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铎站在山坡上，也在看那十几道烟。他背后是临淮军和滑州军的营帐，营帐中除了有士卒还有一千多个用羊皮缝制的皮囊，那是粮食，能救睢阳性命的粮食，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东西送进去。
按照原本的设想，让黑鼠带人从燕军大营之外挖一条地道，可以直通城里。但实地一看，却发现这根本不可行。
燕军在睢阳城下已经呆了很久，方圆两三里的树木都被他们砍光了，想要在空旷的平原上挖一条数里长的地道直接进城，可能性很小。再一个是那三道壕沟，每一道都有一丈深，一丈宽，想要绕过壕沟，就必须将地道得比一丈还深，这工程量太过于巨大。
地下走不通，赵铎开始打天上的主意。
他不能确定张巡能不能从这十几道烟看出他们是来增援的，但燕军八成看得出来，放烟就已经是暴露了他们的到来，所以也用不着再藏东藏西。
他叫来贺兰霖，让他战前犒军。
没有现成的赏赐，便做允诺，该赏钱的赏钱，该画饼的画饼，然后又说家国大义，宣布禁斩之令。不但临淮军士气拔高一截，滑州军也老实了不少，大家磨刀霍霍，望着那些燕军士卒，对于同袍的矛盾，倒是少了许多。qula.org 苹果小说网
赵铎的亲兵大都拨给了颜颇，手中只剩刘武带的一伍人。他将这一伍人和黑龙率领的沛泽盗和亳州陈耀手下那些会功夫的编在一起，组成一个五十多人的特别行动小队。
双方骑兵都不多，明日作战便是阵战。
但赵铎肯定是不打算好好打着一场的，敌军人多，他们人少，赢了一阵也没用，关键是要把粮食送进城去。他其实没有指挥阵战的实际经验，贺兰霖也不是什么出色的战将，按照他父亲的想法，他就是带兵到睢阳城下旅游一圈，根本用不着作战能力。只是贺兰进明没想到，现在在他儿子眼里，赵铎说的话可比他那个老子好使。
贺兰霖手下几个校尉提议用偃月阵，攻守兼备不说，关键是不用易跑散。
贺兰霖为主将，率两千临淮军居中，左右翼各排一千五百滑州兵。
最后面是搬运辎重的一千辅兵，他们三天前还是亳州的普通百姓，因为这一仗而被强行征募到了战场上，没有甲，也没有武器，真要打起来，就是待宰的羔羊。大家也心知肚明，若被燕军冲到了他们面前，这一仗也就是败了。
大营中留了一千临淮兵和一千辅兵，为的是避免燕军袭营，将粮食抢走。
作为进攻方，他们是吃亏的。
战场上烟尘四起，距离敌军阵前三里，便没有树木遮荫了。秋日的太阳不如夏日那般要人命，却依然烤人。赵铎不停的让士卒们停下来喝水，三里路走了一个多时辰，到距离燕军八百步的地方，索性整个停了下来。
尹子奇早就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他们停得那么远，远得超过了弓手的射程，也超过了骑兵的冲刺距离。
那几个骑兵将领犹疑的问道：“将军，还要冲过去吗？”
尹子奇摸着胡须，眯着眼睛看向对面：“看得出是哪家的士卒吗？”
立刻有一骑向前跑了一段，又扭头回到他身边：“看旗帜像是贺兰家的，但两翼装束，似乎是滑州兵。”
“那就是说贺兰进明和许叔冀搅和到一起了？”尹子奇的脸色凝重了几分，“不是说他俩向来不睦吗？”
没人回答他，这大半年大家一门心思在打睢阳，一开始还对周边的州县有所防范，后来发现他们丝毫没有出兵来救的意思，渐渐的就没人打听这些消息了。
“骑兵先冲一阵，吓吓他们也好。”尹子奇说道。
睢阳城下有两千骑兵，其中一千在河南征募的汉家骑兵，还有一千人是三月份才从妫州南下的突厥骑兵。要论战斗力，自然是突厥骑兵更为强悍。冲锋也是他们跑在前面。
四百步转瞬即逝，六百步马速微微有所下降，八百步便可以调头了。
骑兵们抽出骑弓，隔着百步远就开始抛射。想的是要扰乱唐军的阵脚，逼得他们立刻出招反击，让他们不能够休息。反正，百步远的距离，也没有几个步弓手能射得中移动目标。
唐军之中果然响起了鼓声，本阵之中让出两个豁口。
还没等燕军的骑兵看清楚，便听见“轰”“轰”两声，两支比手臂还粗的弩箭从唐军阵中射了出来，过了百步去势依旧不减，将两个骑兵连人带马射翻在地。
“八牛弩，他们有八牛弩！”
“嚷什么嚷，有八牛弩很稀奇吗？看清楚些，他们只有两架！”骑兵队伍中一个独眼的突厥将领，举着骑弓还在向前冲。忽然，他愣了一下，那只闪着寒光的眼睛中迸射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吁——”他勒住马，望着唐军的本阵。数息之后，竟然猛地一拉缰绳，“他们有八牛弩，诸军先撤!”
赵铎没想到效果这么好，他有四台八牛弩，都是从亳州城上拆下来的。先用两台，等他们再进一步，再亮出两台，让那些骑兵猜不到他到底有多少弩机，心中升起怀疑，才是他的计划。
但后招还没出，这些人就扭头跑了，倒是很令人惊喜。
尹子奇见骑兵往回退，立刻令人敲响了进军的鼓声。燕军的中军，左翼，右翼开始移动，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应该有一万多人。士卒们每走几步，便大声喊“杀”，声音响彻云霄，让人肾上腺激素飙升起来。
赵铎挺激动，但他不上头。
中军以贺兰霖为主将，也开始向前进，但两翼的滑州兵却比中军还要向前五十步，每走一节，就要吹角，各队吹角回应，整理队形，中军再击鼓，各队再回应。临淮军多是当兵不久的新人，走得慢，队形整理起来也慢。滑州兵都是老兵，很快便从五十步领先到了七十步。
尹子奇看透了他们的战略意图，是准备要从两翼包抄，他便要直击中军，随着阵型继续推进，赵铎发现燕军的阵营开始收缩，逐渐变成了一个锥形。
距离还有四百步。
赵铎忽然下令两翼停止进军。
临淮军还在往前走，一百步的差距慢慢被弥补了，整个唐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方阵。
尹子奇有点奇怪，但还是按着正常的路径前进。
百步距离一轮抛射，没有给持盾的唐军造成什么损害；七十步再一轮齐射，箭矢钉进了大皮盾中，发出砰砰巨响。
唐军还击，箭矢高抛，没有着甲的燕军倒了一片。
唐军还有一些小的弩机，速度比箭矢更快。百步之间，燕军丢了下来几百具尸体，但他们的阵型没受到任何影响，直到双方撞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