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雨的箭矢从飞驰的马背上落下来，燕东关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只有一匹马，无论跑到哪里，他都不会看丢。
燕东关感到已经有好多箭刺进了铠甲的缝隙，钻进了他的皮肉之中，即便是铁制的山纹甲也经不起如此密集的箭雨。
他脚下踉跄，重重栽倒地上。
马上的人勒住缰绳，发出了猖狂的笑声，他掉转马头在看自己，嘴里似乎还在说着嘲笑的话。
没关系，他很快就不会再说了。
燕东关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他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死人，一动不动的伏在地上，那匹马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停在了大概三十步的距离上。
看来他不会再向前走了。
燕东关有些遗憾，这只小狼胆子可真是小！
那只独臂忽然发力狠狠撑在泥地上，他带着猛虎般的咆哮窜了起来。三十步的距离没有多远，用最快的速度冲刺，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他手肘使劲收到了肩膀后面，再如闪电般将手里的大刀投了出去。
“特勤！”
“放箭，那老头还没死，赶紧放箭！”
“混账，把他碎尸万段！”
箭矢如飞蝗一般砸向燕东关，他还腾再半空中，没有任何办法防御。qula.org 苹果小说网
燕东关感到周围的事物在飞快的暗淡下去，包括那些突厥人凄厉的惨叫，也逐渐远了，他甚至没办法看看阿史那休谟到底死了没有，只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着天空露出一个最为满意的笑容。
嘿，阿史那承庆。
你杀了我儿子，我又杀了你儿子。
这世道，很公平了。
牛尚虎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本来是带着幽州兵压在最后的，得知赵铎出城迎战的那一瞬间，他便打消了攻下燕平的念头，只希望能全歼城外的几千人，然后把民兵和百姓的脑袋全部算上，都当成是他和阿史那休谟的战绩。
但现在阿史那休谟死了？
周围的士兵都在看他，那些突厥人已经乱成了一团，他们争执了一阵，将阿史那休谟的尸体搭在马上，竟然准备去追那些追赶赵铎的人。
就知道这些突厥贵族靠不住！
牛尚虎望向燕平城，他痛苦的发现，那些民兵已经全部被贱民打倒了，剩下的人全都挤在墙根下面，在一个女人的带领下虎视眈眈的望着他们，城楼上还有那个射雕手和不知道数目的守军。
如果现在进攻，他们会开城迎击吗？
自己这两百个幽州兵能打得过一城的守军和几千个发了疯的老百姓吗？
要是输了，自己是不是就没法再回到范阳了？
牛尚虎心里的防线逐渐偏向撤退，忽然听见身边的人惊恐的大喊起来：“伏兵，伏兵，后面有伏兵！”
牛尚虎猛地扭头，浑身顿时变得冰冷。
只见他们背后烟尘四起，至少有数百匹马冲来。
这肯定不是援兵！
“撤，撤退，去追阿史那将军他们！”
他毫不犹豫地拨转马头，向着突厥骑兵消失地方向狂奔而去，那些幽州兵看主帅死的死，逃的逃，也撒丫子就开跑。
“颜四姑娘，我们还按原计划……吗？”石榴红着眼睛，哽咽着问道。
“不！”
颜从迁死死盯着那一片烟尘，她觉得有些不对，县里总共只有十几匹马，而且都不是什么好马，即便是在屁股后面绑棵树，也不至于弄起这么大的尘土。
“为什……天，马上都有人！”
石榴这一声直接喊破了音，他双膝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这贼老天为什么不给人活路啊！
颜从迁咬着腮帮子托住了他：“都给我站好！”
如果是敌人的骑兵，那就只能一战。越是这种时候，她们越不能露出胆怯，否则，不但城下这几千人全完了，就连燕平城恐怕也有危险。
她握着剑柄，咬着牙，强行挺胸抬头，从那些惶恐的百姓中走出去，走到她们前面。她是颜家的姑娘，只能面朝敌人而死！
百姓中有人低声哭泣，但情绪还没有崩溃。
每个跺碟口都有绳子坠下，燕平军的将士咬着牙在往城墙上拉人。
随着骑兵越靠越近，飞扬在他们上空的旗帜也终于清晰起来，颜从迁感觉自己的心猛地缩到了一起，然后“哗”一声，炸裂开来。
“朔方军的旗帜，是朔方军，是援兵！”
她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同时委屈得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石榴和城下的百姓都不知道谁是朔方军，但他们看见那队骑兵如猛虎一般冲进了幽州兵的阵型里，他们都端着长长的马槊，那些对燕平人来说强悍无比的幽州步兵在那些骑兵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
为首的骑兵将领凶悍无比，手中的长槊如游龙一般，转眼间已经刺倒了数人，欺身到了牛尚虎背后。
牛尚虎哭都哭不出来了，他仓皇地拔刀想要抵抗。
那人却猛地收起了长槊，另一只手拨出腰间横刀，迎着他的刀锋重重一挑，然后回刀砍在牛尚虎地脖子上，马上瞬间只剩下一具无头尸体。
那骑将看也不看，收刀入鞘，用长槊将牛尚虎地人头高高挑起，大声怒吼：“朔方军校尉李怀光在此，贼人且来受死！”
颜从迁从来没哭成这样，哪怕是常山城破那天，也没有。
但今日，她竟然哭得跪在地上站不起来了，但整个燕平都在哭，她倒是也不显得突出。
直到马燧从马上跳下来，强行将她扶起来，问她：“赵铎和先生呢？”她才想起赵铎尚未脱离危险。
“他们往北面去了，阿史那休谟死了，但还有一百突厥骑兵。我给你们带路！”颜从迁用眼神示意冯元高把县城最快地驿马让给她，然后不顾其他人地劝阻，翻身跃上马背，一射而出。
李怀光冷漠的看了看燕平城前的众人，什么都没说，带头追在了她身后。
马燧也想追上去，但看着哀声一片的燕平城，终究是跺了跺脚，拽着哭成狗的钱文远往城里走：“别哭了，把人都弄进城去，该治伤的治伤，能活一个是一个！”
赵铎已经离开燕平有一段距离了。
他一跑出去便把马头拨向了北面，常源去蓟门关求援，蓟门关就在距离燕平四十里的关沟当中。
如果他们愿意派出援军，那向北走肯定能早点碰上，即便是没有援兵，不利于骑兵作战的关沟也对自己更加有利。
可那突厥人的战马并不跟他心意相通，他也没有高明的马术可以驾驭这畜生，突厥人不停的在背后吹着口哨，胯下的黑马总想回头去看自己的同伴。
赵铎拼了命的校正它的方向，用腰间的横刀将它的屁股插得鲜血淋淋，若是在后世，这种行为恐怕早就得罪动保协会了，但现在，人命都不值钱，更何况一个马屁股。
突厥人比赵铎要爱惜马，所以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没有缩短。
但赵铎知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不光是这匹马，还有他自己，这具孱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感觉不到自己手指的存在，眼前的景象也像接触不良的电视一样，忽闪忽闪，还带着嗡嗡的声音。
赵铎决定在死之前还要给突厥人找点事儿做，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奔驰中将马头调转了过来，接着单手一撑，整个人滚向一边的山谷，同时那把横刀狠狠扎在了马屁股上。
“嘶——”
黑马发出一声惨叫，前腿猛地扬起，然后重重踏在地面上，向着自己原来的主人们狂奔而去。
赵铎感到自己重重砸在了一堆草里，他拼命用脚蹬土，只需要一点点动力，他就可以沿着山谷一直滚下去，这样突厥人找他也得再找一会儿。
行了，我只能做到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