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孟德,张嘴

日薄西山。

前往洛阳的车队,离广博池与安平郡城,越来越远。

车队顺着漳水一路南下,一座城市位于河边。

刘备抓着子龙的手,向远处眺望。

那就是巨鹿郡与安平郡的交界城市,广宗城。

期间她们本打算在广宗城里,修整一番,拜会城中的士族。

然而,车轮改道。

她们最后还是远离了这座城市。

这座城正因为暴雨导致的井水污染,爆发可怕的瘟疫。

更可怕的是五石散做成符水正在广宗城蔓延。

所有的瘟疫患者,泡在粪水中,喝下令人发热的符水,活在醉生梦死里。

包括城中的士族。可以说,里面已经是一片人间地狱,臭不可闻。

夕阳下,刘备问卢植,为何不救这座城市。

卢植摇了摇头,不是卢植不想拯救这座城市。

而是卢植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拯救这座城市。

太平道变了,变得无药可救。

没有朝廷的命令,官府不会听一个外地大儒的调遣。

以往,卢植拯救常山郡蝗灾,还可以用张牛角这层皮,拿出大贤良师的“太平令”,号令各郡太平道救灾。

可现在,大陆泽上的张宝、张梁已经把“张牛角”定为“反叛黄神的罪人”。

卢植也是无能为力。

车队路过一个亭驿,众人在附近的客栈休息。

官府的衙役也把通缉张牛角的告示,贴在墙上。

画像上,是一个手持太平经,骑着小毛驴,腰间挂着葫芦与五色棒的慈祥老婆婆。

曹操摸着光滑的下巴,心想,这倒是与太平道首席经士,成化,画得一模一样。

如今官府与太平道对“张牛角”定性是,反叛朝廷的大山贼。

此贼收拢常山、河间、清河、上党、河内、安平等六郡流民,占领常山郡井陉一带,是打着太平道旗号的假道士。

太平道的两位副教主,也认出“张牛角”就是太平道首席讲经士,成化。正好借驴下坡,拔掉这枚眼中钉。

然而,那位张牛角是典型的“宋江主义者”,自称是“匡扶汉室,替天行道”,劫掠各地县衙与太平道祭坛,只是把仓库里的粮食发给灾民,并没有做更过分的事情。

汉代有一部《沈命法》,是督促地方官吏镇压农民暴动的法律。

汉武姬规定“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弗捕满品者,二千石以至小吏主者皆死”。

该法颁行后,地方官吏畏惧惩罚,反而常常隐匿盗贼案件不报。

上级官府也因怕受连累而纵使下级隐瞒。《沈命法》实际上不起作用。

现在整个冀州的太平道,都在讨论,对抗蝗灾、拯救灾民的张牛角该不该杀。

可以说,正是多亏了这个假的张牛角与太平道相互牵制。

卢植总算可以堂堂正正地坐车出门,继续南下。

刘备愣了一下,他本来还在寻思老师会怎么安顿那些常山郡的流民,

没想到,老师竟然和《水浒传》里的蔡太师的法子一样,让太平道打太平道,让起义军杀起义军,走诏安这条路,把她们通通变成朝廷的兵?

刘备从大儒卢植的眼睛里看出了杀机。

果然,当老师脱掉道士的袍子,她的眼里,儒门士族才是国家基层的根须。

威胁儒门权威的道门,是不必要的存在。

太平道必须死!!

然而,刘备却知道,道门又岂是只有一个太平道?

张角死后,太平道覆灭。

天师道的张鲁投降曹操,把五斗米的病毒,注入到了曹魏的胎盘。

也许,卢老师做梦也想不到……

东晋之后,儒门大宗的崔卢两家,竟然变成了嗑五石散,奉五斗米的天师道信徒。

随着纸张与书法开始普及,不仅诞生了“王羲之”这样崇拜道门,迷恋五石散的书法天才,也把“符箓”这种对文字的怪诞迷信,推向高峰。

魏晋南北两朝,掌握书法权威的北朝“崔卢”、南朝“王郗”四家,不可避免成为道门符箓派的权威。

崔州平的后代曾有至少四代人,信仰天师道。

卢老师的七世孙,卢循,更作为天师道的魁首,发起了士族对士族的起义,动摇东晋朝廷。

这到底是儒门篡夺了道门的根基,还是道门把儒门同化了呢?

亦或者,和卢老师一样,只是卢植穿上了“张牛角”的马甲,本质上还是士族,无论道门还是儒门……都不过是门阀士族统治百姓的工具?

如果代表底层百姓的道门也被腐化了。

百姓的希望,到底在哪里?

难道在还未形成气候的佛门身上?

……

……

夜,火光刺眼。

刘备拿出手绢,擦掉子龙脸的血,如同一个爱操心的哥哥,在欣赏自己能干的妹妹。

广宗城如同一个流脓的恶疮,

五石散做成的符水,和瘟疫导致的生活污水一起,通过这座城市的交通,不断向四周乡村流淌。

曹操很愤怒,化身《工作细胞》里的白细胞一样,带着长水营的士兵,蒙面冲入城北的道堂,提矛,杀了售卖纸符的妖道,焚烧了所有的符纸。

刘备也在做着一样的事情,他蒙上黄巾,带着赵云,各骑一匹白马,同样做着“游侠”的勾当,冲入城南的道堂,焚烧柜子里的纸符。

两伙人在广宗城中的街道相遇。

他们看到对方背后的火光,才知道大家做着一样的事情。

曹操没有理会刘备,而是向另一处道堂赶去。

刘备也一样,两人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带着各自的人马去办事。

刘备惊讶地发现牵招也在曹操的队伍里,牵招也在看刘备,眼神复杂。

地上流满了妖道的血,落满了沾血的纸符。

东西南北,四座道堂都在燃烧。

十六名妖道与她们的符纸一同被烧成焦炭,百姓为她们哭嚎。

曹操面无表情地离开。

如同她所敬佩的西门豹一样。

她这一生都在用暴力,镇压原始道教的巫术与人祭。

刘备看着曹操离去的背影,知道这个女人一生都在防备巫术崇拜的道门。

直到曹操死后,道门解除禁锢,五石散才蔓延到曹魏顶层。

……

白天。

刘备正在给子龙擦脸。

忽然听到,曹操捂着头喊痛。

自从上次得了瘟疫之后,曹操似乎就落下了病根。

一旦熬夜过度,就会头痛。

赵融把湿毛巾敷在曹操头上,小心翼翼地问着曹操。

“吉利姐,会不会真有鬼神知道我们做的事情,对我们下了惩罚?”

曹操更加愤怒,躺在席子上,连赵融也一起赶走。

然后捂着疼得要命的头,大喊着:“若真有鬼神,何不堂堂正正与我曹孟德决一死战,用这等鬼蜮伎俩!”

听到屋子里曹操的怒吼声,乐隐则站在道路上,看着流离失所的灾民,幸灾乐祸地喊着:这就是人间,这就是人间啊。

这让曹操头痛得更加厉害。

哪怕牵招劝谏乐隐安静一些,乐隐也依旧不变。

仿佛只有嘲讽世人,乐隐才能从她人的悲剧里,忘记自己死全家的悲恸。

卢植给了乐隐一巴掌,乐隐闭嘴了。

笑嘻嘻地躺在卢植的腿上,十分乖巧。

卢植没有赶走她,反而问她。

“师妹,疼吗?”

乐隐一脸乖巧,摇摇头,害羞地说道:“师姐,你打得我好舒服。”

牵招震惊了,她觉得老师是真的撞邪了,正常人哪有这样的?

刘备看了一眼牵招,拉着赵云的手,从牵招身后走过。

他推开门,看到曹操躺在席子上,奄奄一息,朝曹操走去。

他知道曹操头痛,于是拿了样东西,来看曹操。

“孟德,张嘴。”

“玄德,你干什么?”

曹操震惊刘备会来看她,更不理解讨厌她的刘备要做什么。

刘备不是神医华佗。

他也不懂中医。

他能为曹操做的事情并不多。

他只能拿出一个造型像毛笔一样的刷子,沾了点盐,叫曹操张嘴。

曹操看刘备一脸真诚,想了想,最后不情不愿地张嘴。

刘备捂着鼻子,把毛刷伸进曹操的后槽牙,把曹操的唾液与牙膏粉混合,在牙斑菌附着的黑线处,擦来擦去。

伤口撒盐,堪比酷刑。

曹操疼得面容扭曲。

据说,后世发掘高陵曹操墓,曾经研究曹操头风病的起因。

有人发现曹操的后槽牙是蛀牙,因而有“蛀牙致头痛”的说法。

虽然这可能是牙科医院花钱买的智商税广告,但牙痛导致头痛倒也不是假的。

刷牙总归是比不刷要好的。

刘备拿的毛刷与白盐,便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牙刷与牙膏。

虽然还有茯苓、松脂做的牙粉,但那要等到唐宋时代了,

刘备也没有加工牙粉的知识,只能将就用盐了。

曹操疼得双眼流泪,等刷完牙,吐出满地的血水,漱口之后,躺在床前只剩喘气的力气。

刘备观察得仔细,不得不说,曹操虽然也刷牙,但只刷门牙,后槽牙上全是黑线,有的牙齿已经被细菌蛀光。

和每天刷牙三次的卢植老师、用蚕丝剔牙的州平姐一比,曹操的口腔保洁差得太多了,连一天只刷一次牙的白珪姐都不如,人家至少刷全部。

这怎么接吻?怎么攻略?

至少得是个讲卫生的女人吧。

刘备决定了,他要攻略曹操,首先要把曹操培养成一个讲卫生的小仙女才行。

因此,刘备把一支牙刷和白盐留在曹操身边。

并且警告曹操。

“以后每晚都要刷牙,我会来监督你。”

曹操闭紧双眼,完全不理他。

刘备又回头看了一眼赵云。

赵云马上抬起双手,捂着嘴巴后退一步。

这几天刘备一直对她的牙齿进行开发和管理。

她感觉嘴巴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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