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母

绫枝登时怔住, 抬眸道:“为何?”

陆郁将自己的心事和打算尽数讲与绫枝,末了道:“枝枝,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进京,等一切准备妥当便可迎你进门,到时便能尽早从陆家分出来,另起宅院过我们的日子。”

绫枝默默低头,也许郁哥哥说得对,但故地重游, 一起回家,是她最盼望的时刻。

“可这和去姑苏矛盾吗?”绫枝不解:“我们总要路过姑苏, 去那里走走看看,又能耽搁多久?”

“枝枝……”看小姑娘失落的垂着脑袋,陆郁心中一阵抽痛,他温声道:“可你未见过母亲便去见族人,母亲若知晓了又作何想?等大事敲定,想去何处还不是我们一拍即合的事吗?”

绫枝终究是被说服了。

她嫁与陆郁,自要和陆夫人打理好关系, 如今还未过门, 就犯了她忌讳, 八成会在日后埋下矛盾的种子。

没必要因了回姑苏一趟,再让陆夫人对她有成见。

只是她盼望了许久, 如今不回姑苏,总觉得心头空落落, 就连对陆郁的亲密和依赖,都连带着淡了几分。

这些时日,陆郁却也始终在忙,他出入书馆, 写信给不少有人,一直在寻绫枝父亲一案的来龙去脉。

案宗上写的,的确如同绫枝所说,甚是简洁,苏州江同知运粮失期,被罢官流放,却不幸死在流放途中,后来被免了罪,安葬于故乡。guhu.org 完美小说网

可陆郁熟悉律法人心,却觉得此案透着古怪,其一,绫枝之父职责内并未有督促运粮一职,是被临时借调过去的。其二,即便运粮失期,只要不是千钧一发的战时军粮,都有转圜余地,他记得江伯父为官时也算与人交好,为何出了事却无人讲情,或是讲了也无用?

因时日已久,再多的信息他也寻不到了。

除此外,还有一处细节也透着非同寻常,江同知流放后,此案金吾卫私下曾来过姑苏,只是直奔江夫人的住处,且甚为隐秘,他是之前向远在姑苏的发小打探,才偶然晓得此事。

陆郁陷入沉思,若是如那发小所说,是江同知被流放后,才有金吾卫找江夫人问案,那问的定然不是运粮失期一事。

那名震朝野的金吾卫,会去问一个女人什么事儿?

陆郁沉吟半晌,前因后果联在一起看,倒好似有人故意支开江同知,故意朝江夫人去的。

可江夫人一介女流,纤纤弱质,有什么可图之处吗?

陆郁脑海中蓦然闪过绫枝所说,江夫人在丈夫出事后始终在自责,并且还多次劝江诺不要科举……

起初她们只当这是妇人之言,那……会不会另有隐情苦衷?

只是眼下他也顾不得如此多,将大概需要的卷宗整理了一番,便带着绫枝去了母亲静养处。

陆夫人本是嘉兴人,嫁与陆家后才去姑苏,这些时日在嘉兴住在自己宅中,和旧日姐妹偶然聚聚,也算过得舒服。

陆郁和绫枝一同走到二门前,陆郁停住脚步,望向身畔的小青梅温声道:“枝枝,你先去园子别处逛逛,我先和母亲知会一声,片刻后会差人去寻你。”

又转头对侍女道:“伺候好姑娘。”

绫枝之前虽见过陆夫人,但隔了十年未见,不亚于见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紧紧抓着手绢,显然是有几分紧张。

倒是那侍女,看出了自家公子的在意,便在一旁和绫枝说笑着,夸她们家老夫人性格和善云云。

陆郁始终目送着她们,淡然含笑的眸光定在他的小青梅背影上,唇角不由得起了笑意,等到那身影走远了,他才淡然走进了宅门。

陆母这些时日一直在嘉兴静养,但看信也晓得陆郁差事办的顺利,此案顺利摸查清楚,想必日后还能在江南重要官位上安置不少亲信势力。

这些人虽说是太子的属下,但自家儿子俨然已是新君身边的第一心腹,以后这些人,还不是听自家儿子调遣统筹?

这已经不止是衣锦还乡的事儿了,如此看来,待太子登基,儿子岂不是要入内阁,要当首辅的人吗?陆母这几日人逢喜事,精神也一日日好起来,乍见到儿子,更是喜上眉梢。

陆郁跪下请罢安,望着母亲的面色道:“这几日儿子一直在嘉兴,却没能来看母亲,好在母亲气色也好,儿子也放心了。”

“差事要紧。”陆母苦了这么多年,倒是个深明大义的,只要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她都能:“你好好为殿下办差,莫要因我分心。”

“其实儿子的差事还算顺利,未曾来看母亲,是因了一桩私事。”

陆母看他神情严峻,不由得上前一步,心跳加快:“——怎的了?”

陆郁神色未变,语气却郑重:“儿子已寻到了枝枝,准备带她一同回京。”

陆母腿脚倏然一软,讶声道:“绫枝,她——她还……还好吗?”

她下意识的想问她还没死,顿了顿,才换了种问法。

陆郁将二人之事大概一说,陆母便大惊道:“你的意思是——这几日她一直跟着你,且还要随咱们一起去京城?”

这语气倒是夹带了几分吃惊,陆郁听到心里,便有些不悦,强调道:“自然,枝枝受尽了苦楚,好不容易和我重逢,我们回京,还能撇下她吗?”

陆母冷笑道:“这话说的有趣,你不能撇下她?——等你和晴柔成婚后,你还要带着她不成?”

在她心中,别说是如今的绫枝,就算是绫枝家中从未出出世,配他儿子都是不能够的。

当时婚约又没说是妻是妾,若是从前,当个妾便罢了,如今……连妾也是不可能的。

陆郁道:“儿子和枝枝婚约在前,晴柔的婚事,自然是不作数了。”

“不作数?”陆母心口一阵翻涌,险些没站稳:“作不作数不是你说的算——这是你叔父为你求来的婚事,你如今放着贵女不娶?要去娶那罪臣之女?”

陆郁扶住母亲,温声道:”母亲,江伯父无罪,他只是运粮失期,此事不涉亲族,况且那也不是他一人的责任。”

他把这些时日寻来的卷宗都拿给母亲看,想让母亲知晓,江家的过往也没什么大不了,却被陆母冷冷拂开。

陆母颤抖着道:“好,好,就算你说得都对,也真难得你为她找出这么多的案子来——但谁会在意?你若是娶她,旁人都只会在背后笑你议你。”

“儿子无畏。”陆郁沉声道:“母亲,儿心意已决。”

“那你如何回报你叔父——你口口声声要报恩,就是这样报答他的?”陆母戳到了伤处,说着便老泪纵横:“自从你父亲走后,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是你叔父收留了我们,如今你好不容易能让母亲挺直腰板,却要娶那罪……”

“母亲!”陆郁实在听不下去,打断陆母:“难道儿子在你心里,是那等依靠裙带关系,仰仗他人之辈吗?难道不靠姻缘,儿子就不能堂堂正正站在朝堂之上?”

“我知道你心志,可京城路险,你多个人帮衬不是更好?”陆母道:“好不容易有门好婚事,吏部尚书只有晴柔一个女儿,视若明珠,你难道晓得吗?”

陆郁抬眸,坚定道:“儿子只晓得我只有一个绫枝,她是我唯一的妻,我也将她视若明珠。”

“放肆!”陆母再也忍不住,怒声斥责道:“一个十年未见的罪女,也值得你如此不顾前程?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和你父亲一同去了……”

她本来是怒斥儿子,说着说着便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陆郁正要开口,门却被倏然推开,绫枝站在门外轻声道:“郁哥哥,不必再说了。”

陆郁皱眉,也不知道她究竟听到了多少,只是脸颊却是煞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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