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拿, 谢云初手头便紧了,今年夏讯快到,漕运即将改道, 她要用银子好, 又要投钱, 谢云初倍感压力, 压, 她忙得滋滋有味, 至夜半方休。

怀孕的人每到半夜便腹饿,谢云初。

翌日晌午,

见到她, 福园郡主提着一个礼盒塞给谢云初,瞅了瞅她隆起的小腹十分不满,

“自你怀孕,都没人跟我打马球了。”

谢云初忙说惭愧,“等出月子陪你打几场。”

这时, 外头传来一道敞亮的笑声, “还有我呀,我陪郡主打。”

福园郡主听到王书琴的声音, 轻轻哼了一声,扬声回道, “你那点本事不够看的。”

王书琴带着丫鬟掀帘进来,笑眯眯道,“那就寻杨惜燕。”

一提到杨惜燕, 福园郡主更头疼了,“她自从跟高詹和离后,大门不迈二门不出, 我下帖子请她出来,她都不露个面,为个男人,至于么?”

王书琴很赞同这话,“对,男人有什么好的,我就不打算嫁男人!”

福园郡主眼底的光蹭蹭往外冒,“我也是如此打算,你不晓得哦,我前段时日跟我母妃回了一趟青州外祖家,我那舅母就恨不得撮合我与我表兄,我母妃也是这个意思,我一听便头大,这不,跑回京城了。”

王书琴寻到志同道合之人,也跟着起劲,“郡主,咱们俩干脆寻个地儿,以后谁催婚,咱们便躲那去。”

这个时候福园郡主便想起了王怡宁,“去你小姑姑的别苑。”

“好主意。”

谢云初看着她们俩乐,心里其实很羡慕,女人没嫁人前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嫁了人备受约束,一堆世俗规矩压下来,不是你的错都成你的错了。

不过福园郡主婚事艰难,却是有缘故的。

端王府虽然尊贵,地位实则尴尬,有个曾经造反的父王,即便帝后再爱护福园郡主,世家大臣却不敢轻易联姻,故而端王妃去寻母家结亲,也是情有可原。

“等将来珂姐儿长大了,我就不会逼她成婚。”谢云初道。

王书琴和福园郡主闻言深表感触。

王书琴更是将坐在罗汉床上独自翻画册的小珂儿给抱起来,搂着她亲了一口,

“珂儿,瞧瞧你多幸运,遇到这样通情达理的母亲。”

王书琴蹭珂姐儿的胸口,把珂姐儿蹭乐了,小姑娘仰着脸对着大家伙嘿嘿大笑。

这时外头又传来一道笑声,

“珂儿可真逗。”

原来是听说福园郡主驾到,三太太带着丫鬟过来了。

大家相互见礼,谢云初将主位让给三太太与福园郡主,自个儿坐在右下首陪坐。

三太太想是听到了方才的话,便又作势开导女儿,

“成婚也不全是烦恼,瞧瞧,有珂儿这么可爱的女儿,云初这辈子也值不是?”

“年轻的时候是可以吃喝玩乐,毫无顾忌,待上了年纪,枕边无人,膝下无子,多少还是有些凄凉。”

“就拿我来说,前个儿半夜我闹腹痛,嬷嬷慌得要去寻大夫,你爹爹却是拿了主意,亲自寻了药膏替我贴了,我一宿便睡踏实了。”

王书琴听惯了这些嗤之以鼻。

倒是福园颔首道,“您这话也颇有些道理,我听着顺耳,不像我母妃,人前温和端庄,人后逮着我便骂,我耳朵都被她骂出茧子了,非嚷嚷什么哪个女人不成婚,我不成婚她都要成为全京城的笑话.....我听了这话便头疼。”

“我恨我是女儿身,否则我要上边关杀敌去。”福园郡主神色傲然。

谢云初接话道,

“郡主,即便不是女儿身,您想做什么也可以尝试呀,早年边关不也有女子军么?”

福园郡主一听眸色闪亮,“我也听说过,不瞒你说,我当真有过这个念头,就是怕我母妃不肯。”

谢云初笑,“不做女子军也有别的行当,您这么喜欢打马球,干脆开个马球场,时不时组织几场马球比赛,咱们都跟着您凑乐子,久而久之,人人去您那竞技,也是一处产业了。”

福园郡主闻言登时抚掌起身,“妙啊,真是妙计!”

“初初,你怎么想到这么妙的点子,我就去寻地儿,我要组建一只马球队。”

福园郡主风风火火往外走,谢云初留她不及,那头王书琴听了也是脑门一热,提着裙摆跟在福园郡主身后跑,

“我也去,我也去,我入份子钱!”

三太太眼前一晃,只见两位姑娘溜得没影,也是哭笑不得。

“对了,我过来是与你商议一件事。”她掏出一道帖子递给谢云初,“二月十六是你的寿宴,我打算替你办一场,这是宾客名录,你瞧瞧,可有缺漏?”

谢云初闻言顿感头大,“您已经够忙了,我一晚辈劳您操持,实在是不像样,依我看,便算了。”

“二十整寿岂能算了?”

说是整寿其实也不过是虚岁。

前世这个时候国公府正在守丧,她二十寿辰几乎是无人问津,王书淮那时在江南,想是下人提醒给她捎了一件礼物,也就这么过去了。

今生太不一样。

“倒并非我拿乔,书淮刚升任户部侍郎,我便大张旗鼓办寿宴,没得叫人说我轻狂,您若是有心,便请姻亲邻里吃一顿小宴便可。”

三太太见谢云初如此识大体,笑道,“你既这么说了,便照你说的办吧。”三太太倾身靠近她,“不瞒你说,我原还打算借着你的东风,相看相看儿媳妇。”

谢云初一惊,“原来如此,不知您看上哪家姑娘了?”

五少爷王书煦今年十七,着实到了娶妻的年纪。

三太太笑得惘然,“我不拘门第相貌,性子稳重踏实,如你这般的,我便很满意了。”

谢云初明白了,过去三太太压根提都不提五少爷的婚事,只因儿子还未中举,当以学业为大,之所以骤然借着寿宴相看,想必是宫里那位动了心思。

王书煦身为长公主与国公爷共同的嫡孙,在京城官宦女眼中一直是个香饽饽,长公主必定打算给孙儿娶一位家世显赫的孙媳妇,而今日三太太这么一说,便是有自己的打算。

看来这对婆媳要暗中斗法了。

三太太离开不久,门房送来一个用羊皮囊包着的厚厚信封,谢云初一瞅那信封脸色就不对,待她拆开果然瞧见里面那一万两银票,她问门房,

“那送信的人可在?”

门房婆子答道,“送信的人留话,说是您若寻她,便往咱们王府大街外头那间茶楼寻便是。”

谢云初闭了闭眼,轻叹了几声,回屋换了一身出行的衣裳,又罩了一件薄薄的斗篷由春祺和夏安搀着出门。

想必是猜到她怀了孕,对方选的地方极近,出了门前这道巷子,往南一箭之地便是那间茶楼,谢云初刚上马车坐了一小会儿,便下了马车,来到对面的茶楼。

门口候着一清秀的婢女,婢女瞧见她默声上前施了一礼,引着她去了二楼。

谢云初来到雅间门口。

大门洞开,入目是一架三开绣花鸟的苏绣座屏,透过绢纱似有一道身影若隐若现,谢云初漠然看了片刻,将斗篷交给丫鬟,手拧着那羊皮囊,独自踏进门槛,门吱呀一声被阖上,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动静。

屋子里静悄悄的,二人隔着屏风,一坐一立,无声地看着对方。

谢云初心情比想象中要平静,从父亲每每晦涩的眼神她便知,她与乔氏长得应该是极像的,小的时候想象过母亲是什么模样,也不能明白为什么母亲要弃她而去,如今两世沧桑,回过头来看,很多事情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谢云初凝立一小会儿,绕屏风而入。

抬起眸来,窗下的女人也缓缓起身。

她穿着一件皦玉色的斜襟绣兰花纹长褙,外罩一件水红色的薄薄披纱,肤白貌美,眸光温和清定,面相更是敞亮而大气,比她想象中还有美,有一种静水流深却又峥嵘坚韧的美。

乔芝韵见谢云初盯着她的穿着,抬了抬手臂轻声问她,“这一身好看吗?是我在玲珑绣定制的。”

谢云初回过神来,朝她雍容施了一礼,“好看的,这个颜色不是谁都能衬出来,夫人穿上她相得益彰。”

谁也没想到,母女俩十几年未见面,是这样一个开场。

乔芝韵目光在她小腹掠过,指了指对面的圈椅,“坐下歇着吧。”

谢云初坐了下来,乔芝韵给她倒了一杯茶,亲自推到她面前。

无形当中就有一种很莫名的气场,两个人看到彼此一点都不觉得陌生,甚至像是久违的故友,可这屋子里偏偏又充滞着陌生与疏离。

谢云初径直便将那个羊皮囊推到乔芝韵跟前,

“夫人这礼,我不能收。”

乔芝韵听得这一声夫人,目光落在那羊皮囊上,手执茶盏没有立即说话。

她优雅地抿了一口茶,握在掌心,含笑看着谢云初,“云初,这些不是我给你和云佑的,而是我为自己错误付出的代价,我生下你们,不能抚养你们,只能留点黄白之物,予以帮衬。”

“我没想过要得到你们的原谅,做了就做了,我也不曾后悔,只是到底伤害了你们,”乔芝韵说每一个字的时候,语气相当平静。

谢云初神色比她还要宁和,“没错,您这些确实帮衬了我们,至少我顺利出嫁了,不至于因为嫁妆不够而为人诟病,但现在它完成了它该有的使命,得回到它本来的主人手中。”

没有任何寒暄叙旧,两个人都开门见山。

乔芝韵握着茶盏的手指轻轻一动,慢慢将茶盏搁下,双手交握搭在腹前,她望着谢云初,眸色又轻又淡,“你这是在埋怨我吗?”

谢云初摇头,“我没有埋怨您,任何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如果因为您没有选择我们而埋怨,那我该埋怨的人多得去了,与其埋怨,还不如过好自己的日子。”

水雾一点点漫上乔芝韵的眼,她怔怔听着,喉咙里气息轻轻翻滚。

“不过,”谢云初语锋一转,“您做这些无非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些,觉得你为两个孩子做出了补偿,可我一旦接受,不舒服的那个人就是我。”

“我为什么要为了迁就别人,来膈应我自己呢?”

她嗓音平和而有力量。

乔芝韵脸上所有情绪淡下来。

她无话可说。

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乔芝韵眼里有克制的难过,但她始终没做声。

好半晌怕谢云初介意她出现,轻声解释道,

“陛下召江澄入京,你知道他是两江总督,久不在朝,朝廷不放心,我的意思是,我会在京城住一段时日,但我不会打搅你们。”

“书淮我见过,他人品端正,有能耐有手腕,是个极好的,你有福气。”乔芝韵重新露出笑容。

谢云初轻轻抿唇,“你没跟他过日子,又怎知道他是个极好的丈夫?”

乔芝韵眼底闪过一丝愕然,哑口无言。

当年的谢晖不够端正吗?

不是。

一个人最亲的或许是父母,或许是子女,但最了解这个人的一定是妻子或丈夫。

乔芝韵是过来人,深有体会,她担忧地看着女儿,“旁的事我没有资格说你,但婚姻相处,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定要多为自己着想。你责我自私也好,冷血也罢,一个人如果不能成为更好的自己,也无法成为一个好母亲。”

“而当初的我,便是一个失败的母亲。”

这一席话仿佛是春日的阳光驱逐了冬雪的冰寒。

两个人面上罩着那一层客套的面具被揭开,她们终于能正视彼此。

谢云初太有感触了,她前世何尝不是和离前的乔氏,而乔氏勇敢出走寻到解脱,而她最终香消玉殒。

“多谢您的提醒,我知道要怎么做。”

婚姻不止一个归处,她谢云初也可以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至少在寻到自己快乐的同时,也要给孩子开一扇天窗。

谢云初心里如是想。

乔芝韵不知道谢云初与王书淮之间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多问,只淡淡点了下头。

谢云初最后看了一眼那羊皮囊,朝她欠身一礼,“时辰不早,我得回去了,请江夫人保重。”

乔芝韵的心刺痛了一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好。”

她看着谢云初起身,余光注意到她绕出屏风,小心跨过门槛,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外,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一颗一颗无声坠在掌心,她克制着没有哭出声,抬手拂去一层又一层泪痕,深深吸着气。

满肚子的话,问不出口,也没有资格问。

当年的义无反顾,铸就了一道永远也无可逾越的鸿沟。

她没有后悔,也永远不会后悔,但她与两个孩子终究是错过了。

乔芝韵独独坐了半个时辰,直到心情平复,方拿着那个羊皮囊起身离开了茶楼。

谢云初回到春景堂,听得里面传来热闹的喧笑,连忙搭着丫鬟的手臂上了抄手游廊。

这时里屋迎出一人,只见她怀里兜着一个食盒,手中还牵着一稚儿,满脸盈笑立在春风里,

“你这是去哪了,害我好等,我给你送了新做的积翠糕来,你再磨蹭,我今个儿又得在这住了。”

谢云初看着那张温柔怜爱又满是嗔怒的脸,心底那空缺的一块忽然被填满,她连忙迎过去,大声道,“那您就住在这,我求之不得呢。”

明夫人将食盒交给林嬷嬷,连忙一左一右拉着她们母女进门,“我倒是想,就怕你家书淮嫌我碍事。”

谢云初嗤了一声,“你管他作甚,对了,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可是我父亲惹您不快了?”

眼下已是下午申时末。

明夫人轻飘飘睨了她一眼,“哪里是他惹我不快,是我惹他了。”

谢云初讶异道,“您做什么了?”

明夫人眉眼生动描述着,“前日他给两个孩子交待了课业,今晨去检查,那佑儿不过是写错了几个字,你父亲便大声责骂他,我听了不舒服,等孩子一走,我便悄悄寻了个典故给他,请他解释我听,他当我跟他玩闹,说的不上心,于是我便把他责骂佑儿的话还了回去,这下好了,点了炮仗啦,他说我溺爱孩子,慈母多败儿之类,气得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国子监。”

明夫人摊摊手,“我这不闲了么,便来寻你,”

珂姐儿踮着脚来勾明夫人的手,明夫人立即蹲下,“来来来,看看外祖母给我们珂儿带了什么好吃的,”边说便拉着孩子上了炕床,先给孩子净手,将孩子搂在怀里给她掰红果吃。

明夫人格外温柔,珂姐儿喜欢她,勾着小脑袋便要去亲她,明夫人笑着躲开,“我的乖儿,外祖母面颊涂了脂粉,吃不得...”

谢云初立在博古架旁,目光融融地看着她们祖孙,好半晌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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