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妈都很好相处的，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你要去我家过年了，我妈还特意让厨师备了很多菜，你看，我爸还派了周叔来接咱们回去。”她说着说着就红了眼，“悄悄，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宁小纭真心实意地向她发出邀请，可那终究是宁小纭的家，不是她的。
“我就不去你那儿了，替我谢谢叔叔、还有阿姨。”
从早上葬礼正式开始到现在，秦悄没说过话，乍然开口说话，嗓子干涩得厉害，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竭尽全力发出几个单音节，“这几天你一直陪着我，肯定也累坏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悄悄~”宁小纭红着眼眶，还欲再说，抬眼就看到陆以衍正站在距离秦悄不远处，一束关切的目光无声地打在秦悄身上，放心了点，复又握了握秦悄的手，“那行，我不勉强你，但有事一定记得打给我，我们全家人今年都在国内过年，过年期间我人一直在京州。”
“知道了，走吧。”
“嗯。”宁小纭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最后在司机的催促下上了自家车，坐车离去。
秦悄目送那辆车逐渐远去，手指交错，攥着衣角，一股又一股悲凉疯狂涌上心头。
相识第三个念头，也不知道这是宁小纭第几次邀请她去她们家避难了，她好像一直处于无家可归的状态，但那种落魄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戳人过。
再也没有家了。
蓦然，一把黑胶伞从斜后方倾斜而过，替她挡住了所有天空中纷纷扬扬的落雪，她抬了抬头，对上陆以衍深邃的眼，陆以衍伸出手揽了她的肩膀，闻声说道，“回家。”
回——家。
秦悄没做回答，浑身灵气被抽空，活脱脱一只易碎的瓷娃娃，陆以衍单手撑伞，见她情绪没有一丁点好转，蹙了蹙眉，复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找到秦悄那只露在外面冰凉的手，紧紧包裹住了，才牵着人往车那边走去。
这段路不是很长，却步履沉重，秦悄埋着头走路，被握着的右手传来一波一波热浪，猝不及防的，一连串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滚落，她没有抬手去擦，任由眼泪糊了一脸。
单手护着她坐回到副驾驶位子上，陆以衍转过脸，发现秦悄哭成了个泪人。
他知道她想哭，也知道她忍不住要哭，所以没有出声劝慰，只是在发动车子之前将一盒面巾纸放在了秦悄抬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
直等秦悄哭够了，身心俱疲之下无知无觉陷入到睡眠中，陆以衍靠边停了车，扯了几张纸将秦悄脸上的泪痕细细擦拭干净，再脱下外套盖在秦悄身上，这才重新踩下油门，驾车前往金鹭湾。
回到金鹭湾的时候，秦悄还在睡，陆以衍没有叫醒她，直接弯腰把人横抱入怀，快步走上二楼主卧，将秦悄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坐在床沿，俯身看着睡梦中的人，许久都没挪开视线。
这几天哭的次数太多，一张小脸挤到一起皱巴巴的，眼尾通红，即使睡着了，秀气的眉头也还紧紧拧成一团。
像是一朵被暴风雨打蔫了的小花。
浑身上下透着伤。
良久之后，陆以衍低头，轻轻柔柔吻上秦悄的额头。
这是一个一触即离的吻，带了点温柔抚慰的意味。
等到床上的人渐渐睡熟了，陆以衍才站起身往外走，再轻声轻脚将门掩上。
杨慧走得急，有很多流程需要家属签字，一桩桩后事都需要她亲自处理，连着好几天，秦悄都是微微合一合眼小憩一会儿，就又立马打起精神去做另外一件事情，几重困倦袭来，让她陷在这个下午觉无力醒来。
轻眠，熟睡，迷迷糊糊睡下去，清晰而又令人绝望的噩梦梦境毫无预防将她击倒在地，画面快速交换，有时候是那张带血的急救床，有时候是那张盖着白床单的停尸床，她怕极了，很想逃离这个地方，无奈散发着浓重消毒气味的医院走廊像迷宫，不管她怎么四处奔逃，都没能逃出去。
没有光，没有出口。
就算狠狠掐着自己，暗示自己这是梦。
可还是醒不来。
她像无头苍蝇，逡巡迂回，撞得头破血流。
“秦悄，秦悄……”
有人梦境之外在喊她的名字，她如逢大赦，终于得以摆脱那个血淋淋的牢笼，猛地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条件反射地反弹起来，紧接着被接在一个温厚的怀抱里。
“啊！呼~呼~”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半晌才悠悠睁开眼，陆以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此时正半靠在床头上，双臂箍成一个极具安全感的弧度，而她正被揽在怀里，额头上还在不断渗出豆大的虚汗，顺着耳际流进发间，打湿了碎发，泪水在脸上顺出一道湿润的印子来。
她刚才在梦里哭了。
陆以衍下颔线紧紧绷成一条直线，良久，抬起拇指抚了抚她的脸，“醒过来了，没事了。”
“嗯。”
她声线沙哑，整个人还黏糊糊的，秦悄费力地抬了抬手，想从陆以衍怀里挣脱出去，陆以衍便松开手放她去洗漱间，整理整理自己。
洗过冷水脸之后整个人清醒了不少，镜子里的她面露菜色，眼睛肿得像核桃，眼尾泛着深重的红。
真是有够狼藉的。
方才秦悄在房间睡觉的时候，陆以衍给张宇打电话让他去附近超市采购了些新鲜食材送过来，自己动手做了一顿清淡晚餐，估计着秦悄在楼上清理得差不多了，就喊她下楼吃饭。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秦悄看起来要比刚从噩梦惊醒过来那会儿要好得多，这几天她不吃不喝也没怎么睡，状态差到了极致，下楼，餐桌上已经摆了几样颜色清新、口味脆爽的小菜，接过陆以衍递过来的小碗，就着小菜吃了两碗稠粥，身上终于找回了一点气力。
两人相对无言，安安静静吃完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