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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念手法熟练、速度极快, 和秦州比起来竟然也能做到不相上下。

这让一直不大看得上她的吴景杰眼中异彩连连,他忽然觉得就算是他待在顾念的位置上,也未必能做的比她更好。

吴景杰暗自嘀咕, “什么嘛, 原来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小丫头。”

“吴医生, 我师姐可厉害了, 别看她年纪小曾经辅助过老师做过不少手术哦!”程白芨说起这个,心中自豪极了。

这么厉害的人, 是他老师!这么厉害的人,是他师姐!

有一天,他一定可以和师父、师姐一样厉害的。

“这位小姑娘确实很厉害, 动作又快又麻利,瞧着还很轻柔,换做是我们也未必能做到这份上。”

“谁说不是呢, 秦医生真是名不虚传, 带出来的徒弟也个顶个的厉害。”

“小姑娘假以时日, 恐怕要超过我等,了不得啊,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医生们一面感慨,一面又觉得兴奋,华国正是需要医生的时候,看小姑娘的能耐,说不定能给他们整个行业注入新鲜的血液, 这正是他们长久以来希望看见的局面。

吴景杰抿紧嘴唇。

什么嘛, 他也是老师的徒弟,只不过现在老师还没消气,根本不想承认。

又过了一会儿, 秦州的初步检查告一段落,不长的时间,却让他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没事,只是吃了相克的食物,现在带去医院再洗个胃吧,过了危险期就没大碍了。”

“秦医生、秦医生,你能不能帮我们看看,我们有没有吃相克的食物?”

“是啊,秦医生。”

“还有我,还有我。”

那边病发的工人已经在其余医生的围观下被带回了医院,而这里大批围观的医生去不愿意离开,他们害怕自己也变成刚刚那位同志那样,拉着秦州的手腕,就跟拉着救命稻草似的。

吴景杰就算想往前挤,也丝毫挤不过去。

秦州今天情绪跌宕起伏了一天,晚上就没吃几口饭,刚碰上这事,中间连休息都没休息,这会儿被众人围着,就觉得呼吸不太通畅,面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顾念离他最近,自然把一切看在眼里,“诸位,麻烦让让,我老师今天有些累了,你们后续有任何想要检查的可以先问这位吴医生,吴医生是咱们本地的医生,他的大名你们应该都听过吧?”

“知道知道,吴医生就在咱们省城医院里工作。”

“我家那口子小腿骨折就是吴医生治好的。”

“吴医生虽然年纪不大,医术也很高超的。”

顾念这招祸水东引让不少人注意到了站在边上的身材高大的青年,他们暂时忘了秦州师徒的存在,一时间所有人都往吴景杰那边涌去。

顾念对着程白芨眨眨眼,师姐弟二人趁乱拉着秦州躬下身,一点点从人群里退出去。

吴景杰甚至都没做好准备,反应过来时跟前已经站了不少人,围着他“吴医生”“吴医生”叫个不停。

他抬头,罪魁祸首甚至已经跑出去老远。

顾念停在人群外,见吴景杰愤恨的磨牙,“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见对方死死盯着他,还得意地冲着对方做了个鬼脸。

秦州无奈一笑:“调皮。”

随后师徒三人施施然离开,只留吴景杰身陷囹圄想逃却逃不掉。

吴景杰:

“老师,你好好休息吧,今天累一天了,有什么事就喊师弟替你去办。”

顾念扶秦州去床上躺好,如是道。

程白芨闻言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老师你有什么事叫我去办就成了。”

“好,那我先睡一会儿。”

秦州也没有推辞,因为他是真的累了,听见一声关门声就疲累的闭上了眼睛。

这个城市有太多的记忆,要不是这次主办方极力邀请他过来,他恐怕此生都不想踏足这里。

“白芨,那你记得好好找顾老师。”

“师姐放心。”

顾念退出来,从外面把门关上。

“小丫头,终于让人等到你了。”吴景杰双手抱臂站在一旁,冲着顾念阴恻恻的笑。

今天被这小丫头耍了不止一次,这还是在他的地盘上,要是不找回场子,吴景杰觉得自己特别没有面子。

顾念见是他,略掀了掀眼皮,丝毫不惊讶。“哦,是你啊。”

吴景杰又有点要炸毛,“你这什么意思?见到我不惊讶?难道你不害怕?”

他觉得这小丫头是天生来克他的,不论他做什么,小丫头后面总有一堆招数等着他。

顾念龇出一口白牙,颊边酒窝一闪而逝,“你猜猜看,吴医生。”

吴景杰像是愣住了,拿手指去戳她的脸。

顾念警觉的后退一步,“你干什么?”

吴景杰手指停在半空中,“你也有酒窝。”

“那当然,姐这么天生丽质,怎么样好看不?”

小丫头毫不害臊地往他跟前凑,这回轮到吴景杰吓得后退了,“你、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不知廉耻?都不知道害羞的。”

顾念翻了个白眼,“我说实话有错吗?”

吴景杰被她的自恋气到,有心唱几句反调,对上这张脸压根就说不出违心的话来。

“算了,老师他好点了没?”刚刚他也注意到秦州表情不大好,所以有些担心。

顾念点点头,越过他就要回自己房间。

吴景杰一下叫住她,“小丫头,你这么快就走,不会是怕了我了吧?老师这么反常,我不相信你没发现。”

顾念:“什么反常?你知道什么?”

吴景杰那双桃花眼里笑意更浓厚了些,“别说你不知道,来,叫声好师兄我就把前因后果都说给你听听。”

顾念嗤笑一声,把他的小算盘看的清清楚楚,“你想让我帮你劝老师,我跟你说,做梦!”

她说着昂着头,从吴景杰身前跨过,直接那他当空气。

吴景杰被人戳破心中所想,也不觉得难堪,他厚着脸皮往前凑,“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咱们要不要做笔交易啊?”

顾念本来都要走到自己房门前了,闻言终于施舍了一个眼神给他,她笑起来,颊边的酒窝,甜死个人。

吴景杰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见那小丫头,语调轻快道,“可以啊,不过吴医生,你先叫几声好姐姐来我听听看。”说完还龇着牙齿,直冲着他笑。

吴景杰气得额角青筋狂跳。

这是老师从哪里捡来的恶魔?!

这已经是顾学良在靠山村呆的第三天了。

每天吃不饱就算了,还到处是尘土,他觉得自己张开嘴巴就会被喂一嘴泥。

难怪当地妇女都要拿头巾包住脑袋了。

再看看知青点的其余知青们,一个个干的活,穿的衣裳都和当地人一般无二,他忽然很担心顾念起来。

见他饭都没吃两口,李国伟以为他哪儿不舒服呢,“顾大哥,你是不是吃不惯咱们这里的饭菜?”

顾学良呆愣愣的低头扒红薯粥,“啊、没、没有,其实也还好。”

李国伟笑笑,“我们刚来的时候也吃不惯,顾知青也吃不惯,就现在这些已经算很不错了。”

孙红跟着点头,“顾大哥你不知道,我们刚来的时候是红薯菜粥,说是菜粥其实就是红薯和菜,根本连大米都很难见。现在我们吃的可是地地道道的红薯粥啦。”

孙红喝了一口粥,满满都是大米的味道,让她满足的闭上眼睛。

顾学良听他们这么说,心里难受极了,小妹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连饭也吃不上吗?想到家里赵文芳常常因为儿子只有饭吃灭有零嘴而闹脾气,他就忍不住脸红。

不过想道家里给寄过来的钱,他又稍稍安慰了些。

“顾念应该有给自己加餐吧?毕竟我们家一直都有汇钱过来。”

钱喜梅和其余知青们对视半晌,犹豫许久才道,“没怎么看见过,顾念她好像不大在乎这些,而且、而且”

江亚萍听不下去了,起身端着碗筷出去了。

她觉得现在人确实在知青院不错,说到底还是和王莉莉一伙的,她不大喜欢别人说王莉莉的坏话。

她前脚刚跨出去,钱喜梅就惊讶的问,“你们家里寄给顾念的钱一直被人截胡了,这事你们都没听她提起过?”

孙红:“是啊是啊,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顾念家里有寄过钱给她,之前顾念和我们过的一样差。而且,你们寄给顾念的钱全被别人花光了,现在都还没还上呢!”

“什么!”

顾学良惊的站起身,生生砸了一只粗瓷碗。

他不好意思的一边收拾,一边道歉,“抱歉我是真的头一次听见这事,太、太激动了。”

他把碗收好,回头问孙红几人,“那偷钱的人呢?也在这知青点吗?”

顾学良虽然憨厚,基本常识还是有的,能截胡顾念钱的也就是知青了,因此他看周围都有些意味深长。

“别别别,可不是我们,那人被公安发配去农场劳动还债了。”孙红赶紧摆手,撇清关系。

顾学良刚要松口气,就听对方说,“不过,她最近怀孕了,欠顾念的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

顾学良捏了捏拳头,“那农场在哪里?”

“行了,小祖宗,这些够不够,还有这些这些这些!”

叫顾念“好姐姐”吴景杰当然不会干,这事要是干了,恐怕这辈子都在这小丫头跟前抬不起头。

后来小丫头提出要吃小吃,吴景杰干脆把人带到国营饭店做好,自己跑了好几条街把能买到的所有小吃都给顾念上了一遍。

别人的桌子跟前,都是小碗两三碟,只有顾念和吴景杰坐的这张桌子跟前摆满了吃的。

边上百姓看的流口水,心里没少骂这俩人败家。

吴景杰累趴在桌上直喘气,还要替顾念解释,“给、给家里老乡带的土特产”

“这样啊,难怪难怪。”

“我就说一个人怎么能吃的了这么多东西,敢情是给老乡们带的啊。”

“这俩人一看就是第一次来海市,估计见什么都新奇。”

常驻海市省医院的一把刀吴景杰吴医生,闻言连连点头。

顾念压根不去看他累成死狗的模样,只专门在桌上挑拣自己喜欢的东西吃。

“吃来吃去,还是觉得这个栗子糕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吴景杰皮笑肉不笑,心里巴不得顾念被这栗子糕噎死。

“行了小丫头,你折腾我折腾到现在了,我之前提的要求你能不能答应?”

本来吴景杰那双桃花眼波光潋滟的,这会儿倒有点可怜巴巴祈求的意思,眼底的光彩也散去大半。

顾念吃的有点撑了,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茶水喝,语调也慢悠悠的。“吴医生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你这诚意不大够啊”

“这么多了,我的诚意还不够?”

吴景杰直到现在都还在腿软,他好想撞墙算了,早知道选老师身边那个小呆瓜了。

他这是遭了什么孽啊,非得挑个魔女?

已经天黑了,国营饭店都要关门了,顾念起身施舍了个眼神给吴景杰,扬起下巴:“吴医生把我要带给老乡的东西都拿上。”

吴景杰磨了磨牙还是拿着东西老老实实跟在顾念身后。

马路上人渐渐少了起来,就算海市很繁花大家伙也没有吃饱了饭压马路的习惯,很多人都回去洗洗睡了。

顾念在路边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她拍拍边上,“你也坐吧,吴医生。”

吴景杰撤着两条面条腿没什么抗拒的坐了下来。

顾念淡淡道,“说说吧吴医生,到底怎么回事?你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导致老师非要逐你出师门且好几年过去还不肯原谅你?”

吴景杰一梗,想怼她倒底憋了回去。

“不是我干的坏事,我只干坏事那人的帮凶。”

顾念眼神一厉,“干坏事的人是谁?”

吴景杰挠挠头,恨不得把头上那几根头发全都揪下来,他抬头望天,才觉此时皓月当空,就好像当初那天一样。

“其实我已经很幸运了,虽然家庭背景很不好,但很小就被老师收在身边教导,倒是没吃什么苦头。”

吴景杰小时候,日子比现在还要苦的多,现在是吃不饱饭,那时候牙根就没饭吃。

但后来他被老师收留,倒是自此没有饿过肚子。

顾念面无表情道,“说重点!”

吴景杰颓丧的低着头:“老师对我恩重如山,但是我却没有在师兄把小妹抱走的时候,拦上一拦。”

这是他至今都在懊恼事情,想必师兄也为此懊悔不已,否则不会连医生都不肯当了。

“小妹?”

吴景杰点点头,“是老师和师娘的女儿。”

“老师和师娘结婚比较晚,又因为师娘体质不好,夫妻俩调理了好几年才有了一个女儿。我来到老师家里的时候,小丫头才刚刚满月就长了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睫毛又长又密,师娘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媛媛。那会儿我才9岁,半懂不懂的年纪,师兄倒是比我大一点,可以说是个小少年了。”

顾念眯起眼,“所以你师兄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吴景杰没接这话,即便过了这么久,他还是不想说师兄的坏话。

师兄其实人很好的,对他就跟对待亲生弟弟一样,有什么事情都替他想在前面,见他吃不饱饭,还会让出自己那部分给他吃。

师兄年纪比他大,其实运动量也更大些,消耗起来快,但他却能忍着,把碗里的吃的让给他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师弟。

就是后来,老师不要他们了,吴景杰也是靠师兄的帮助,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顾念见他又沉默下来,整个像是陷入了回忆里,她索性站起身跺跺脚。

吴景杰连忙回神:“你、你干嘛,不是想知道原因?”

顾念瞪他,语气极差,“你太墨迹了,晚上这么冷,还磨磨唧唧的,不想说拉到你以为我愿意帮你忆当年?”

“好好好,祖宗我说还不行嘛!”吴景杰把顾念拉住了不让走。

顾念翻了个白眼,倒是没动弹了。

“老师是出自秦氏一族你知道吧?秦氏是古老的医学世家,在咱们这一行很有名望,老师是其中的翘楚,可以说往后秦家要如何发展完全要看老师的眼色,因为老师的天赋超过了任何一个秦家人,所以他是当时说一不二的当权者。”

“但是但凡一个古老的家族,总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而我和师兄当时太年轻根本不懂其中利害关系,只觉得老师和秦家人的关系好像不是那么密切,有一天老师和师娘出去买布给媛媛做衣裳,老宅那边来了人吩咐我们把媛媛带过去,说是老太太想念曾孙女,要抱过去瞧瞧。”

“老太太以前没少来看望媛媛,对媛媛也很是喜爱,老师秦家或许有芥蒂,对于自己的祖母还是很敬重的。我们听了这话不疑有他,决定留一个人在老师家里守着,另一个人亲自把孩子抱过去,而变故就是在那时候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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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 吴景杰仰着头没看见天上有星星,他觉得这种情况就好像是他和秦州的师徒关系一眼,好像全部都是黑暗, 没有一点光亮。

他陷入了, 每当想起, 总是让自己懊悔不已的记忆中。

那天是一个赶集日, 当时因为政策的关系,大家的日子都过的很清苦, 不管穿衣还是吃饭,大家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

但是老师和师娘舍得让自己随大流,却舍不得媛媛也这样。

快天黑的时候, 师娘好不容易把小丫头哄睡教到他和师兄的手里,还叮嘱他们一定关紧门窗千万别外出,一直等到他们回来为止。

两个半大的少年, 当时答应的很痛快, 可当秦氏老宅的人带着秦老夫人的嘱托上门的时候, 他们还是犹豫了。

师兄宋鸿博,“算了,老师和老夫人关系一向好,来的也是老夫人的人,要不我直接跟着去送一趟吧。”

才九岁的吴景杰懂什么,师兄怎么说他就怎么听,没觉得有什么毛病。

宋鸿博:“那你在这里等着, 老师和师娘回来的第一时间, 一定要通知他们去老宅接媛媛回来。”

吴景杰点点头,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师兄,“好, 师兄你放心,我一定会告诉老师他们的。”

宋鸿博知道这个师弟一向懂事,这点嘱托还是能做好了,于是他亲自抱了孩子,确认媛媛都包裹严实了,才跟在秦氏一族的人后面一道出了院门。

而吴景杰呢?他自己留下来,等着老师和师娘回来。

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个小时,小少年饿的不行了,才听见一阵急促的扣门声。

他心想一定是老师回来了,便连蹦带跳地起身去院中开门。

“吱嘎”一声,老旧的木门打开了。

可是外面站着的,不是老师也不是师娘,而是红着眼眶跑的鞋子都掉了一只、满身狼狈的师兄。

吴景杰头一次看见师兄这么狼狈,结结巴巴的问,“师、师兄,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他蹲下身细看,才发觉师兄脸上不知道被什么挠了有好几道厚厚的血痕,而他跪坐在门边,整个人不自觉的发抖。

“师、兄,你、你别吓我”

吴景杰要去查看他的伤口,宋鸿博猛地往后缩了缩,他一把抓住了师弟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媛媛、媛媛不见了,快跟我一起去找!”

“媛媛”

吴景杰呢喃,但他来不及细想整个人已经被师兄带着跑出去老远,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慌。

“师兄,你是不是在骗我,媛媛不是去秦家老宅了吗?怎么会突然不见的?”

宋鸿博一下停住了,给了师弟一个惨烈的微笑。

他也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只记得自己带着媛媛跟在老宅的人后面走着,哪知道前面不知卖什么东西,忽然涌来了一大群人,那些人群把老宅的人和宋鸿博冲散了。

等少年再回神,手上一轻,哪里还有什么奶娃娃。

宋鸿博想着刚才发生切,整个人控制的不住的发起抖来,“找媛媛、找媛媛一定要把她找到才行”

吴景杰也跟着一慌,忽然想到,“师兄!老宅的人呢?”

宋鸿博像是没听见,嘴里一呢喃着要找媛媛,埋着头不愿意放过他们一路走来的任何一个角落。

“师兄!”吴景杰一把拉住他,“我问你老宅的人呢?是不是他们把媛媛抱走了?”

宋鸿博眼睛亮了亮,恢复了几分神采,“我们去老宅看看,说不定就是呢!”

吴景杰点点头。

老宅的路师兄弟俩走过好几回,自然不陌生,他们在黑漆漆的大马路上撒腿狂奔起来。

这边秦州和妻子买完了东西,兴冲冲的回家,见到的就是门户大敞的情形。

蒋令仪浑身发着抖,把院子的每个角落都翻了一圈,最后她颓然的走到秦州身边。

“没有、到处都没有,鸿博和景州呢?还有媛媛呢?”

她脑海里想过无数种可能性,任何一种她都无法接受。

秦州同她一样着急,可为了让妻子冷静下来,他只能表现出一副理智从容的模样,“令仪你冷静一点,先别着急,我去老宅看看说不定老宅来人了,只是带媛媛过去看看而已。”

“好!我跟你一起去。”

妻子身体一直比较弱,本来逛了一天已经够累了,这会儿该留在院子里休息才对。

可当秦州对上妻子坚定的目光时,立马明白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只要有一口气在妻子一定会跟着他一起,直到找到女儿为之。

老宅的路明明很近,夫妻俩互相扶持着,像是走了很久很久。

等到了那边时,在大门口遇见两个害怕到嚎啕大哭的孩子。

蒋令仪脑海中理智的弦绷紧了,镇定地在宋鸿博跟前蹲下,“鸿博你告诉师娘,媛媛呢?”

宋鸿博没说话,他嘴唇不停的发抖,有很多话想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蒋令仪身子晃了晃,希冀的眼神看向边上的吴景杰,“你师兄不说,你来说。”

“师娘师娘我们对不起你!”吴景杰突然抱着蒋令仪的胳膊哇哇大哭起来。

他实在太害怕了,简直不敢去想,要是老师和师娘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是不是会永远都不原谅他们。

孩子虽然什么都没说,可他们的反应蒋令仪怎么会不懂?

她站起身,发疯似的拍打秦宅的大门。

“开门!开门!给我开门!”

她歇斯底里到完全不像平时那么从容冷静,喊到后面嗓子都哑了,拍门的手心什么时候被划了一个口子都没人发觉。

天忽然下起了雪,蒋令仪的头发上、睫毛上逐渐被雪覆盖,但她却完全不知道冷,像是一个拍门的机器。

秦州冷声怒吼,“开门!再不开门我就把你们要的东西,全都毁掉!”

秦宅的大门,终于在这时,悄然打开了。

秦州目光森冷的看着老宅的佣人,“我们的孩子呢?媛媛呢?”

佣人被他的气势吓到,哆哆嗦嗦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半个字也不敢说。

他刚刚不是不开门,而是不敢。

现在一样不敢告诉秦州,老宅里的人都出去找孩子了,但这么久愣是一点消息都没传来,多半是没有什么好消息了。

等秦州说道秦家的东西以后,他不得不开门。

秦州一脚把人揣到一边,直直闯进去,见到空空如也的秦宅,心里的慌乱不断被放大。

之前开门的佣人跑过来,对着他匆匆磕头道,“少爷、老、老夫人求您原谅她,这次的事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秦州凄惨一笑,“我说过你们要的东西早晚都会交到合适的人手上的,秦家于我如浮云,我要的不过是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而已”

“可是,你们连这一点点的时间都等不得吗?我把秦家给你们然后呢,不用半年就会没落下去,这个道理你们不是不懂!却还是非要手里握着我的孩子才能安心”

秦州慢慢走到佣人跟前,掐着他的脖子把人拎起来,“原谅?祖母,原谅你,谁去原谅我的女儿?!她那么一点大,天大地大你们叫我去哪里找她?她吃不吃的饱,穿不穿的暖,又有谁能够保证?”

他把人狠狠甩向一边,惯来医者父母心的人,露出了癫狂的一面。

秦州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走近祖母的院子,这里他带着媛媛来过很多次,小丫头爱笑“咯咯”笑起来,那酒窝足足甜死个人,可是她现在在哪儿呢?

他觉得自己心口像是破了大洞,“呼呼”地往外渗血。

“祖母,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院子里的老人一头银发,双目通红,她努力的解释,“小州,我是真的想孩子,想抱过来看看,哪知道这么一点点路,他们竟然生生把孩子弄丢了,我知道你们伤心难过,可我也是一样难过你、你放心,秦家所有人都去找了,一定会找到了”

老太太越说越没有底气,因为从知道媛媛走丢开始,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中间却没有丝毫消息传过来。

人海茫茫,她人老却不糊涂,这孩子多半是找不到了。

“小洲,你听祖母的,孩子还会有的,会像媛媛一样聪明可爱。”

“一样?怎么会一样?!媛媛就是媛媛,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

蒋令仪一脚跨进来听见的不是老太太的忏悔,是她在为自己辩驳,她头一次没忍着目无尊长地怼了回去!

“那孩子在我肚子里足足二百八十天,我每天都能感受到她的活泼好动,每天都能感受到她不一样的情绪,我盼啊盼啊,孩子终于出生了。她就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样子,想象中的眉眼我恨不得用我的所有去爱她,哪怕是让我死也可以,可是就因为你们秦家的这些破事,把我孩子弄丢了”

老太太闭上眼睛,眼泪不停的滚落。

她悔啊,悔的肠子都青了,让人去抱孩子的人确实是她,可她没想到旁支的人会连个孩子都要利用。

外面人生人海,这么点的孩子连话也不会说,一旦弄丢了以后去哪里寻找?

蒋令仪快步走过去,在老太太没反应过来之前,反手就是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老太太半边两颊都肿了起来。

可她不敢躲,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秦州闭了闭眼,背过了身。

蒋令仪尤自不解恨,她走到院中间和秦州的眼神对上,恨恨咬牙道,“如果我的女儿找不到,你们秦家人别想再过一天安生日子。如果我的女儿挨饿受冻,我就要你们全家都生不如死。”

蒋令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她身体已经逐渐吃不消了,可她硬撑着,牙齿咬紧下唇深深咬出血,以此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别、别这样,令仪”

秦州心里绞痛的厉害,想伸手去扶她,却被她猛的挥开了。

蒋令仪扯扯嘴角,凄惨一笑,“秦州我说什么来着,让你趁早把秦家这个烫手山芋交出去,你非不听!现在你满意了吗?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那是她十月怀胎爱如珍宝的孩子,还来不及教她说话走路,老不及教她各种道理,甚至来不及把新做的衣裳给她穿一穿,有那么那么多的来不及,可她或许再也找不到了

蒋令仪身子晃了晃,像是不堪重负。

“令仪我一定会努力找到我们的孩子的。”哪怕希望渺茫。

秦州一开口,才觉出自己嗓音沙哑的厉害。

蒋令仪并不理会他,强撑着一口气继续往前走着。

她要去孩子丢失的地方看一看,把每一个角落都翻一遍,她的媛媛说不定就在那里等着她。

如果找不到媛媛

她甚至都不敢想,因为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心绞痛的厉害。

不会的,她肯定能找到孩子。

蒋令仪咬着出门,碰见的是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师兄弟俩。

雪下得很大了,两人站在门口不敢动,都快被雪淹没成了雪人,换做以往蒋令仪会笑着把两个孩子带回去,再让他们洗个热水澡换身衣裳。

可是只要想到,她的媛媛说不定就在哪里挨饿受冻,恨不得把这两个人打残打死,能忍着不动手,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了。

“师娘,师娘你打我吧,是我把媛媛弄丢了。”

宋鸿博跪在蒋令仪跟前抓着她的裤腿,想祈求她的原谅。

“我、我和你一起去找媛媛好不好?咱们一定会把她找到的。师娘你别不理我,师娘”

蒋令仪冷着脸,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人用力踢到一边,她声音前所未有的寒冷,“滚远点,别碰我。还有,我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

“师娘师娘”

宋鸿博拼命往蒋令仪身边爬去,他知道要是师娘再不理他的话,他和老师的师徒缘分就算是走到了尽头。

他和景州都是无依无靠的孩子,没了老师和师娘,他们能往哪儿去?

而这时,蒋令仪的身体也像是终于到了极限,她在漫天的大雪里直直向后倒去。

“令仪!”从里面追出来的秦州,急急上前抱住妻子的身体。

再后来,蒋令仪醒了,找遍了这座城市里所有媛媛可能在的地方,秦州和宋鸿博师兄弟,一直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可是,孩子始终没有找到。

没人知道媛媛被人带去了哪里。

后来蒋令仪去了秦家老宅,当着众人的面烧了一把火,看着熊熊的烈火把秦家祖祖辈辈积攒的东西一点点的烧毁,她没觉得难受,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再后来,蒋令仪就病倒了。

这一病,足足病了两个月,才能勉强从床上起身稍微走动走动。

瘦了一圈的秦州,端着给妻子的药碗往屋子里走,对上的是蒋令仪面如死灰的眼睛,他强忍的心头的酸涩,“令仪,吃药了”

秦州坐在妻子的床边,想像以往每一次一样给她喂药。

向来怕苦的蒋令仪头一次回了神,接过药碗,咕嘟咕嘟三两口灌进了肚子里。

“你慢点,这药苦”

蒋令仪把碗递给他,嘴巴一张眼泪先滚了下来,“这药苦吗?我没尝出来,可能是我的心太苦了。”

秦州端着药碗,哑然无声。

“秦州我知道的,我之前的一把火根本就不能对秦家造成任何致命伤,秦家好歹也是百年世家,哪会这么容易消亡?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别再管秦家的事?让这个家族,就这么渐渐没落吧。”

秦州没什么犹豫,“好,我答应你。”

秦家的事,他本来就不想再沾手了,没就没了吧。

蒋令仪对着他难得露出一个笑脸,“还有一件事”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秦州握住她的手,蒋令仪也没挣扎。

“我们分开吧我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见他要开口,蒋令仪先一步捂住他的嘴,“你不知道,媛媛长得很像你,眼睛、眉毛简直和你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看见你,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的孩子是怎么没了的”

她的眼底带着深深的惊惧和悔恨,不愿去想没提起那个名字都像是心如刀割。

秦州惨然一笑,许久后才道,“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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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景杰说完这段回忆, 眼眶瞬间变得通红,他久久都不曾说话,好像还在那段记忆中拔不出来似的。

顾念见他一个大男人红了眼眶, 从兜里翻出一个手帕递给他, “别误会, 我就是有点可怜你”

本来接了小姑娘的手帕, 有点感动的吴景杰,听完这话顿时觉得自己刚刚的那点感动, 全都喂了狗。

他对这个小魔头就不该有所期待。

“八戒你好可怜呀。”小姑娘托腮,侧目看他,“不过你也听可恨了, 最可怜的那个小女孩才对。”

在吴景杰发脾气前,顾念又问,“后来呢?老师就一直不原谅你?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刚刚吴景杰有提, 他和宋鸿博两人都是孤儿, 没有了秦州的帮助应该过的不大好才对, 但看吴景杰的样子像是过的还不错。

吴景杰叹口气。“老师虽然不愿意见我们,但之前毕竟教过我们医术,师兄年纪稍大学的也更全些,他在村里靠着给人看疑难杂症赚了钱养活了我们两个人。要不是有师兄,我一个人恐怕真的活不下去”

“哦。”顾念拍拍屁股起身,准备回去。

吴景杰:“你、你上哪儿去?”

“回去啊,你废话都说完了, 我不回去难道在这里等着被冻成冰块吗?”顾念不可思议地看着吴景杰, 她都耐着性子听他讲古了,他还想她干啥?

吴景杰一噎,“你、你不是说帮我在老师跟前说说好话?”

顾念翻了个白眼, 坚决把揽这活,“你把老师的女儿弄丢了,现在还要我替你说好话,你是嫌我呆在老师身边碍眼,想让他也扔了我?”

“想得美!老师以前没跟你说过吗?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别指望我这个小妹妹啦,八戒。”

吴景杰有种被小姑娘压的死死的羞恼之感,“你要是不愿意帮忙,干嘛故意在这里套我的话。”

顾念:“我只是问了个开头,你自己拉着我非要说,吴医生啊,以后再这样我可要收费了。”

顾念说完,拍拍屁股就走。

吴景杰觉得自己蠢透了,竟然上了这个小丫头的当,等见对方走远,他又不自觉跟上去,想护送她回招待所。

自从媛媛的事情以后,他都习惯性护送别人离开,一直到目的地为止。

想到媛媛两个字,他心脏又一阵抽痛。

难怪老师不原谅自己了,连他都尚且这么痛,何况是老师何况是师娘。

吴景杰叹着气,拼命地揪着头发。

这件事,就好像是一个死结,永远都没有打开的一天似的。

顾念回了招待所却没立刻睡着,她洗漱干净躺在床上,想的还是媛媛的事。

老师这么难过,大概因为师娘也在这里,跟因为这里有他和妻子、女儿的记忆吧。

难怪,从上火车开始老师就这么反常。

顾念其实很想帮帮秦州,只因为秦州确实一个和蔼可亲的好老师,对他们这些徒弟从来都倾其所有。

如果媛媛最无辜的话,老师和师娘又何尝不是。

不过,这对夫妻的结,暂时可能真的没法子解开,除非找到媛媛又或者夫妻双方有一方死亡

顾念因为这件事在床上翻滚了好几下,才沉沉睡去。

研讨会一连开了好几天,每天顾念都能看见吴景杰在秦州跟前献殷勤,但每天他又都无功而返。

秦州对于他的到来,无视的很彻底,就像是吴景杰周围被单独撕裂开一个空间,他自始至终都看不见也摸不着似的。

每回被吴景杰眼求助的视线包裹,顾念都会递给对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都说“未尝他人苦,莫劝人大度”,老师在一天之内失去女儿,又在几个月之内失去妻子,要说苦,他比旁人苦的多。

站在顾念的角度,甚至觉得老师的做法没错。

若是和轻易的原谅的了吴景杰,那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女儿和妻子呢?

“吴医生,如果你真的想求得老师的原谅,我劝你还是把媛媛找到吧,除了她大概谁也没方法。”

擦肩而过的时候,顾念对着吴景杰如是道。

吴景杰何尝不知道,他和师兄想了不少方法,从海市扩散出去好多个城市,十几年来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过,但结果都一无所获。

找到媛媛、求得老师和师娘的原谅,已经成为他和师兄这么多年以来的执念。

最后一天的手术做完,秦州要带着顾念和程白芨离开了。

吴景杰把所有顾念曾经吃过的小吃,都打包一份给她带回去,“喏,你喜欢吃的都在这里了。”

顾念点点头,没什么犹豫的接过来。

“吴医生,谢谢你。”

吴景杰磨磨蹭蹭的还是不肯走,他眼神落在秦州身上,“老师,要不要我找车送你们去火车站?”

秦州摇摇头,转过身去,明显不大想和他再呆在一个空间里。

这些天,吴景杰时常是他跟前晃悠,当年的小少年已经成为一个年轻男人了,可是他的女儿呢?

秦州脑海里忽而是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的美好回忆,忽而惊醒又变得只有他自己一个。

他没有办法原谅吴景杰,就像还是没办法原谅自己一样。

吴景杰自然懂他的意思,眼底的光渐渐暗淡下来。

秦州毫不犹豫地往前走,从头到尾,连看都不曾看他。

吴景杰低着头,像是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我们走了,吴医生你保重。”顾念拍拍他的肩膀,深表同情却无可奈何。

程白芨见老师和师姐都走了,连忙抬腿跟上。

秦州一开始走的极快,到后面却开始逐渐慢了下来。

顾念看他一眼:“老师,你怎么了?”

秦州摇头,“没什么,我想去一个地方看看,你们俩”

顾念&程白芨:“我们当然是跟老师一起,老师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秦州点点头,提着换洗衣物,大步在前面走着。

程白芨拉了拉顾念的袖子,“师姐,老师要去哪儿呀?”

顾念:“别管这么多了咱们跟上就行了。”

她其实隐约猜到了,海市是秦州忍不住想逃离的地方,但这里未尝不是他想要靠近的地方。

真的要走了,他怎么舍得不去看看曾经的家?

果然秦州带他们奇怪八拐,终于来到一处已经破败的小四合院跟前。

他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摸出钥匙,轻轻擦拭锁扣上的灰,才终于把院门打开。

这个小四合院和顾念在县城里的差不多大小,只不过这里许久没住人了看起来很荒芜,人走进去都能扬起一层灰。

秦州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想迈步进去,却迟迟不敢。

他眼神近乎贪婪的看着里面,像是要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封存到记忆中似的。

顾念没看见他的眼神,光是面对他的背影,都能感觉到秦州有多落寞。

秦州站了多久,顾念和程白芨就陪着他站了多久。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秦州平静道,“走吧,既然看过了,我们就回去吧。”

秦州又把门锁上,往后退了一步,慢慢地往前走,到了巷子里时,他看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随后拔腿追了上去。

顾念拔腿就追:“老师!”

程白芨:“老师、师姐等等我。”

秦州一路跟着人影往前跑,那身影很瘦弱,明显不及他跑的话,等把人逼到一个死巷子里,他却不敢往前了。

“令仪”

秦州张张嘴巴,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从来到这个城市开始,他虽然每天都在逃避,却也每天都在盼望。

他希望自己能在人群中,再见一见曾经的妻子。

秦州一直没告诉她,他舍得去扯离婚证,哪怕过了那么久,在他心里令仪仍然是他的妻子。

前面瘦弱的身影听见他身影,身体一抖,却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程白芨追着顾念过来,张了嘴正要喊,被顾念拽了一把,捂住嘴藏在角落里。

“嘘,师弟别说话,把人吓跑了你就等着被师父逐出师门吧。”

见程白芨乖乖点头,顾念这才松开捂他嘴的手。

师姐弟两个静静呆在角落里,看着事情的发展。

秦州情难自禁地往前迈了一步,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连声追问,“令仪,令仪是不是你”

过了许久,女人叹口气道,“你走吧,就当我们今天没看见过彼此。”

秦州哪里肯走,当初一别十几年不曾见多对方,在他印象中令仪还是初当母亲,爱笑爱闹的小姑娘。

只是现在,他只看对方的背影,也只道令仪瘦了很多,即便没有转身看他,身上也带着一股死气沉沉之感。

他是医生,刚刚蒋令仪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他就意识到对方身体状况较之从前变得更差了。

“令仪,我不想走了,你骂我也好,赶我也好,这回我不想走了。”

蒋令仪猛得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对方:“为什么?好,你不走我走行了吧?”

她疾步过来正要从秦州身边错身而过,被对方一下子拉住了手腕。

顾念点点头,心里给秦州鼓劲儿。

老师干得漂亮!抓住她!摁住她的脖子!亲她丫的!

女儿丢了,老婆不能再丢了!

秦州好似听到了她的心声,无论蒋令仪有多想离开,秦州的手像是钳子牢牢箍住对方的,就是不肯撒手。

“你放开!”

蒋令仪怒目而视,她哪儿回想到,自己不过突然想来看看这所小院子,竟然被秦州逮了个正着。

没听说秦州来海市啊,早知如此,她就晚两天再去看了,反正院子又跑不了。

现在秦州拉着她的手腕,就像个在耍脾气的毛头小子一样。

“我不放!”秦州看像她的目光极深,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里似的,“我上次放手是以为没有我,你能过的更好,你现在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子了?而且你脉象比以前更弱了,不难知道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晚上这个死胡同里其实不大照得到光亮,但借着月光,秦州隐约能看见女子的模样。

她脸上开始有皱纹,眉眼总是淡淡的带着疏离,看她的样子大概许久没笑了,连脉象也不大好。

秦州忽然意识到,他的妻子已经开始一点点变老了。

就像他现在也一样不在年轻。

他们中间隔开十多年,而人生又能有多少个十多年呢?

秦州怕他这次再松手了,一回头他们就错过一辈子了。

两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肯先退让一步。

冬天的晚上,月光把地面照的发白,也把人照的浑身发冷。

顾念这几天没睡好,本来就有点头重脚轻,这会儿蹲在角落里看八卦,被夹道里的冷风一吹,“阿嚏”“阿嚏”打了好几个喷嚏。

蒋令仪趁机撤回手,冷声问,“谁?”

顾念抽抽鼻子,在对方惊愕的眼神里,慢慢站起来,顺便把边上蹲着的不知该不该起身的程白芨,也一把揪了起来。

“对不起哦,老师、师娘打扰到你们说话了,我这就走,这就走。”

顾念说着,又是一连串的喷嚏。

蒋令仪认出小丫头就是那天给她娘买栗子糕的那个,面色倒是好了一些。

“算了,反正我们也已经说完了。”

她说完这句,就迫切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顾念能感受到,秦州身上的气压越来越低。

在心急如焚之间,她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一边抱住蒋令仪的胳膊,“师娘你别走,你都不知道,老师他得了一种罕见的疾病就快活不长了,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为什么前面十几年都没来看过小院,这回突然就来了呢?”

蒋令仪本来推拒挣扎的手一僵,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秦州。

被赶鸭子上架的秦州:“是,我心口痛的厉害,后来才知道得了、得了”

顾念赶紧接上:“心脏病!”

蒋令仪瞬间白了脸。

秦州趁她不注意,目光落在顾念身上。

小丫头,你给为师找的这个法子行不行得通?万一被你师娘发现怎么办?

顾念眨眨眼,先赖下再说,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秦州:行吧。

顾学良在靠山村足足待了十天了,顾念还没有回来。

要不是他身上带着的那些钱数额巨大,他都想交到知青们手里,叫他们代为转达了。

一天一天的过去,隔三差五的接到赵文芳那里拍来的电报,顾学良逐渐变得焦躁起来。

“你们真没有顾念的地址?要不然我直接去海市找她也行。”

李国伟:“顾大哥,你还是在这里等等吧,要不然阴差阳错又错过了怎么办?”

这倒是,已经等了十天了,要是中间错过一直到回了京市都没碰上,恐怕顾学良要怄死。

知青们正在劝他,外头时不时传来村民们的吵闹声。

钱喜梅垫脚向外看了眼,没看出什么索性走出来,揪着一个老乡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村里这么吵?”

王蛋蛋叹口气道,“钱知青,这是和你们没关系,但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们听听也无妨。”

“老村长家里的张春来,你知道吗?”

后脚跟出来的孙红,连连点头,“知道啊,不是说这个张大哥在农场工作,每个月还有不少工资拿吗?”

王蛋蛋点头:“没错,就是他。这回从农场回来,他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非说要娶一个牛棚里的女人当老婆。你们也知道,那牛棚里住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顾学良也出来跟着听了一嘴。

他也知道,牛棚里住的人放在过去可是个个了不得,但现在却什么都不是,不仅如此,谁家要是沾上了,说不定还会被带累。

听这意思,小伙子还是村长家的?

这要是真娶了个牛棚里的女人,说不定连村长的位置都保不住喽。

钱喜梅和孙红对视一眼,都觉得不信。

张春来什么样的人,他们都见过,怎么会为了个女人,连前程都不要了?

王蛋蛋像是知道他们心中所想,“谁也想不到春来哥会突然这样,本来他在咱们这一辈算是顶顶有能力的,以后说不定会接村长叔的位置呢,他现在这么一弄,搞不到连村长叔都要挨上头的骂。”

以为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人,没想到竟然败在一个女人手里。

王蛋蛋怎么不唏嘘。

“村长叔气的不搭理他,张春来跪在村长叔跟前,说是怎么罚都行就是非要娶那个女人不可。村长叔气的拿藤条抽他,村里的村民们都跟着劝呢!”

可惜不论别人都上来说了什么,张春来就跟中了邪似的,坚决要娶那个女人。

江亚萍后知后觉,“张春来说要娶的人,不会是程白英吧?”

王蛋蛋:“你怎么知道?”

江亚萍说话没把门:“我上次去看王莉莉的时候,见过两回,长得都快比顾念漂亮了,气质又好,难怪招人喜欢。”

顾学良听了这句,气道,“都是一个院儿的知青,你怎么拿我妹妹跟牛棚里的女人比,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江亚萍差点忘了,人家哥哥还在这里呢,确实自己说的不对。

“对不起啊,顾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说顾念长的好看,没别的意思。”

顾学良冷哼一声,懒得和个女人计较。

王蛋蛋也不高兴江亚萍拿顾念和牛棚里的女人比,“你以后说事就说事,少提顾念!”

“是是是。”江亚萍。

随后村里传来一阵更大的动静,吸引去了众人的注意力,让人都没工夫揪着江亚萍这点事不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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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 你就是打死我,这事儿都没有余地,说好了要娶她, 就是要娶她, 除非您忍心这辈子都看不见孙子辈!”

张春来跪在家门口, 来来往往的村民对着他指指点点, 这些他都顾不上了,他昂着头, 非要老村长应下这门婚事不可。

老村长也不是花架子,干了一辈子农活,说要打人是真的用力打。

“啪”“啪”藤条抽在背上的声音, 让胆小的村民都不敢看。

“老头子、老头子可别打了,再打下去儿子都没了。”

洪婶拉着自家老头,不许他再打。

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每打一下她都跟着疼一回。

这会儿儿子只穿着单衣, 从她的角度都能看见藤条抽出来的血印子了, 可见老头子打人打的有多狠。

老村长不是不讲理的人。

可是眼下儿子被美色迷了眼,他哪里知道“门当户对”的重要性,往后,有他后悔的时候。

他就想把儿子给打醒!

可惜张春来已经到了不管不顾地步,背上越是痛,他脊背就挺的越是直,非要和家里的老头子犟到底。

老村长打累了, 一甩藤条坐在石墩子上抽旱烟。

老了老了, 管不了儿孙事了。

“村长叔,要不、要不你就随了春来的意?”

“就是,咱们都是乡里乡亲, 你和春来的为人还是信的过的,又不是说娶了牛棚里的媳妇,你们就会被当成坏分子,不会的。”

“说不定那姑娘本身很不错,就是受身份带累了。”

宁拆一座桥,不毁一桩婚。

乡亲们瞧张春来意志坚定,不像是会妥协的,也就帮着一起劝起来。

“爹”

铁塔似的汉子,跟他爹说话的还是,还小心翼翼的,生怕他爹不同意。

张春来这辈子都听他爹的话,唯独这一桩,真没法妥协。

老村长站了起来,从头到脚透出一股子疲累,“算了算了”

张春来喜不自禁,刚要起身去扶他爹,就见老村长竟然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爹!”

“村长!”

随后就是顾学良等人听见的,村子里一声大过一声乱糟糟的动静。

程白英起了个大早,一直在农场等着张春来回来。

张春来可说了,今儿要回去提他们的亲事,回头等他爹应了,一准把她娶进门。

这两天太阳出来了,程老爷子身体渐渐恢复过来,都能自己下地干会儿活了。

转头见自家孙女,抓着头发,眼神时不时看着远方的神情,就气不打一处来。

程老爷子虎着脸喊,“白英,过来干活!”

“来了,来了。”

程白英立马小跑着过来。

有大太阳的时候,天气还算暖和,程家祖孙俩分派到的活是去地里除杂草,顺道把草背回去喂牛喂羊。

程白英磨了一上午的洋工,他们的进度比隔壁慢上不少。

“白英,你老老实实干活别想着嫁个农家汉子了。”

程老爷子看孙女低着头劳作,忍不住劝。

孙女长相秀丽完全不是旁人能比得上的,再加上他们家曾经是什么身份,现在急急忙忙嫁个农家汉子,以后有她的苦头吃。

张春来那小子他见过人是不错,可为了成分嫁人,婚后夫妻俩没啥共同语言咋办?他想不通孙女怎么就眼皮子这么浅,眼下家里困顿,难道以后永远都困顿吗?

程白英拽着杂草的手一顿,“爷爷,我懂你的意思,但就算我等的了,您等的了吗?”

程白英早就过够现在的日子了,她想离开农场,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家,最好把爷爷和弟弟都接过去,重要的是结果,至于怎么达成这个目标她觉得无所谓。

程老爷子沉下脸,声音都冷了几分,“我宁愿一辈子呆在农场里,也不要拿孙女的婚事换自由。”

程白英抿紧唇,当时没说什么,心里却不以为然。

祖孙俩又一次不欢而散。

程白英一直等到天黑,终于等来了张春来。

张春来面上带着苦涩,但面对程白英的时候还是极力掩饰住,他背上一抽一抽的疼,看见程白英还是咧了嘴笑。“程、程姑娘。”

“咱们不是都要结婚了,还叫什么程姑娘。”

程白英笑笑,秀丽的模样让张春来晃了晃神,许久才反映过来。

“对、对。”

程白英往他那边凑了凑,轻声问,“你家里怎么样?同意了吗?”

她闻见了一阵血腥气,却什么都没问,只假做不知。

张春来闻着她身上的暖香,整个人晕陶陶的,“同意、同意的,你放心我等我和爹商量好日子,就来娶你。”

“好呀,我等着你。”

程白英垫脚在张春来脸上亲了一下,直人逗的更晕乎了才转身准备离开。

张春来回神,忽然对着她的背影喊,“白英!你等我!”

程白英回了他一个甜甜的笑。

张春来本来心里难受极了,见过了程白英,还得了一个吻,整个人又充满了干劲,家里人不同意没关系,他软磨硬泡一定会磨得家里人同意的。

等张春来的身影彻底不见,程白英也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眼神冷了下来,她拿手背轻轻擦了擦唇角,哪儿还有半点小女儿的娇俏之态。

刚刚张春来的样子被她看在眼里,若是不亲他一下给点甜头,又怎么能让他义务反顾的往前冲呢?

其实张春来并不是最好的选择,爷爷说的她都有考虑过,要不然不会等到现在才出手,谁让合适的人不给她机会呢?傻乎乎的张春来,当做跳板也不错。

“谁站在那里,出来!”

程白英正要回去,忽然听见树底下一阵窸窣的声音。

王莉莉捧着肚子出来,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程白英挑了挑眉,“是你?”

王莉莉哆哆嗦嗦道,“程、程姑娘,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第一次看见人变脸这么迅速,心里庆幸她和这个程姑娘没仇,要不然估计怎么死都不知道的。

程白英不以为的笑笑,语气温温柔柔的。“最好是,不过我要是在农场听见什么风言风语后果你不会想知道的。”

王莉莉吓得站都站不稳了,程白英越是这么温柔,越是让她觉得害怕。

“是,是,一定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出去的。”

程白英满意的笑笑,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王莉莉僵着身子,一直到彻底看不见人了,才觉得自己缓过了劲儿。

她使劲儿搓了搓胳膊,“吓、吓死人了,幸好顾念不这样,要不然我恐怕连农场都待不下去。”

秦州说他得了心脏病,蒋令仪心里对他再有芥蒂,也硬不下心肠来,见天色晚了把人带回了自己的住所,先暂时安排人住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蒋令仪刚起来,就见站在院子里收拾包袱的秦州。

“你、你们这是要回去吗?”

她有些别扭的错开目光,想看他又忍着不去看。

昨天把人带回来,她妈好一阵揶揄,蒋令仪后来说秦州生了病,老太太才消停下来。

秦州立马转身,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蒋令仪,像是要把她的模样镌刻进心底。

“我还回那边县城去,这些年秦家的事我都没再管了。”

昨天借着月光其实看的还是不大清楚,现在隔了许多年,能在太阳底下大喇喇的看她的模样,秦州觉得很奢侈,连一分一秒都不想错过。

“我知道。”这两年,秦家就没有一个医生冒头的,蒋令仪不用多想,都这都这男人在里面付出良多。

男人的目光过于灼热,让她不得不底下头,“你、你的身体回去记得好好养着。”

“好。”

“一日三餐要定时,你忙起来总是忘了时间。”

“不会,我最近都有好好吃饭。”

蒋令仪抬头,诧异的望过去,就见秦州冲着她勉强笑笑,嘴边泛起一阵苦意,他说,“我要是活的不够久的话,说不定等不到找到女儿的那天。”

蒋令仪眼泪一下没忍住,又滚落的下来。

从前她觉得秦州要为女儿的丢失付很大一部分的责任,眼下见他清瘦许多,整个人的精气神散了一大半,又不由有点心软。

“快来,快来帮我拿一下。”

蒋老太太不知道从哪里买了豆花、包子什么的,手上拎了个满满当当。

顾念早就起了,为了不打扰老师两口子说话,窝在屋里没出去呢,闻言“滋溜”一下跑到门边。

“奶奶,我来帮你拎。”

蒋老太太冲着顾念笑的一脸慈爱,颊边的酒窝越发深了,“好嘞,谢谢你呀小姑娘。”

顾念接过去大半,另一只手扶着老太太往里走。

另一个屋子里程白芨听见动静也一下跑出来帮忙,他把老奶奶另一只手里东西也接过去。

蒋老太太笑起来,“也谢谢你呀小伙子。”

程白芨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见了将老太太的笑脸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他看了看蒋老太太又看了看顾念,笑道,“我奶奶您笑起来怎么这么甜呢,原来同我师姐一样,都有两个酒窝。”

顾念抿了抿嘴,颊边的酒窝也露出来,她伸手戳戳蒋老太太的,又戳戳自己的。“难怪我觉得和老太太投缘,说不准咱们上辈子是一家吧?”

“可不是,上回在集市,我见着你这丫头心里觉得亲切极了,原来你是我女婿的徒弟呀。”将老太太拍拍顾念的手,面容慈爱极了。

程白芨又看了看两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院子里相对而站的两人,因为这动静也跟着回了神。

蒋令仪快步过去,扶着老太太另一边的手,“妈,你一大早出去怎么不跟我说,我也好早早陪您一起去。”

“你陪我去干什么?我年纪大了,到点就睡不着,难道你也到点就睡不着?”蒋老太太看了眼女儿,见她眼底有不少乌青,想来昨天晚上因为女婿就在附近,也跟着一晚上没睡好。

再看看院子里站的笔直的男人,蒋老太太沉沉叹了口气。

“令仪,不是妈说你,人一辈子短的很,你可千万别钻死胡同,秦州老了,你也老了,你们俩还有多少时间能去耗。”

她话音落,秦州和蒋令仪两人都深受震动。

是啊,他们都老了,不是不关心彼此,也不是对对方没有感情了,难道真因为孩子丢了,他们要一辈子不见吗?

秦州身体不好,她自己也动不动就生病,这回一别,说不定就是永别。

这会儿顾念扶着蒋老太太的另一边,默不作声的。

程白芨离他们三人较远些,他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边看到左边,为什么忽然觉得师姐和蒋老太太、师娘都有点神似?等抬头看见老师,这种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倒变得更强烈了。

“来,秦州你也别愣着了,快过来吃点东西。”

蒋老太太让顾念好程白芨把东西拎进堂屋,一样样拿出来,竟然把偌大的八仙桌都摆满了。

蒋老太太道,“也不知道你们都喜欢吃什么,看见什么都买了,你们可别嫌弃。”

“不会不会,这些我们都喜欢吃。”顾念连忙接话。

程白芨也跟着点头。

蒋老太太先坐下,蒋令仪就挨着她坐,她左边还空着呢,顾念和程白芨很有眼色的隔了个位置才坐下。

秦州心里笑笑,坐下来以后面对蒋令仪的目光,故作为难,“没位置了,别的地方太远,我怕够不着。”

顾念闷头偷笑,说什么太远,老师长胳膊长腿,实在不行下来走两步嘛。

想要挨着师娘坐,就挨着师娘坐,这么多废话。

蒋令仪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秦州爱吃包子,她就把装包子的袋子拎到秦州手边,蒋令仪爱和豆腐脑,秦州又把他手边的豆腐脑拿过来递给她。

夫妻俩一互动,坐在一块儿的顾念、蒋老太太笑的像两只偷腥的猫,两人的酒窝位置一模一样,眯起眼睛的神情也一模一样。

坐在她们对面的程白芨恰巧看了个正着,他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忍不住开口道,“师姐,我总觉得你和蒋老太太长得好像,不管是笑起来的酒窝位置,还是神情,简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蒋令仪和秦州吃东西的手一顿,抬头向两人望去。

顾念和蒋老太太还没来得及收回笑容,被两人看了个正着。

不得不说,这两人确实长得像啊,不仅仅是酒窝的关系,就连神态也很相似。

蒋令仪心脏一紧,头一次细细打量顾念,上回她就发现这小姑娘长得格外漂亮了,有种熟悉感,直到顾念和她妈坐在一块儿,那种熟悉感更是扑面而来。

“你、你叫什么名字。”蒋令仪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

顾念停下吃包子的动作,老老实实道,“我叫顾念啊。”

师弟的意思她自然懂,无非是觉得她有可能是老师的女儿,可是这根本不可能,原身从小在京市长大,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没有受过家里人的苛待,怎么可能是老师丢失的儿子。

至于长得像,大概是她和蒋老太太比较投缘吧。

蒋令仪又问,“那你家在哪里?家里又几口人?”

顾念道,“在京市,有父母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

秦州安抚的拍拍蒋令仪的手背,他在医院第一次看见顾念就觉得格外熟悉,后来在山上又碰见执意要收对方为徒,未必没有这个原因在,没想到妻子也有这种感觉。

但是,顾念应该不是他们的孩子。

从他知道顾念这个人以后,就把顾念的身份背景打听了一遍,她家里人俱全又从小被长辈偏爱,就更不可能给是了。

蒋令仪站起来,越过蒋老太太,坐在顾念身边,把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

没有人说破的时候,还觉得不像,但是被人说破了,她越看越像。

“那、那你从小有没有戴过一个小金豆子,上面有字的”蒋令仪想努力描述那东西的大小和形状,越是着急越说不清楚,急的眼泪都下来了。

蒋老太太也跟着红了眼,她知道找到女儿是令仪的心病,也是女婿的心病,可听刚刚这女孩的意思,大概是不大可能的。

秦州嘴唇绷紧了,眼神紧盯着这个徒弟,他也不知道到底想听到什么回答。

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忍不住和妻子一起希冀。

顾念仔细想了一圈,确实没见过什么小金豆子,她缓缓摇头道,“没有,师娘,什么也没有。”

虽然这很残忍,但顾念也知道该说清楚。

蒋令仪的心情大起大落,不禁捂着嘴“呜呜”哭起来。

这十几年,每一天她都渴望着能碰见自己的女儿,但每一次都已失望告终。

她的孩子,到底在哪里?会不会,人已经没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蒋令仪哭的更厉害了。

她哭声悲切,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带的红了眼眶。

秦州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轻声安慰道,“令仪你别这样,再哭下去对你身体不好,我们都要活的好好的,一直等到找到女儿的那天,好吗?”

蒋令仪狠狠点头,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

蒋老太太看不下去了,不由得站起身,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屋里走。

她老了,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外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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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上的相处, 再加上失去女儿最能感同身受的,还是这对夫妻自己。

等秦州真的要走的时候,蒋令仪心里诸多不舍。

一面担心秦州的身体, 一面又担心将来还会不会有再见的那天。

秦州看着妻子通红的眼眶, 深吸一口气, 努力保持镇定, “令仪,我这回回去会把县城里的事情处理好。”

蒋令仪猛得抬头看他。

秦州说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 他是要把县城的事情处理好,然后回到海市,回到她的身边。

秦州并没有闪躲, 蒋令仪看向他,他也静静的回望过去,如果妻子允许他回来海市那更好, 要是不允许的话, 他也一定会回来的, 他今年42岁了,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少时间能再蹉跎下去,他不想这辈子都活在悔恨里。

秦州没等到回答,转身要走,就听见身后人,声音轻柔的说了一句,“好。”

他不敢置信的转头, 整个人瞬间亮了起来。“令仪、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蒋令仪哽咽道, “我说‘好’。秦州回来吧,让我照顾你的身体,人家说少年夫妻老来伴, 我们都不年轻了。”

她忽然发觉以前的自己太执拗了,失去孩子这件事,不是秦州的错,他已经做的够好了,一边摁住秦家的人不让他们出头,一边努力寻找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他没有忘了他们的女儿,看见个长得相的都要收在身边当徒弟

十几年以来,她过的很痛苦,秦州也未必轻松。

如果有一天,女儿回来看见他们夫妻两个因为她缘故,分开十几年之久,大概也不会高兴。

如果,一直到他们死的那天,都没有找到女儿,那她也希望,她的丈夫能身体健康,安享晚年。

“好,令仪你等着我。”秦州手里拎着东西,和蒋令仪挥手作别,“多则一个月,少则半个月,我一定会回来。”

蒋令仪目送他离开,听见这话不住的点头。

蒋老太太从里屋出来,扶住女儿的肩膀,“令仪,你终于想通了,妈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女儿执拗,她劝也劝不听,越是说女婿的好话她越是逆反心理,现在好了,女婿上门呆了一早上,竟然就想通了。她还以为自己等不到女儿想通的一天,也等不到外孙女找回来的一天。

眼下事情完成了一半,她心里也跟着松快了不少。

蒋令仪没说话,只是好母亲依偎在一起,目送几人离开。

程白芨背着东西,一路上连走带蹦,竟然是难得的活泼,“老师,太好了!师娘这么做,是不是原谅你啦?”

秦州点点头,何尝没有苦尽甘来之感。

令仪虽然没有明说,但看这意思也是有所松动吧。

顾念看了眼得意忘形的师徒俩,无奈扶额,“老师,你忘了师娘以为你得了心脏病。”

秦州一下卡了壳,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要不是顾念提醒,他都差点忘了曾经跟老婆撒下的弥天大谎了。

要知道他身体好的很,虽然看着瘦,其实比程白芨这小身板都要好上不少。

顾念幽幽的看了秦州一眼,“老师,师娘应该不会喜欢别人撒谎吧?”

秦州打了个哆嗦,“跟她撒谎的人,好像后面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哦,那你自求多福。”顾念同情的拍拍老师的肩膀。

秦州刚好点的心情,又回落了一些。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顾念师徒三人下了火车,正要愁怎么回靠山村,就见一辆吉普车停在火车站附近。

里头陈越摇下车窗,对着师徒三人挥手。

程白芨惊喜的瞪大眼睛,“老师、师姐,是越哥!”

他一路小跑过去,扒着车窗问,“越哥,好巧你怎么来了?”

顾念好几天不见陈越,觉得他气质更冷硬了些,不苟言笑起来,饶是她也轻易不敢靠近,可等陈越冲着她露出一个笑脸来,她又觉得人还是那个人,分别的这几天根本什么都没变。

程白芨可不是这么感觉的。

他都扒着窗户说了半天的话,除了刚叫“越哥”的时候,陈越应了一声,随后一个眼风都没留给他,对着师姐还有笑脸,对着他整个人硬邦邦的。

顾念:“老师走吧,陈大哥应该正好路过,能顺利载我们一程。”

秦州点点头,眼睛却微微眯起来。

他们是临时决定回来的时间的,这个人能恰巧出现在这里,要么是真的碰巧,要么就是每隔几天就会过来看一看。

看这人对顾念的态度,他觉得多半是后者。

上车的时候,陈越打开的副驾驶的位置,刚递了个眼神给顾念,让她坐在前面。

哪知道车门一开,上来的竟然是秦州。

顾念笑笑,“陈大哥我坐后面就行了,我的东西多,前面可能挤不下。”

秦州睨了眼臭小子,不咸不淡道,“前面视野好,小丫头坐得,我这个当老师的坐不得?”

“呵,怎么会。”陈越应了一声,却沉了脸。

秦州别开目光,玻璃窗户映出他冷淡的脸。

臭小子,跟他斗还嫩着呢,他徒弟这么小,臭小子就敢打她的主意,估计是皮痒了。

车里的气氛怪怪的,秦州没说话的意思;陈越因为顾念没坐在他身边,也不大高兴;顾念觉得累了,正在阖眼休息;程白芨是有一肚子话想说,但敏感的觉得这时候还是闭嘴比较好。

几人把秦州送到他的住所,竟然一路都没说话。

秦州拿了东西率先下车,临走还交代顾念,“离村里也没几步路了,你就坐着别动吧。”见顾念乖乖点头,才觉得心气顺了一点,“我说要回海市的事,你们俩都上点心,但先别对外说,我自有安排。”

顾念和程白芨连连点头。

秦州刚把车门关上,陈越一脚油门开出去好远,给秦州吃了好几口尾气。

秦州给呛的直咳嗽,要不是修养还在,一准对着车破口大骂。

顾念差点没坐稳,好在顺手拽了拉手一把,倒是没摔倒。

程白芨就惨了,一下磕了脑门,他揉着额角嘴里“嘶”个不停,“越哥,你有什么气别对着车发,对着我发。”

陈越抽抽嘴角,“我能有什么气,刚刚就是不小心。”

他从后视镜里和顾念的眼神对上,脸上表情柔和下来,“没事吧?”

顾念:“没呢,陈大哥你开慢点,不着急。”

陈越这才笑笑,“好。”

程白芨:

敢情他说的话就是放屁呗。

小少年揉的额头,郁郁转身,坚决不看两人更不想吃狗粮。

陈越余光瞥见他的模样,不由好笑。

“我刚刚真不是故意的,再说,你最近碰见的事情这么多,我心疼你还来不及。”

程白芨抖了抖身子,不相信这话是陈越嘴里说出来的,但见他不像开玩笑的模样,心里有了不大好的预感。

他提着一口气问,“是不是我爷爷”

陈越声音没什么起伏,“不是,程老爷子好着呢。你姐要结婚了,你俩回来的时机倒是巧,正巧可以去喝你姐的喜酒。”

程白芨:

他走了才半个多月吧,他姐就要结婚了?这个世界变化的这么快的吗?

程白芨急忙追问,“越哥你知不知道我姐夫是谁啊?”

小少年人看着傻,其实一点都不傻。

从他们因为爷爷的身体,找到越哥帮忙开始,他姐姐的目光就没从这人身上挪开过,照理来说如果姐姐非要找个人嫁的话,也该找越哥啊。可越哥喜欢他师姐,摆明了要同他师姐处对象

程白芨觉得自己的脑瓜子混乱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陈越都有点同情他了,“你去了就知道了。”

顾念忽然道,“等下,陈大哥刚刚说,我们俩,是我也可以去喝喜酒的意思吗?”

她脑海里忽然闪过张春来为了程老爷子求药的情形。

陈越下颌轻点,眼里漫上笑意,这小丫头一如既往的聪明。

顾念这下也不得不同情程白芨了,她这个师弟对他姐姐很是推崇,大概没想到姐姐会嫁个庄稼汉吧?

陈越的车开的很快,没几分钟就到了靠山村。

一辆军绿色吉普车的到来,很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本来要去村长家吃喜酒的人,都不自觉地向着吉普车围拢。

陈越率先下车,长腿跨下来,转而给顾念打开车门。

顾念甜甜一笑,“谢谢陈大哥。”

陈越面无表情的点头,喉结上下动了动,掩饰似的从顾念手里把她的东西接过来。

“顾念???”

正当程白芨自己心酸的从车上爬下来的时候,一声惊呼声传来吓得他腿软了软,险些栽到地上。

顾念转身,细细盯着来人仔细辨认一番,才确定眼前穿着灰色棉袄的老实男人,是原身的大哥。

“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有五六天就是农历新年了,原身的大哥不好好呆在京市,跑到靠山村来做什么?

顾学良激动地往前跨了好几步,一直到快碰上顾念时,才停下脚步。“真的是你?顾念?!”

他围着顾念转了一圈,眼底的欣喜溢于言表。

“长高了,也瘦了不少,你怎么坐吉普车来的,不是说和老乡出去办事了?”

顾学良后置后觉的抬头,才看见顾念身边站着的一个气势迫人的军装男人,他只静静的站着,就像一柄待出鞘的剑似的,就连他投射过来的视线也异常锋利。

陈越对上顾学良一步也没退,因为他刚刚发现小丫头在看见自己大哥时候,竟然不是往前而是往后退了半步,他思忖顾念和这个大哥要么不亲近要么有什么龃龉。

见顾学良不在往前,顾念倒是悄悄松了口气。

她笑着解释,“确实是跟老乡去办事的,这个是陈大哥,半道上碰见听说我们要来靠山村就好心送我们过来。”

“陈大哥,这个我大哥,顾学良。”

顾学良伸出手,语气激动,“谢谢你送我妹妹回来,陈同志。”

陈越颔首,也伸出手和对方的手虚握一下,一触即分。

新郎官那边大概也听见动静了,穿着一身新衣的张春来胸口别着一朵大红花,领着新娘子一起走出来,看见程白芨时,他惊喜的喊了一声,“白芨,你来的正好。”

可怜的程白芨刚站稳,就面对新娘子的暴击。

胸口带着一朵大红花,穿着一身列宁装的人,不是他姐姐又是谁?

这下他都顾不得站稳,三两步跑过去,把程白英拉到一边,气急败坏道,“姐,你要结婚了?跟那个人?”

他冲着张春来的方向努努嘴,很是看不上的样子。

不是他说,张春来的身份放在以前给他家开车都有点不配,现在娶他姐姐?

这声姐夫,他可叫不出口。

程白英笑笑,给弟弟整理衣服领子,秀美的脸上还是温温柔柔的。

“这次和你老师出去顺利吗?怎么会坐陈大哥的车回来?”

她说着眼神不自觉瞥向陈越一边,却见他目光紧紧跟随着身边的女孩挪动,甚至都没发觉她过来了。

程白英顺着她姐的视线一扫,也看见陈越对顾念的模样了,见他姐还有些怔怔然,不由劝道。

“姐,你真要跟那个人结婚?落子无悔?”

“不会后悔的,我自己选的路,怎么着都会走下去。”

“可是,可是你不是喜欢陈大哥吗?就算陈大哥不喜欢你,你也可以找别人,就算眼下非要嫁,好歹嫁个差不多的吧?那个人和陈大哥比,算什么东西。”

“你呀,还是小孩子心性,别那个人那个人的,那是你姐夫。再说喜欢有用吗?我难道没跟陈越说过喜欢?”

程白英垂下眼睛,遮住里头的愤恨。

当初陈越是她的第一选择,要过得好,又离开农场那个火坑,要门当户对,没人比陈越更适合的。

可惜不管她如何明里暗里的表白,陈越就是不吭声,说的多了,干脆连她的面都不肯见了。

她甚至以为陈越这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找到喜欢的人、或是有结婚的念头的,所以她才退而求其次。

可是刚刚陈越看那个女孩的眼神,明明是很上心的模样。

原来,他不是不会动心,只不过是对着她动不了心。

程白英抬起头,又是一片光风霁月,“白芨,你不是说这回出门是和你的老师、师姐一起去的吗?”

程白芨挠挠头,拉着程白英往顾念身边走,“对对对,看我这脑子,姐姐这就是我师姐,漂亮吧?我觉得我师姐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程白英咬了下唇,不动声色的推他,“有了师姐就往了亲姐姐了?”

她一笑过后,对着顾念伸出手,“你好我是白芨的姐姐,谢谢你这段时间对她的照顾。”

顾念也笑着伸出手,“不用不用,白芨平时也没少帮我。”

顾学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念念,你不是说跟老乡出去办事的吗?”

程白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这位大哥你误会了,我弟弟和他师姐是跟着老师一起去参加研讨会、是去学习知识的,哪是出去办事呀!”

这下不止顾学良愣住了,就连知青点的人也都愣住了。

顾念去参加研讨会?听起来这么遥不可及的事情,竟然就发生在他们身边,那是不是说明工农兵大学的名额,顾念志在必得?

江亚萍暗地里咬碎一口银牙。

顾念收敛的笑意,意味深长的看了程白英一眼。

“我哪儿是去什么研讨会,还不就是去省城问问别的医院药材的事”

药材的事,不止知青们关心,就连村民也很关心,这关系到他们种草药、卖草药这事还能不能继续干下去。

顾念也不打马虎眼,直接道,“大家伙放心,除了县医院还有省城的医院接收,咱们踏踏实实的种自己的药材,不用愁没有销路。”

“太好了,那不就说明每年咱们都可以有一笔额外收入吗?”

“顾念,真是太谢谢你了!”

陈越站出来,护在顾念身前,“走吧,我们一起去喝喜酒,今天可是村长家的大好日子。”

“对呀对呀,喝喜酒咯!”

“春来,祝你们夫妻俩百年好合呀!”

“不止不止,来年争取让洪婶抱上奶娃娃,春来今天你可要加油了”

顾念扯扯顾学良的袖子,“哥,咱们也去吃喜酒吧,我的事情稍后在和你解释。”

顾学良点点头,跟在顾念身后往村长家走。

陈越护着顾念,程白英刚刚也看见了,她脸色瞬间变的铁青。

程白芨不高兴道,“姐、姐,我和老师、师姐的事,你以后能不能别随便往外说!还有,你现在要不要跟我走,后悔还来得及。”

张春来闻言忐忑的喊了声,“白英。”

程白英笑着转过身,“我就来。”

她往前走着,还不忘拉着程白芨一起,“白芨,你也去吧,参加姐姐的婚礼。我不想我结婚了,结果一个娘家人都没来。”

程白芨诧异的抬头看她。

听姐姐的意思是,爷爷没来参加姐姐的婚礼?

是了,张春来这样的,爷爷多半看不上。

既然爷爷都不同意,姐姐这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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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白芨有心要走, 看在到底是自己亲姐姐的面子上,勉强入席。

可惜他门神似的坐在一边,连个笑脸也无, 让本来就对这桩婚事有微词的老村长和洪婶就更不得劲了。

新郎新娘致辞的时候, 老村长干脆起身去了院子里抽烟。

女方家的小舅子为什么这个模样, 他心里清楚, 无非是门不当户不对,要不人家女孩的爷爷, 为什么不来吃酒呢!可惜家里的混账东西,就是听不懂人话。

他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 孩子要死要活,除了一闭眼认了还能怎么办?

老村长坐在门口,听着屋里的喧闹声,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老村长家的这场宴席, 整治的很不错, 顾念一眼扫过来,有好几个荤菜呢,就是放在城里也很够看了。

听说里头的大青鱼,是张春来央了隔壁村的人,凿开冰冻的湖面打捞的,两三条大鱼上了桌,乡亲们说话的声气都高了不少。

陈越不大重口腹之欲, 大部分时候都在张罗顾念吃饭。

“念念, 这个没鱼刺。”

“这个菜也不错,上次你不是吃了好几口这个小白菜?”

“要不要我再给你添点二合米饭?”

程白英坐在主桌上,眼睁睁看着当初怎么讨好都没用的人, 对着顾念大献殷勤,她觉得这是最体现她忍功的时刻。

转头又对上弟弟的冷眼,程白英心累不已。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不被亲友看好的婚礼。

除了来单纯来吃饭的人,和张春来自己,整场婚礼下来,就没有几个高兴的。

程白芨熬到婚礼结束,走的时候连句话都没跟程白英说。

程白英端着给程老爷子准备的吃食走出来,见到的就是弟弟大步离开的背影。

“白、白英我会对你好的。”

张春来不知何时出现在程白英身边,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

程白英板着一张脸,过了许久才勉强露出一个笑模样。

她一定不会错的,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知道,错的人不是她。

饭后陈越营里有事情,把顾念送到,见她好好的也就告别回军营了。

顾学良小心翼翼地看着顾念和陈越相处,等人一走,终于忍不住问,“念念,你和这个陈越”

顾念想了一下,并没有正面回答,只道,“陈大哥是个很好的人,我这儿当知青,他帮了我很多。”

顾学良:“那就好、那就好。”

他走在顾念的身边,跟着她慢悠悠的往知青点走,隔了一年多再见,总觉得妹妹变化很大,明明人还是那个人,跟他却变得很生疏了似的。

以前的顾念会撒娇,看见他来一准凑他身边说这个说那个了,如今的顾念,即便是走在他身边,中间也隔开了一个人的距离。一年的时间,念念长得比以前更好看了,和他这个平凡的哥哥一点也不一样,她就像是鸡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

不对,她本来就是只金凤凰。

顾念也意识到两人没什么话题了,她转而问起顾学良家里的事。

“爸妈、哥哥、姐姐,还有嫂子、侄儿们都好吗?”

顾学良点点头,“挺好的,大虎小虎都长大了不少,现在在学前班里上学了,平时可调皮。爸妈爸妈也挺好的,就是不大放心你,这才让我过来看看”

“那就太好了,我也能放心了,哥,你回去就跟他们说,我很好,一点都不需要记挂。”顾念笑的很清浅。

她其实没什么和家人相处的经验,再加上自己到底不是原主,怕接触深了惹人怀疑,顾念这会儿倒是庆幸原主插队当两个知青,要不然朝夕相处非得露馅不可。

顾学良却不这么认为。

他在靠山村这么多天也不是白呆了,已经充分了解清楚下乡到底是怎么回事。

“念念,你是不是心里对家里有怨气?”

顾念疑惑转头,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怎么会?当初下乡还是我自己要去的呢,爸妈都不同意,我为了下乡还趁着晚上偷偷溜走了呢。”

顾学良也想起这么回事了,要不是当初顾念偷偷溜走,本来下乡这件事根本轮不到她。

可看着妹妹瘦了一圈,又同自己不甚亲近的模样,顾学良心里还是觉得不大舒服。

他忽然冲动开口,“你要是觉得插队的日子太难受,要不哥回去随便找份工,把厂里工作让给你算了?这样你也能回城。”

“啊?”顾念有点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明明她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回城的事,顾学良是怎么跳到把工作让给她这一步的?

而且,原身这个大哥自己也有妻子、儿子要养活,他把工作让给自己,问过嫂子的意见了吗?

顾学良像是知道她担忧,自言自语道,“你嫂子那儿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顾念:“?”

她说什么了吗?

“大哥,你这未免对我也太好了些,我要是嫂子,该不乐意了。”

顾念还是头一次见这种,把妹妹的位置,看得比妻子和自己儿子更高的,要真是这样,那嫂子估计得拿自己当眼中钉。

顾学良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你嫂子不乐意就让她不乐意去,这些本来都是应该的”

说起这事,顾学良的神情里的带着几分愧疚。

家里的一切可以说因为顾念,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总觉得亏欠这个妹妹,如果她真的想回城,就算把工作让出来也没什么。

顾学良越是这么说,顾念心里就越是怀疑。

“哦,对了,差点有东西忘了给你。”顾学良一拍脑门,见四下没人,从兜里掏出来一个鼓鼓囊囊的手帕。“你之前不是给咱爸寄了钱回去?下回可别寄了,咱们家里几乎人人都有个工位,月月有钱拿,已经比别人家好太多,你自己辛苦赚的钱就自己留着,犯不着惦记家里。”

顾念没打开,只捏在手里就觉得挺厚实的。

顾学良继续道,“爸因为这事,好多天都睡不着,就怕你跟家里生份了。”

顾念低着头,目光落在这手帕上,“我们会睡不着,为什么会觉得我跟家里生份了?我记得小时候,爸最疼我了,买了什么好吃的一准先给我吃。”

这是原身记忆里的,从小到大顾国强对顾念不仅仅是喜爱,甚至都可以说溺爱了。

要不是原身三观还挺正,除了傻白甜以外,没什么大毛病,非得养出一个二世祖来不可。

顾学良:“是啊,大妹还总是和你计较,明面上没说啥,背地里其实偷偷掉了不少眼泪。”

他年纪最大,有顾念的时候,基本都懂事了,二弟是个男孩子,每天就知道疯玩,也不在意这个,其实还是大妹最可怜,当着爸妈的面,还要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

可她不大度也没用,这些东西本来都是因为顾念得来的。

小姑娘沉浸在回忆里,眼睫纤长像鸦羽,整个人又张开了些,出落得更漂亮、更出色了,也变得更不像顾家人了。

顾学良收回目光,“钱你收好了,随便你做什么用,可不能弄丢了。我呢,就是替爸妈过来看看你,马上过年了,我也得回去了。回头你要是想回城,记得拍电报过来,哥总是会给你想法子。”

顾念没收钱,一股脑推了回去,她觉得太奇怪了,这一家子简直不大正常。

原主的爸妈这样,原主的哥哥也这样。

“大哥,这钱我不要。爸之前每个月都寄钱过来,虽然他信里没说,我也知道那里面有你和嫂子上班赚的,这就当是还你们的好了。”

顾学良推拒,就跟扔烫手山芋似的。“那可不行,回去爸又该睡不着觉了。”

顾念抬眼看他,目光直直落入他的眼中,“爸为什么会睡不着觉?我自己能赚钱,在靠山村这地方靠自己也能过的好,他难道不应该替我高兴?”

那目光如芒在背,顾学良猛地低下了头。

“穷、穷家富路,你又是个女娃娃,爸、爸就是关心你。”

顾念不为所动,“那好,爸的关心我收到了,钱你还是带回去吧,我不要。”

顾学良抬起头,就对上顾念执拗的脸。

“你这性子也不知像了谁,反正你哥我就是个送话的,你就别为难我了。”

顾念哑然,怎么不收这钱,她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了吗?

她再不通人情,也觉得顾家对她的态度不大对,不像是对女儿,倒像是对上司,一边哄着、一边捧着。

“大哥,你们太奇怪了,我也是顾家的一员,其实没必要分的这么清楚。”

顾学良被她说的,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叹口气,本来觉得挺简单一件事,怎么变成一道大难题了?要是换了她老婆赵文芳,有钱收还不立马高高兴兴收了去。

给钱这件事,最后以顾学良的落荒而逃不了了之。

入了夜,顾念睡在久违的大通铺上,和钱喜梅几个聊天。

她们对顾念的这次海市之行,还挺好奇的,围着说了好一通有的没的,眼里不乏羡慕之色。

孙红:“我要是也能去海市就好了,听说那里有最大的百货公司。”

顾念笑笑,“是挺大的,不过我都没来得及去看看,尽跟着老师了。”

“那也比咱们好,整天呆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城。”江亚萍酸溜溜道,明里暗里的跟顾念打听工农兵的大学事,“顾念,秦医生那边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你要是知道了,也同我们说说呗,你之前不都说了,不去工农兵大学?”

顾念扫她一眼,“我懂你的意思,你是说反正我已经不上进了,但是也别阻碍你上进是吗?不好意思,我这里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要是想打听消息,有能耐自己去呀。”

顾念特别不喜欢江亚萍说话的语气,好像把她的帮助当成了理所当然。

江亚萍讪讪的闭上了嘴,她要是有能耐,还用的着留在这里看顾念的眼色?但她也知道,要是把顾念惹急了,她的日子大概也会跟王莉莉一样难过。

钱喜梅也特别不喜欢江亚萍这样。

要是没有顾念出主意,他们能有钱赚?就算顾念知道工农兵大学的消息,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跟别说人家是真不知道,江亚萍这么追着人不放,着实有点讨人厌了。

“不管能不能去工农兵大学,我挺知足了,去年这会儿我自己半点钱没有,还得跟家里伸手呢。今年,我不止自己存了点钱,还给家里寄了腊肉回去。”

虽然也没多少肉,都不够家里人塞牙缝,好歹是一点心意。

她爹娘收到了,别提多高兴,特地让人帮着写了信过来,让她别记挂家里,有肉就留着自己吃。

说起这个,孙红兴冲冲道,“我也是我也是,本来家里要给我寄钱,我说不用,也把自己存的腊肉寄回去了,我妈说香的小侄子、小侄女们多吃了好多面糊糊。”

顾念心念一动,忽然问道,“那、那你们家里寄东西过来,你们要是不收,家里会央着你收吗?”

孙红:“怎么可能?这年月家家户户日子都不好过,就算有点肉,还是从牙缝里寄出来的。我妈说要给我寄钱,最多也就五块钱,还是攒了一年,才攒到的。我要是不收,我妈指不定多高兴呢!”

钱喜梅也笑,“我家也是啊,我是大姐底下弟弟妹妹们正是能吃的时候,要是我自己说不要那一份,自己养活自己,我妈不止不会央着给我,还会觉得松一口气。”

孙红点点头,“所以说,还是念念你的日子好过。你看,为了你的事,你哥跑过来一呆就是十几天,别人就算是为了工作,也不敢这么干呀;还有之前,你爸每个月给你们寄那么些钱,要说你是个男娃子,十代单传那种倒是还能理解,偏你是个女娃子,上面还有个姐姐总之,你爸妈对你也太好了吧!”

顾念没说话。

他们对原主确实很好,好到有种不真实之感。

上辈子,她见过的最溺爱子女的父母也没有如此,更别说现在这个要啥啥没有的年代了。

还有,顾学良之前说的让她非要把钱收了的话,也未免太诡异了。

为什么顾父会因为她不收钱,就睡不着觉呢?

她只见过良心不安,睡不着觉的。

等等良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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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喜梅把煤油灯吹灭, 大家都各自躺回了自己的被窝。

顾念闭上了眼仔细回顾原主的记忆,没从里面翻到什么顾家对不起原主的记忆啊。

但这事情,还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顾念绞尽脑汁的想, 最终还是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 倒是她因为坐了一天的车太累了, 迷迷糊糊之间, 竟然睡了过去。

隔天,顾念起床外面竟然落雪籽了, 一层又一层,把小院里种的草药们都点上一层霜色。

顾学良从外头进来,见厨房里就顾念一个, 把怀里捂了好久的大肉包子拿给她。

“念念,你嫂子又给我拍电报了,这回我是真要回去了, 要不然那败家娘们非得把家里那点钱, 全都搭在电报上不可。”

顾念点点头, 打开油纸包,肉包的味道扑鼻而来。“哥,你就买了一个吗?你自己不吃?”

“我早上起来在知青院里吃过面糊糊了,看见国营饭店有刚出炉的包子,就专门给你买了一个。”顾学良看着妹妹笑的满脸温和。“你吃吧,还热乎着呢。”

顾念伸手把包子掰开,里面的油漫出来龇了她一手。“咱们俩一人一半。”

知青点的厨房不大, 肉包子的香味弥漫开来, 本来不觉得饿的人,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顾念一再往他怀里送,顾学良也就没推辞。

他狠狠咬了一大口感叹, “啥时候能天天给大虎小虎吃肉包子就好了,你不知道这俩小子越大越馋,为了口吃的还同人打架呢,回来鼻青脸肿的,可把你嫂子心疼坏了。”

顾念慢悠悠的咬了一口包子,思索道,“家里不是个个都是工人,总不至于连两个奶娃娃的包子钱,都供不起吧?”

顾学良又咬了一口包子,没吱声。

顾念抬头看他,轻笑道,“哥,你总不会把你工资的大部分都寄给我了吧?”

顾学良还是没吱声。

顾念沉了脸,一瞬间脸上半丝笑意也无,“你这么做,我嫂子竟然没回娘家?不过她就算不回去,别地里肯定少不了说我的坏话。”

顾学良三两口把包子吃完,有些不知所措。

总觉得妹妹身上的气势更甚,比他爸更能给他压迫感。

“念念你嫂子、你嫂子她这个人有口无心的,再说,她都没读过什么书,你同她计较什么?”

顾念一点点把包子吃完,“我不是要说嫂子的坏话,我只是觉得,她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像你和爸妈这样,其实是不正常的。”

“不、不正常我们哪里不正常。”

顾学良急急辩解,说话太快不小心咬了下舌尖,疼的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顾念轻声道,“哥,你看,你现在就很不正常。”

兄妹俩一时无话。

隔了许久,顾学良还是想把钱塞回给顾念,毕竟这是他来这里的最大意义,要是连这桩事都没办好,回去老头子一准数落他。

顾念站起身,眼神淡淡的瞥向顾学良,“哥,钱我是不会收的,不止如此我还是会每个月寄钱给爸,要是这么做真的让爸寝食难安的话,那就让他亲自来跟我说。”

顾念这个眼神扫过来,让顾学良悚然一惊,一度怀疑顾念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可他仔细回顾了一遍见了顾念之后的言行,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的,为什么顾念偏偏会往那个方向想呢?

“念、念念”

顾学良张了张嘴巴,但在对方冷淡的眼神里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说,万一说漏了嘴,可不是玩的。

“你要是实在要这么做,就这么做吧你的意思我都知道了,会替你跟爸妈转达的。”

顾念点头,“那太好了,谢谢大哥。”

她说完这句像是没耐心呆下去了,转身出了厨房。

顾学良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确认屋子里没有别人,才泄气似的狠狠揪了把自己头发。

怎么办他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知青院厨房的窗户大概很久没修了,就算要上手关都关不严实。

而顾念也压根没离开,她就站在窗户边,冷眼看顾学良痛苦挣扎。

原来,真的不是她想多了。

“念念,你怎么傻站在外面。”

孙红的声音突然传来,吓了厨房内外的人一跳。

顾念见顾学良面色更白了,索性应了声,“没什么,现在就进来。”

厨房里的顾学良,吓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压根没等到下午,就起身同大家告辞。

顾学良:“我看外面雪籽越来越大,恐怕等到下午就走不成了”

他眼神根本不敢看顾念的方向,低着头自说自话。

李国伟笑着应和,“顾大哥说的也是,现在走比等会儿走要好,听当地老乡说,这雪下起来就没完,等积雪厚了说不准就走不成了。”

顾学良心里一个咯噔,走不成了,那岂不是要留在这里过年?

他抬头和顾念的眼神对了个正着,到了这时候,小姑娘还有心思对着她笑。

顾念笑吟吟道,“其实下午走也来得及的,陈大哥说可以送你去火车站。”

陈大哥是说那天那个开吉普车的男人?

顾学良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用了,我坐老乡的牛车过去就行,现在雪不大,没什么要紧。”

顾念仔仔细细看了他一眼,倒是没狠拦,“也好,大哥要回去就回去吧,想来是想儿子了。”

顾学良狠狠点头,“对着眼皮子底下,觉得他们皮的很,离开久了确实怪想念的。”

“好,那大哥就回去吧,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不用,村里就有牛车,我这么大个人了,不至于连牛车都不会坐再说外面下雪呢”

钱喜梅:“是啊顾念,你大哥是男人,自己回去肯定没问题,你一个小姑娘就别跟着去送了。”

顾念也没勉强,“那大哥你一路顺风呀!”

“好。”

顾学良说完这句就把早上打包好的东西背上了,冲着众人挥过手之后,一脚跨进了风雪里。

顾念望着他的目光,久久没有回神。

孙红推推她,“是不是你大哥走了,心里特别舍不得?”

顾念目光看向远方,语气喃喃道,“是挺舍不得的不过”更多的还是好奇。

孙红:“什么?”

顾念笑笑,“孙红姐,你还给不给你家里寄东西了?”

孙红急急起身,“哦对,现在不寄的话,等雪厚了就算想去县城也难了”

她很快忘了自己刚刚问的什么问题,匆匆去里屋拿东西去了。

靠山村的这场雪下的好大,厚厚的雪把树枝都打弯了腰。

顾念今儿没穿自己准备打大棉袄,倒是穿了之前秦州的给的一身枣红色。

茫茫的白色里面一点红,煞是好看,满村的大姑娘小媳妇就没有不羡慕的。

“顾知青,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好看上哪儿去呀?”

他们都窝在家里猫冬,安安心心伺候草药祖宗就行,抬头见顾念穿的这么鲜亮的出门,还怪新奇。

人家顾知青本来就长得好看,就跟画里面走出来的人似的,眼下这一身枣红色把她衬的皮肤雪白,笑起来跟个仙女儿似的。

大娘可恨自己读书少,压根想不出恰当的形容词。

顾念一笑,抿出两个酒窝。“昨天的雪太大了,后山那块冻死好几只兔子,我看今天还算有太阳,趁着没下雪给我老师送只兔子尝尝。”

“好好好,还是顾知青你有孝心,以后不知道谁家有福气娶你回去当媳妇!”

这个大娘家里也有儿子,看见顾念就眼里放光。

隔壁王大娘听见不乐意了,“你少开这种玩笑,顾知青还小呢!”

顾念笑笑,在大娘们的逗趣声中火速离开战场。

她今天趁着不下雪出门,确实是给秦州送兔子不错,却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眼看快正午了,顾念紧赶慢赶才来到好几里之外的红星军区。

大铁门外站岗的战士站的笔直,就跟冬天的小白杨似的,见顾念过来眼睛虽然一亮,但还是面无表情的把人拦下了。

“你好同志,请出示证件。”

“我、我没有证件。”顾念摸了摸兜,后悔自己来的急了,什么都没准备。

见小战士目光冷下来,顾念灵光一闪,从裤兜角落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过期介绍信。

顾念:“之前的介绍信可以吗?至少可以证明我不是什么坏人,而且我不用进去,就是来找人的,你要是能把我把人叫出来也可以。”

小战士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介绍信,才问她,“同志,你找谁?”

顾念答道,“陈越。”

小战士视线从介绍信上移开,仔仔细细打量了顾念一遍,瞬间了然,“你是陈团的对象吗?等着,我替你把人叫出来。”

顾念脸上微囧,又不知该怎么解释,索性默认了这个称呼。

里面陈越刚领着手下的兵做完两百个引体向上,就听见广播里喊。

“陈越陈团长在吗?门口你的对象找你。”

“陈越陈团长在吗?门口你的对象找你。”

“陈越陈团长在吗?门口你的对象找你。”

这广播足足播放了三遍,放完以后,所有人都拿奇异的目光看向陈越。

没想到啊没想到,素来有活阎王之称的陈团,竟然已经有对象了!

真想看看陈团的对象长什么样!

隔壁三一六团的王团长刚找了个对象,整日里嘚瑟的不行,据说王团长的对象长得还挺好看的,不知道他们陈团的对象怎么样,最好比王团长的对象还要好看,也好挫挫王团长的锐气,省得他抬着下巴看他们陈团。

陈越一怔,想了一圈都没想到谁找他。

张超过来贱兮兮的推他一把,“老大,我上回就说你碰见漂亮姑娘了,你还非说没有,这下人家找上门了吧?”

漂亮姑娘?!

在陈越这里,只有一个人能称得上漂亮姑娘。

他的心“咚咚咚”跳起来,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去似的。

张超张着嘴巴,一张脸写满了八卦。

陈越回身横他一眼,“回来在收拾你!”这才疾步跑了出去。

跟前飘起了一阵风,然后就没人影了,看得小战士感慨道,“团长跑的也太快了吧?”

“废话,你对象来了,你能不着急。”

“张连长,你见过团长的对象吗?”

张超摇头,他心里也猫爪似的呢,前面几回老大出去办事,他没跟着去就有对象了?未免也太神速。

“张连长,咱们能跟过去看看吗?”

张超一低头,跟前是一双双渴望又八卦的眼神,他大手一挥,“都去看看,说不准咱们还可以给团长加油鼓劲儿,不过要是团长发现了”

小战士们对视一眼,“和张连长没关系,都是我们自己要去看的。”

张超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人家都说下雪的时候不冷,化雪的时候冷,明明外面太阳挺大的,顾念站在大铁门外面还是感受到了化雪的威力,她一双手冻的通红,放在嘴边哈气,带来的那个篮子干脆就挽在隔壁哪儿。

从营里跑出来明明没多远,陈越竟然跑的一脑门汗。

门口的战士有些惊奇的看他,好像他这里广播才播完,陈团长已经出现在门口了。

“陈团,门口这位同志找你。”

陈越点点头,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有他自己知道,刚看见顾念的那一刹那,他心口狠狠震颤一下。

小丫头长得有多好看在,自然不用多说,可她今天穿着一身枣红色的衣服,站在雪地里等他时,还是刷新了陈越对她的美貌认知。

陈越以前总觉得,人的美丑不过是皮相而已,甚至对长得过分好看的人,都抱有一定的戒心。

比如说,程白英,又比如说,他爸后娶的那位小娘。

但顾念给他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他不止不觉得需要戒备,还忍不住想要靠近,尤其当她冠上“他对象”这个称呼到来的时候,陈越心跳快到,似乎只有把人拥进怀里才能抚慰。

陈越轻声咳了咳,耳根漫上一层红意,“你、你怎么来了?”

顾念有些尴尬,她以他对象的名义站在这里,尤其前不久刚说要好好考虑,没过多久竟然又送上门了。

她闭了闭眼,努力和“茶”这个字撇清关系。

“我就是有事来找你,但是、但是你们这边不让进小战士问我是不是你的对象我也没否认”

好吧,她果然还是很茶,一面推拒别人,一面顶着对象的名头来见他。

但是她实在没办法了。

在靠山村插队有个局限性,导致她没法回京市好好查清楚原身和顾家的关系,而她认识的能无条件帮她,又能力强大的人,她头一个就想到了陈越。

她眼巴巴的看着陈越,“陈大哥,对不起我、我太自私了,你要是觉得麻烦”

“不麻烦,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你说说看,我听着呢。”

陈越知道自己目光停留在顾念身上停的有点久了,但他舍不得挪开,她不好意思也罢,愧疚也罢,可怜兮兮的模样实在难得,他恨不得把她这样子镌刻进脑海里。

顾念点点头,小声把来意说了一遍。

陈越沉吟片刻,“所以你怀疑,你家里对你有什么亏欠,所以迫不及待想补救?”

顾念头低的愈发厉害了,两个麻花辫乖顺的贴在两边,给陈越留下一个白皙的发旋。

原来真的有人白到连头皮都是白的,陈越想。

见她指甲盖都冻红了,在阳光底下带着几分透明的质感,他忽然就想上前一步,把这双手踹裤兜里

现在还不行,会吓跑她的。

陈越喉结动了动,嗓音微哑,“那你把家里的地址,家庭成员都跟我说一遍,我立马找人去调查。回头得了消息,就去靠山村找你?”

顾念如释重负的一笑,终于抬头看他一眼,“好,谢谢陈大哥。”

陈越怔了怔,表情越发严肃了。

顾念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步,离陈越仅剩下半臂距离,她想看清楚对方脸上是不是有为难之色。

顾念很不习惯麻烦别人,如果陈越不大方便,她再想别的法子就是。

“陈大哥,如果你为难的话”

她离的太近了,一阵风吹来,陈越鼻尖满是她身上淡雅的香气,就跟他珍藏了许久的现在还放在枕边的帕子上的味道一样,导致顾念后面说的什么,他半句也没听清。

顾念见他没反应,以为他是真有难处,张了张嘴要说话,被突来的洪亮的声音吓了一跳。

“陈团,亲一个!陈团,亲一个!陈团,亲一个!”

陈越额角青筋狂跳,转头就见营里的兔崽子们扒在铁门的缝隙里往外看,那模样可笑异常。

他恶狠狠的回头扫一眼。

兔崽子们立刻夹紧了屁股作鸟兽散。

陈越看着吓得险些缩进他怀里的顾念,一瞬间柔和了眉眼,“没事了,他们都走了。”

顾念抬头看他一探进他的目光里,“陈大哥,他们大概都知道你有个对象了怎么办?”

陈越不动声色,“不怎么办,事后说清楚也就一顿嘲笑而已,作为男人没什么受不起的。”

啊被人嘲笑啊?还是这么多人。

顾念烦恼的拧起眉,忽然有点舍不得了。

www.youxs.org(一更) 知道自己不是咱们家……

“顾念, 你别觉得烦恼,也别觉得不好意思,我很高兴自己能帮得上你。”

陈越低头看她, 极为认真道。

顾念被他的目光烫到, 吓得猛地别开目光。

“好, 我、我、我知道了陈大哥, 这个篮子里是后山上的兔子,被冻死了好几只, 我、我给你带来的。”

她举高了手,头却埋的低低的。

“好,谢谢。”

陈越稳稳的接过来, 目光在她的发顶上停顿片刻,随后才挪开。

“那、那、那我先走了”

顾念自觉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又把兔子给了陈越, 应该没什么忘记的了, 转了身迈开腿就走。

“顾念。”

陈越喊她。

顾念本不想转身, 又觉得这样不礼貌,到底转了身。

她头一次在一个人身上尝到不知所措的滋味。

陈越勾起唇角,“你今天很好看,这个颜色很衬你。”

他话音落,顾念猛地蹲下身,一张脸红成了猴屁股,就差冒烟了。

陈越靠近, 低低的笑声在她头顶漾开, “要我拉你起来吗?”

“不、不用。”

小姑娘埋着脸像只小鹌鹑似的,过了许久才慢悠悠自己站了起来。

她脸上还是红霞一片,但语气已经能镇定下来, 面上刻意摆出几分疏离,眼神闪烁“陈大哥,我回去了。”

陈越颔首,“好,路上小心点。”

顾念机械的转身,大步往回走,一开始是走,后来甚至小跑起来,跟只兔子似的一眨眼消失在军区附近。

站岗的小战士看得眼热,“陈团,你对象长得真好看。”

陈越毫不谦虚的点头,“是挺好看的,就是年纪小容易害羞。”

想着顾念的红脸,他又低低的笑开。

就是太小了,恨不得明天就把人娶回家。

小战士看的惊讶极了,陈团是整个军区有名的严肃,战友们背地里没少嘀咕“魔鬼”儿子,很少见到有这么开怀的时候,想来是很喜欢他对象了。

也对,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很难不让人喜欢。

小战士有些垂涎地看着陈团手里的篮子,也不知道刚刚那小姑娘给陈团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顾念一路小跑,一直到跑不动惨慢慢缓下了步伐。

意识到臂弯里空荡荡的,她这才一拍脑门——带来三只兔子,本来说留一只给老师的,这下全给了陈越了。

算了,老师那里先去供销社里找找别的吧,不然未免显得她有点不尊师重道

顾学良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好不容易到达京市时,都能闻见自己从头到脚弥漫着一股子馊臭味。

可怜他去的时候,因为带着很多钱的缘故异常谨慎,甚至连觉都没怎么敢睡。原以为回头时能卸下重担,哪知道这钱怎么带去的又被他怎么带了回来,一路上好不胆战心惊。

站在自家的胡同口,他双腿软绵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学良,你总算回来了。”

赵文芳一只手牵着一个儿子,一脚跨进院门,就瞧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丈夫。

顾学良在时候,她没觉得对方有多好,可他离开的这么多天,自己这日子过的真的处处艰难。

因为前面跟丈夫闹妖,婆婆看她不顺眼就算了,平日里孩子也不管了,白天晚上连轴带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要不是白天还能送去学前班,她早就疯掉了。

这段时间别说回娘家,就是穿衣、吃饭也是打仗似的连轴转。

眼下看见丈夫,就跟看见救赎似的,能不激动吗?

顾学良对她倒是淡淡,只“嗯”一声,就径直往里走,连两个儿子都没顾上关心。

他身上太臭了,回头别把脏东西过给儿子们。

赵文芳不这么想啊,丈夫突然冷淡下来,对儿子们都不亲近了,让她止不住的心慌。

一去半个多月,顾学良这厮不会有相好的了吧?

大虎肚子饿了,晃晃他妈的手,“妈?妈?”

“哎,走进屋吧,你们爸爸回来了。”

领着两小的进屋,随便找了点吃的让他们对付一下,正要去照顾学良,发现厨房那边传来阵阵水声。

赵文芳略略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不耐烦她,是累了想先洗澡。

她有意在顾学良跟前表现一番,便去灶间把他的棉袄、裤子、背包都拿了过去,准备把里面纸质类的东西先拿走,然后在顾学良出来以前,摆出一副认真洗衣的模样,这样他大概也会感动的吧。

赵文芳谋划的很好,伸手去掏顾学良的裤兜。

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里面竟然有个鼓鼓囊囊的手帕,打开悄悄看一眼,竟然的一大叠大团结!

这钱摆的整整齐齐,少说也有二三百!

赵文芳捏着钱的手,止不住哆嗦起来。

这、这么多!

“妈,好多钱、好多钱!”

大虎吃成了一张花脸,眼神却落在他妈手上。

他人虽不大,也知道钱是能买东西吃的,这么一大把应该能买大白兔奶糖了吧?

小虎听见哥哥喊了,也拍着巴掌喊:“好多钱!好多钱!”

顾学良在灶间刚洗漱好,穿好衣裳,听见自己屋子里闹哄哄的,两个小的也不知道在吵什么,他汲着鞋往屋里走,就见自己藏了许久的东西,就这么大喇喇的摊在床上。

十块、五块的钞票,几乎铺满了整张炕。

他气急了,对着妻子吼道,“赵文芳!你干什么,怎么能随便翻我东西!”

赵文芳被他吓一跳,手里的钱晃晃悠悠掉下来,顿时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比较好。

“学、学良,我不是故意的。”

顾学良:“那你也不能乱翻我的东西!”

他语气很不好,妻子把这些钱翻出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因为他在靠山村的时候,着实收了不少电报,一封封的全都是钱!而且眼下天都要黑了,两个儿子饿的在吃饼干,也不说弄点饭给他们。

赵文芳有一瞬间的气虚,可看他把钱一张张整理好,重新放回手帕里,一张也不准备给自己的时候,瞬间就炸了!

“你有这么多钱,我之前给我弟寄20块钱都要说个不停,非要找我吵架,顾学良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顾学良默不作声的收拾。

然而他越沉默,越是触动了赵文芳的怒点。

这个人不止偷偷攒这么多小金库,不给她和儿子花用,还对她这么小气,看他的意思是一分钱也不打算给她?

“顾学良,我好歹也是你的妻子,你有这么多钱,竟然能眼睁睁看着我和儿子们挨饿。”

大虎:“爸爸,给我买大白兔、大白兔!”

小虎:“爸爸,我想要玻璃弹珠,各种颜色都想要。”

面前妻子在吵闹,就差指着他鼻子说他小气鬼了,儿子们一人一边拽着他的袖子,上蹿下跳,大有他不答应他们立马就地撒泼的架势。

顾学良额角青筋狂跳,脑仁突突的疼,终于在赵文芳又一次大喊他名字的时候,他甩开小虎的手,扬起手掌对着妻子的脸扇去。

“啪”的一声,整个屋子都清静下来。

顾学良对上赵文芳怒目而视的脸,极为冷淡道,“这些钱不是我的,你们谁都别想动,你要是还想闹就滚回你们赵家去!”

他说完看都不看妻儿一眼,径自去了父母屋里。

这会儿屋里静悄悄的,父母和妹妹还没回来,顾学良心里有些庆幸,要是被爸妈看见了,这事儿又要往大了闹。

顾家的屋子小,即便他在这边也能听见妻子隔着门板的呜呜哭泣声。

一向对赵文芳很顺从的人,竟然能忍着没去哄他。

顾学良嘲讽的扯扯嘴角,结婚以前就知道赵文芳是什么样的人,但她看见了钱就理智全无的模样还是让他失望透顶。

之前爸每回拿了汇款单,就偷偷放起来,大概还是防着赵文芳吧,毕竟她看起来确实眼皮子浅。

晚上二老回来,赵文芳已经止了哭泣,还教导大虎、小虎,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倒是没人发觉她又和顾学良吵了一家架。

赵文芳不糊涂,她知道自己在顾家怎么闹都可以,就是不能真闹到回赵家去。

赵家那个火坑,她怕自己有去无回。

顾国强对于顾学良能在过年前回来很是惊喜,父子俩匆匆吃过晚饭,就进了屋子秘密谈话去了。

顾国强急急问,“这次去有没有看见你妹妹?她在那边过的好不好?钱都送到了吗?你怎么会在靠山村那边呆那么久,是不是你妹妹有什么难处?”

老父亲脸上的关切不似作伪,顾学良想到顾念对家里的排斥,沉沉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这事该怎么和爸说比较好。

他沉默的有些久,顾国强眉间的川字越发重了。“怎么回事?出事了?”

顾学良低下头,“爸,我好像做错事了。”

顾国强努力稳住情绪,“到底怎么回事?”

顾学良:“钱顾念没收,还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说要是非要她收的话,就让您去亲自跟她说。”

他印象里顾念是很听话的,也大大咧咧没什么心机,她当时那么说,顾学良自己都吓一跳。

见顾国强面上露出几分不信,顾学良又投出一枚惊雷。

“爸,我猜念念是不是知道知道自己不是咱们家的孩子了?”

www.youxs.org(二更) 失去了唯一的信物……

顾学良说这话的时候, 语气极为忐忑,他没想过有一天他们父子会摊开来讲这个问题。

顾念不是他们家的孩子,这点他和他爸都心知肚明。

但顾学良的发现实属偶然, 顾国强还以为这事就自己和老伴两人知道。

因此顾学良一朝戳破, 他有许久都没有回神。

“你、你怎么”

顾学良苦笑, “爸,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你和妈表现的这么明显,我想不知道都难。从小你就对顾念好, 说是女娃吧,她又不是唯一的女娃,前头可还有个顾思呢。”

还有一点他没说, 当初他爸把顾念领回来的时候,他年纪可不小了,多少有些印象。

有了这个妹妹以后, 本来都快山穷水尽的家里, 突然来了个大转弯, 但凡心细点都会去猜是因为什么缘故。

顾国强愕然。

他还以为自己和老伴藏的挺好,哪知道臭小子早就知道内情。

想到当年的事,顾国强忍不住老脸一红——羞的。

他这辈子,可就做了这一件亏心事。

当年顾国强代表厂里去海市采购东西,会碰见顾念,实在是机缘巧合。

小丫头那样小,被人就大喇喇放在火车车厢里, 身上的衣裳穿的都是好的, 想也知道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他有心把孩子还回去,刚抱起来, 火车就“呜呜——”着开走了。

当时顾家已经有三个孩子了,但只有他一个人有工作,在厂里干的还是那种不轻不重,没什么油水的活,就这回的采购,还是他跟的师傅可怜他,想让他捞点油水,才让他去的。

哪知道油水没捞到,倒捞到一个女娃娃。

顾念小时候就长得特别好看,一双眼睛圆滚滚的被他抱在手里不吵不闹,雪白的皮肤,就跟个瓷娃娃似的。

顾国强一下就喜欢上她了,心里还想着,一定要帮这小家伙找到家里人才行,路上就算再难,借着要来的热水泡着大饼吃着,也算是勉强养活了她。

好不容易交了差,把孩子领回家里,却发觉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大儿子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烧的晕乎乎的,水米不进。

妻子带着两个小的,围着大儿子哭的厉害,又听邻居说小孩子发起烧来不及时看,很容易烧成了傻子,吓得整宿整宿不敢睡觉。

本来以为丈夫回来了,就有了主心骨,见他手里还抱着个更小的,险些没跟着一口气撅过去。

顾国强咬着牙,强撑着照顾了一宿大儿子,第二天上班却被告知副厂长的侄子要顶替他现在的位置,除非他能借机会攀上厂长的门路,要不然这厂子,他估计也呆不下去了。

家里乱成一锅粥,就指着这点工资过日子,厂里去要他下岗给副厂长的亲戚挪位置。

顾国强一个一米八几的汉子,蹲在马路牙子上,憋的眼圈都红了。

以为这事是过不去了,一心不想收留女娃娃的妻子,却在顾念的脖子里发现了一个红绳穿着的金豆子——唯一能证明顾念身份的东西。

孩子发烧要去看,得用钱,厂里要走厂长的门路,还是要钱,一穷二白没有倚仗的人,逼于无奈,还是打了顾念这小金豆子的主意。

顾国强现在还记得,自己哆哆嗦嗦拿着小丫头的东西,偷摸跑到黑市里换钱的情形,他当时吓的手脚抖个不停。

好在那金豆子是个实心的纯金,一下子解了他们家的燃眉之急不说,还让顾国强坐在了厂委主任的位置上,一呆就是十几年

他们家犹如枯木逢春,好事不断,倒是顾念,失去了唯一的信物,就失去了能找回父母的机会。

本就是人还茫茫,这下连信物都没了,愈发渺茫起来。

顾国强索性就把顾念当成自己的小女儿,千娇百宠的养大,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弥补。

想到这桩往事,顾国强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大石,说话的声音都沉了不少。

“你妹妹在靠山村当知青,过得怎么样?瘦了还是胖了?”

顾学良道:“瘦肯定是瘦了,她年纪小正在长身体,个子窜了不少,整个人也沉稳了,不像以前又娇气又咋呼,在当地,好像还挺吃的开我乍一看见她,险些没认出来。”

顾国强又沉默了下来。

性格沉稳了,估计是吃亏了,要不就顾念的性子,觉得不会沉稳到哪里去。

吃得开?估计是摔跤手摔多了,懂得跟别人打好关系了。

顾国强盼着女儿能沉稳、懂事,真的在儿子口中听说的时候,却是止不住的心酸。

“爸,那这钱”

顾学良把那个手帕又原原本本交还给顾国强。

他媳妇儿知道钱的存在了,以后一定会闹,也不知道爸会拿这钱做什么。

顾学良倒是不贪,他比较老实,和他爸想法差不多,对于顾念是能弥补一点是一点,毕竟因为顾念的关系,他们家才能缓过劲儿来。

顾国强颤巍巍的接过来,对着儿子犹带几分恨铁不成钢,“就这么点小事你都办不好?没这精钢钻,你揽什么瓷器活?”

顾学良无奈,“爸,文芳跟我吵架,我已经够烦的了”

顾国强瞬间拿下眼角看儿子,“你还说呢,连自己女人都管不住回头你弟要是像你这样,也别结婚了,免得闹得鸡犬不宁!”

顾学良自认为已经交差了,转身就走,丝毫不乐意听他爸嘀咕,走到自己房门前又顿住了脚步。

一路火车让他够累的了,不想再吵架。

索性也不进去了,去厂里顾学勤住的员工宿舍哥俩一起对付一顿得了。

夜深了,顾国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闭眼就想起顾念小时候,拿小手紧紧攥住他手指的模样。

就凭那金豆子他也知道顾念本来家里应该不缺钱的,生活指定过的比现在好,现在给他当女儿,水平直线降低。

其实他后来又回海市找过,没听说谁家丢了孩子,这事才又不了了之。

“行了,儿子都回来了,你怎么还睡不着。”

范菊香刚要睡,老头子翻个身,又翻个身直接把她那点困意都赶跑了。

顾国强没好气道,“你说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顾念的事。”

“学良说了,念念过的挺好的,你怎么还非跟自己杠上了。”

范菊香闭上眼睛,干脆不理他了。

老头子尽爱钻牛角尖,不像她想得开,说到底顾念不是她生的,老头子要给什么平时要宠着她都没拦,这已经很好了,再要他跟老头子似的,为了个小丫头睡不着吃不香,那是不可能的。

她自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不够她烦的呢!

“对了”范菊香忽然想到一件事,侧过身对着顾国强,“学良说念念没要那钱?”

顾国强嗯一声,不懂她什么意思。

范菊香觑着他的面色,小心翼翼,“学勤年纪也不小了”

顾国强瞬间恼怒,眼睛一闭,“我睡觉了,你不想睡就去堂屋坐着。”

范菊香冷哼一声,她才不去堂屋呢,堂屋那么冷。

反正钱在老头子这里,顾念又不要,为什么不拿出来给老二娶媳妇先?

她心里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找老头子好好说道说道。

老伴儿已经睡着了,还打起了呼。

顾国强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睁着眼睛看头顶的横梁,心里范菊香刚刚说的话。

抽屉里那笔钱是不能留了,别等没交到顾念手里,就给家里老的、小的给败光了。

他得想个法子,把这钱全用上。

军区,陈越难得动用办公室里的电话,拨打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一阵忙音之后,电话接通了。

“喂,您好,请问您找谁?”

陈越:“小秦,是我。”

他一开口,对面的声音很是惊喜,“越哥?要我帮你转接首长吗?马上年关了,首长一直问您什么时候回来,都让夫人打太极给避过去了。”

想到家里那个鸠占鹊巢的女人,陈越讽刺的扯扯嘴角。

“别告诉我爸,我打电话回来这事,我找你是想让你帮我查点东西。”

“越哥,您说。”

“好、好,我记下了,一旦有消息,一定立刻打电话给您。”

陈越嗯一声,“谢了,小秦。”

“越哥说什么呢,能帮上你的忙,我高兴还来不及。今年过年您真的不回来了?首长特别想念您,好几次都想直接打电话过去,都被夫人给拦了”

陈越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不回去了,让她得意去吧。我爸那里帮我多盯着。”

“是,越哥放心。”

几句话交代完了事情,陈越很利索的挂了电话。

至于小秦说的,他爸想他想让他回去之类的话,他听过就算了,有那个女人在,他回去反倒让所有人都不自在。

陈越没料到,这里稍有一点动静,时刻盯着他的人立马就注意到了。

涂着红丹蔻女人,没多久也撂了电话,听完底下人的汇报,面色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陈越啊陈越,既然你想缩为什么不缩一辈子?时不时的冒头,实在是让人很难不介意。

www.youxs.org(三更) 现在做的一切不过是……

陈越一夜无梦, 京市那边却因为他一个电话炸了锅。

就连第二天冯以林过来找他时,看陈越的目光都是有些惊异的。

冯以林和陈越正在吃食堂,本以为今天也就是窝窝头管够, 看陈越饭盒边上有单独一盒“麻辣兔头”的时候, 他怒了。

就差把“你吃独食”四个大字刻在脑门上。

可惜, 冯以林伸手要去夹兔肉吃, 回回都被陈越挡了回去。

又晒黑了好几个度的壮小伙,拿眼神控诉好友, “你有整整一盒,竟然舍不得给我吃一块肉,难道我们的友情就这么经不起考验吗?”

冯以林说着就要假哭。

撑越端着饭盒, 瞬间离某人远了一些,他眼神冷淡的落在某人头上,里面的“嫌弃”二字摆的明明白白。

张超见冯以林吃瘪, 嗤笑一声, “冯哥, 你别想蹭我们老大的兔肉吃,隔壁王团要吃,险些没让我们老大拉出去单挑。”

冯以林挑挑眉,“老陈,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这兔肉难道有什么玄机?”

张超贱兮兮一笑,眼神荡漾,“这个是老大的对象拿来的, 咱们谁也别想吃!”

他的表情实在恶心, 陈越没忍住兔子骨头狠狠砸在对方脑门上。

“张超,出列!加跑三圈!”

张超:“到!”

团长的命令不能不听,刚吃饱饭的张超, 真去哭哈哈的跑步了,路过的战友们顿时笑作一团。

冯以林艰难的把窝头咽下,决定不去触陈越的眉头,转而说起别的事。

“听说,你给京里打电话了?”

“嗯”陈越面色不动,沉浸在兔肉带来的快乐里。

“那你就不怕惊动了元江雪?”

冯以林有点担忧,那个疯女人要是疯起来谁都会咬一口,好友安心呆在这个小地方,未免没有避着对方的意思。

陈越静静的把兔肉都吃干净,在冯以林不耐烦之前回道,“你之前说的,我都考虑过了,确实不能一直逃避。”

知道他家里那些事的,也就冯以林和常志国两个,这两人不止一次劝他回去。

陈越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现在做的一切不过是蛰伏罢了。

他想看看,老头子对他和他妈到底还有几分真心。

冯以林听了这话,瞬间激动起来,恨不得现在就跟好友一起去京市,把元江雪那个女人摁在地上打。

不过这也就只能想想,有陈伯伯在,谁敢动元江雪呢?

冯以林恨恨地捶了下桌子,暗恨自己没能耐,帮不了好友。

陈越目光略过,心里一暖,把剩下的兔子骨头,夹到好友碗里。

冯以林:

草他妈陈越,侮辱谁呢?!

对上陈越冷淡的目光,冯局长又怂了,默默咬手绢,算了算了惹不起。

陈越闷笑,把人提溜起来。

“上次发了好几个罐头肉,给你解解馋。”

“老陈,算你他妈的还有点良心!”

冯以林又高兴起来,勾肩搭背地跟着陈越往他宿舍走。

陈越见怪不怪,冯以林这厮脾气来的快,去的更快。

程白英嫁到了村里,从牛棚里的坏分子成了老村长家的媳妇儿。

大家伙儿一开始还有点好奇,架不住程白英会做人,这个给点碎布头,那个送点针头线脑,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却顺利跟村里人拉近了距离。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买她的账,王大喜和田红花这对老姐妹花就特别不喜欢程白英,觉得她特别装,尤其她们俩不止一次见程白英偷摸瞪顾念。

作为顾念的两个死忠粉,是可忍孰不可忍。

虽然没啥对付程白英的招数,阴阳怪气这招,总是百试百灵。

王大喜缝鞋垫子的黑线用没了,程白英立马把自己的递过去。

“王大娘,你要的这个颜色的线,我给你呀,正好我这里有。”

王大喜冷漠拒绝,“不用了,托顾知青的福,咱们村今年跟着赚了不少钱,过个富裕年还是不难的,至于这针头线脑,我又不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回头让我儿子去供销社买就是了。”

程白英脸色一僵。

昨天张春来买了不少桃酥给她,她有心跟王大喜交好,递给对方时,对方也差不多是这个说辞。

顾念、顾念,顾念到底有拿点好,把这些人收买的这么瓷实?

她嫁过来以后,程白芨那个臭小子别说来看她了,就是来找顾念偶然碰见她也坚决绕道,和顾念倒是打的火热,师姐弟关系处的比亲姐弟都亲。

村里的生活也没程白英想的那么好。

她是不用下地干活不错,却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亲爷爷、亲弟弟不管她,家里公婆供着她,连话都少说。

就说张春来吧,结婚了也要每天去上班,能陪着她的时候少之又少。

程白英不缺钱,摆脱了坏分子的身份,日子好过了,但整日里面对的都是些大娘、大婶,都快要憋疯了。

要是大娘大妈们捧着她,她心里没准还舒坦点,眼下她们一口一个顾念,让她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大娘们可不管她心里咋想的,她们眼下还有件更关心的事。

“一天天,马上又到年根了。”

“谁说不是呢,得亏有顾知青的好主意,不然咱们过年估计连片肉也吃不上。”

“可不是,我家小子还说来年要听顾知青的话,多种点草药呢,争取明年过的比今年还好。”

“我家也是,我把家里的菜地一角都改成药圃了。”

“说起来,年根底下有件大事,你们是不是都忘了?”

“忘不了忘不了,我儿子都去和老村长说了,说是咱们家推举顾知青去上工农兵大学。”

“我们也是,除了顾知青谁去都不配啊!”

“顾知青为咱们办了这么件大好事,这名额就该她的。”

原来靠山村这一片,每年年底都会有一个去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但这名额不是单个靠山村的,是给整个公社的,具体谁能去谁不能去,得看乡亲们的选举。

程白英心里动了动,她的第一个目标,离开农场已经达成了,如果能去工农兵大学当个大学生,那顾念岂不是完全被她压下去了?

她听大娘们议论的起劲儿,心里倒是没多大意见。

她们说她们的,最后到底定下谁,还得她公公说了算,谁叫她公公是村长呢?名额不得他公公递出去?

她心思转了好几个弯,开始盼着张春来下班了。

顾念师徒三人,手术间隙也在说工农兵大学事。

顾念起先是没放在心上,江亚萍一而再再而三的闹到她跟前,叫她想不注意这事都难。

她问秦州:“老师,您这里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得到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秦州诧异地看她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当那地方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学?里面鱼龙混杂,有真本事的就没几个?你要是要去,别说是我徒弟。”

“老师,你想哪儿去了?咱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海市,我还等着把你的本事都学来呢!怎么舍得去读个三流大学?再说,我老师比大学老师可厉害多了,我干嘛放着真佛不拜去拜假的?”

顾念几句话,把气得吹胡子的男人哄的回转过来。

围观全程的程白芨,偷偷给自家师姐比个大拇指。

秦州脸上笑意一闪而逝,“你少哄我,那你说,你要这个名额做什么?”

顾念眼睛瞬间亮起来,“老师的意思是,确实能弄道到这个名额?”

秦州摸摸胡渣,点她的脑袋,“小滑头,都会套为师的话了。我这里确实有些门路,不过那地方确实不是个好去处,你真想要?”

顾念也有点犹豫了,她自己也知道后面工农兵大学大学生,未来地位会很尴尬,但眼下这又确实是个香饽饽。

“那我回去问问再说,要是有人实在想要,就给呗。”

前提是那人是钱喜梅或是孙红,至于别人,关她什么事?

江亚萍这种,就算她把这个名额扔给别人,也不会给她用的。

“你呀,尽拿为师做人情。”

秦州嘴上念叨顾念,眼神里未免没有宠溺。

顾念这丫头古灵精怪着实讨喜,人沉稳学什么都一通百通,再加上嘴皮子溜会说软话,秦州怎么会不喜欢?

相比较而言,白芨就木讷多了,不过男孩子沉稳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从医院里出来,顾念要去固定的地方坐牛车,程白芨屁颠屁颠跟了上来。

“师姐,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

顾念瞥他一眼,见小少年面容局促,瞬间了然,“你是想去看你姐姐吧?回回打着看我的幌子去看你姐姐,啥时候你们能不这么打哑谜?”

程白芨傲娇的昂着头,“我才不是去看她呢!她自己要嫁的,好不好的我也爷爷才不关心。”

才怪!

他这副恨不得去张春来干架的样子,还说不在意。

顾念懒得拆穿他,两人一块儿上了牛车晃晃悠悠往靠山村而去。

顾念本以为她和程白英不会有啥交集,不想程白英就在知青点等着她呢,见顾念回来程白英连弟弟都顾不上了,红着眼眶上去就和顾念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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