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
有一弯冷月当空,但那清冷的光芒越发使得荒野空寂荒凉起来,野风瑟瑟百草枯黄。有孤雁在徘徊,耳听这凄哀的鸣叫声,眼望这荒凉的景象,难免使人更加黯然神伤。
萧雨*着棵枯树斜斜坐着,慢慢把最后一口干粮送到了嘴里,就着清水吞了下去。干粮很硬,清水很凉,但他还是吃得很仔细。已经过惯了刀头舔血的生涯,看惯了死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虽然杀人无数,但也随时随地都有被别人杀死的可能,吃了这一顿,下一顿未必就吃得上了,既然每一餐都可能是最后一餐,即便非常简单粗陋,他也应该格外珍惜才对。
而现在他的性命更如悬丝。本来接受这次刺杀龙公子的任务,他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但偏偏就被铁如剑救了,于是他不再有自我了断的念头,本身遭遇似乎在告诉他——天无绝人之路。只不过他非常明白,门主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他并不畏惧死亡,因而也没想着寻求帮助。事实上,中原第一杀手没有朋友,有的只是敌人,也不会有任何人愿意帮他的忙。
确实非常孤独,但未必这就是最糟糕的生活。并非没有过醇酒美人,香褥锦被,也曾有过被人奉承的时候,但如果这一切都无法填补他内心的空虚,这一切也就都是虚幻的,而且,谁知道在表面奉承的背后,就不是轻蔑与妒恨?很多时候他宁愿离群索居,把餐风饮露当成家常便饭。
现在有这么点清水和干粮填饱肚子,之后头枕三尺青霜,闲闲仰望冷月,对他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享受——如果一生时光都能如此悠闲地过去,那该是他的好福气了。
可他有这福气吗?眼前就已经没有,更别去奢谈一生了!环顾四周风吹草动,似乎没有半分异常动静,但他有着野兽般敏锐的嗅觉,经验告诉他正有人悄悄逼近。很多天来他时常就会有这种感觉,但却都没有像此刻这般强烈,他就像是被猎人追踪的野豹,似乎猎人认定这时已是捕杀他的良机。
萧雨唇角不由撇出了一抹嘲弄来。从前一直都是他在扮演猎人的角色,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慢慢站起来,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然后双臂舒展开来,看上去像要伸个懒腰,但蓦然间一声清啸就从双唇间逸了出来,起初轻缓,后来逐渐嘹亮,再后来就只让人觉得凄厉,就犹如寒冬腊月里的风一样,刮得人耳朵生疼。
这啸声又像是涛声,一波又一波排山倒海,连落叶都被这股劲力吹得漫天飞舞,无边衰草亦在瑟瑟颤抖,即便稳若磐石,恐怕也要在这样的啸声里后退好几步。
那几个不速之客终于躲藏不住,纷纷现出身形,并各自抽出长剑挥指疾弹,铮铮之声如暴雨一般响起,堪堪能够和啸声相抗衡。
长啸之声却又骤然停止了,萧雨冷冷地打量着眼前这几个人。一,二,三……一共五人,五把冷森森的长剑齐唰唰地对准了他,剑身长而狭窄薄而锋利,而且这五人也都是一身的黑衣,和萧雨如出一辙。
萧雨就冷冷地一笑,说声:“你们终于还是露面了。”
五个人中为首的那个也口气冷冷地:“萧雨,你好大的胆子,也好大的架子!明知道接受了任务,无论成败都该回去给门主一个交代,你却偏偏还要劳我们的架来请你回去。”
萧雨轻轻一哼:“暗藏杀机追踪我这么多天,这就叫做‘请’吗?”
“少废话!”那人叱了一声,“爽快点跟我们走,省得我们和你来硬的,到时候你可捞不到半点便宜!”
萧雨闻言不由嗤地一声冷笑,说:“恐怕想捞便宜的是你们吧?无论我是否回去,门主都会找个理由把我杀了,觊觎我这第一把交椅的人可不在少数,恐怕你们心里正在盼着我死呢!”
“门主料得不错,他说萧雨一向独断专行,迟早会生叛逆之心!本门中人一入门就已经知道规矩,胆敢叛逆者死!你既然已经违反了门规,难道还想活着逃出门主手掌心吗?”
萧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他就又接下去说:“告诉你,你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你既不是萧风也不是萧叶,他们两个能够活着走出杀手门,门主绝不允许你再重蹈覆辙了。”
另外一人也接上了话头:“也说不定现在萧风已经死了,而萧叶被挑断了筋脉废掉了武功,现在就算活着,也会比死了还难受。”
风雨萧萧,木叶萧萧,是杀手门四大最有名气的杀手,但萧木早就已经被人杀了,萧风也已失踪多年,萧叶则是因为有了弃剑归隐的念头而被门主废了武功,扔在了荒山野地,确实就算活着也是生不如死,对于和自己齐名的这几人的命运,萧雨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他也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不会比他们更好。
这也是他先前一心求死的原因之一。但现在他还并不想死,尤其是死在这几个人手里。冷冷地笑了笑,他说:“顺他者昌,逆他者亡,门主的性格我当然了解!但想必你们心里清楚,你们和我一样都只不过是他手里的棋子!我早就明白他有心借龙公子之手杀了我,龙公子没要我的命,我也一直在等他来要我的命,没想到等来的结果让我很失望,他只派了你们来送死!”
“萧雨你不要太狂妄了!”为首那人大怒,“不要以为你占着中原第一杀手的位置,本门中就没有人比你更强!”
萧雨淡淡而答:“既然有把握杀得了我,又为什么一直站在那里说废话?难道你们是怕上来动手?”
“谁会怕你了?”
“既然不怕,又为什么不上来?”萧雨嘲讽的意味更浓,“如果不上来的话,我可要走了。”
说这话显然没有把五个人放在眼里的意思。倒也不是萧雨故作狂妄姿态,以一敌五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毕竟这几个是他的同门,都不会差到哪里去。他这是在给他们制造心理压力,让他们更多一层顾虑,只要他们心存顾虑,就让他有机可乘,哪怕这机会不大而且转瞬即逝,但对中原第一杀手来讲也已经足够了。
而且他们从小就同门习武,对方能使出什么招式全都烂熟于胸了,先动手出招的未必就可以先发制人,火候差一点的更是要先露出破绽来,所以他要用言语相激,逼他们先动手。
五个人经他一激,当然不愿再缩手缩脚,互相一使眼色,就一拥而上。
霎时间剑光嚯嚯杀气大盛,让原本就惨淡的月光更加黯淡了几分。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里,落叶如雨四散飘飞,瑟瑟枯草尽被腰折,五名杀手都是剑中高手,但萧雨更是剑术卓绝,这一场杀戮就尤其激烈,无边荒野顿时成了角逐生死之地,性命在这一刻都如悬于一丝。
不时有鲜血迸溅开来,血溅处,剑已折,人已亡!
且战且行,从第一个杀手倒下,直到犹自苦苦支撑的最后一个,留下了一路的血腥和死亡。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这岂不就是他们的命运?而想挣脱这命运的枷锁,要付出的代价显然是极其惨重的。
当最后一名杀手倒下去的时候,萧雨全身也已经沾满了血迹,别人的,自己的——算起来还是别人的血更多。
但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不过是个开始。因为杀手门主如果想要人的命,一定不死不休,这样博命的厮杀才刚刚拉开大幕而已,他的血也才刚开始流淌,一直到他倒下为止。除非他能够杀了门主——但这却是绝难办到的。
抹了把身上的血迹,萧雨冷冷地笑了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除了接着一步一步走下去之外,已经别无选择了。四下里望了望,看到不远处有座破庙,他就慢慢地走了过去,伤口虽不在要害处但却很深,如果不及时处理一下的话,流血过多的他终究还是得送命。
不过在他刚刚踏上门口台阶的时候,就忽然顿住了。
他耳目极其灵敏,即便受了伤也不妨碍他听出庙里有人。而且那人呼吸轻缓而绵长,是个内功深厚的高手。在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对自己是否有企图的情况下,换了别的人也许就会掉头就走了,但这时候他只顿了一下,就继续走上了台阶,只不过脚步放得更加轻缓而已。
如果真是找他麻烦那来的,他就是掉头离开也不过是避过一时,最终仍然还是要遇上的,不如挺身迎上去,这样还来得痛快一点——这就是萧雨的性格。
慢慢伸出手去推向虚掩的庙门,萧雨另外一只手已经握住了剑,全身也已经处于高度戒备状态。门应手而开,一览无遗的破庙里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难道是他刚才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