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个员外的死

怎样才能快速搞到钱呢?

李俊低头沉思,烧玻璃或许是条捷径,但是干任何事情总得先有本钱。

吴充一脸内疚看着刘萍:“夫人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明天我就出去想办法挣钱。”说罢提着剑一声不吭朝正屋里走去。

吴妙才听见娘亲的哭声,也从内厅里走了出来,得知原委后,先是一愣。作为南坡书院的学生他很熟悉天正国的官制:天正国六品武官一般一年的俸银是六十两,边军还要多二十两,罚俸三年意味着不仅这八十两白银拿不到,年底还有一百八十两的养廉银也化为乌有,吴家一下一年损失二百六十两。

吴妙才看着母亲,眼里充满焦虑,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娘,家里还有多少积蓄?”

“家里的钱为了你阿爷的事情都拿去打点去了,家里现在还剩不到六两银子。”

“六两,乡试倒是够了,可明年春闱怎么办,进京赶考光路费都要花上几十两银子还不算到了京城的住宿生活等开销?”真是愁煞人。

刘萍见儿子双眉紧锁,红着眼睛宽慰道:“放心,娘就是砸锅卖铁也要送你去考试”

李俊见表弟心里只想着自己的功名太过自私,心里有些鄙夷,看来要解吴家之困只有靠自己想办法了。

喵!

门外传来一声喵叫。

“李老大,老大你在不在。”

李老大,我么?

原主的记忆再次闪现,原来这个叫李俊的人除了干啥啥不行吹牛第一名以外还有一帮狐朋狗友。

在。不是我愿意结交是原主的意思,李俊去开门。

话音刚落,舅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鄙视的表情:又来了。

不得不承认原主的品性一般,不一会儿几个狐朋狗友厚着脸皮站到垂花门外,几句话便把李俊勾了出来。

出门前回头看舅妈脸上只写着一句话: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老大,听说是你炼制出了阴兵的无心之火,帮着绣衣指挥使抓住了放火的凶手。上面肯定奖赏你,能说说奖赏了啥?”

“想什么呢,我一文钱也没有得到。”

“别骗人,我听说你在府衙里还用无心之火烧了老鼠,不少人都看到了,听说绣衣指挥使对你赞不绝口。”

消息可真灵通,堪比前世父母单位里的司机,什么小道消息,秘闻都知道。李俊本想解释一下,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算了跟这帮人说啥都是白说。

“李老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你家祖坟冒青烟了,你今天得请客。”

“我请个毛线,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这个社会,长辈喊晚辈直接叫名字,朋友之间则是以字相称,至于这种狐朋狗友嘛,则是叫外号。

李俊是劲道第三层,在这堆狗友里修行等级最高的,所以外号李老大,当然也是经常掏钱的,所以也常常赊钱赊得脑壳大,现在想来舅妈不喜欢他也是情有可原。

至于其他几个,老二外号土拨鼠名叫杜青,是小田城县衙的捕快;老三是隔壁药房王郎中的儿子平时喊作小王,老四刘穿云外号铁公鸡是小田城边贸互市的衙役。这几个人都是在长乐坊认识的。

李俊被几个人前呼后拥着拉着走出门,杜青说道:“听说小田城西街瓦舍新开了个棚子,来了一群江南舞女,个个长得都水灵灵的,咱们不如一起去看看。”

哼,这几个人又要老子掏钱,吴家倒霉的时候一个个跑得比兔子都还快。

要是往常,他肯定头也不回的就跟着去了,可是今天家里断了经济来源,对于像他这样的穷人来说浪费挥霍算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了。

不过,想到江南美女,李俊有些心动。刚想去,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家里那么困难,你还这样你还是不是个人。李俊刚想推脱,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一脚下去便塌了一半,低头一看,鞋底板上黏着黄黄的一大坨,是狗屎。

土拨鼠杜青立刻拍起马屁。

哎呀老大,一出门踩到狗屎,看样子要走狗屎运了。

虽说这种话不能给腰包里增加一个铜板,但是听起来确实让人舒服。

“走走走,去瓦舍。”没等李俊回答,便被几个人连拉带拽地拉着去西街。

几个人来到西街瓦舍,李俊顿时被震惊了,没想到这小田城还有这般景致,宝马雕车,勾栏巷连,舞女们穿着暴露,站在大棚门口,搔首弄姿向路人暗送秋波,招揽生意。

唉,无论在哪个社会,只要票子多,那便是天上人间。

四人找到新开的大棚,上楼找了个凭栏的偏厅坐下,点上些许瓜子水果,欣赏着江南美女的曼妙的舞姿。彩袖轻抒,霞衣轻转,戏台之上飘下琴瑟之音,几人用筷子敲着茶碗,击节而哼,正在沉浸式享受中背后传来低沉而刺耳的丧乐声。

真晦气,大白天谁家死人了。李俊凭栏下看,一条街相隔的对面一支送葬的队伍吹吹打打地正缓缓从一户朱门豪宅里走了出来,朱红的棺材被一群披麻戴孝的人抬着,在街上缓缓前行隐隐约约传来哭声。

杜青摇了摇头叹道:“真可惜。”

“可惜什么?”李俊问道

“老大,你有所不知啊,这对面的豪宅是小田城的狗大户李员外的宅子,前几天这李员外下乡收租子回来的路上被人给咔擦了。”杜青把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横。

“哦,路上被人劫了财?”

“那倒不是,尸体在河边上被人发现,收的银票都在身上,只是被水泡了。”

“那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他家小娘子跟一个书生有奸情,事情败露杀人灭口。”

“哦”这剧情怎么听起来有些狗血。

杜青叹了口气:“唉,可惜,他家小娘子正值妙龄就要香消玉殒。”杜青说到这舔了舔嘴唇:“那身段就是这些江南美女也比不上。可惜啊!要是让我睡一晚,就是死了也愿意。”

刘穿云呵呵一笑:“也怪他李员外自己都快花甲的人还要娶第十八房,两人相差三十多岁,自己不行还要老牛吃嫩草,这样的年纪的女人怎么耐得住寂寞。”

听完两个人的话,李俊两只手缩在衣袖里,有些感慨,这不正是应了那句话:只要有钱,你未来的媳妇可能还在上幼儿园嘛。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小王同志终于忍不住插言:“听说他家小娘子出生寒微,为了替父治病才嫁给李员外的,李员外的大娘子对她很不好在家里很受气。”

忽然,杜青像是看到了什么,像老鼠见着猫一样躲到李俊背后。

“怎么呢?”

“老汪来了。”老汪是小田城县衙的捕头,杜青是他的手下。

“顶头上司来了,还不去献献殷勤。”李俊一脚把杜青踹了出去,杜青一个狗啃屎,正好滚到汪铺头脚跟前。

汪铺头有些尴尬看着杜青:“你怎么也在这里?”

嘿嘿,杜青一脸傻笑:“头,走,一起去看戏。”

汪铺头不吭声,跟着杜青来到坐处,相互认识便坐在一起。

杜青上跳下蹿又是捧茶又是剥水果讨好老汪,汪捕头始终闷闷不乐。

李俊看了看汪捕头一脸苦色,给杜青使了个眼色让他去问问:“头,怎么回事,今天脸色看起来怎么不太好。”

汪捕头叹了一口气:“唉,兄弟这几天我可是真倒霉啊,天天一出门就踩到狗屎太霉了。”

天天踩狗屎,不该天天狗屎运么。

“啥事情啊,这都沐休了,还谈工作。”

“什么事情,还不是李员外的事情,弄得县太爷暴跳如雷,天天逮着我骂。”

“李员外?一个有钱的土财主,死一个财主,至于让县太爷如此大动肝火”李俊趁机插话。

“这个李员可不一般,他外甥是在京城做官,是督察院的御史。”

“哦,怪不得。”李俊说道。

“御史的舅舅死了,死的不明不白,御史的那张嘴可是最厉害的。”

“不是说是个书生干的么?”

“抓是抓了一个书生,据说他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过要杀了李员外把他家的小娘子夺过来的话。”

“然后呢?”

汪捕头呷了口茶:“可这书生死活都不承认,更何况他还是南坡书院的学生是荀太傅的门生,南坡书院见无杀人实据,也不依不饶。这要是寻常时节这事情也好办从死牢里找一个人,就硬说他干的,砍了就完事,可今年不同啊。”

“不同?今年有什么不同?”李俊好奇问道。

“咱们这位县太爷在这里待了六年了,面临考课,这要是处理不好,他就上不去了。”杜青提醒道。

考课,天正国一项考核官员的制度,帝国官员一年一考,每年立秋开始进行,一个地方官任期满三年为一小考,满六年为一大考。考察的主要指标是官声政绩。大考合格者提拔擢升,不合格者降级裁汰。

要想有好的官声,首先御史的嘴得堵上,否则一本奏上去说这里出了人命案县太爷消极怠政无所作为,那就很麻烦了;其次不能得罪地方上的三老,像荀向这样告老还乡的大儒,门生故吏满天下,得罪他就等于得罪了读书人,以后官场上一路都是荆棘。

这位县太爷算自己倒霉,又刚好在任上满6年。要是平常大不了今年考课给个中下,明年再补回来,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旦给个差评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所有的压力都压在县太爷身上,下面的捕头倒是无所谓,反正换一个人来当县太爷,我还是捕头一个干活的工具人。换作县太爷的角度,这下面的人不给力,怎么不暴跳如雷,难怪会对手下口吐芬芳。

“这李员外,下乡收租半路被杀,现场可有人证物证?”李俊问道。

汪捕头摇摇头:“这个,没有,半路上杀人,荒郊野岭的没人看见。”

“既然没有人证物证为何说那个书生杀的人?”李俊继续问道。

汪捕头说道:“这说起来话就长了,三日前河边的渔民来县衙报告说在河边发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仵作现场检验确定死亡时间在7日之前,有点像是失踪多日的李员外。现场家人认尸,这李家的小娘子隔着几丈远就认出那是他家的员外,哭哭啼啼了半天。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仵作挨着那么近都认不出来。这个小娘子竟然能够隔着那么远就认定这是李员外,好像她似乎知道这员外会在那里出事一样,所以……”

“所以,就认为员外之死跟小娘子有关,那书生又是怎么回事。”李俊说道。

小王插话道:“这小娘子跟李员外成亲后,五六年没有怀孕,为了小孩几乎把整个小田城的药店跑了个遍,听说前不久花了重金买了偏方终于成功了。七日前的上午这小娘子戴着帷帽领着丫鬟又去悬济堂拿药,拿完药出来时撞倒了一个同样来拿药的文弱书生。”

“然后呢?”众人听得聚精会神,铁公鸡刘穿云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书生被很生气,这小娘子忙上前扶起书生向他道歉,维帽被掀开,这个书生被这小娘子的样貌迷住了,痴痴傻傻地看了半天,听说两人还发生肢体接触,最后这个小娘子红着脸跑了出去。这个书生向旁边人打听是哪家的小姐,药店老板告诉这书生这是李员外家的娘子已经是名花有主,让他死了非分之想,这书生却说这好办他去杀了这个李员外,再把这小娘子娶回来。”

“这不,七天后,李员外的尸体就被人发现在河边。”

“所以你们以此认定这书生就是杀人凶手因为他有杀人的动机。”

汪捕头点了点头。

李俊捡起一颗南瓜子,放入嘴里正准备嗑开却停住了,猛地一拍桌子道:“不对!”

汪捕头被吓了一跳:“什么不对!”

“这个书生不会是杀害李员外的凶手,他连李员外是谁,多高多大,长得什么模样,有什么特征没有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杀的了李员外。”

土拨鼠和铁公鸡相互看了看对方,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彩:“对啊,一个人要去杀另一个人,连对方长得什么模样都不清楚,怎么能杀到那个人呢?总不可能碰到一个人就问你是不是李员外?”

汪捕头一愣,瞬间也反应过来,上下打量李俊一边:“有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做捕头的人,更多想的是抓人,至于抓的人对不对很少考虑。老爷发票我就干活,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想,操起家伙干就是了,至于抓谁,那是县太爷的事。汪捕头一直在想怎么让这个书生开口承认,要不是看到他是荀向的门生,早就抓大刑伺候了,一句话差点造成一个冤案。

李俊看了一旁的杜青:“刚才你们说这个李员外是去乡下收的租子,可是身上带的是银票,我有个疑问,既然收的是租子,应该收的是粮食,布匹怎么是银票呢?”

汪捕头补充道:“这事已经调查清楚,这李员去收租,就地就把这些粮食卖给一个外地的商人,换成银票携带方便,事发当天中午还在他女婿家里吃过午饭后喝过酒才往回走,发现尸体的地方离他回来的出发地不到十五里。”

“河东村?”铁公鸡刘穿云听到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一丝错愕的表情。

“怎么了,河东村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老大,河东村离小田城60多里路,靠近小田城这边有20多里路是崎岖的山路,从小田城西门出去往西走的话,几乎要走整整一天,而且山区天气多变,刚刚还是艳阳高照,转眼就可能是乌云密布,雨后山路泥泞很不好走。”

李俊听完,手指在桌子上画着方位,端详了半天说道:“如果是这样,那这个书生就更不可能是杀人凶手了。你刚才说仵作验尸说李员外死于七天之前,那么也就是说七天前是他返回的日期与这个书生扬言要杀李员外的时间相差不到几个时辰,这个书生要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走上几十里的山路赶到事发地,根本不可能。”

汪捕头听完,眼珠子转了转猛地用手拍了自己的脑袋转眼又陷入了困惑之中:“既然排除了书生杀人的可能性,那么这个倒霉的李员外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这个问题李俊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李员外是被人杀害的,很明显凶手并不是图钱:“这李员外有没有什么仇家之类的人,可曾有听说过。”

汪捕头摇摇头:“李员外平时深居简出,为人和善,还经常出钱整修桥梁搭设粥棚赈济灾民,是小田城大善人,从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仇人。”

案子陷入了僵局,如果李员外是被人所害,那么害他的动机是什么呢?既没有仇家又没有图钱,那是图什么呢?李俊陷入沉思,汪捕头坐在一边也沉着脸,一言不发。

是哪个地方遗漏了么?李俊回想刚才所有人说的每一句话,突然眼前一亮:“你刚才说李家小娘子隔着几丈远就认出了李员外?”

“嗯,所以县太爷认为他小娘子有重大嫌疑。”

“她俩是夫妻,能认出来并不是不可能。这李员外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这个么?”汪捕头想了想,倒吸一口气道:“哎呀,还真有,记得尸检报告上说过,这李员外一只脚长,一只脚短。”

难怪这小娘子一眼就能认出尸体是李员外来,这么明显的特征,这个汪捕头竟然遗漏真的跟老舅有一比。

“尸检报告?”李俊扫了众人一眼看向汪捕头:“报告中还说了什么?”

汪捕头抠了抠脑袋,微微瞪大眼睛说道:“对了,现场发现死者左脚有一只鞋,右脚是光着的,另一只鞋在河的上游的5公里的悬崖边被发现,同时发现的还有拐杖。”

上游5公里,说明河边发现尸体的地方并不是第一事发现场。

李俊试图将收集的信息进行汇总,破案分析的过程就是收集信息,然后找到逻辑上的矛盾,进行推理分析。

还是那个问题如果是他杀,目的动机是什么,书生排除了,小娘子一直都在小田城,而他那位女婿也都有不在场的证据,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他杀,而是……

李俊思索着,脑子反复出现刚才的信息,在复盘李员外返程的整个过程,看着桌上的画的方位图,李俊突然感觉自己进入了某种状态,灵魂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杵着拐杖,怀里揣着银票,独自一人沿着泥泞的山路蹒跚向前,走到一处悬崖边上突然脚一滑,一只鞋子掉在路边,人从悬崖上滚下来,噗通一声掉到河里。在河里苦苦挣扎。

这噗通一声,仿佛在李俊平静的内心世界激起了涟漪,整个人条件反射板的一抖,惊得众人还以为他中了邪。

“怎么呢,老大?”杜青看着满头大汗的李俊,从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疲惫不堪,仿佛是生了一场大病,但是脸上却洋溢着振奋和狂欢的表情。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汪捕头一头雾水的看着李俊。

“我明白了,李员外根本就不是被人杀害的。而是自己失足落水被淹死的,不信可以开棺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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