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雪夜战群狼

金刀门,后山。

此夜风雪极大,遮天盖地,地上的雪足足有半尺深。

明月高悬,清辉若冻,北风嘶吼,大地通明。

唐野背着落日刀,一步一步向山林走去,将雪踩得咯吱作响。每进一步,身后的脚印便被新的风雪填满,不露一点痕迹。

远远望去,好似一只黑影,在雪海浮沉。

“嗷呜——”

“嗷呜——”

唐野看见了头狼,站在林子边上,望月长嚎。

这是雪狼,身型要比寻常山狼大出一倍,毛厚牙尖,双眼幽青。它们力量强悍,有组织,有头脑,擅长雪地捕猎,群体作战。独来独往的凶兽最怕遇着它们,杀不尽,逃不掉,生生被消耗而死。

仔细数数,仅露面的就有十余只。它们傲立在风雪中,张扬无忌,恣意长嚎,审视着自己的领土。一旦发现猎物,便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追逐,撕裂,然后吞进肚子。

此时,它们目光所望,是山下不远处的马房。马房亮着灯,透过窗户,只看到两个人。

雪狼王发出信号,群狼奔腾而下,往马厩的方向冲了过去。它们边跑边叫,快活地像一群强盗。等所有儿郎离开后,雪狼王才腾跃追赶,落在后面的儿郎被它的怒嚎刺激,跑得更加卖力。

马房里的人正要离开,看见雪狼群奔来,又赶紧回到房内。马厩围栏本就不高,骏马听到狼嚎,躁动难安,一旦狼群奔至,断无活命可能。

另一名善良勇敢的马夫从房里出来,赶到马厩,解开马绳,推开大门,要马儿逃生。仍有野性的烈马纷纷逃窜,只留少许老马劣马,无论怎样抽打,都一动不动,只是原地打转,哀鸣不已。马夫抹一把眼泪,又爬回小屋。

他们逃不掉,只希望多活儿一会,等人来救。

唐野跟在雪狼群后掠步如风,恐惧被战意燃烧殆尽,他只想痛痛快快地试炼自己的山火刀法。只有在这样的战斗中,才能变得强大。

逼近马房时,雪狼王长嚎一声,狼群得到指令,三匹一组,追赶逃命的骏马,余下部分将马厩团团围住。另有一拨,冲进马厩,一顿撕咬,等死的马儿瞬间毙命。它们没有立刻享受猎物,而是收缩阵脚,加入包围圈。

亡命奔逃的烈马不久之后也被雪狼死死咬住,一只撕咬马腿,一只跃上马背,最后一只从侧面冲杀过来,直扑马首。尖利的狼牙深深地刺进马颈,马儿终于倒下,鲜血喷溅,渐渐停止呼吸。

这样的猎杀在如此雪夜,就像一个涟漪般微不足道。

一匹,两匹......直到所有的骏马全部死亡。

雪仍在下,流淌的马血结成冰碴,空洞的眼睛,无力地望着月亮。

雪狼王长嚎一声,群狼开始进食。

大地沉寂。除了风声,只剩下群狼进食的咀嚼之音。

马房里的灯摇摇晃晃,忽明忽暗,如同大海之上的一叶扁舟,在波涛浪涌间,等候着自己的宿命。

雪狼王仍没有进食,作为王,它吃不惯那又干又柴的马肉,只有人肉,才能满足它的胃口。吃饱喝足的儿郎们一组接一组地回来,围在马房外围,在它们的认知里,猎杀普通武者,要比猎杀马儿容易得多。

至于那些强大的人类,即使是雪狼王也不敢直面。很显然,此时待在马房里的人,非常弱小。

“嗷呜——”

雪狼王一声令下,群狼便争先恐后地扑了上去,它们无比锋利的爪子将房板撕裂,尖牙咬碎窗户,探进脑袋,冲着房里的人龇牙咧嘴。两名马夫虽然胆小,但毕竟是金刀门的弟子,挥着马刀在狼首狼爪上留下斑驳血痕。

这点伤,这点血,根本无法吓退狼群,反而使群狼愈发凶狠,不要命地破洞钻窗。

唐野再也按捺不住,拖着落日刀杀向狼群。雪狼王发现之后,毫不在意,低吼两声,便分出五六只雪狼,向着唐野扑来。

侵略如火!

唐野全无畏惧,提刀冲杀,劈山式将当头一狼脑壳劈裂,随后滚地一起,使出翻江式,将两只雪狼肚皮划开,肠子散落一地,刚吃进肚子的肉还隐约可见。后面几只狼见敌人来势汹汹,于是稳住阵脚,分散开来。听得雪狼王的指令,按兵不动,只扰不扑。

唐野往前探刀,迎面的狼便后退跳开,唐野欲追,它便掉头奔逃,身后之狼伺机袭扰,回头欲砍时,狼又退去。

马房已经被撕咬地残破不堪,几只狼先锋已经钻了进去。

两名马夫借着马刀负隅顽抗,他们只是最普通的弟子,天赋平平,学艺不精,要不然也不会被发配至此。眼见着命不久矣,心中凄凉。

唐野救人心切,顾不得许多,往小屋直冲。雪狼王瞧出他的意图,故意让狼群散开,引他进入重围。

一名马夫因为手软,马刀被雪狼扯去,紧接着一条胳膊就被咬住,顿时群狼齐上,眨眼就将其四分五裂。

剩下的那名马夫死不认命,躲在一角,胡乱挥舞着大刀。刚刚就是他冒险出去,放走烈马。

危难之际,唐野杀到跟前,钻进马房,左劈右砍,同马夫站在一起。

“兄弟,别怕,我们杀光他们——这群狗日的畜生!”唐野想到狼爷的话,危急时刻,要说些粗话脏话,更能提气儿。

“好——的,大,大大,哥!”马夫小脸苍白,他才十五岁。

说完,房顶被雪狼掀翻,四面墙壁吱吱呀呀,不久也散落在地。

月色照在他们带血的面庞之上,呼吸成雾,两人背靠着背,决定拼死一战。

“小兄弟,怕不怕?”

“怕——”

“怕个鸟!”这也是狼爷的话。

就在这时,茫茫雪地里,冒起一只火把,火光摇曳,方向却无比坚定,正往马房这边赶来。来人在进入狼圈之前,从马背上跃了下来,地上一滚,杀进重围。只见他左手持火,右手握刀,与唐野两人汇聚一处。

“是你?”

“是你!”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在金刀镇强抢民女的公子哥,此时他一身劲装,脸上全无轻佻之色,凝重的神情中透出一些狂热。

“兄台,好久不见,身体可好?”公子哥调侃道。

“托你的福,好的不得了。”唐野实话实说。

“二爷,您来了?”马夫身子哆嗦,观其神情,好像见着救星一般。

“嘿,小马,完事后二爷放你一个月假,带薪休假。”

“多谢二爷。”小马顿时有了精神。

“二爷?”唐野不解。

“在下金刀门上官安心,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唐野。”

“哟,唐爷!”公子哥语调一转,“没听说过。”

雪狼王吐着红舌,双眼冒光,口水拉的老长,只听“嗷呜——嗷呜嗷呜”三声狼嚎,群狼便展开了残暴猛烈的攻势。

“唐爷,撑住,完事了咱们好好认识一下。”上官安心客套一声,对着狼群便冲杀过去,三下五除二,干倒一面。

“二爷,好刀法!”小马被激起热血,往前冲杀两步。

唐野也不落后,左突又撞,使出掠地式、摧林式,斩下不少狼腿,死伤一片。

“唐爷好刀法。”马夫又道,“啊呀,完蛋!”

小马一面群狼齐上,二爷、唐爷回救赶忙回救,斩杀几匹。然而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只有三个人,而狼群足足五十多匹。才杀退一批,又围上来,高低左右,都是臭气熏天的狼嘴狼牙,防不胜防。

两人顾左难顾右,不时还得掩护小马,身上挨了几爪,痛感直上头顶。

“唐爷,你看这些狼是公是母?”二爷忽然问道。

唐野白他一眼,默不作声。

“我看都是母狼,看把小爷挠的,嘿,又来!”上官安心嘴上轻松,手上狠辣,丢掉火把,双手握刀,也不知用了什么招式,杀得群狼嗷嗷直叫。

唐野这边也不轻松,雪狼本就身雄力壮,除非砍掉脑袋,才能杀死。寻常伤口,就算露出肠子,仍会继续扑来。直杀得天昏地暗,血染三尺。

小马毕竟力弱,时间一长,心怯手软,马刀被狼咬住。他不肯弃刀,又被咬住胳膊,眼看就被拖出阵地,二爷拼命来救,将小马拽了回来。只是,大半条胳膊被狼群生生咬去。

“二爷,不用管俺,那一个月带薪假,俺不休啦,薪水给俺娘。”小马说道。

二爷不答话,撕下半截衣服,给小马止血。唐野拼命掩护,终是躲闪不及,被扑到在地。危急关头,二爷拔刀一挥,救下唐野。

小马却被群狼拖去,各自扯下一块,叼着去孝敬雪狼王。

见得此状,上官安心变得更加凌厉狠绝,额头上冒出五枚龙鳞,腾空起刀,围绕唐野冲杀一阵,留下满地狼尸。

“二爷,你怎么不拈诀,就能开启龙魂之力?”

“战起龙魂起,还拈什么诀!”

唐野会意,重新握紧落日刀,携熊熊战意狂舞大刀,愈战愈勇,额头上渐渐浮起龙鳞。

胃口大开的雪狼王舔了舔嘴角血渍,意犹未尽,见两人分开,重新布局。群狼听得指令,奔腾踊跃,全部冲向唐野。

唐野压力倍增,破天式、劈山式砸得热烈,翻江式、斩浪式掀得痛快,每干掉一头狼,身上都要留下几只爪痕牙印,痛并疯狂着。

他没有退,不动如山。

上官安心本以为狼群怕了自己,正准备去救援,突然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下意识往后挥刀。

青刀落空!

侧面!

雪狼王倏忽便至,血盆大口露出两排森森钢牙,直扑过来。

上官安心格挡不及,滚刀而前,青刀划过血肉,却异常生涩艰难,显然是因为雪狼王毛厚皮坚,筋强肉横。反观自己的后背,留下四道寸深的血痕。

兽有兽王,人有人皇。武者有实力等级划分,凶兽亦然。眼前这雪狼王,便是武王级别的凶兽。若是兽王对上武王,一般情况下,都不是对手。武者毕竟有功法、神通还有兵器,而凶兽只要尖牙利爪,强悍的力量和防御。

但是,对于还没成长起来的真武强者而言,兽王的危险性是不言而喻的。纵有刀兵、功法,却不见得能对兽王造成多大的伤害。反而自己这边,每挨一抓,气力便卸去一分。再加上上官安心连连杀敌,本就消耗了不少气力,负伤无算;而雪狼王以逸待劳,还在突然袭击中重伤对手。

留给上官安心的时间不多了。

他瞧了眼唐野,那小子浑身浴血,一步不退,招式简单粗暴,没有一点多余的花花架子,手里那把大刀杀得通红如炭。每每有三头狼齐齐攻来,他只能硬扛着左右狼牙,先砍死眼前那头,痛吼一声,再逼退左右。不待喘气,下一组三狼已然扑到跟前。

小子,有点本事!凭着一重龙魂,能厮杀至此,不简单。

这一切都是上官安心余光中的一瞥,瞬间的想法,雪狼王才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掉头猛扑过来。上官安心手中这把大刀名为狼牙,遇着真正的狼王钢牙,却被硬生生咬得磕磕巴巴,稀巴烂。

然而作为一名真武刀客,心中的刀才是最硬的刀。

只要心中的刀不碎,那便血战到底。

唐野每杀死一头雪狼,身上便会多出数道寸深的血痕。

每一道血痕,都使得额头上的龙鳞更亮一分。

痛感钻心,旧的方至,新的又来,方痛方麻,方麻方痛。他已然力尽,只是凭着一口气,在此坚挺。破天式,劈山式,翻江式,斩浪式,这几招刀法已经用了数回,愈加熟练,每用一次,都能寻到更合适的时机,更有效地重伤或者杀死雪狼。

他的眼睛里毫无畏惧,像第一次被狼娃群殴时一样,怎样的伤痛都不能打烂他的心。

雪仍在下,唐野半条腿没入雪里,冰冷麻痹了他的知觉,每一次被扑到后,脑袋砸到雪上,便会瞬间清醒,抬头又是一刀。

惨白的大地雪色无垠,只有他厮杀的地方,鲜血满地。脚下这块血战之地,如同银色大地张开的一只血口,正啃噬着、咀嚼着唐野的血肉之躯。

风雪助虐狼牙,血月无声堕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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