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秘事

桐城是一个以海运为主的港口小镇,中转商船众多,不乏各种奇闻异事。见怪不怪,客商的口味也重,寻常之事都不能称奇,更无法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然而,近几日一件关于商船救人的寻常事竟传得沸沸扬扬,引人唏嘘称奇。

杜能一路行来,就见以往来去匆匆的人流如今都驻足谈论。他心下好奇,商船救人时常有之,至于这么稀奇?

他踏入镇上唯一的东来客栈,准备要一间上房,竟被告知全满了。他更加狐疑,桐城的商船中转,客旅鲜少停留,今次竟然人满为患,是何原因?

掌柜的脸都笑成了菊花,想来近几日生意极好。他见杜能俊逸非凡,衣着华贵,佩剑的血玉坠更是难得的宝物,一看就是出自大家族。他殷勤地说:“前几日小商船在海上救了一个怪人,传出一件了不得的秘事,商船一下锚,就传疯了,几大富商都按捺不住,还惊动了不少大游侠和门派。”

众人惊愕,商贾重利,得了秘事想去巴望巴望也算正常,居然还惊动了游侠和门派!可见秘事决不只是利益那么简单。

一听他谈起这桩了不得的秘事,几个准备去别家用饭的人都围了过来。掌柜忙给小二使眼色,招呼客人边吃边听。小二极是机灵,给杜能安排了一个临海靠窗的位置,得了赏钱按杜能的吩咐乐垫垫地下去准备。

“是何等秘事,那怪人现在何处?”有人忙追问。

掌柜一双精明的眼掩饰不住的兴奋,他环顾越聚越多的人,心中盘算着今天进账的银子。他放下手上的活计将近日所听一一的道来。

“这怪人矮小似猴,还没上岸就得怪病死了,可惜了,可惜了。”说着他连摇头。

杜能自然清楚他不是因为怪人猝死报以同情,而是因为断了秘事的传播者而觉得惋惜。

果然,就听那掌柜话锋斗转,抛出一个重磅消息:“据说怪人来自海天边缘的神秘岛,岛上灵草、灵药、灵物数不胜数,宛若仙境。”

众人一片哗然,自古以来,人们孜孜不倦的求仙问道求长生,如今得此秘事岂能不心驰神往。

杜能也是眼前一亮,他修道几十载,遍访明山大川寻找灵草炼丹炼药,就是盼望有朝一日悟得大道。

掌柜中气十足,恨不得所有人都来此围观。“而且岛上有个极其隐秘的部族,拥有预知未来的力量。最匪夷所思的是这个部族是一夜之间从天而降。”

预知未来!众人震惊,都躁动了起来。

有人忍不住怀疑地问:“若说这部族极其神秘,又有如此的大能,岛上的人怎会四处宣扬?”

掌柜一脸高深莫测,他眯着眼睛说:“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商船所救之人乃是神秘岛上唯一幸存的原住民。贵客有所不知,这岛上原住民都是野蛮原始的种族,凶猛残忍,因为隐世部族入侵了他们的领地,极其愤慨,于是集结族人深入丛林驱赶,却被一个身穿黑袍、手持巨大夜明珠的神女震慑。他们敬畏鬼神,再不敢反抗。翌日,原住民染上一种怪病,竟一夜之间几百条人命全都死绝,这被救的是逃出来的唯一幸存者,可惜也没能逃过厄运。”

听客们面色各异,即对巨大的夜明珠和神女臆想连连,又对一夜灭族的悲剧唏嘘不已。恐怖诡异的秘事并没有让好事者偃旗息鼓,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求知心。

越是见不得光,越是惊人,岛上定是隐藏着泼天的秘密!这是大多数人得出的结论。

“居然让这么多无辜之人丧命,吾等一同前往,定要除暴安良。”一个自鸣不凡的游侠一拍桌上高喝,竟有不少憨货附和。

杜能内心讥笑和嫌恶两种情绪突然都很强烈,但他表情很严肃:伪君子,觊觎岛上的宝物,想去一探究竟,虚伪也就罢了,竟然还是个阴险的,煽动众人一同前往。

他坐在窗边,举目看向海岸边几艘巨型商船,一箱箱分量不轻的装备被运上船,执事穿着印有门派服饰在船上指手画脚。令人热血沸腾的海风迎面扑来,杜能放松的呷了一口茶。

“掌柜可探听到这岛的位置,如何寻得?”终于有没被冲昏头脑的问出了关键。

掌柜摇头苦笑,他摊了摊手说:“客官难倒我了,小老儿不知。”

一人高喝道:“各位,岸边已有出海寻宝的巨型商船,招募能人异士、武林高手一同前往,诸位可以碰碰运气搭一下顺风船。”

杜能不再听众人议论,他津津有味地吃着面,倾听着海浪的悠曳声。海风暖洋洋的,让他很受用。

小二讨好地又给他端上一大碗面,惊讶地看了一眼叠成摞的二十几个碗,哈着腰极欢快地说:“爷,干粮和肉干,还有十个大水囊都给你灌满了,你慢用。”

“嗯。”杜能应了一声,将筷子斜插到碗底,挑起一大陀面,嗦地一下,将剩下的大半碗面吸到了口中。

他将所有吃食背在身上,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把东西装入储物袋,潇洒地提步朝岸边的商船走去。

顺风顺水,杜能搭乘的商船已经到达了救人的海域,然而可寻的线索太少了,探宝的商船驶入原住民描述的那片区域,风平浪静地海面顿时出了怪事。

一股海柱直冲上来,海面顿时染成了红色,似有两条红色的火龙在海下激游。轰隆隆,船体猛然遭到撞击,随之而来的海浪将船拍击的飞离了海面。落下时船身半边瞬间燃烧,半船的人都被火舌卷噬,还有幸存者挣扎在未及燃烧的残船上。

船长哭嚎这跪拜。“求海神饶恕我们的贪婪,放我们一条生路,收回双头龙吧,求海神……”

他不住的重复着这段话,五体投地跪拜。六神无主的人,跟着附和,一同跪拜祈求,以全然不见了出海前的意气风发。

海底还在向上喷涌着火,红色的泡泡连绵不断,沸腾了海水,犹如双头龙喷吐火。落入火海的人,瞬间被吞噬,惊惧的众人更加确信是火龙吞人了。

众人都被吓傻了,趋之若鹜地跪拜,忘记了逃生。只有几个不信邪的,推着救生船逃离,杜能早已跳上一艘逃生船自救。

他自然听说过海神禺疆,传说他是人形鱼身,乘坐双头龙。不管真假,未战先怯,必输无疑,他可不是等死的主儿。

轰的一声,又一个火柱从海底冲天而起,噼噼啪啪的火石被卷带着一同飞上空中,待力量消减,又纷纷以弧线形落入水中。

杜能不再隐藏,他将真气汇于脚下,催船躲闪,用宝剑和剑鞘阻挡袭来的火石。火石的温度很高,烧了一半的大船被火石打中,每一个落点都是穿透式的大洞,船体下沉,船上的人也随着一同沉没了。一双双的手在火海中挣扎,黑色头颅上下的起伏,须臾,就再看不见踪迹。

杜能自顾不暇,剑鞘被烤得炙热,他丢落船上,瞬间黑烟升起。他不得下手,只得用剑将其挑入海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海底的火龙顶起的海水重重落下,巨大的拍击力,将海水翻搅推击,海浪劈头盖脸地罩下。杜能卧倒身体,将剑插入船舷,趴在船中紧紧地闭着眼睛。一个重浪将船卷起,天旋地转,等船落回海中时,他还未放下心,又被飞落的石头打中后脑,晕死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握剑的手指已经麻木僵硬,腹中饥渴难耐,背部被灼伤地痛。他趴着吃喝了一顿,就开始享受劫后余生的海风,暖洋洋的,还有点燥热。

他在这一片平静的海域漂了二十多日,储物袋中食物和水也几乎殆尽,传音符发出去也没有回应,划到虚脱、力竭也不能从这片静谧的海中找出一丝不同。天蓝,海蓝,仿佛被囚禁在看不到边界的牢笼中,一成不变景色让人着实无力。

在海上遇难,大多死于脱水和绝望。

就认命的死在这里吗?杜能望天,蔚蓝的天空让他觉得烦燥。

一道紫光从天际而过落入海中,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唯一的不同,他惊喜地几乎要泪流满面,莫不是途经此地的修道士?

虽然遇到修士有可能被劫杀,但是尚有一线希望,他朝着紫光的方向急迫的划了过去。

待看清紫光的真貌时,他面如死灰,如一摊烂泥般,无力地瘫坐着。他妒忌地盯着紫色的鸟迎着海浪翻飞,享受着天高海阔,任意自由的翱翔,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怪鸟极罕见,形如鸡如鸽,张开的翅膀下各有一只诡异的眼睛。它肚皮贴着水面,一头扎进水中,叼起一只鱼一甩,只钳住眼睛吞下,没了眼睛的鱼被甩落在船舱上。

杜能面色奇异地抬起眼皮,就见一条鱼在脚边挣扎,船尾一只怪鸟好整以暇地抖落一身海水,梳理着羽翼。它歪着灵活的脑袋盯了一眼杜能,而后眼神从左边到右边,似乎在说:“吃吧,傻瓜,吃饱了好死。”杜能挑眉看着怪鸟可恶的表情,自我旁白。

怪鸟竟然不惧人。为何不惧人?

杜能一个激灵跃起,声东击西,果断地截住了怪鸟的逃飞路线,大手握住了鸟身。

怪鸟用眼神捉住他,它们紧紧盯着他不放,不屈不挠地控诉他。

杜能露齿一笑,他曲着腿,手指修长,指甲有些长,两只手箍着怪鸟,挽起袖子的小臂架在腿上,皮肤呈棕色,有些晒伤。身上穿着灰扑扑的衣服,依然可以看得出是套华丽的袍服,领口用金线绣着云纹图案,做工极巧,下摆有隐隐可见的金丝,已经有些破损,腰间竖着玉带,身边还放着一把没了鞘的剑。

那柄剑与狼狈不堪的他相比从容很多,刀身折射着太阳的光辉,五彩的光在表面流转,血玉坠安然自若。

杜能干枯的唇,嘴角泛白,喉结微动,起唇几次都难以发出声音,沙哑的嗓音如同一个锈蚀不灵的风箱,粗嘎艰涩,辨不清音节,他清了清嗓子。

“嗯……你是,鸽子?鸡?好亮的眼,啊,好利的喙。”怪鸟一啄一啄专注地对付握着他的手。

杜能用手指夹住它的喙,说:“莫怕,不吃你,你不够塞牙的。”

“你是人驯养的吧,小乖乖,我们聊聊呗,你能带我找到陆地吗?”

杜能觉得咽喉干裂,他抓起身边的水囊,小小的抿了一口。他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这海没波澜没尽头,无聊地让他有跳海的冲动。

“有路要抉择不纠结,随便选一条,没路可走才悲剧,你看这海,哪里是尽头。人不下蛋,鸟不拉屎的地。”

话音未落,怪鸟就在他手里拉了一坨屎。

杜能一紧鼻子将手上的鸟屎在船板上蹭了蹭,又在海水中洗了洗,继续咕哝:“全是水,爷怀疑自己一直都在这片海打转。”

他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自我陶醉地说着,想将二十几日的话都说完。

“你可以自由俯瞰海洋,爷现在无路可走。你再来时,估计爷就成干了。干的总比被水泡涨了好,爷这么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得要体面些,阎王那里报到也不至于被认错,不该死的白白死了,该死的白白活着。说不得他会说,‘杜能乃是道门最正直的修士,看在云牙子仙人的面子上,且让他重新活过。’兴许给爷投个好灵根的胎。”杜能规划着阎王对他的评价,面容平静苦笑一声。

怪鸟微动脑袋,摆了一个姿势定格住,注视着抓着它的人,似乎真的在思考他的话。

“爷就剩这点水了。”他拿起水囊摇晃了几下,唰唰,瘪瘪的水囊只剩一点了,又小小的抿了一口。他手一松将怪鸟放飞,倚靠着船舷闭上了眼,长长地睫毛浓密卷曲,投下一片阴影。

啾啾声在他头顶盘旋,他哑然失笑,睁开眼挥了挥手:“舍不得爷吗?走吧,回家吧。”

怪鸟还在叫着转圈,而后掉头朝着一个方向急飞,不时回头张望,而后又回来在他头顶上下飞。

杜能愕然地瞪大眼睛,笑容已先于他的反应荡漾在脸上,他拿起破木板划着船,催动真气跟上。

他的内心激动且不安,此鸟极有灵性,力大无穷,骨骼如钢,绝非世俗禽鸟,此等猛禽生活之地,绝非常人安居之所。如此贸然跟随,等待他的是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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