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故里逢亲却寂寥 之 刘绪

第五十八章故里逢亲却寂寥之刘绪

“你的命真大,居然连魏王下令想杀都杀不成。”背倚在廊柱上,一身青蓝文锦华服的少年抱胸而立,神色似笑非笑。

紫丞驻足,看着那熟悉的眉眼,比记忆里愈发成熟,愈发清俊,却也,更加冷锐,更加孤傲。

“你为什么不说话?差点连最宝贵的性命都失去了,居然还能如此从容?”长眼微眯,掩不住灼灼怒意。

深吸一口气,紫丞温文笑笑,深邃的紫眸沉定中透出坚毅,“绪,有些东西即使生命流逝了也还会存在,那样东西,就是尊严。”

猛然站直身子,不再闲适地倚着廊柱,刘绪眼中的恨偕同怒火一起,隐隐窜烧直上,扭曲了那张英俊的面容,“你在教训我吗?你在怪我对曹操卑躬屈膝、罔顾母仇吗?你懂什么!一个人失去了性命,就什么都没有了!而我,只想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我才能杀了那些狗贼、杀了你!”

身子轻颤,紫丞怔怔凝住刘绪的眼,“……绪……你……你真的那么恨我吗?”

似是很满意紫丞的反应,刘绪残忍笑开,一字一顿不容错辨,“不错!我恨你!恨母妃!也恨父王!”

脚步略有些不稳,紫丞强忍住心头疼痛,深紫的眸子宛如涡旋,正剧烈翻滚,那里,分明写着难以置信。

“从小,母妃疼爱你,父王重视你,百官称赞你,师父眼中更是只有你一人,就连王府里的下人都对你百般照顾、细心呵护。而我呢?在大家的眼中,我远不及你,永远只能跟在你的身后,与别人一般敬慕你、崇拜你!等着父亲母亲在你身上的目光停留够了,再奢求他们的一些注意!”

“绪……”紫丞摇头,可是喉间干涩,竟只能唤出这单薄的一个字。

“你可知道……原本我可以不在乎这些……因为……因为我当时对你确实是倾慕、近乎崇拜的……但是……哈哈哈哈!这一切竟是个笑话!笑话!你居然是母妃与我称为师父的那人所生!我无法忍受母妃的不忠不节、父王的不闻不问,而你,就在制造一切事端之后与那人不告而别、走的一干二净!”

张了张嘴,紫丞几乎无法逼视那双血红的眸子,“绪……我……我不知道你……你和父王母妃会如此……那年……那年我虽不得已离开王府,但是我从未忘记过你、父王与母妃,以及家中的一切,我——”

“哈,哈哈哈哈……”大笑着打断紫丞解释,刘绪眼里的恨意宛如风暴般骤疾狂涌,“未曾忘记?那么这些年来,曹操的专横残暴、父王的委曲求全、母妃的绝望奔走,以及刘氏宗族的刀下悲鸣,你都知道了?”

“我……”紫丞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可他却赫然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还有我对曹操的卑躬屈膝,逆来顺受,遭到百官耻笑辱骂,只是为了留得一条贱命的景况,你也都知道了?”

“我——”

不是这样的!绪!不是这样……你听我说……

紫丞张了张嘴,口中有丝腥甜的滋味,和着某种苦涩,难言。

冷笑地看着自己兄长难得一见的无措表情,刘绪眼底一闪而逝的痛宛如流星,亮过一瞬,便是沉寂。

“你可知道我苟延残喘的目的?我就是为了要杀你!为了看看,这些年来为何你可以活得心安理得!我要证明自己从来没有不如你!我要证明没有你,我也可以活得好好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绪残忍地笑着,一步步走下台阶,缓缓逼近紫丞,手按在腰间佩剑上,眼中有种嗜血的亮光,寒冷而决绝。

“……”喉间腥苦的味道越来越强烈,紫丞咬紧下唇,深紫的瞳眸却仍旧对着刘绪的眼,不带分毫阴鸷,满满都是那种熟悉的宠溺和温柔,以及,愧,痛……但却,无一丝后悔——刘绪努力想从中找出的那种情绪,即使在这种时候,仍旧连一点点都不见。

“……绪,你若真的如此恨我,就杀了我吧。与其死在那些人手上,倒不如让你动手。”紫丞微微眯起眼,目光坚定,始终不离刘绪。

“你以为我不敢!”

他不后悔!他竟然不后悔?凭什么……凭什么!错的人是他!他凭什么一副大义凛然无所畏惧的态度!凭什么——!

怒火剧增,刘绪最后一丝理智与犹豫都被击得粉碎,铿然一声,腰间寒光凌风呼啸,剑气带过二人身侧翠竹,生生削下几片绿叶。

唇角微勾,紫丞闭上眼。

绪,武功长进了不少,这些年……你一定很努力吧。

“住手!”

一声暴喝突兀炸响,紫丞眉峰微蹙,抬手拈取正从身侧飘落的一枚竹叶,两指一夹,贯注内力斜掷而去。

锵的一声脆响,碧落歪了方向,脱手飞出,而与此同时,那寒冽冽的冰刃已然透胸直入。

“弹琴的——!”楼澈大吼,不远处碧落还在地上打着转儿,他却已无暇顾及,只想立刻靠近紫丞身边。

然而,堇衣的袖口缓缓抬起,那只横亘在二人之间,沾染上鲜血的手,却阻止了他的脚步。楼澈愣在原地,他看清了紫丞眸中的光芒,那种含着笑意的眼神,竟是不含半分怨愤,甚至有些释然,有些欣慰,像是苦苦追求解脱的人终于得偿所愿般。

头一次,看见他这般模样,是因为,这个人么?

楼澈不由地转过头,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应该尚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外表看来也并不够成熟,但为何,那脸色,阴郁到就仿佛煞气缠身?

手仍停留在剑柄上,刘绪冷冷看着紫丞唇角滑落的殷红轨迹,宛如夜空的眸,在愈发幽红的霞光中,恍惚漾起些波纹,极浅,浅到紫丞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手腕一转,刘绪绝然抽剑,紫丞闷哼一声,但仍强迫自己站定,目光不改。那剑尖淅淅沥沥的鲜红**如蜿蜒小河,顺着细长冰冷的轮廓缓缓下滑,刘绪看着,心情不知怎的,竟有些烦躁,便干脆一甩手,将剑扔到旁边篱笆内。

“哼,一剑了结未免便宜你!我不会让你死的那么痛快!更何况——曹操自有方法将你斩杀。”

紫丞温和一笑,摇摇头,“……绪……如今情势复杂,我已连自身命运都无法掌握,只希望你念在昔日情分,答应我一事。”

刘绪闻言,微侧过头看向一边,眼中不自然的波动闪闪烁烁,在暮色中看不分明。紫丞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伸入怀中,摸出一样东西。

紫线描莲,蓝线绘兰,一方素白的帕,此时看去,已有半边染了红,竟衬得那朵含蓄莲花,宛如涅槃般妖艳。

终究,不复纯白。

莲,果然还是要像雪一般,才更美。

眸光微黯,紫丞深深凝住那些绣线走迹,似要将之牢牢记入心间,半晌,方才伸出手,“绪,我一直珍藏着母妃亲自绣给我俩的素帕,我希望你替我收着,待我死后,葬在母妃的墓旁,我生不能为她尽孝,至少希望死后能陪伴在她身侧。”

楼澈惊住,从刚刚到现在,紫丞究竟说了多少个“死”字了?但这句话里这两个,他却听得出来,绝对不一样,那样苍凉,那样虔诚,仿佛下一刻,他就真的会不在了一般。

不再存在这个世间,不再有那个风雅笑谈、引觞共酌的人,不再相见……?

楼澈呆呆望着紫丞,心头是愈发滋生蔓延的恐惧,然而,那人侧颜温柔,却只看着眼前冷漠的少年,而那少年,甚至在前一刻,几乎取了他性命。

“你的愿望我会替你实现。兄长,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了。你要知道,唯有你死,我才能活,而我,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冷冷接过绣帕,刘绪将之攥在手中,不知是否沾染了鲜血的原因,那白绸沉重,再不若彼时轻盈。

转身欲走,紫丞的嗓音却在此刻轻轻传来,温润一如从前,“……绪……如果可以……我的性命给你也无怨尤……只是……现在不行……我还有非做不可的事……”

非做不可,让我连死也无从选择的事。

绪……如果可以……

没再回头看一眼,刘绪绝然离开,只是那胸前握紧的拳头,一角染血的白绸,没有人看到,那些深刻而难解的褶皱,嵌入掌心,莲与兰,鲜血相浸,脉脉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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