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懦弱的雷恩

世界上没有谁会像雷恩领主那样,看到身份卑微的人也要害怕,而且是真的害怕呢!

这不大的房间里头是那么地热燥,墙上所有通风口都不得不打开,在一张铺着紫色天鹅绒毯的中型木床上,躺着一位肚子鼓得像帆似的胖老头子,脸上多余的脂肪足够使他张不开眼睛,如果他要看看进来的这几个人是谁,就不得不强迫自己抬起脖子,于是他的肥脑袋便感到阵阵昏沉,是的!这不但会伤害到他的脖子,而且连脑袋也可能变得不好使了,他是非常心疼脑袋的!要是想舒舒服服躺着看到他们几个,就必须等老大臣把滚到床底下的枕头捡回来,可是老大臣去了哪呢?只有瘸腿厨子知道,那么瘸腿厨子去了哪呢?只有女佣知道,那么女佣呢?恐怕又只有老大臣知道她去了哪。

啊!真是糟糕透了,老领主必须这么一直躺着说话,而且连这几个人的模样都看不太清楚呢!

“你们到我这儿来想要干什么?”领主一开口,那木床也跟着紧张地摇晃起来了,“我不认识你们几个,不认识!我这儿也没什么值得你们拿走的东西了,没有了!谷仓和存储室空了,酒窖和库房空了,外墙塌了,玻璃也碎了,风不再需要通过窗户就可以进来了,你听,它又把尖顶上的风向标吹得团团转,像一个看守塔上的士兵发出鼾声,可是这儿没有真的士兵,只有成群的耗子!贫穷躺在桌上,贫穷坐在衣橱和橱柜里,贫穷遍布岛上的每一寸土地,这里也是如此!”

“恐怕我们不是你所说的帝国人。”克丽丝从容回答。

“见鬼!我可没一口咬定你们几个都是帝国人,我看上去该不会是很怕他们的样子吧?我是个领主,曾经是,现在也是!来这里的人不管是谁都得向我低头,就算老国王在世,噢,反正你们统统都得听我的!”

老领主在随后的沉默中唉声叹气,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脸涨得通红,不是抬脖子太费劲的缘故,而是觉得自己非常悲哀,他刚才不小心撒了谎,而且因为自己不再年轻,也许还有别的什么说不出口的原因。

克丽丝装作没有听见,她转身对艾文说了几句,艾文便上前去扶领主坐起来。

可是领主倒不愿意在别人的帮助下坐起来,一下子就把艾文推开了,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足以使他看起来年轻十多岁,接着,他居然昏昏沉沉地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坐起来,这一重复过程又使他瞬间衰老十多岁。

领主真是太老了,比冒险家见过的任何人都要老,嘴里几乎没有牙了,脸上还生了好多黑色脓疮,眼睛一大一小,小的那只再也睁不开似的,大的那只顶多是假装能睁开,一眨一眨地像是看到刺眼的东西,老实说,他的这个年龄实在不适合站着说话,幸好是半躺着,否则克丽丝还得让艾文为他找张凳子坐。

老领主迷迷糊糊地认出了几个人,一个是站在身边的男人,一个是站在门口的少女,唯独这两个人他总算还有印象,可是他并没有客气地招待这行人,恰恰相反,他更加严厉地说:“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喔,你们是岛上的祸根!在你们来这之前,岛上根本看不到几个帝国人,但你们来了之后,他们也全都来了,挤得这里那里到处是帝国人,就连马拉的货车上都能找到几个!”

“如果之前没有大人您的鼎力相助,盟军是不可能有机会活到今天的,在你的光照下,我们才得以找到最安全最理想的栖身住处,你永远是王国最好的伙伴。”克丽丝显现出少有的微笑,然后她并没有看着这位老领主。

雷恩领主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看的地方,这个可怜的老家伙就连坐起来都已经十分困难了,他孜孜矻矻地看着三个年轻人,接着说:“那是我一时糊涂才帮了你们,谁叫我老得不中用了呢?你看,就连帝国人都觉得我太老了,所以他们在毁掉半座城堡后并没有想到直接杀死我,他们把我关在这里,让我老死。”

“领主大人,你的功劳足够编成史诗故事念上七天七夜,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你再也无法等到王国重建的这一天了,但是你能够帮助活着的人,令这些人重建王国,你也厌恶那些帝国人吧,那么就请尽可能地多厌恶他们,你所做的每一场恶梦里应该都有他们的影子,你若不服从他们,他们便放火烧了这里,还有你的子民们,想象那些过于贫穷的人们,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我见证到渔民们的生活,简直一天不如一天,要是再这样放任下去……”

“啊!你们甚至比帝国人更可恶!你的那些贪得无厌的手下们吃光了岛上所有的食物,连喂马的稻草也抢来吃!你说帝国人不好?不!他们倒不愿意让我们饿死!看吧,只要大家都听他们的话,日子就会一天天好起来,我的身体会一天比一天健康,谷仓和库房里的东西会慢慢多起来,我又可以看到身穿天鹅绒和丝绸的仕女们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可以看到腰佩长剑的真正士兵为我站岗放哨,高贵又会回到这里来,回到这里来啊!!”雷恩领主的脑袋突然垂了下来,就在大家以为他快咽气的时候,领主又将头抬起来,而且小眼睛也睁开了,“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们好好过日子呢?我的子民们只需要喝上一壶酒就可以快乐地过上一整天,瞧这是多么容易的事,而你们非要偷偷从他们中间找人征兵去打仗,我们有我们的思想,有选择任何一方的权利,哪怕在帝国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好歹这也能换来一时的和平啊,艾罗海湾和它的子民们不需要战争,请你们离开吧,带着你的那些贪得无厌的部下们,不要回到这里来了,求求你了!”

“你老了,雷恩领主,你曾经效忠的国王,他的灵魂在天堂得不到安宁,如果你继续以这种方式向帝国人求和……”

“我老了,我不中用了!我哪里都去不了了!我就要和贫穷死在一块了!我是多么想再看看荣华富贵的样子,喔,你们走吧,别想再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帮助!”

“那么关于公主的去向,你也绝不会告诉我吗?”

“你就因为这点事而特意找上门来?你认为这一路上都很安全?你以为你的背后不会有人跟踪?你以为假扮成这个样子就不会有人认出你来了?老天!如果你能把戒指都丢到海里去,我就再答应帮你一次忙!”

“不必了,雷恩,你是个懦夫。”

“说得好极了!”

“你不配成为领主。”

“海湾不再需要领主!”

“你认为帝国会给小岛带来安宁?你就连身为人类的尊严都舍弃了,既然这样,我衷心希望你和你的子民们永远懒惰下去,胆小下去,懦弱下去,在贫穷中度过美好的一生。”

“也是和平的一生!”

“海伦!你都听到了吗?就请将这领主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在心里,他不再是一个拥有皇室血统的王国贵族了!”

“我还要对帝国来客多叫两声呢!妥协即是和平,海湾子民们将统统感谢于我,我的灵魂会升入天堂!”

克丽丝转身离开,雷恩领主伸出两条手来,仿佛抓住从天穹洒下的光辉,他年轻的时候算是生得一副愉快的面孔,现在也在苦难中洗涤过一次,而在克丽丝一行人离开的时候,他竟在适当的时间里发笑了,外面的走廊上全是他的笑声,可怕极了!这是人类在临死前的呐喊,何况领主的这一声呐喊用尽了全身力气,像是要给岛屿带来变革一般,蓝色花瓣全都凋谢了,有的从头上飞过,有的从脸上滑过,使人不敢相信一个年过百岁的老人居然还有唤醒种族之魂的力量。

“她回去了,回到了故乡!那帮混蛋又把她抓回去了呢!”领主大声喊道。

克丽丝无论走得多远都能听到余音,外面的天空渐渐暗淡下来,暴风雨很快要来了,佣兵们将开到内河里的木船搬到岸上来了,然后收起桥梁,放下城门,这样洪水就被堵在外面。

然而恰恰是这一场大雨,使灰烬骑士团的三名成员在岛上苦等了数小时,这数小时里,盟军营地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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