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回到了她们这几年蜗居的简陋小屋,柳娘收拾了一地狼藉,又来苦口婆心地劝贺娴枝。

“从前原是我不好,没有看懂那老货的真面目。如今这样一个少年郎摆在你面前,又有功名,又有品性相貌,就是将他当个恩人对待,你也该热情些,人家问你回不回京城,你竟把人赶走,那高枝都伸到眼前来了,还不快快踩上去?”

娴枝知道与她说不通,干脆掀起被子将耳朵捂住,无论如何都没有应声。

她今日受了太大的惊吓,只想一觉睡过去,将这些忧愁暂时扔掉。

翌日,天还蒙蒙亮,娴枝便醒了,端着脸盆出去接水洗漱。

屋内暖壶还温在炉子上,只需要再打点凉水。她走到水井旁,刚弯腰摸到井绳,就看见大门外似乎有个黑乎乎的影子。

天还这么早,一点薄薄的曦光照不亮那人的模样。她暗自心惊:康家这么快就派人报复来了?

不敢出声,轻手轻脚地接了满满一盆水,又慢慢绕到那人身后去。

那人也是耳朵尖,察觉到动静要转头,她赶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那盆水朝他兜头泼下——

他被水泼得一阵惊呼,娴枝猛地将脸盆扣在他头上,抄起旁边的扫帚就往他身上打,“什么东西,大清早的就来门口堵我!赶明儿我就叫你吃官司,不得好死!”guhu.org 完美小说网

噼里啪啦一阵动静,闹得里屋正睡得酣熟的柳娘也惊醒了,连忙穿戴好起来查看,“怎么了?怎么回事?”

娴枝也怕这人报复,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懊悔方才该去厨房拿把剁骨刀防身。可他拿下脸盆,定睛一看——

“周蔓青?!”

周蔓青拍拍身上的水渍,又抹了一把脸,嘴唇冻得青白。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吓着你了,没事,没事,就淋了点水。”

没想到自己一阵乱打的人竟然是昨日的恩人,这可轮到娴枝窘迫了。赶忙问道:“你怎么一大早的在这啊?害我以为是康家那边……”

柳娘明白了事态,瞪她一眼,“也没看清就往人身上招呼,万一打坏了可怎么办?”

“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的,这点算不得什么。”他嘿嘿憨笑几声,“昨天你们回来后,我担心康家那边又有人过来为难你们,就在这儿守着。没想到睡着了。”

“……你在这守了一夜?”

娴枝这才将他一打量,果然还是昨天那身衣服,身上的血气都还没散去,现在这时节正倒春寒,夜里更深露重,冻得他双眼发红,眼下乌青更是极明显。

周蔓青连连摆手,“你没事就好,我先回客栈换身干衣服,马上就再来。”

他说着,将已经湿透的外衣脱下来,就想上马。

那么健壮的一个人,大抵是在这冷了一夜,又被一盆凉水泼兜头泼下,冻得牙齿打战,握缰绳的手都难以屈伸。

“你还不快叫住他。”柳娘戳戳娴枝,“都是你害的人家。他这样去骑马迎风,再是铁打的人,能不害场伤寒大病一场?更何况,他病了,于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事。”

娴枝只得叫住他,“欸,等等。”

周蔓青回头望她,眼睛一亮。

娴枝有些不自在,躲开他期冀的眼神,“……进屋里喝杯热水吧,有火炉,你把衣服烤烤。”

屋里还剩着贺琮生前的几件大褂,虽然周蔓青穿着不合身,小了许多,但也比他那身湿透的衣服好。

换上之后,又灌了几大杯热水,总算缓过来些。他蜷在火炉边烤衣服,绞尽脑汁地找娴枝说闲话。

娴枝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不时拿火钳拨弄几下炉子里烧红的炭块。

炉中烧的是最便宜的青木碳,烟灰呛人,火星爆溅的声音噼啪作响,但这时节她还离不开炭火,少了一天有要重回病榻的风险。

不多时,柳娘端了几碟清粥小菜过来,招呼他们吃饭,“随便做了点,乡下人屋里头没什么好东西,将军别嫌弃。”

周蔓青饿得不轻,端起了碗,毫不在意菜的品相好不好,如风卷残云般几碗下肚,吃饱餍足之后,才望向娴枝,期期艾艾地问:“娴枝,我昨日跟你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娴枝扒拉着粗瓷碗里的米粒,没应声。

她不太清楚周蔓青说的跟他去京城代表着什么。那是一个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繁华热闹得让人陌生,活了二十三年,想也未曾想过。

鹊城已经是她这辈子去过最大的地方,在那里战战兢兢过了一年,差点丢了性命。如今只觉得,太平比什么都好。

见她不应,周蔓青愈发急了,以为她怕那边人生地不熟,又过苦日子,忙道:“娴枝,你跟我去京城,我的俸禄全都给你,你也可以住我的府邸,我会对你好的。”

娴枝放了碗,“用你的银子,住你的府邸,我是你什么人,你想纳我做妾?”

“怎么会是做妾呢?”周蔓青急得去握她的手,被她躲开,自知冒犯,又慌忙收回来,差点把桌案给掀翻,“我是真心对你好的,你若肯跟了我,我……我这一辈子,只有你一个正妻。”

柳娘望着他们,已经急得一根青菜在嘴里不知道嚼了几百口。娴枝假装看不见她给自己使的眼色,“光用嘴说,这心不诚。你先拿一千两银子过来,钱到了我手上,叫我见见你的真心。”

这话原本是想让他知难而退的,想也知道,她一个孤弱女子,既无爹娘兄弟,又无财产权势,为他几句话,就肯跟他千里迢迢跑去京城?

男子向女子的承诺,向来是情深意浓时海誓山盟、矢志不渝,到了厌弃之时,便说翻脸就翻脸,从前作过什么毒誓都不算数了。到时候孤身一人在他乡风雨飘摇,谁给她活路?

男子说的话,女子若是傻傻就全盘信了,那可是塌天大祸。

没想到,他闻言却喜上眉梢,“娴枝,这话当真?”

娴枝缄默不语,不知他这是何意。

周蔓青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旁边火炉架子上,拿起自己方才湿透的外衣,一通翻找,拿出一个通体乌黑的荷包,又将那荷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是一锭银子和一把碎的,还有几枚铜钱,全都塞到娴枝手心,“我身上只带了这么多,剩下的我回府给你取银票。我是个粗人,没有置办什么田产铺子,现银加起来,应该也够。”

望着手上还带着些湿意的银子,娴枝只觉得这一堆东西烫手。

随口说的,这人竟当真了。

他是真的想让自己跟他走。

一抬眼,便见柳娘用一种“我就说吧,这人心诚”的眼神看自己。

周蔓青已经准备将衣服穿戴好往门外去,竟真的准备直奔自己府邸,去银子给她。

娴枝将手上银子哗啦一声倒在桌案上,叫住了他,“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跟你走,但是有三个条件,你看你应不应。不应的话,我不会跟你走的。”

“答应!你说的我都答……”

“第一,我不是一个人走,还要带上她。”指了指柳娘。

周蔓青点头。

“第二,我去京城后,你要为我们置办田产铺子,我们要有自己的生意,不能全仰仗你。这些东西要按过手印,须得是我们所有,你保证不纠。”

周蔓青又点头。

“第三,我跟你去京城,不代表我就要跟了你。不管我从前对你说过什么,我们好不好,我都已忘了前尘往事,姻缘乃天定,勉强不得。你若想牛不喝水强按头,那我倒不如死了干净。”

第三个要求一出,连柳娘都瞪大了眼睛,心中谴责她真是贪婪无耻。一个男子不图你的钱,又不图你的人跟他,难道真要当送钱又救人还捞不着好的冤大头?

没想到,周蔓青又一点头,爽快地答应了,“就这几个?好,我全部应下。要不要立字据按手印?”

娴枝定定望了他一阵,摇头,“……不必了。”

就算立了字据按了手印,以他现在的权势,那也不过是一纸空文,自己告哪去都讨不回理。

“娴枝,你愿意跟我走,我真高兴。”

这是在回京的马车上,周蔓青对娴枝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他好歹也是个将军,来这里找娴枝却是单枪匹马,没有带一个随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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