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第152章

>>>

高薇拒绝见西哲,甚至宁愿见记者也不肯见西哲。

哪怕看守所里的心理健康评估师含沙射影,“作为劳动改造人员,不是说你没有人权,而是向社会、公众表达你接受改造,展示成果,也是你的责任之一。我们当然不能强迫你见西女士,可大家看过新闻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你见见她,对你以后有好处。”

高薇刻薄的嘴角露出冷笑,“好处?是指让我无期徒刑改死缓么。”

评估师被气得阿噗阿噗,“你!有你苦头吃。”

“要是怕吃苦头,你以为我会进来?”

……

高薇没有见西哲,但是高薇见了白子冠,见了宋父,见了覃孝欢,甚至见了林东东。

前两人当然是来看她受折磨的,彼此双方一言不发,各自剑拔弩张的对视着,说不清是仇恨,还是要生吞活剥的怒气。

覃孝欢的探访略为讽刺,一开口就告诉了她些“生存”之道。

风水轮流转,先早高薇对覃孝欢表现的所有嘲讽,今时今朝,覃孝欢原本可以原封不动的推还都她身上,不过覃孝欢还是没有那么做。

“我是来告诉你,琴姐人没事,那个白律师介绍了几家靠谱的医美,日后可能要走上美疗之路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

“大概你不觉得有什么要感觉愧疚的地方。不过我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会愧疚的。琴姐找到了那些受伤的人,组成了一个茶话会(其实是类似于互助小组),”覃孝欢根本不在意高薇到底听了还是没听,“定期,聚在一起做的事情中的其一,就是诅咒你。”

看出高薇有几分想要起身,提前结束会面的心思,覃孝欢阻止了她,“我劝你坐下。现在我是唯一有资格劝你的人。我虽然进去的次数多,但加在一起也不足你的一个零头。无期。是会把人逼疯掉的。慢慢的,你就会意识到,时间的流速对你来说是禁止的。全世界都在进步,只有你还在原地踏步。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记得你,除了你伤害过的人,而那些人每天对你的思念,就是盼望着你早点死去,或者受尽折磨。因此哪怕你畏惧这些人,痛恨这些人,依然不得不会见他们,除了他们,不会再有人来探访你。你的热度会随着时间一点点消散掉,没有第三方再来看你,你也没有家人。我告诉你,高薇,就算有家人,我以前碰到过一个大姐,杀夫救女,结果女儿离家出走再也没来看过她,家人也彻底遗忘了她。没用的,不会再有人记得你……”

覃孝欢的话就像是魔咒。高薇无数次的想要起身,想要提前结束这次并不愉快的探访,身体却根本没有办法离开,眼神空洞而麻木的凝视着前方,覃孝欢身上穿着的卫衣胸口印着的图案。

那一刻,她甚至看不清一米以内的这个图案是什么了。

她只听到耳边一遍遍回荡着覃孝欢低哑的,暮气沉沉的嗓音,“……忘了你……没有人再来看你……被整个世界遗忘……只有仇恨,和诅咒……”

……

她不知道林东东为什么要来。

这个孩子已经剃了很短的头发,肤色熏的黝黑,眼神中依然是玩世不恭的光,多了几分犀利。

开门见山,“那天你约了我姐到底要说什么?为什么迟到,为什么见死不救。”

“西哲让你来的?”

“让你说事你就说,一个囚犯哪这么多废话。”

“哈!啧,做狗腿了?你们姐弟还真是像,一模一样,一个个都巴结着西哲,以为她是你们救世主呢?”

“卧槽!”骂骂咧咧,话还没有说完就走了。

///

西哲收到监狱里送来的那封信的时候,就在她拿到经济师执照后的不几天。

全家人正在准备去芭提雅的旅行。

柯总也算是西哲的主顾之一,在西哲的牵线下,柯总买下了宋家的老房子,也就是充满了宋品从小到大回忆的房子。

因为知道柯总常年不回国居住,所以偶尔宋母忍不住想念,依然可以回来看一看。

宋家俩老搬到了远离尘嚣的山谷里,西哲想邀请他们去芭提雅的度假村,毕竟也是宋父名下的,但夫妻两人嫌弃太吵了,他们已经失去了在人群中勉强欢声笑语的力气。

“放心,小西,我们会照顾好自己,好好的。”宋母拉着西哲的手,“你和小白有时间,可以来看看我们。”然后小心的瞥了一眼宋父。

“我会的!一定会的。我都和白师姐说好了,以后过年一定去看你们。”

“唉,唉,不要勉强,忙的话还是注意身体要紧。你的伤……?”

“伤不要紧的,早就好了。”

“你伯父很抱歉!是真的很抱歉。”

西哲笑了起来,搓着宋母的手,“不碍事的。都是自己的孩子,打疼了也不碍事。”

宋母轻轻擦了擦眼泪。

///

挂号信寄来的,西爸扫了眼投递方,脸色立刻不好了起来。

悄摸摸溜进西哲房间,径直扔在了她桌子上,“以后不要让我在家里看到这种信!”

西哲这才后知后觉捡了起来。

高薇的笔记跟中学时候相比,生疏了几分。

///

To小西子:

哈哈哈!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放心,活的好好的。一点大病也没有。

我们监所的心理督导强迫我们每个月必须要与外界写一封信,如果没有收信人就写给她。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自尊心强,我不想写给她!我也不愿意写给其他人,所以想了一想,或许可以写给你。

直到这个该死的督导彻底调职为之。(督导,你应该能看见吧?我知道每封寄出的信你们都是会有人检查的。)

进来的头一个月,其实适应的很好,人类的适应能力呢真是令人惊叹。

不是有句话,叫做适者生存嘛。从这个角度来看,我就是应该能够存活下去的物种吧。

相比较那些柔弱的,不知该如何自洽的矫情分子强多了。

哦对了,我这句话不是平白无故说的,就在这个星期头上的时候,我们有个狱友,还是个孩子的妈妈自我了结了。

一点公德心也没有。不知道去公厕里解决,居然选在了监舍里,还是在晚上。早上醒来把同监舍的狱友吓了一跳。

这种人,活着也没有什么用吧?

听她同监舍的人说,是因为孩子的问题,丈夫再婚了,新的女人欺负她孩子,孩子逃到了外婆家里,她听的心疼死,原本都争取到让孩子探监,后来因为在操场跟人吵了几句,被关了禁闭,求了很久没有人理她,就以死明志了???好笑吧。哈哈哈,跟我一起笑啊,西哲。

覃孝欢这个毒瘤来看过我,我相信也不是你授意的,只有林法沐的那个弟弟是你授意的吧?我知道,直到现在你依然还想从我这里得到某些答案。

我会告诉你的,你慢慢看,不要着急。

毕竟我都写了那么多了,勤勤恳恳的写完,难道你就不能陪着我看完?我知道你会的。

覃孝欢威胁我,说我会在这里吃尽苦头,会感觉到空虚寂寞冷,会被世界遗忘。至少到目前来说,我还没有被人遗忘。

甚至有些小说家,就是那种不太红的,名头说的很大,写出来的作品没有一个人见过,屁颠屁颠跑来找我,已经有两个了!希望给我写自传!

哈哈哈,你敢信?这些人怕是吃饱了,撑的无聊。他们自己不敢经历,不敢效仿,连一点歪心思都不敢有,自诩正义,还要来给我写自传?

滚吧。我自己难道是文盲,自己不会写?不过我没有赶他们走,而是吊着他们,让他们经常来看看我,其中那个女的还在来,男的好像看出来了,不怎么搭理我了。所以说,男人就是绝情,捞不到好处,翻脸走人。

所以现在,我一点都没有覃孝欢说的寂寞和被世人遗忘。记者也会定期来采访我,不过也说了,热度过去后,关于我的报道也就寥寥几个字了。

对了,外界最关心的话题,吃得怎么样?虽然你可能也不怎么关心。反正我这里吃的很好,三餐规律,遇到什么好事还有加餐,所以进来后第一次体检,我胖了十来斤。也可能是我没有自我约束的缘故,毕竟在外头的时候为了上镜,我一天只吃一顿,摄入卡路里维持在800-900,消耗保证在500以上的。

现在胖了,不过没有关系,这里不在乎身材,大家都穿一样的衣服。化妆品有,但是很廉价,只有基本的几款,聊胜于无。

以后会怎么样,我不好说,但现在来说也没有……呵!其实是有些可怕的。

本来想没有必要向你承认,我最擅于嘴硬了,连你西哲也撬不开呢。

不过既然前面就答应说了,还是会说的。

(翻页)

应该能看出来吧?这是分了几次写的。我不可能坐在图书室里,静静的写那么久。

背后人来人往,每个人都会探出头来看几眼。

遇到脾气不好的,其实大多数人脾气都很好,都已经进来了也没有什么好争了呢,对吧?遇到脾气不好的,还会公然羞辱一番。

我脸皮薄,又娇气,都是她们说的,觉得应该削削我的锐气。

可我没有什么锐气,老娘是从底层爬出来的,是棚户区的女王,怕过谁!

老实说到现在我还是蛮惊讶的,到底为什么你就是对林法沐的事念念不忘呢?后来躺在床上的时候自己想了想,感觉你就是闲的吧。

不过,好了,我现在也闲了,所以陪你一起唠嗑唠嗑。

林法沐有抑郁的事情,我是翻她作品的时候,看到私底下给她送建议的读者留言才发现的,她没有跟我提起过,大概也跟我的态度有关,我想你是能明白的,抑郁的事情外人是很难共情的,就像我和你们说,我的生活多么多么困难,你们也理解不了一样。

所有人都会对我说,困难就困难吧,谁还不困难呢,活着的没有一个是轻松的,等你躺在地下的时候就轻松了。说这番话时候的高度,无人企及,我也感受过。

但是林法沐的死,真的只是个意外,我也没有想到,我也很痛苦,比任何人都心痛!因为她是真正帮助过我的人,在你们所有人对我视若无睹,眼看着我跌入深渊泥潭的时候,你们只需要轻轻掂量一下就能捞我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却只有她一个人,她一个自己也处于泥潭边缘的病人。

可是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和她家里那些高枕无忧的教授,心理治疗师,不工作挂着牌就能轻松月入过万的人,我们不一样!

我必须要活下去,我没有哀悼的时间,没有你西哲伸张正义的力量和财力,我办不到。

我知道她那晚喝的有点醉,因为我在门外看到了,但我没有进去。是我让她帮我点了酒,有很多话需要说,很多事情必须要解决。然而以我们两个人的能力,很紧张。我不想逼她,可我没有办法。连我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已经没有余力,再去顾虑别人了。

林法沐她——真的是一个很努力的人,非常非常的努力,有时候努力的令人莫名其妙,甚至心慌。她会向我讨教一些交际应酬的方法,觉得迟早是要走出舒适圈,走出象牙塔,她甚至学习在我看来毫无益处的东西。

以前我一直觉得,你和我很像,我们都是眼底里只有目标的人。可是后来慢慢发现,其实我和林法沐才是最像的,我们都是拥有巨大缺憾的人,却拼命的想要弥补那一部分的缺憾,忘记了自己早已拥有的东西。

她一遍遍的打我电话,我没有接,我真的是害怕与她争吵。我害怕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然后看着她走出门,走向车站,也就慢慢放了心。

走过去是因为我看到她靠在路边吐了起来,跟你还有林东东的猜测不一样。说我故意害她,简直一派胡言!

走到路当中的时候有车不耐烦的按喇叭,她就看到我了。

我向她挥手,是为了让她不要过来,我是经常喝醉的人,知道喝醉的人走直线真的是难。也许在自己眼里是直的,可在别人眼中却是歪七扭八。

而且马路上车灯很亮,不停的交替,容易恍神。我真的是为了阻止她,没想到她却理解反了,径直冲了过来,跑向我,然后车也在这个时候……

今天就写到这里吧,我写不动了。

(翻页)

跟你写的时候我自己想了想,现在可能有点理解你当时的意思了。

你一直问我,为什么见死不救的点。大概你觉得,我当时救她,能救下吧?

其实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当时怕极了,可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念头,不是林法沐怎么样了?而是我会不会被连累?

所以我什么都没有想,扭头就跑了。

一直跑回了家,锁在房间里,还在网上不停的查找,我到底有没有犯错误。

后面发生的事情,你也都参与其中了。

你们一个个的都穿插了进来。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彻底消失在了背后,就好像与这件事毫无瓜葛似的。这样就好,就很好了。

我虽然需要关注度,可并不是这种关注度,这种关注度会反噬的。你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不过你没有关系,你是西哲嘛,大家都懂的,正义女神忒弥斯,你怕个球哦。

仔细想一想的时候,就忍不住有一种假设,如果那个时候被你早一点发现了,你肯定没有林东东那么厚颜无耻,死乞白赖,特地跑来威胁我、勒索我?踢到钢板了吧!我高薇是会被勒索的人?

要钱没有,要命103磅。任取!

如果是你先发现的,是不是你会告诉我,我做错了,我应该及时回头?或许,我能够醒悟过来?

啊,反正现在不知道了。

(翻页)

(这之后的内容频繁更换了好几种不同的信纸以及笔墨,写的字迹更潦草,似乎是越写越匆忙,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似的)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