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76

张若琳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主动联系陈逸。

果然,那边没什么好态度,电话拨了三遍才被接起,第一句话就是:“你确定你没有打错。”

“没有,”张若琳开门见山,“你是不是知道我爸的事。”

对面没有马上回答,反问:“怎样算知道?”

“他在哪?”

“不确定。”

张若琳说:“那就是有消息了?”

陈逸:“不知道算不算消息。”

他的回答总是模棱两可,她有点急了,音调忽然拔高:“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陈逸:“这就叫不好好说话,看来我平时对你是真的很不错。”

张若琳语塞,缓了缓,“刚才对不起,我是真的很着急。”

对面沉默几秒,鼻息叹气,“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三两句话说不清楚。”

“那见面说,”她捂紧了手机,“你还在巫市吧?”

“在,”陈逸笑了声,“你负担得起一生一世的承诺了?”

【如果有一天,我们都能负担得起一生一世的诺言了,还彼此不忘,那就见面吧……】

自己眉目认真、信誓旦旦的模样浮现在眼前,张若琳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在房间里徘徊踱步,最后选择四两拨千斤,忍耐道:“我请你吃饭吧?”

陈逸好似并不惊讶,很快回道:“行,明晚8点,新巫夜市。”

“好。”

收线后,张若琳回忆他说的时间地点,8点,晚餐太晚宵夜太早,夜市?他什么时候好这口了?她有点想不通。

但有一点她无比确定,这一次是真的把陈逸气得不轻。

用陆灼灼的话说:【提裤不认人,简直是把陈大少爷的自尊心摁在床上摩擦。】

张若琳摇摇头,把陈逸从她脑海里甩出去,洗漱准备休息。

而此时的新巫夜市才刚上人,封闭道路旁支着两排小摊,全是巫市小吃,烟火气十足。

天气严寒也挡不住食客的热情,人群熙攘,陈逸在其间鹤立鸡群,他只穿了件黑色呢大衣,在一众羽绒服中间显得格外单薄。

他挂断电话,两手抄袋,孑然独行,每一个摊点都看一看,最后停在一家炸洋芋摊前。

摊前贴着一张纸:只收现金。

老板没有像别的摊主一样站着揽客,而是坐在摊后边的小桌边,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怪不得生意不好。

“来个大份。”他冲里喊。

闻言抬起头,“诶,来啦!”

来人穿着厚重的黑色棉服,表面因为油污浸染已经发亮,露出的领口能看见里边层层叠叠套了好几层破旧毛衣,腰间绑着黑色腰包,里边是乱七八糟的零钱。

曾经那样整洁讲究的一个人……陈逸敛眸,握紧了兜里的手机。

土豆都是炸过的,再下锅一会儿就算好了,老板捞起土豆,勺子一挖,各类配料就精准地落入碗中,动作熟练。

“微辣重辣?”老板抬眼问,笑脸堆起层层沟壑。

陈逸回过神,“不要辣。”

“不要辣?”老板笑起来,从方言换成普通话:“小伙子来旅游的?”

陈逸用巫市方言回答:“来探亲。”

“巫市少有不吃辣的,哈哈,”老板弄好了,“在这吃还带走?”

陈逸看了眼摊子后的小桌,“在这吃吧。”

“好嘞!”

老板把桌子椅子又擦了一遍才请陈逸落座,自己怕打扰他,到另一张桌子去坐,仍旧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陈逸吃了两口,称赞说:“是小时候的味道。”

“是吗?”那老板回过头,“那就好那就好。”

陈逸:“老板,过来坐吧,我看您是在写诗吗?”

老板合上本子坐过来,“算不得诗,一点生活感悟罢了。”

陈逸:“可以拜读拜读吗?”

“这怎么好意思献丑?”

“艺术来源于生活,您一看就是经历丰富的人。”

老板眼里有点点星光,把本子递给陈逸,“丰富谈不上,这把年纪,经历总归是有些的,闲着也是闲着,聊以□□罢了。”

陈逸翻开浸着油渍的本子。

《我把钥匙扔进风里》

我把钥匙扔进风里

放归半生的记忆

托付大海

穿过昼与夜的流

无眠的鱼

摇着自由的鳍

我把钥匙扔进风里

珍藏半生的箴言

托付大地

走过深或浅的壑

扎实的根

伸入故乡的土地

《太阳祭》

来了

夜来了

一道巨大的黑色的墙

从光灿灿的昼里

缓缓垂下

千万人举着烛光

匍匐着

仰望

突然失去的光明

《市场》

市场上真是热闹

萝卜、白菜、八爪鱼

洋货、国货、奇货

经过数百年腌制的

人生格言,处事要方

还有风靡中国

现场勾兑的

底层文学调味酱

哦,人挤如蚁

……

……

“写得很好。”陈逸一篇一篇翻阅,他并不懂诗,仍旧能感受到流动在隐晦文字里的无奈和希冀,甚至能够分辨哪一些是他在狱中写的,哪一些又是出狱后的感慨。

“谬赞了,”老板的手搓着膝盖,似乎对这样的点评有些紧张,“不过是文字排列组合。”

正说着,摊前站着好几个女孩,“老板,要几个小份!”说着还交头接耳,目光分明注视着摊点后边的陈逸。

老板了然,对陈逸低声说:“小伙子,看来你给我带来了客源啊!”

说着笑呵呵去炸洋芋。

几个女孩来到后边,其中一个被挤到最前边当发言人,有点支支吾吾地问陈逸:“你好,我们能坐这里吗?”

陈逸抬眼,看了眼旁边的桌子,“那边有位子。”

那女生红了脸,有点气馁,旁边一位直接拉着姐妹坐了下来,笑说:“我们就坐这里吧,人多热闹。”

陈逸不再多言,低头继续看本子。

“帅哥,你是新巫人吗?”第一个说话的女生坐在对面,低声问道。

不怪她们第一句就这么问,他这气质属实不像小城里的。

“不是。”陈逸淡淡答。

得到回答的女孩显然更有勇气了,又问道:“那你是来旅游的吗,这个季节算是淡季呢。”

“来探亲。”陈逸又答。

这下,三个女生眼对眼,眼神里都传达着同一信息:有戏!

这时洋芋炸好了,老板把东西送上来,给三个女生拿了竹筷。

“探亲呀?你有亲戚在这边吗,那是不是会经常过来?”

老板笑眯眯地看着。

陈逸把本子阖上递给老板,嘴角带着笑意:“嗯应该会。”

闻言,几个女生明显满心欢喜,正要再问什么,就听陈逸说:“来看岳父。”

这……

这?

莫不是她们判断失误?

这帅哥,有那么大年纪吗?英年早婚?

“结婚了呀,哈,”女生笑脸僵住,讪讪说,“真好。”

老板也惊讶道:“小伙子这么帅,我们巫市哪个姑娘这么好的运气哦!”

“是我运气好。”陈逸说,温和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

“你妻子没跟你来吗?”女生不死心,有点不相信。

陈逸起身,语气倏然变得温柔:“在家闹脾气,她喜欢吃这个,我来碰碰运气,这家很正宗,老板,再打包一份吧,要重辣。”

“诶,好,好。”老板忙不迭去炸洋芋,嘴里念念有词,“真是幸福啊!”

陈逸提着一碗炸洋芋回了酒店,只吃了一口就吐掉,猛喝水。

这也太辣了!她到底是怎么吃下去的?

他刷了个牙,感觉辣劲才过去一点,窝在沙发上订了第二天回上海的机票。

机票信息进来时,陈逸轻笑了声,似在自嘲——有人可是弃他如敝履,他却还要维护她轻狂的诺言。

张若琳从未如此期待白昼过去,夜晚快点来临,晚上七点她已经等在夜市口。

这时候人不多,摊主也才支起摊点,临近八点才陆续有了食客,可八点过一刻,她仍旧没有看见陈逸的影子。

电话拨过去两次,在她耐心所剩无几时才被接起,她问:“你人呢?”

陈逸:“我有事,回上海了。”

张若琳又惊又气,“什么?你回上海了?”

陈逸语气没有半点歉意:“不好意思,忘了告诉你。”

张若琳忍住怒气,直奔主题:“那我爸爸的事……”

“他原先在中坚安保公司供职,住在员工宿舍,但没有室友,只干了一个月就离职了,不知去向,无人知晓。”陈逸交代。

“就这样?”这和她掌握的信息有什么区别?况且,“几句话就说明白的事情为什么非要面谈?”

而且还爽约!

陈逸:“我喜欢。”

她都有点没脾气了,无语得不知道要怎么说话,气喘吁吁半晌才愤然道:“王、八、蛋!”

挂断电话,张若琳叉腰原地转来转去,怒气找不到发泄口,烦躁得她想摔手机。

当然,她不敢。没这个任性的资本,她只能化悲愤为食欲。

这几天忧心忡忡,她也没有好好吃饭,来都来了,巫市的小吃怎么能不吃。

她一摊一摊看过去,要了几串炸豆皮,边走边找洋芋摊子。

小时候她最喜欢吃炸洋芋,最好是狼牙芋,虽然都是炸土豆,但狼牙形状的更入味,她总喜欢加很多辣椒,特别香。

陈逸就完全不感冒,觉得那玩意又糊嗓子又没味道。

她反驳说,不加辣椒活该没味道。

她在北京吃到过炸洋芋,但配料怎么也不是那个味。

走过半条街,她终于看见一家狼牙芋,在一众亮闪闪的招牌中格外黯淡,老板是不是连荧光灯都装不起?

她快步来到摊前,心想,这店主生意是有多差劲,人都不在。

看了眼“只收现金”的牌子,她笑了笑,这样怎么能有生意呢?还好她总是随身携带现金。

“老板,要大份炸洋芋!”她冲里喊。

“诶,来啦!”声音从隔壁店传来。

她闻声望去,看见老板从隔壁店小桌前转过身,习惯性在胸前搓搓手,朝这边走过来。

张若琳的手机“乓”的一声摔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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