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立

京郊, 杏儿村。

江诺这几日出去的时候比以往少很多,清霜也察觉了, 疑心道:“公子之前还总是去村子里走走,或是去学里看看有没有招师傅的,这几日怎么总闷在家?”

“招师傅?说起来容易,但这杏儿村文蕴深厚,怎会让一个外乡的监生为师……”江诺淡淡道:“我们在此地也不会呆多久,这几个月闭门低调行事便好。”

清霜怔了怔, 以往江诺聊起杏儿村,甚有兴致, 也不知这些时日为何换了性子。

直到她一走出门去井中盛水,几个村中的妇人姑娘冷冷凝视着她,上下打量道:“这是我们杏儿村几家联合打的井,不许外人来用,你还是去别处寻水吧。”

清霜一怔,他们三人日常起居都需水,如何能离得?

何况前几日并未有此规定, 怎么今日却……清霜忙拿出二两银子道:“各位姐姐行行好, 我们人少, 也就每日接一桶而已,这银子几个姐姐先拿着……”

“谁稀罕你的银子。”为首的妇人手冷冷推搡清霜的肩:“这井水是我们几家祖上亲手凿出的, 不允不干不净的人用!”

“你说谁是不干不净呢?!”清霜闻言也立刻恼了:“我还觉得你张嘴就血口喷人,不干不净呢!”

话音一落, 几人登时扭打在一处,清霜寡不敌众,身上脸上皆带了伤,木桶也破裂了。

“看在你也是女子的份儿上, 给你留点颜面!”那几人冷冷道:“趁早回去收拾收拾赶路,我们杏儿村不收容来路不明的外人!”

清霜回家后,江诺登时一愣,冷声道:“谁的事儿?”

语气低沉,隐隐有压抑的怒火。

“还能是谁?那帮杏儿村的泼皮无赖!”清霜气道:“不是说这村子书香传家吗,我看啊,都是一帮野蛮人!”

说着把今日之事大概给陆郁讲了讲。

“委屈你了。”江诺听完叹息,轻轻给清霜上药:“碰上这帮不讲道理的泼妇,也真是无可奈何。”

“知道你日日担水都是为了枝枝,不过咱们如今流落至此,无依无靠,遇事还是多加隐忍吧。”

“可姑娘如今一日离不得汤水,如今不让我们打水,又如何是好?”

江诺也正为难,恍然一开门却登时愣住。

门口俨然摆了半人高的水缸,打开盖子一瞧,满满的一缸清水。

“若是不洗沐,这桶水能够我们用好久了!”清霜心头一喜,朝远方望去:“也不知这究竟是哪个菩萨行善?”

“哼!”江诺眯眸道:“据说那边的屋子原本不住人,这些时日却常常灯火通明,想来“菩萨”就住在那里头,不过行善不露面,如此鬼鬼祟祟,定有阴谋!”

“说不定是苦衷呢,能为我们如此及时的解燃眉之急,一定是好人。”清霜略略思索:“定然是陆郁陆公子寻到了我们!”

江诺眉心一挑,一脸不悦的承认:“八成是他。”

他本想靠着自己带姐姐逃出权贵魔爪。

奈何世事原比想象艰难,虽事先考察过房子,但太过年轻的他却未曾想到,无亲无故几人贸然住进村子,生活竟会处处受阻。

更何况阿姐拖着病躯,要十二万分的小心将养着。

陆郁暗中助他们,不得不说,皆是雪中送炭。

陆郁在暗处帮助,始终未曾趁火打劫,出言逼迫,看来也不算图貌急色之人。

江诺冷哼一声。

他对陆郁的种种所为有感激之情,但他绝不会让姐姐给他做外室小妾。

因了水源不足,江诺和清霜皆是先紧着绫枝的饮食补汤,可除了必备的吃食饮水,旁的便无法顾忌。

绫枝已是好几日不曾洗沐了。

皆是清霜用巾帕沾了温水,给她擦擦身子。

若是自小便过惯了艰辛日子,也不会觉得苦,可绫枝却是在东宫被娇养多日的,哪怕就是锁在床畔的时候,除了行动不便,也是被诸多侍女精心侍奉,才养得一身娇贵好皮肉。

那时每一日,都会有人半强制的将她拖到温泉汤池。

绫枝视为奇耻大辱,闭眸咬唇,不发一言。

她对东宫的一切深恶痛绝,可她的身子,甚至开始有几分思念从前的娇养。

每寸皮肉,都忍不住渴望东宫的温泉汤池,和每次洗沐时都会贴心为她按摩,熏香的侍女。

东宫侍女打小调教,一双纤手沾了香露,揉过四肢百骸,连骨头缝里都是惬意。

脑海掠过这些画面时,绫枝便不许自己多想。

她好不容易拼死逃出了牢笼,却开始忍不住怀念笼中的安逸。

绫枝闭上双眸,此刻的自己,简直像是个可悲的笑话。

不远处的房中,冯公公小心翼翼对太子道:“都已经按着殿下的吩咐去做了,姑娘如今身子无碍,只是……只是……”

李御淡淡挑眉:“只是如何?”

“只是断了水源,又被那些村民孤立,姑娘恐怕要吃苦头了……”

李御闲闲翻了一页书:“吃点苦,对她日后有好处。”

如今吃些苦头,她才会晓得天下之大,独闯不易,待到再回东宫,自会察觉出东宫的种种好处。

到那时,他自会悉数补过来。

杏儿村村民对外来之人的挤压,最终还是传到了村长耳中,村长德高望重,特意将村民集合在一起严肃说起了此事:“听说住在那里的是个体弱的女子,你们也不必太过苛责,她在那荒地上,也妨碍不到我们。”

那些村民登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村长,您有所不知,前几日有风水师傅过来,说咱们村的文脉被影响了。”

“对对,那位风水师傅也是远近闻名之人,定然是有据可循才如此说……”村民七嘴八舌:“他所说的桩桩件件,都应在外来的这几人身上!你说若真是因了他们几人,影响了我们的文脉,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村长听罢也是一惊,杏儿村以文立村,若被人断了前程,自是非同小可,他立即招来那风水先生询问,谁知一问之下,和那些村民所说分毫不差,村长立刻改了面孔,皱眉道:“本想收留这三人,但如此听来,这三人却会断送我们杏儿村的百年大计——你们说该如何是好?!”

村民立刻站出来:“依我说,必须要将他们赶走。”

“必须赶走!多留一日,徒增祸患!”村民早就想赶人,有了村长支持,更是精神抖擞:“若是村长不好出面,我愿前去!”

“我也去!”

“还有我!”

众人立刻被掀起情绪,从暗中的挤兑变成明里的哄赶。

江诺正在屋外翻土,一抬眼便瞧见几十个村民黑压压赶来,手里皆是举着棍棒木犁,他心头一跳,握紧手中铁楸急步走去:“你们来此,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为首的男子身形高大,不善的上下打量几眼江诺,冷冷道:“这是我杏儿村的地界,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看来这些人的确是来寻事的,确定了心头的那丝不安,江诺反而坦然了不少:“我早就调查过,此处虽处在杏儿村之中,却是无主荒地,按照律法应归国有,若你是官府之人,前来相赶,我等自会遵从,但你们非此地主人,更没资格对我们大呼小叫。”

他也不是头脑一热就选了这片地方,之前也暗中了解过不少,既是国有荒地,未曾犯过事的良民,皆可在此地安居。

那人登时一哽,他们自是知晓江诺所言有几分道理,但这片土地在杏儿村中,他们从心底里当成了自己的地盘,他冷冷哼道:“你们在此地,碍了我们的风水!好言相劝让你们自己滚蛋,已经是我们客气!警告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和他们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一人登时抬起手中的木犁向江诺砸去:“先把这混账揍一顿扔出村去,再去把屋里的小娘子抬出来便是!”

众人便要一拥而上。

“放肆!”一道冷冷的男声从人群外响起:“强赶荒地之上的良民?难道你们杏儿村之人,皆视律法于无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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