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送子从军(1)

龚秀珍躺在炕上三四天没有吃喝,眼睛哭得红肿,李大丫、水玉莲、柯桂英过来做饭,霍继仁的媳妇主动过来帮忙。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每次做好饭,李大丫都要为大嫂端上一碗,劝她多少吃一点,可不管怎么劝,她就是吃不进去,水三奶、柯桂英成天陪着她掉眼泪。她不听劝,越劝哭得越厉害,总认为大伙都在欺骗她。

柯桂英的大儿子是不是还在老山前线,大半年了是死是活没有半点音讯,急得她眼睛都快哭瞎了。她跟龚秀珍给生产队养过几年猪,平时相处得就像亲姐妹一样,这次水天昊不哼不哈偷偷体检去当兵,看她不吃不喝,接连几天躺在炕上摸眼泪,还能说什么哩,只能陪她一块儿难过伤心。

这几年,水天亮、水天海去省城建筑工地打工挣钱,水保田家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里八口人有吃有穿有住,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这两天庄上人提猪肉、送鸡蛋、拿土豆、给零钱,二十多户庄上人都来为水天昊送行,农村人不讲究,送多送少见礼都是情,情深情浅来了都是客。qula.org 苹果小说网

无烟不待客,无酒不成席。自从土地包产到户后,水家湾人过上了丰衣足食的好日子,不管谁家婚丧嫁娶,亲朋好友应邀庆贺,左邻右舍主动帮忙,或多或少、或好或差,谁家办喜事不买烟酒?不但有烟酒,而且有相互攀比之势。水保田再三考虑,儿子应征入伍,这也算是水家湾的喜事,亲朋好友听到消息肯定会来庆贺,听说村支书胡大海也要过来慰问,不能丢了水家湾的人,再说这几年两个儿子在外打工挣钱,庄上人知道他有钱,家里不愁吃不愁穿,不备点好烟好酒不是遭人笑话吗?上午,他从箱底取出两百元血汗钱,看了又看,数了又数,然后去阳山村商店卖了五箱瓶装白酒,每瓶四元多;批了五条兰州牌香烟,一元钱一包,又枰了两斤好茶叶,给娃娃们买了半斤水果糖,这是水家湾办喜事最上档次的烟酒。

水天昊到家已到中午时分,邻居们都来庆贺,娃娃们也来凑热闹。附近听到消息的亲友们来了,大队干部带着慰问金也来了。大姨、大姑、大婶大娘们都在厨房做饭,年轻人吆喝着端盘子,客人们轮换着坐席吃饭,能喝酒的男人们一个不服一个的猜拳行令,女人们围坐柳天,孩子们打闹嘻戏,比过大年还要热闹。

吴大运是大头人,当地人叫大总理,送行期间由他负责待客事务,他忙前跑后招呼客人。柯忠、水保耕、侯尚东协助他忙出忙进的招待亲朋好友,侯尚南、柯温保、杨宗仁负责端盘子。一日三餐,第一顿饭是家乡的哨子面,是客人们最喜欢吃的饭菜;第二顿饭是肉粉汤,这也是家乡的传统佳肴,有菜有肉,油而不腻,味道可口;然后是猜拳行令,抽烟喝酒;第三顿饭又是哨子面,这是晚上打发客人的送行饭,吃完这顿饭,庄上人各自回家休息,第二天继续来这里报到,聊天下棋吃饭喝酒,不服气的年轻人还可以摔上几跤,给大伙助助兴。不会划拳的老年人坐在后炕根,看着年轻人不服气的猜拳行令,时不时的代喝两杯,高兴得合不拢嘴。

龚进成喝了两杯酒,脸红脖子赤,他哈哈大笑两声,蹲在后炕角跟几位中老年人拉起家常来:“哈呀,过去都说咱农民小气,家里来人,啥都舍不得给,办喜事连瓶一零三散装酒都买不起,哪家不是老旱烟。从这几年的情况看,不是咱农民舍不得,而是家里啥都没有啊!现在生活好了,家里来人不是油馍馍,就是白面饭,像亲戚一样的招待;你看现在办喜事,少说几十块,多则几百快,是过去几年的收入;再看看这烟酒,都是高档的瓶装酒,带嘴的高档烟。现在的年轻人讲究起来了,不是瓶装酒不喝,不是高档烟不抽,一瓶酒四五块,一包烟一块多,前几年想到不敢想,这都是包产到户带来的好处。刚开始大家都想不通,怕又回到旧社会,这都是的英明领导,都是*的英明决策,让贫苦老百姓过上了好日子,不然我这辈子咋能喝上好酒。”

龚进成喝了几杯酒,说话嗓门高,他高兴的跟水大爷、水三爷、水四爷、柯汉、吴大贵、杨颜彪、霍飞龙、霍飞虎围坐在炕上拉起家常来。

柯汉掐灭烟头扔到地下,呵呵呵笑了几声:“过去生产队劳动,辛辛苦苦一年累死了,也分不到几斤粮食,有时候为了几粒麦子,你争我抢,吵嘴打架,庄前屋后的关系处不好,平时见面跟仇人似的;包产到户后,一年生产的粮食比过去几年的粮食都多,仓中有粮,心中不慌,农民的心态比过去好多了。你看现在左邻右舍的关系多好,几天不见,就像走亲戚一样,还要聚到一块儿叙叙家常,过去哪有这种情况?这几年,有本事的年轻人外出打工,钞票一捆一捆往家背,这都是国家改革开放带来的好处啊!你看水保田家,两个人长年外出打工,今年老四也出去了,家里还有三四个壮劳力;过去孩子多,吃不饱,穿不暖,受了不少委曲,你看看现在,都长成了小青年,在外打工挣钱,在家劳动致富,那个不是一把好手。小时候老二受的委曲最多,长大后数他学习好,他这次当兵,我看八成是不回来了。”

柯汉跟水保田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好哥们,两家孩子多,家里生活困难,有种同病相恋的感觉。两家人离得远,包产到户后各忙各的事,农忙季节,难得见面,每隔十天半月,两家人像走亲戚一样,关系十分密切。

水三爷听柯汉说起水天昊当兵的事,望着后炕根的水大爷,呵呵呵笑了两声,“二蛋小时候得病,你这个爷爷问都不问一声;喝茶吃馍,看到大孙子、四孙子进门,赶紧掰点给他,就是不给二蛋。当时记得我还问过你,为啥不给二蛋馍馍吃?你笑着说他不饿,你说私心不私心?你看他上学后,学习就比你喜欢的两个孙子好,他要是当了军官,以后回家给你买好茶叶,我看你好意思喝。我以前说过,你不要这么势利,说不定将来最他有出息,这话让我说着了吧,呵呵呵”

水三爷又想起水大爷喝茶不给水天昊馍馍吃,他说完呵呵呵的笑了起来。水大爷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面无表情的靠在后炕根抽闷烟。

“古人说过,先苦后甜,这话一点不假。人的命天注定,你看小时候,我这个外甥受了多少罪,说不定以后就数他享福。”龚进成说到这儿,望着抽旱烟的霍飞龙:“去年我问你,把你家大霞许配给二蛋,你不想给,还说他考不上大学,你不想给;他考上大学,不想要你家丫头。婚姻问题也是有风险的,哪有这么好的便宜让你占。你把大霞嫁给一个大她十多岁的半大老头子,还不如嫁给我那个有能耐的大外甥,两家离得这么近,早晚有个照应,现在你后悔都来不及。”

龚进成说完又呵呵呵的大笑起来,霍飞龙听罢瞪他一眼,嘴皮抖动了几下,啥话也没说。吴大贵靠在炕柜边,几次想说都没有插上嘴,他听龚进成说完,气得霍飞龙嘴唇抖动,就是说不出话来。他望着霍飞虎,若有所悟,问道:“你家霍继业是个聪明孩子,就是风湿性关节炎把娃害苦了,现在一瘸一拐的不能走路,你背到青海看藏医有没有效果?”

霍继业得了风湿性关节炎,刚开始还能拄着拐棍走,过了几个月连拐棍都拄不成,躺在炕上疼得直掉眼泪,稍有好转,爬到院台上自学初三课程,学习很用功。霍飞虎看到不甘心消沉的孩子,凭着坚强的毅力坚持学习,他与心不忍,背着儿子跑遍了全国,能去的医院去了,能看的医生看了,能吃的好药吃了,病情还是没有好转,实在没有办法。一次偶然的机会,听说藏医能治好这种病,他依然背起儿子,带足干粮,爬火车坐汽车,辗转千里,去青海看藏医,在青海呆了两个多月,钱花完了,病情却没有好转,两人伤心的回到一贫如洗的穷家。

吴大贵问他看藏医有没有效果,霍飞虎无耐的感叹道:“唉,这种病国家无药可治,藏医只能减缓病疼,不能根治,孩子遭罪,大人难受,实在没办法,只能背他回来。”

水四爷说:“哎呀,这病治不好,以后有他受的苦。这么聪明的孩子咋能得这种病。”

水三爷嘿嘿大笑两声:“老人说得好,这世上啥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钱;啥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病。家里就是穷点苦点,只要不得病,这比什么都好;要是谁得了什么癌症,就是再有钱也保不住这条老命啊!这娃得了风湿性关节炎,是折磨人的慢性病,国家大医院治不好,藏民能有办法?做父母的尽力了,孩子也不会说啥。”

柯汉跟霍家兄弟没有什么过结,他也非常同情霍飞虎家的遭遇,这几年家里一直不顺,不是老婆子犯病说胡话,就是二丫头抽风犯傻;不是三丫头病故,就是大儿子腿疼;不是四丫头疯癫犯病,就是小儿子倒地摔伤,折腾得一家人真是够呛。他捋了捋半厘长的胡须,说道:“这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会慢慢好起来,你儿子的腿疼病说不定还能治好,这娃勤快好学,脑子也灵光,说不定还能念好书哩。二蛋就是个例子,他小时候遭了多少罪,谁见了都会说这孩子过不了冬,现在还不是成了活泼健康的大小伙子,这次当兵有可能不回来了。”

“哎,我没指望他的腿病好,希望不要再加重,以后生活能自理也行,就怕以后躺在炕上起不来,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呀!”霍飞虎说这到儿,长叹一声,揉起了泛红的双眼。

正说间,吴大贵看到水保田端一盘白面馒头微笑着走进屋来,笑道:“个人不算富,多穿两尺布,大伙都在怨你哩,咱这个生产队就数你家钱多,为二蛋送行,烟酒档次提得这么高,以后叫我们这些穷人咋办?一家富不算富,你要想办法让大家治富,以后办喜事都能买得起烟酒。”

水保田笑道:“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咱农民不富,我可没有办法。你说我有啥钱,买烟酒的几个小钱,还不是靠几个娃在外面打工挣来的。这几年,国家的政策好,年轻人都在外面打工挣钱,以后办喜事你要是买不起好烟好酒?我借给你。”

水四爷长叹道:“有本事的外出挣钱,没本事的在家种田。我这个人一辈子没有好好种过地,连自家的几墒地都务不好,两个儿子又不成器,成天呆在家里不干活。不会种田先压粪,不会炒菜先滴油,你看我家里住的两间毛草屋眼看要塌了,两个孩子也不管,这个队没有像我这么过日子的。”

水三爷望着水四爷嘿嘿嘿干笑两声:“你不给地粪吃,地就不给你饭吃。你们父子成天睡懒觉,还想地里多产粮食,老天最公平,它不会同情懒汉。压在心头的话,酒能赶出来,呵呵呵,今天酒多话也多了,说多了人不爱。”

水天昊听到吃饱喝足了的大人们谈天说地,心里一阵惆怅,既喜又悲,悲喜交加,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喜的是即将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从此减轻家中的经济负担,走上自食其力的独立生活;悲的是自己长这么大,没有帮家人出过一份苦力,就要离开疼他爱他的父母兄妹,离开生他养他的僻静小村。母亲还躺在炕上,他要为母亲做通思想工作,让她不要难受,不要担心,他会好好照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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