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冬天伊始,日光下,寒风料峭。

长生打着寒战,从井边转回身,慢慢走下台阶。

这一刻她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她听到那个声音在低低地对她说——长生,你有没有想过,在这深宫里那么深杳可怕的一个男人,你现在最好的反应,应该是转身逃离,头也不回的,永远不要再接近他一步?

然而,她不管不顾自己滴水的头发然而,她不管不顾自己滴水的头发和衣服,只径自一步步走下台阶。

她对着呆站在那里的宫女们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强行抑制自己微微颤抖的冰冷身躯:“麻烦帮我拿一身宦官的衣服,我还要去伺候王上呢。”

言出,宫女们皆是露出震惊的表情,胆子大的人上前一步问她:“公公是勤政殿的人?怎么之前都没见到过公公啊?会不会——”

“皇宫之大,御下森严,你我怎会经常见面呢?”长生拿出公公应有的气度,昂着头:“你们还不快去给本公公准备衣服?误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吗?”

话音未落,她面前的宫人这才四处散开去准备东西。

一处偏房内——

长生粗暴地裹好自己的胸,套上素纱中单,系上细细的丝绦,打了一个最简单的双股结。

她站在半人高的铜镜前,看了镜内人一眼。

一身宦官服侍,尚且湿漉漉的头发垂落在她的肩头和胸前,看起来是个清秀纤瘦的少年模样,眉眼清朗,微有憔悴的面容上,一双眼睛却清幽如深潭,早已不是少女的模样。

“神明啊,你可一定要保佑小女……”

她深吸一口气,胡乱将半湿的头发拢到宦官的纱冠内,转身拉开门闩,大步走出了房间。

顺着宫女们指引的方向,她进入勤政殿主道。

越靠近王上活动的地方,气象自然不同。

前面广袤湖面波光粼粼,湖上无数棠木舫穿梭。

湖心岛上歌女正踏着歌声起舞,湖边柳树悬挂着一长列粉纱宫灯,细风拂面,朝阳和煦,一派融冶景色。

长生放长了目光看过去,问身后的随从:“亭中正在听曲的是哪位主子?”

“回公公的话,亭子里的应该是瑞王爷。”

听到回话,长生点了点头,便收回了目光。

迎面就是主殿,巨大的照壁矗立在殿前,上面写的是勤政殿三个大字。

她站在照壁前,抬头看着这三个大字,只觉得这三个字笔画舒展,颇有端坐威仪之感。

只听身后有人说:“这是王上御笔亲书,你这小宦官也看得出好来么?”

她回头一看,对方是个穿着紫衣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模样,皮肤莹白,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纯净。

他的左眼侧下方,不偏不倚长了一颗朱砂痣,衬着他雪白的皮肤和墨黑的头发,显出一种异常飘渺的出尘气息来。

在这种地方出现,这种年纪,又刚好眼角长着一颗朱砂痣的人……在这皇宫里并不多。

长生立即便想到了这人的身份。她赶紧对着这个含笑的少年躬身行礼:“三皇子。”

三皇子李君亦,在皇家众王爷中他脾气最好,是个可亲的温柔少年。

他笑着朝她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问:“你是父王宫中做事的?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你呢?”

燕国的所有人都知道,在这宫中当差几乎就没有出头的,一年到头见不到皇帝皇后的面……而且,宫中因为需要做事伶俐的人,所以宫人换代更新的速度很快。

因此,长生神情自在,说:“奴才本是在宫门口当差的,方才伺候八贤王进宫……而刚刚下车时失足落水,宫女们带我去换了衣服,这不刚要进去禀告王上八贤王来了。”

李君亦微笑道:“这样啊,那我带你进去吧。”

那也最好不过。

长生跟着李君亦绕过照壁,宫女在前方引路,顺着游廊一路过去,便听见殿中传来一阵阵琵琶声。

这琵琶声如珠玉,跳跃流泻,配上此时的艳阳,不可言说的惬意。

“这么好的琵琶,打断了多可惜。”李君亦说着,伫足在殿外倾听。

长生也只能静静站在他身后,等一曲终了,才一起进内去。

可是殿内没有王上李烨的身影,只坐了八贤王李赫,还有排行第九的瑞王爷。

而他们正中是一个长得颇为漂亮的女子身穿黄衣,鬓边一枝开得正艳的海棠花,横抱琵琶坐在对面。

瑞王爷是个最好事不过的富贵闲人,年纪二十出头,依然像个少年一样喜欢嬉戏玩乐,也没有个王爷的样子,看见他们来了便兴高采烈地冲他们招手:“君亦来啦!快来快来,你皇叔我昨日在教坊中新寻到一个妙人,一手琵琶技艺真是天下无双!”

“刚刚已经在外聆听了半曲,果然是此曲只应天上有。”李君亦对着三位长辈行了一礼,躬了躬身说道,在瑞王爷左近坐了,问:“皇叔,父王呢?”

“王上今日早上发了头疾,御医正在问诊,大约稍等再来。”李赫说着,目光稍稍一抬,眸光在长生的身上一瞥而过,却什么都没说。

长生暗暗咬一咬牙,快步走到他的身后,低头垂首地站着,十足一个忠心耿耿的宦官模样。

这个宦官怎么乖乖的?

瑞王爷还在打量她,只听李君亦笑道:“说起来,父王最近还不是为了皇叔在操心?”

瑞王爷便立即转开了注意力,问:“是什么事?”

李赫早已听见了风声,心里头跟明镜一样的,却只淡淡问:“不知是操什么心?”

“嗤,你看看二皇叔,还要假作不知!”李君亦环顾众人,指着瑞王爷大笑道:“你说还有什么?自然是皇叔您的婚事。年过二十还依然独身的王爷,实在是罕见呀。”

瑞王爷听着,心里头也不生气,似乎早就看惯了……他努努嘴说:“我呀,就喜欢潇洒自在一个人!”

李君亦笑了笑:“二皇叔,您再像这样说……皇奶奶可得被你气病了!”

“哼……”

突然,又想起什么,他又说道:“只是不知京中有一个大家族李承山大人的案子,如今进展怎么样了?”

瑞王爷是消息最灵通的,立即便说:“那个李长生怕是早隐姓埋名逃走了。天下之大,一个人要是在穷乡僻壤过一生,恐怕不容易抓到。”

“真没想到,李大人这样敦和谨慎的人,最后居然落得这样下场,真叫人唏嘘。”

李长生站在他们的身边,听他们谈论着自己和家中的血案,神情平静得近乎冰冷,只有胸口不知不觉泛起一种令人窒息的疼痛,那里有一根弦,正勒着她的心脏,正在缓慢缓慢地绞紧。

李赫也不去看站在自己身后的李长生是什么神情,只淡淡地说:“或许这个李长生胆大包天,反其道而行之到京城来了也不一定。”

“那就是自投罗网,必死无疑了。”李君亦说。

瑞王爷则低声叹息道:“我记得这个李长生当年被京城誉为小神医,真没想到如今竟会变成这样,真是可悲可叹可恨。”

在座的人中,李君亦常年在宫中,不知道当年的故事,好奇地问:“那个李大人的女儿,到底有什么奇异之处,为什么好像大家都知晓她?”

话音刚落,瑞王爷顿时就来了精神,兴致冲冲地对着自家侄子讲起了往事。

长生:……

九重天上——

一路上气冲冲,横冲直撞地便是生着闷气的白言上神了。

想了半天,他还是想不过,想要来同灵犀说些什么,虽然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他还是来了。

可还不等他敲门呢,原本打开的门变哐当一声,给关上了。

白言被挡在门外,原本踌躇的他瞬间觉得怒火朝天,他愤愤不平的正要抬手敲门。

门却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细辛抱着胳膊依靠在门口,邪邪的笑着,调侃道:“哟~这不是我们白言上神吗?怎么到司命宫来了?”

白言狠狠地瞪了一眼细辛,没有说话。

倒是司命丝毫不在意的接着说道:“今日司命宫可热闹,先是来了帝君天帝,又来了成武上神……对了,还有紫薇星君!现在又是上神,你们前后来到我们司命宫,当真是令我们蓬荜生辉啊。”

一提紫薇星君,恰好就戳中了白言的软肋,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细辛知道前因后果,很不客气的将白言奚落了一顿,还充分的为他分析了南熏仙子和紫薇星君这对苦命鸳鸯是因为白言的过失,而生生分别了一万年。

而紫薇星君若非司命殿的帮忙,恐怕要一直在妖界流浪,痛失所爱。

如今成功飞升过来,又和白言同为一个宫中做事……而白言上神偏偏还惦记上紫薇星君的旧爱南熏医官,这新仇加旧怨,恐是不好扇料了。

白言虽然对细辛的话感到无比的愤怒,却明锐的抓住了话语里的关键之处。

不由得想起那日司命可怜巴巴的对他说,算出又血光之灾的事情,更是愤怒的快要咬碎了牙齿,狠狠地嘀咕:“司命,你算得很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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