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O章 立储波澜(三)

宿王细思片刻,领会了老人的意思,点头应道:“是。”

……

宿王出来时,夕阳已完全落山,余晖尽去。长安城进入夜色,处处亮起灯火。黑暗中,灯火下,密谋在处处拉开。钓鱼的,吞饵的,注定要在一根线上交手。

只不知,是渔夫钩起了大鱼,还是大鱼拉倒了渔夫!

一切,都在夜色中未明。

***

次日,就是皇帝登基的祭天大典。

祭天在京城南郊的圜丘举行,距离南城正门明德门不到二里。寅时天未亮,皇帝就起身,车驾出行,宰执诸王公文武百僚随行,三千多人的仪仗浩浩荡荡,沿着朱雀大街向南门去。到了圜丘,天还未亮,祭坛上下挑起了灯杆,挂上了大灯笼,照亮了整个圜丘。皇帝在歇殿内更衣净手,当东方出现第一线鱼肚白,乐声奏起,皇帝穿着衮冕冠服,登坛祭天。司礼官宣读即位诏书,皇帝向昊天上帝神牌位行三跪九叩大礼。在司礼官的高声引导下,献礼、退坛、再登坛、再献礼……整个祭天仪式繁琐复杂,皇帝贴身的内衫已经湿透,脸色也越见苍白。

台下眼睛锐利的文武官员们都有些担心:圣人若在祭天大典上累昏过去,那可就龙威扫地了!

但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发生――皇帝的步伐依然徐缓而稳定,神态从容而平静,给人一种累极却支撑不倒的坚韧之感,让百官油然生出感佩:圣人心志甚坚,并不“文弱”啊!

皇帝遵礼宣了即位祭词,又持香默默祷告:“祈拜昊天,佑我长女毓祯,平安苏醒。吾愿为此折寿十年,无悔无怨,以祈。”持香虔诚揖拜,插入鼎中。

香烟袅袅,渐渐散入天际。

忽然,一道轻声锐响,似从天际鸣起。而祭台上下,浑然未闻。

当那一道轻声锐响从远处响起时,不过四五个眨眼,就到了祭天台上,一线灰白,射向皇帝李翊江的心口。

皇帝直觉危险临近,却不知道危险在休息,瞬息间也无法做出应对。

陡见一道匹练似的刀光,从祭天台下方席卷而起,“铿!”刀芒与那线灰白相击,发出响亮清脆的交鸣声。

“扑!扑!”两声沉响,两截断箭一先一后落在祭天台上。

控鹤府少令施自英已经掠空而起,自祭台下方跃至皇帝身前,横刀而立,半空中喷出一道血雾,显见隔空与那一箭相击让他受伤也不轻。

宰执文武百僚各怀心思,均回衙署换下祭服,穿上公服,便立即前往宣政殿。

辰正二刻,宣政钟敲响,百官分文武立班。皇帝换了赭黄龙袍的公服驾御宣政殿,升御座。众臣在坐席上跽拜后直身,内侍宣道:“听旨――”

众臣叉手立于方寸,跽坐垂首而听。

内侍展开宣纸朗朗而读。

……果然,这是皇帝拟立秦国公主李毓祯为皇太子的旨意。

但尚未经过中书门下签押,只是圣人旨意,而不是正式册立皇太子的制书。

这就有进言的余地。

内侍才退下,中书侍郎郑执中就当先上言,持笏抬首奏道:“陛下,臣以为不妥。秦国殿下昏迷不醒,迄今生死未卜,焉可册立为皇太子?……帝国之皇储,不可如此儿戏……请陛下三思!”

郑执中话音方落,跟着一位谏官奏道:“陛下,臣以为不妥。……”

又一卿官奏道:“陛下,臣以为不妥!……”

……

一个接一个的官员上言反对,中心意思就一个――秦国公主不苏醒,就不能册立为皇太子。一位御史犀利又尖刻的道:“这是国家立储,不是民间冲喜。”

皇帝平静的听着,目光和神情一如既往的平和宽厚,抬手轻拍了一下凭几。

内侍立即上前一步,高喝:“静――”

群臣肃静跽坐。

皇帝平和的神色敛去,带着几分冷淡道:“诸卿意见,具本上奏。”说罢起身拂袖,径自而去。

内侍干脆高喝:“退、朝!”一个旋身,蹬蹬蹬的利索跟上。

一殿朝臣面面相觑:谁说圣人当太子时平和宽厚的?――这不气性挺大嘛!

崔希真翻着白眼,从锦垫上起身,嗤笑一声,“你们以为圣人是仁宗皇帝?”

――新帝宽厚,但不是仁宗,会憋气容忍你们。

他的目光扫视众臣,尤其在那位说“这是国家立储,不是民间冲喜”的殿中侍御史脸上盯了片刻,仿佛刀子刮骨……那位殿中侍御史硬梗着头不动,手臂上的汗毛却已悚立。

崔希真轻蔑的瞥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

裴昶环顾众臣僚道:“诸君慎重考虑,不要误国误己。各衙主官回去传令:限明日申时落衙之前,五品以上京朝官,御史台、谏议院诸品官,均需具本,直呈政事堂――遵旨之议,具以蓝本;有异议的,具以白本,不得混淆。凡不具本,或延宕者,均以渎职论罪!”说到最后一句声色俱厉,气度凛严令人生畏,帝国首相的威势瞬间凌驾于众臣之上。

众官不由拱手言喏。

那些原本想骑墙观望的,也不得不打消了主意,心里权衡着利弊轻重,思虑着自己究竟站哪边。

一个站位错误,跌落的就是当前及今后的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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