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蓬头傀儡

郝铁行出花鸟风月楼,眼前飞雪,便别是一番滋味,这滋味中,有对儿子不凡的喜悦,也有对一家将来的担忧。

尹如是的一句“去哪儿。”,郝铁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清楚,此来彼岸城,原是仓促之下的决定,他原想着出走关外的,可出关之后又当如何,他心里并无算计。

前路有如飞雪般迷茫,不忍僧云山雾绕的一席话,也让郝铁有种命运被安排的憋闷,彼岸城内,尹如是心思不明,城外则是二十八家的追杀...

遥想当年得进彼岸城,逢着曲灵,以及后来在彼岸城中的那段快活日子,都如梦幻一般,郝铁感觉到,似乎冥冥之中有着那么一条线,将人生的轨迹联系在了一起,却如一团乱麻,解不开,看不穿。

漫步到竹林小筑下,后院成排的竹子染着雪,却依旧挺拔,楼上有灯火,也有曲灵在低声呢喃的声音,似是在给霄熊讲故事,见此,郝铁才似下了决定般,眼神重又坚定起来。

人生是自己的,即便这自己的人生,早就被安排好,那也是自己的,喜怒哀乐,谁都带不走,也无人愿替,所以唯有自渡。

即便是知道了什么狗屁境界,修罗恶鬼的又如何?

还是要照常睡觉吃饭不是?

郝铁小时候,听爷爷常说,能把生活过好就不易,工作了,就做一个好员工,成家了就做个好丈夫,心里有孝顺父母的心思,尽力把儿女拉扯大,便是最伟大的事儿。

曾经他也想着做出一番功业的,可自从与曲灵相逢,与郝霄熊相遇,郝铁便一直都按照他爷爷的教导生活着。

霄熊,多好的名字啊,没有老虎的凶恶,也没有龙的威仪,然而可上云霄,也可游戏山林,累了,就慵慵懒懒的在林子一歇,偷些蜂蜜...

胡思乱想地回到了竹林小筑,看着襁褓中肉球一样的郝霄熊便心生怜爱,就那样“霄熊,霄熊。”地叫着,这般游戏着就到了傍晚。

襁褓中的郝霄熊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会折腾他这么久。到了傍晚,可怜的娃娃已经没有力气哭了,眼睛眯缝着,在小小的脑海里找梦境。

孩子睡了,曲灵便离开了竹林小筑。夕阳在云层中泛起一抹红晕,恼人的雪还在下,那红晕便是唯一的光。

带了一天孩子的曲灵很累,虽说有些不放心郝铁,但还是将孩子丢给了他,自己一人来到城墙边上,却是没有看风景的心思。

城墙下,她周身泛起一抹红雾,红雾逐渐化了一个女子的形象,就那样依附在她的膀子上。

那红雾化作的女子,用头贴合在曲灵的肩膀处,只一阵停留便又重新化作红雾,消散在了城墙之下,朝着城外的远处散去。

那些追杀他们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但她还是不放心,毕竟二十八家都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主,如今城下一个人影都没有,这更让曲灵心中犯嘀咕。

红雾散去,曲灵不做停留,径自回竹林小筑,掩了门,抖落身上沾染的风雪,便来到了二楼,郝铁正在楼上喝酒。

“铁哥,我们一直呆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外面现如今一点人烟都没有,但我感觉,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只要我们还在城里,就不会有事的,这彼岸城,也不是谁都能进来的,你大可放心,今日听尹姑娘说,她自有安排,只是这城中的雪,我们恐怕要多看一阵子了。”

曲灵不解,郝铁将手指向了睡熟了的郝霄熊...

……

“咱儿子真是...”

“那就是我们的儿子,那僧说了,凶鬼只是他的业种,随生死流转而来的,但他就只是我们的霄熊孩儿。”

昏黄的灯光下,曲灵被郝铁拥着,看摇篮中呼呼大睡的小儿,那双小手正抓着小枕头,不知做了怎样的梦呢。

“铁哥,城中飞雪与熊儿有关?他不喜欢这里么?”

“或许吧,或许是不愿走,特意用这种方式留住我们呢。”

那曲灵依偎在丈夫的怀中,感受着小筑中的淡淡温存,心想着,便是一辈子呆在此地,也无憾了,只是...孩子还小,总不能让孩子一辈子不看外面的世界。

和城中的温馨不同,彼岸城外,多少修士,今夜无眠。

彼岸城的外郭,十里荒芜,不生乔木,只生野草,风雪无情地捶打着野草,它们则用顽强的生命力,妆点外郭的一抹新绿。

“这个时候还下雪...”

一个瘦竹竿一样的人,穿行在雪中,嘟囔着赶路,两颊上无肉的他,因风雪而紧抿着嘴唇,不时地吸一下鼻涕。

本是阳春三月天,他没想此地有雪,穿着单薄的汗衫子,被风吹的乱摆。

但他仍前行。

风一起,雪便灌在了瘦竹竿的衣领子里。

“我尼玛...”

风中,有许多音声传来,似是老者,又似是女人,那声音哀怨,都只道一句:“回去吧。”

天地间,诡氛重重!

那瘦竹竿斥道:“鬼蜮伎俩,在老子这班门弄斧。”

他的眼中露出电光,那电光犹如活的,鞭打在风雪之中,只一瞬间,眼前换了人间,风雪犹在,只是那种古怪的气氛不见了,城门在望,上书三字——【彼岸城】。

“修士,回去吧,此非善地。”

那瘦竹竿一样的中年人紧了紧衣裳:“他妈了个巴子地,这雪不是你们弄出来地?”

“此地有邪魔降临,我等在此镇压,修士,还是回吧...”

“啥年代了,还拽文词儿?邪魔外道,你破了就是,整这么多没用地。”

那对答的修士见劝不退瘦竹竿,心下无奈,却也不敢如何动作,就只是催动法阵,将此处的情况,告知了帐篷中的几位老者。

一白衣老者收到讯息,一转身便来到了瘦竹竿的近前,带着笑容道:“修士,可曾听闻二十八家?这里的外道,和我二十八家有些宿怨,您还是回吧。”

“知道你们,我叫孙欲让,听过没?龙门山,孙欲让!”

那老者惊讶道:“行者?”

“嘿嘿,行者!孙行者!所以说,有什么邪魔外道的,告诉我来,破了就是!”

“上人,你可知前方是何人府第?”

孙欲让斜睨着的眸子中,露出轻蔑道:“知道,一个你们得罪不起的人。”

那白髯老者并不发怒,而是认真言说道:“是啊,所以我等,只有在此停留,等待那邪魔出来了。”

听了这话,那瘦竹竿哈哈大笑,指着面前的老者,眼中尽是不屑:“你们二十八家,后继无人呐!算了,既然遇到了,便没有不出手的道理,我去城中将人带出来,你们等着便是。”

说罢,便朝前走去,走了半路又停下脚步道:“你说那邪魔外道,是什么人,长啥样儿啊?”

“上人一见便知。”

孙欲让留下了一个不屑的‘哼’字,便飘然朝着风雪中走去。

老者回到简易帐篷里,几个老友正喝着茶,见他回来了,便招手邀请,白髯老者并不入座,而是说道:“走吧!凶鬼我们抓不着了。”

“孙欲让?”

“孙欲让!”

喝茶的人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哎,蹲守了这些天,竟然被这老匹夫搅了局...”

而后,简易帐篷中,便只有茶摊,不再见人了。

却说这孙欲让,行至彼岸城门前,便大叫道:“城主,深夜造访,讨杯水喝?”

说罢,也不等回答,便准备推门而入。

“外面太冷啦!我进来了啊!”

也不见他如何用力,那城门便大开了,走到彼岸城,城中桃花仍然开着,只是被冰冻着,被雪依附着,落红满地,好不凄凉。

城中只有两处灯火,孙欲让眼珠转动间,并未朝风月楼去,而是去了那竹林小筑,小筑前,一白衣女子挡住了去路。

“曼儿仙子,让让路,嘿嘿。”

那叫曼儿的,正是当日给郝铁传话的那位,她没有动,而只是说道:“随我去见城主吧,她正等着你。”

“嘿嘿,让我看看这儿的人,好奇嘛,你让我看看。”

那叫曼儿的仍不动,孙欲让悻悻地挠了挠头,随后便朝着竹林小筑内跑了过去,这一跑之下,自然气息外露了出来。

郝铁睡着,忽然警觉的惊醒,曲灵却是早已醒了过来,抱着怀中的郝霄熊,警觉地朝外面看着,听到郝铁也醒了,便对他小声说道:“铁哥,外面好重的戾气。”

却听得外面那人正喊道:“彼岸城素来与世无争,却原来是个如此藏污纳垢的地方,这小筑之中,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叫我孙欲让见了,定然要有个说法!”

只听门板‘咕咚’地一声响,曲灵向外看去,原来是孙欲让一拳打在了白衣侍女的腰上,那叫曼儿的姑娘朝后方飞了过去,正撞在了门板上。

“我去看看。”郝铁见那仙子不敌,便准备下去与那瘦竹竿一样的怪人理论,却被曲灵拉住了衣袖。

曲灵道:“铁哥,外面的人肯定很厉害的,我们还是不要沾染,相信城主不会让我们死的。”

曼儿吐血了,她怎么都想不到眼前人会这般对她。

之前孙欲让来彼岸城做客,还是她接引的呢,这人怎么如此不念旧情,说翻脸就翻脸?

曼儿捂着胸口道:“行者,你敢无礼?”

熟料孙欲让脸色阴沉道:“你知道我的,我没什么怕的。”

语终,一股戾气凝练在孙欲让的周身,朝竹林小筑大步走来。

曲灵紧握着手,见那人推门就要进来,她目有凶光。

却听门外再次传来巨响,躲在窗边,曲灵看到那孙欲让竟被重重地弹飞了出去。

而此时,一只蓬头垢面的黑木头傀儡,出现在了门内。

房檐下,夫妇二人见了那傀儡的轮廓,一股异样的感觉便由心生。

曲灵捂着嘴,忍住不去惊叫,她不敢回头,就只将手回转过来,单手抱着还在熟睡的郝霄熊,另一只手抓着郝铁的手,企图降低内心中的恐惧。

郝铁也是吃惊,见了那头发飞在身后的木头傀儡,惊讶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那傀儡,满身的黑雾,不是戾气,却比戾气更胜。

曲灵:“铁哥,那是鬼气,和红红一样的鬼气...我感受不到红红了!这东西比她厉害。”

那傀儡在郝铁的眼中,却是变了样子,狰狞的侧脸下,有几缕细细的丝线,似乎由谁在牵引着,看不清,理不明。

这时候,尹如是手掐一把纸伞,出现在了街边。

她也看到了傀儡,眼中的不是惊讶,而是温暖。

没有理会孙欲让,只朝着那傀儡道一声:“狠心的...”

孙欲让这边,揉身而上,双手化拳,拳头上满是戾气,黑邃的戾气在他的拳头上化作了两只口牙外露的猛鬼,鬼头过处,却是泛起一道暗金的电光。

那光一闪而没,拳头上的鬼头,便朝着蓬头傀儡,奔袭而去。

孙欲让的戾气隐没在森森鬼气中,并未泛起涟漪,这让孙欲让呆住了,站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那傀儡不动,仍是守着大门的位置,却把身子扭向尹如是的方向,郝铁看到,那侧脸上眼睛的位置,空洞中,冒出一道幽绿的光芒。

“哎...”

一道叹息,似传自幽冥,落入人间。

那尹如是瞬间声泪俱下,哽咽中念白道:“师父,你还记得弟子?...”

“师父,你怎忍心丢下弟子...”

郝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尹姑娘,在对着傀儡呶哭。

风雪更胜,转眼间,桃花尽落,雪飞处,天地间只染白色。

那傀儡定定地站了良久,而后拖着满是鬼气的身子,朝尹如是一步一挨,诡异地走了过去,那步伐缓慢,光看步态,便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忧伤和悲恸。

又有声音从傀儡中传来,那声音似远似近,飘忽不定,在场的所有人却都听得真切。

“揽乌云之浩荡兮,携清风以神游。

望四宇之寂寂兮,叹余生之飘渺。”

那鬼气化作的傀儡,木头的手臂吱呀乱响,举到一半时候,尹如是将自己的脸迎了上去,师父最爱这样摸她的脸了。

虽说眼前的是一副傀儡,但那首诗她知道,那年雪夜里,师父远行前,就是念的这首诗,那分别就是师父!

(一页纸薄,暂叙于此,《纵傀啸歌行》,求关注,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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