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的淮阳街道最为繁忙,商贩的叫卖声混杂着,充斥在茶馆酒肆等商铺门前。
平日里风雨无阻准时开张的兰亭布坊,今日却紧闭着大门,前来裁衣的客人见之,纷纷称怪着离去。
而那紧闭的坊门中,此刻却热闹得很,一楼的堂厅内横七竖八的绑了一群肩阔腿粗的壮汉,个个被堵了嘴,仿佛一串儿入了秋的蝈蝈,看着膀大腰圆,其实早已没入秋黄。
吕子期和裴济懒散的坐在茶座上,饶有兴致的瞧着地上被堵了嘴捆了手脚的江梦,整个人怨气冲天,却又吱唔不得的幽怨样子。
明月则候在布坊门口处,与阿妄一起守着那些被绑的壮汉。
那布坊老板毕恭毕敬的为江赭手里递上干净的帕巾,谄媚笑道:“江二小姐半月前企图收买我的银两和写与我的信笺,全在这了。”
江赭接过帕巾,拍打着身上残留的茶渣,随口道:“银两你留着,剩下的证据给我拿到马车上。”
江梦看着那老板顺从的样子,顿时被气的胸闷,这些日子以来,她为了对付江赭,私底下给这家兰亭布坊塞了不少银子,如今却见那老板在江赭面前像狗一般听话。guhu.org 完美小说网
气愤的神情落在江赭眼中,却听她讥讽一笑道:“妹妹千辛万苦寻的这家布坊,确实不在爹爹名下,因为那地契上写的是我的名字,也许妹妹还不知,在母亲故去的这些年里,我每年过生辰,爹爹都会私下塞我不少金银,这间铺子便是其中之一。”
江赭言罢,江梦双目中眼见着燃起了血丝,她蓦然环视起这家不起眼的布坊,被堵住的双唇里,发出了一阵颤巍的闷哼,片刻后,暗了眸色,身子也不似之前那般紧绷,如一滩烂泥,堆在了地上。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挑万选的兰亭布坊,居然是父亲偷偷塞给江赭的私房钱。
这些年来,父亲也赠予了自己不少钱财,但大都是绸缎钗环,且每当要送她礼物时,都要大张旗鼓的在宅中招摇一番,意在告诉江氏宗亲们,他江淮是个不论嫡庶,一视同仁的慈父。
可到头来,却私下里给了江赭这么多的偏爱,她突然有些共情了母亲这些年对大房的恨意。
江赭叹了一口气,拢了拢身上的棉氅,目光看向别处,但话却是说给江梦,道:“爹爹无子,你既姓江,便是江氏之后,我会酌情为江氏留几分薄面,不会像你待我那般欺辱于你,但你需在这布坊的后院反省至次日,便可以离开了。”
江梦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向江赭,自己惹下这么大的祸,仅是反省一夜,便揭过了?!
这个江赭到底是真傻,还是另有所图?
而江赭却并未回应她疑惑的眼神,方才的折磨已将她脸上的淡妆濯去,素净的娇容上看不出一丝别样的神情。
此刻一直守在江赭身后的沈澈终于开口,“她做这些时,又可曾考虑过江氏的名声?”
方才二楼房中,江梦咬牙切齿让两个壮汉往江赭嘴里灌茶的样子,仍在沈澈的脑海中回放,此刻的他,恨不得将江梦大卸八块,将她那副咄咄逼人的脸,按在江赭的脚下踩踏。
而江赭却要为江氏门面为由饶了这丫头,这让沈澈有些气闷,仿佛点了一桌好菜,吃到最后也没有一道合胃口的,虽然吃饱了,但总少了些滋味。
而江赭却面容淡漠道:“人之心,一掌可握,若为君子,其气量可纳百川,若为小人,一斗亦不可盛,愿江二小姐历经此番,能够悟出其中道理。”
江赭命布坊老板看好江梦在内的众人,喊上明月,与前来助她的几个少年一同离去。
马车上的江赭,似乎看出了沈澈的意犹未尽,不由打趣道:“小侯爷想让我如何对付二妹?你心里才会舒爽?”
沈澈听罢挑了挑眉,虽然肚子里冒出了几百种折磨人的损招,但在面对江赭澄澈的眸光时,还是谦谦作答:“刚才我听了姌姌的一席话,方觉自己气量小了,为人当为君子,生可纳百川之心,不可如小人般偏居一隅。”
江赭看着他故作翩翩的模样,掩嘴笑了起来,身旁的明月也一时忍不住,抿唇垂首。
沈澈见之,尴尬之余略有不解道:“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轻风拂起马车幰帘的一角,落在江赭的肩头,她随手掀起,看向车窗外忙碌的百姓,淡然道:“小侯爷这么一说,倒显得我小气了,我才不做那高山松柏的君子之辈,小的时候,爹爹就教导我,做买卖要锱铢必较,别人多给一厘,贪不得,但若少给一毫,也容不得。我刚才的话是故意说给江梦听的,小侯爷切莫当真。”
那番话只是让江梦放下戒备,安稳在那布坊中呆一夜的借口罢了。
她的眸光从车窗外扯回,落在了正端凝着自己的沈澈脸上,莞尔一笑道:“你瞧这街市烟火中的百姓,他们向来被那些自诩儒学之士所劝,要逆来顺受,要以德报怨,如此才能修身齐家,可若要这么活一世,久病归西之前回想一生,岂不憋屈?”
上一世,她便这样憋屈的活在叶府的后宅里,直到死去,都没有真正的报复过那些伤害自己的人,任凭她们一刀刀的剜在自己的身上,直到利用完这副身躯的最后一丝价值。
沈澈看着这个面颊稚嫩的少女,言语间堆砌的落寞丝毫不像是刚刚及笄的年纪。
可江氏后宅不过一个李氏,就算翻江倒海,又怎抵得过他侯门后院那几位遗孀难缠,这丫头小小年纪,到底经历了什么,能让她的气度和见解这般清明,却又如此睚眦必报?
沈澈正好奇的思忖间,江赭收起脸上的寂寥,突然道:“还有一事,需小侯爷帮我。”
“姌姌尽管提。”
江赭见他答得痛快,便也直爽道:“姌姌需要去侯府借宿一晚。”
沈澈一愣,还以为江赭在开玩笑,良久没有作答。
马车的车轮压过城南主道的青石板路,一路顺畅平坦,偏在此时轧过了类似于硬石般的东西,惹的车身一颠,向江赭所在的方向倾去。
沈澈整个身子毫无防备的前倾,呼着热气的薄唇就要碰到对方积雪般柔软的脖颈,他慌乱中抬臂撑住江赭身后的车箱,阻止了自己继续向前倾轧的身体。
还好马车速度不快,在经过那处颠簸后,车身迅速平稳下来。
可沈澈却还在方才的紧张中保持着撑臂的姿势,而此时的江赭却缩在被他臂肘撑出的一方天地中,艰难的抬起眸子,朝他勾唇笑道:“将我神不知鬼不觉的藏一晚,想必于小侯爷来说不是难事。若是为难,我与明月也可去客栈将就一晚。”
她不着粉黛的面容娇柔剔透,自始至终的恬淡从容,将此刻局促不安的沈澈,衬的更加面红耳赤。
他猛地缩回手臂,端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方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江赭说要去客栈将就一晚,才知方才入耳的,并不是自己的臆想。
虽然不知这丫头又在筹谋什么,但依然允道:“当然不是难事!客栈人多眼杂,姑娘家多有不便,不如扮成我府小厮,随我混入,不会有人发现。”
江赭感激的向他点了点头,今晚她是不能回江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