第 54 章 先兵后礼

谢永坤家的内室一片狼藉,碎瓶碎盏柜倒桌翻,衣裳被褥扔的满地都是,床帐也被剪得稀巴烂。

谢冯氏犹自气恼的将剪下来的布条扔他脑袋上挂着,嘴不停的数落“自咱俩成婚以来,借了娘家多少势?求人闹景的事还少干了?”

敢把歪主意打到她外甥头上!也不怪谢冯氏要撒泼打砸了。

这会儿她人被困在家里出不去、作不得,可不得把怨气全发泄在谢永坤身上?

可闹到最后又能怎样?到底是夫妻一体,外甥始终是外甥,总得为亲儿子多设想。

“搬家!老娘再不想跟你那些丧尽天良的穷亲戚住一个村了!”

谢永坤被夫人挠的满脸开花,跪在地上无有不肯的点头应道“成!明儿我就遣散学生,托牙人变卖家产!”

别看谢永坤在外端着孤傲清贵,进了家门,夫人喊一嗓子立马就得跪倒。

这些年他也攒了不少家底,卖了房产田地,去哪不能安家过活?

反倒是族里日子要难捱些,且不说各村积怨沉淀至今未曾化解,只说记在他名下的族田、私田无数,一旦没了免赋特权,光来退钱讨地的就够喝一壶了。

为了捞钱,这帮老东西没少私下里打着他的名号四处敛财,只他知道的就有几十亩地是被偷记在名下,更何论各族明里暗里被刮走的银钱了。

真当他傻不成?能任由族里七三甚至八二的糊弄账?

哼!谁收的找谁讨去,要账也轮不到他头上!

后半宿,两口子翻遍家底,算了半晚上账。

第二天将束脩退返给学生,直言自己被革除了功名,再当不得先生,自此断绝情分,往后也不来往。

各族子弟一脸懵逼的被赶出私塾,再想细问都不成。

这咋连功名都能说撸就撸?到底因为啥啊?

回到家后,一问三不知,可是气坏了各家长辈,一窝蜂的跑来敲门质问,奈何院门紧闭,只得转而去找谢家族长。

谢永健刚睡下没多会儿就被人围着东问西问,一天一宿没吐口,还是冯村的来算账时,众人才知悉真相。

没人关心苦主如何,诬陷反坐的又如何,只知谢永坤丢了功名后,各族子弟皆无师可投,没人教导。

为平息事态,老太爷搁家上吊了。

谢永坤闻讯奔丧,于灵堂前自请出族,道尽狠话。

逼死了老一辈,冯家村的人退了,各村闹事的人也暂且退了,谢家族人放声痛哭,一整个村子披麻戴孝。

“活着不孝,死了乱叫!”

落棺安葬后,谢永坤擦净泪水,从坟头回来就收拾家私,携妻带子,逃离这个困了他半辈子的村庄。

临近年节闹出这么大桩祸事,哪可能不传的人尽皆知?吴家村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却也着实愁的慌,小辈们三五成群的去看热闹,半点不知愁滋味,长辈耆老则是成天成宿的睡不着觉。

又是吴老大那桩旧事,咋他娘的就没完没了了?

好在是外人给捅出去的,不然真计较起来,吴家村也甭想得好。

吴谨彦搁家暗自估摸,许是就快祸及己身了。

略过前提不谈,谢秀才会被革除功名,还不是因为旧案事发?

谁管你委不委屈,冤不冤枉,只看得失,罪魁祸首就是他没跑!

无论谢家人如何横行无忌、肆意敛财,于求学一事上仍是利大于弊,这就致使各村宁愿忍受欺压也不愿看到谢永坤倒台。

而扳倒唯一稻草的吴谨彦、以及整个吴家村都会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真到了那个节骨眼,族里会为了保他一家而出面对抗所有乡邻?

呵~想都不用想,必然是会率先撇清关系,舍弃他和小二。

事态发展也正如吴谨彦所料,在老太爷下葬、谢永坤搬离后,各村你方唱罢我登场,将谢家村闹得是鸡飞狗跳。

讨回田产的有,索要银钱的有,清算积怨的也有,一笔笔、一桩桩,烂记于心没人能忘。

族账清完后还有私账,五个老东西谁没藏点私心?这会被人一并翻出来讨还,你讥我讽的好不热闹。

其余各家后生也没能得好,寻仇的、讨账的、捉鸡逮鸭,现吃现抓。

也别怪来人心狠手辣,人就照原样讨回来,还回去,半点不多拿,多一拳都不打!

折胳膊断腿的少说也有七八人,豁牙断齿的就更别提了,可见谢家人以往行事有多嚣张。

就连吴谨彦都忍不住想去凑个热闹,将断腿的仇一并给报了,后来还是听闻谢志勇那两条腿折了又折,伤上加伤后才肯作罢。

得~估计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还是省点力气留待应付那些找后账的吧。

吴谨彦正琢磨着呢,就见小胖子鸡贼的跑进家门,小嘴紧着叨叨的将传言一字不差的学回来。

那眉飞色舞、活灵活现的小模样咋就那么招人恨呢?

吴谨彦牙痒痒的真想照那脸蛋狠狠来一口,就不能只说重点,少学点无关紧要的俏皮话?

一件事非得掰开了揉碎了学,完了还得点评两句,再拍腿跺脚的嘲笑谁谁倒霉,谁谁忒傻,寡妇娘倒是听得乐呵,只苦了吴老大的耳朵。

难不成是个婆姨就乐嚼舌根?咋都这么能捡人笑话呢?

花枝学完狠灌两碗热水,也不嫌累的又想跑去集市探听情况,近来牙人帮了他不少忙,咋说少来少去的也得请人喝碗粗茶,甜甜嘴巴。

吴谨彦见他又是揣钱儿又是摸糖的忍不住一拍脑门,暗道他咋就娶了这么个碎嘴子兼好信儿的哥儿婆姨?

看来今儿晚是甭想睡好觉了,死胖子非得搁他耳边磨叨半宿不可!

临到傍晚吃饭那会小嘴儿都不着闲,吴谨彦幽幽问他一句“腿都跑细了吧?明儿搁家歇歇吧”

花枝一摆手,浑不在意的说“没事!权当减肥了”

吴谨彦磨牙“谁他娘让你减肥了?老实搁家呆着,哪都不许去!听见没?”

花枝噘嘴鼓脸的生闷气,一撇头,不搭理吴老大了。

也不想想是为谁才跑细的腿!还敢吼人!真给他惯没边儿了!

吴寡妇悄然起身,留堂屋给长子哄人。

吴谨彦绞尽脑汁,找了个不算理由的理由抱着人劝“乖啊~差不多得了,再跑真得招人起疑”

花枝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说来也巧,当初衙门传唤吴老大时,因着家门不显,村子又偏,衙役只好先去集上寻了那牙人问道。

赶巧俩人相熟,稍问两嘴,知道不是祸事后,就替衙役跑了趟腿,留人在茶棚里歇脚喝茶。

这趟果然没白跑,胖哥儿听出门道后,喜的直给他塞赏钱,还嘱他千万别说出去,以免好事变坏事,多生枝节和波澜。

白得一钱银子,牙人自是乐意帮点小忙。

左右也不是啥坏事,说不准是怕人知道后挤破门槛,亦或是变相躲避事端呢?

再说俩人交情也不算浅,这点小事说帮不帮的哪说的过去?整不好以后发达了还能多关照几许呢?

是以,吴老大钻马车里,谁都没瞧见,村里人只当牙人来家商谈生意,赶了车来,又赶了车去,谢永坤应了君子协议不能说,十里八村又有谁能知晓他恢复了童生?

即便消息从县里走漏,怕也得等到年后方能传到这偏角旮旯的小地方上来。

有牙人帮忙收集消息,花枝也就不再一日三趟的往集市上跑。

搁家消停过了一个腊八,初九这天风向开始转变。

账清的差不多后,八名族长凑一起商议,看谁家有门道,能将子弟塞进临近学堂。

读了这么久,放弃着实太可惜,再说十几年熬过来,也不是连一个能考出名堂的都没有。

刨除谢村和吴村,八村学子凑一块堆儿,现有童生一人,考过县试的二人,弱冠儿郎十二人,蒙童学子二十一人。

加起来三十六名读书郎,咋也能筛筛选选、保大舍小的挑出十个来培养吧?

哪怕只供出一人也是惠及乡邻的大好事!至少不用再花大价钱,托情闹景的求外人给写保帖。

叶承翰身为唯一的童生,自是有资格出席旁听。

只见他浓眉紧锁,郁气横生的扫过各村族长,听了半晌废话后,忍不住在心底里斥骂,这些个老东西没一个顶用,白活这么大岁数了!

光急白头有何用?还不是想不出个办法来!

情急之下,气恼的口出抱怨“都怪那个吴老大!凭啥他家小二能拜个举人为师,咱们却连张保帖都求不到?”

也不怪他急,眼瞅着明年秋天就要举办院试,谋不来保帖,如何下场应试?

不管谢永坤才学如何,都曾是能为学子担保应试的正经秀才,现今一倒台,十里八村的子弟都念不成书,考不成试,名誉跟着受损不说,想改投师门也没门路啊。

八名族长一深想,这事可不得怪罪吴老大么!凭啥他家小二能拜上名师,各族子弟现今却连个书都念不成?

“走!找他算账去!”

“且慢,真个论起来,这事也怪不着他吧?”

“管是谁告发的呢,反正咱们不好过,他忒娘的也甭想过消停日子!”

“对!至少也得让那个举人给写几张保帖才行!”

“呸~光写保帖哪成?咋也得让他送几个娃拜去举人门下!”

“俺也觉得这事能成!他敢撸掉谢秀才的功名,那就得赔咱一个教书先生!”

叶承翰微微眯眼,琢磨半晌后方才出声道“不急着闹,可以先来他个先兵后礼”

七人神情亢奋的争相急问“如何先兵后礼?”

叶氏族长按捺住性子,故作沉稳的训斥一句“少卖关子,说来听听”

叶承翰袖手端肩的往椅背上一靠,沉声道“让谢家村的人去打头阵,咱们只管后头说事就成,犯不上留下些话柄,再遭人说是以多欺寡”

八人复一琢磨,捶手暗赞,不得不说,还是他们读书人鬼点子多,思虑的也忒他娘周全了!

现今谢家村跟吴老大正可谓是结下了深仇大恨,稍加挑拨几句就能引了人去寻仇报复,到时候他们只管站在后面威逼几句,不信那吴老大不服软!不妥协!

尽管他们不知拜个举人老爷要交多少束脩,但那可是举人啊!花多少银子都值当!再说以往谢秀才搜刮的还少了?加起来不比送去书院的花费省多少!

万家屯的族长沉吟片刻,不无顾虑的指出重点“那可是举人老爷啊?能成吗?俺听说吴老大跟族里的关系也不咋样,族人都沾不上光,外人威胁几句就顶用?”

另一人也道“族里不施压,这事就难办,总不好隔三差五的真动手打人”

说到底,为这事去闹多少都有点不占理,又不是吴老大去告发的谢秀才,人也冤着呢。

“管他咋想辄呢,办不成,咱就天天去闹!堵了门户,让他进出不得,逼急了还能闹去书院,找他家二小子的先生来评理!”

“嗬~这招也忒损了!那咱的事不也没戏了?”

“傻啊你!这是下下策,万不得已才动用呢,先紧着唬人!”

“对对对!一起去!他敢不应,咱就闹到他不应也得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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