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应家

目的地是和普华寺截然不同的方向。

导航终点是南城私立医院,私密性和安保性配得上寸土寸金的价格。

初弦在电话里仔细询问了柳伯的前因后果,但柳伯也给不出太多有用的信息,只说老爷子半月前回了本家,他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立即在第一时间联系了初弦。

柳伯跟在应老爷子身边几十年,知道他手心手背的分量,最疼的、最欠缺的、最想弥补的,还是他那个早早流落在外的小孙女。

但他到底没跟在身边,不方便多说欠缺信息,剩下的由贺清越查缺补漏,他拨了院长内线,将对方的话转述给初弦。

她的指甲机械性地掐着掌心边缘,甲盖透着慌张的白,听完贺清越的话,好半天,讷讷地应了一句。

年三十的夜晚堵得水泄不通,焦躁不安的喇叭声此起彼伏,人人都想见缝插针逮一个前头先行的机会。

贺清越单手控着方向盘,打一把角度刁钻的转弯,岔开密集车流驶入相反方向,空出来的手顺势扣住初弦手指,拇指在她手背摩挲两下,带着深而刻骨的安抚意味。

但更多的,苍白的陈词滥调,他没对初弦说。

这个年纪的老人,哪怕是轻微磕碰,都会带来不可估量的风险;更何况老爷子是在湿滑地板上摔了一跤。

院长说头个小时人还清醒,态度强硬地拒绝保姆要送医的提议,保姆回厨房收拾,不过十五二十分钟再出来,老爷子脑袋软绵绵地歪在一边,已然陷入昏迷。

应董事长携应太太出席公司酒会,应如斐今夜凌晨两点的飞机落地,应二太太在古韵茶馆和富太姐妹通宵搓麻,家中唯剩应嘉涵。

也是应嘉涵拨的急救电话。

其实终南别馆有老爷子的私人医生,但老爷子乍然回本家,便给医生放了年假,谁曾想,这个节骨眼竟会出事。

还好应老爷子和医院有不错私交,对方行动效率很高,电话挂断十分钟轰然奔至前门。一阵兵荒马乱后,应嘉涵看着医护人员面色凝重地做着急救,和保姆陪同一起跟去医院。

他握着手机,沉默地深吸一口气,转身给终南别馆的柳伯打了电话。

“对了,别忘了通知她。”

柳伯大感意外,在他印象中,这两位同父异母的小少爷小小姐应该从没有联系才是。

还没等他应答,那边已然不耐烦地掐了电话。

**

距离到底是远是近,初弦失去最基本的判断能力,她目光茫然地看着导航上不断接近目的地的小红点,等到医院时,才惊觉后背已被冷汗濡湿。

贺清越倒车进坪,同时给她解下安全扣:“五楼ICU。你先去,别等我。”

走廊幽长深远,鼻息溢出潮冷空调和浓郁的消毒水气息,顶灯白光如一片海浪晃眼,她眼睫一眨,猛然停住脚步。

远处站着一个人,他身量很高,却也瘦,两边鬓角剃得短而干净,和他的气质一样,仿佛一碰就刺手。

他穿一件休闲款式的黑色卫衣,统一色调的黑裤,勾着黑边的限定款签名球鞋,一只手束在口袋里,另只手上下颠翻地转玩手机。

像是感应,他眼睫轻轻一敛,旋即抬起,朝她的方向。

应嘉涵和她长得很像。是那种,旁人打眼一瞧,会打从心底下定义有血缘关系的相像。

他们都很像应华年。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平静,应嘉涵收了手机,揉捏后颈时吐出一口灼热的气,几秒后眸光偏侧。

冷白光源下,他喉结轻轻地动,隔着起码七八米的距离,初弦猜他大概在说“你来了”。

脚步滞了滞,初弦稳住慌乱心神,快步向他走去。

“爷爷怎么样?”

他朝着长廊尽头一扇紧闭的门扬了扬下巴,收回眸光时重新落回她身上,一种不怀恶意的审视和打量。

“还在抢救。”顿了顿,又道:“其他人都在路上。”

初弦听出他的话中深意,微微惊讶地抿了唇。她没回避他探究视线,眼神交视时应嘉涵越过她细瘦肩头,看见身后来人。

一贯漠然冷淡的神容骤然调动起不寻常的愕然:“贺总?”

贺清越全然没看他,伸手环住初弦肩膀,往自己怀里一带,骨节分明的手指后怕似地挨着她透明到仿佛一碰就碎的脸。

“刚问过老爷子情况,有点凶险。初弦,你要有心理准备。”

她脸色蓦地苍白。脚步一晃,险险栽倒。

突发性脑溢血,她光听这几个字,能察觉筋骨之下的鲜血淋漓。

再睁眼,强打精神镇定,她回牵住贺清越的手,脑海里乱糟糟一团,问话颠三倒四:“今晚怕是走不开了......对不起,头香没法和你一块儿烧了,你回家陪你奶奶吧。”

她记得,老太太有登普华寺烧头香的习惯。

贺清越垂眸看她,伸指撩过她因为疾跑散落的碎发,轻声笑了笑:“没事,和奶奶说过了,你的事比较重要。”

初弦咬住下唇,神色又是难堪又是窘迫。她在他面前从没有主动提起自己身世,但他到底是老爷子亲口牵线的对象,多少能猜出一二。

她像溺水的人,细细喘息,把自己手指一根根地缠进去,与他紧密相扣。

再抬眸,眼底蓄了淡色的红,声音软得七零八碎。

“可以留下来陪我吗?我很需要你。”

初弦很少直接陈诉自己心情,尽管贺清越在很多小事上有意纵着她,但不对等的身份地位,总让她在某些时刻生出如履薄冰的念头。

贺清越“嗯”了声,偏过眸,温沉声线落在耳边:“初初,我陪着你呢。”

应嘉涵冷眼旁观片刻,他摸出烟盒,瞬间想起这是医院,禁烟。又没劲地塞回口袋深处。

指尖碰到学校门口5块钱一支的防火打火机,他兴致索然地阖眼,下睫毛偏女性的长,扫开眼底阴霾。

应华章和宁袖清来得最快,人刚出冰冷电梯,先是看见杵着不动的应嘉涵,他抬抬目光,算作回应。

贺清越捏了捏初弦手指,站起身,向他们点头致意。

宁袖清愣了下,贺家的人他很熟悉,她笑了笑,礼貌客气地问:“贺总陪初弦来吗?”

他回以同样的疏离:“对,我陪她。”

宁袖清看了眼站位稍远的应嘉涵,微不可查地蹙眉。没想到来得不巧,竟是让两孩子先遇上了。

她不知什么情绪,上前隔入初弦和应嘉涵之间,轻声问:“初弦,这儿毕竟不方便,你看要不要先让贺总先回去?”

初弦轻愣,诧异她的态度。

她和这位夫人的上一次见面,还得追溯到九岁那年,当时她和应华章并肩,对她狼狈摔倒在地的模样展露微妙的怜悯。

初弦抿着唇,摇了摇头。

宁袖清了悟,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握住初弦手腕的贺清越,点头退了两步。

“初弦。”

再叫她的人是应华章,这位应家最大话事人的模样和应华年不算很像,应华年像温融的冰,应华章则是淬炼的火。

他看着眼前这个和应华年有七分像的女孩,这个在血缘上和他紧密相连的侄女,听见她很轻地应了声,应华章侧头往折廊一点,说:“和你说两句话。”

**

果真落了雪。

雪势汹汹,她站在风口,手指拢着仍有木质调的男式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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