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伪魔君

巫非凡朝身后的司谏殿弟子轻轻地挥了挥手,众弟子纷纷退了下去,殿前除了两名当值弟子,就只有韩若樗、夔、谈无期、疆青白和巫非凡五人了。巫非凡恭敬地将韩若樗四人请进山门,正要领着众人沿石阶往上而行时,却被夔给拦住了。

巫非凡疑惑不解,问道:“夔先生这是何意?”

夔没好声气地道:“谈小姐饿了,你就忍心让谈小姐忍着饿登山?再说你这东神山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根本就不值得一看。”

巫非凡连忙吩咐司谏殿准备美酒佳肴,再将众人请至会客厅,果然如夔所言,东神山的茶是香茶,酒是好酒,食是美食。

进餐途中,巫非凡屡次想出言相问,皆被夔以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理由粗鲁地戗了回来。进餐完毕,夔就拉着韩若樗往外走,还对巫非凡客气地说什么多谢款待,留步不送什么的。

巫非凡一直紧跟到山门外,夔这才放开韩若樗,对韩若樗道:“有话就快说,没话就快走。”

韩若樗回转身来,望向巫非凡,凝视良久,表情恭敬地朝巫非凡躬身作揖,道:“多谢!告辞!”

一声多谢,百年耻辱终清白。

一声告辞,从此陌路不相逢!

巫非凡跪膝伏地,痛哭失声:“韩先生——”

谈无期走向前去,欲要伸手去扶起巫非凡,又把手收了回来,轻声道:“去元末城见隗子归吧!去西山退隐去吧!”

三日后,巫非凡封山门,天机楼退隐。巫非凡离开东神山经元末城,往西山退隐去了。

青衫非凡笑武道,一剑一笛傲苍穹。

武道之中仍有小巫青衫的传说,却再也无人得见其青衫身影。

疆青白没想到大家果真只是来东神山品尝姜食,可是离开东神山后见韩若樗,夔,还有谈无期皆表情暗淡神伤,好像只有自己置身事外,只好暗暗记下心来。哪知刚走出东神山,疆青白又感觉并非自己心中所担心的那般回事。

韩若樗停下脚步,左右看了一眼,问道:“夔,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呢?”

夔道:“不知道。”

韩若樗道:“你急着离开,原来不是着急赶往下一个地方吗?”

夔道:“我什么时候有说过要去下一个地方呢?当初不是就谈小姐饿了,只是来东神山吃点东西而已,也没说要在东神山游玩啊。”

韩若樗道:“好像是这么回事。”

夔道:“本来就是这么回事。你若一时想不起要去哪儿,你可以再回去东神山啊。”

韩若樗道:“都已经告辞了又回去?岂不让小巫青衫笑话。”

夔模仿着韩若樗的声音及表情,道:“好像是这么回事。”

韩若樗道:“那你说我们是往左还是往右?”

夔反问道:“往左去哪?往右又去哪?”

韩若樗道:“先确定方向,边走边想吧。”

夔长长地叹息一声,道:“往左。”

韩若樗应道:“好!”可他一迈步却是往右而行,走出数步后发现夔没有跟上来,于是朝夔招手,道:“走啊,还楞着干什么?等小巫青衫请你吃晚饭啊?”

夔朝左边指了指,道:“不是说好往左的吗?”

韩若樗这时好像才醒悟过来,道:“你是说往左,可往左只是你的选择,再者往左也不是我要去的方向。”

夔问道:“你是要去神坎城吗?”

韩若樗道:“东神山的美食太清淡,我想去神坎城吃炭烧虎肉。”

夔问道:“神坎城有虎吗?”

韩若樗十分肯定地道:“有,有九阍柙虎!”

疆青白低声问道:“姑姑,韩先生的意思是要去神坎城杀宇文肱吗?”

谈无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疆丫头不是也想杀了宇文肱吗?”

疆青白道:“可是——”

谈无期提醒道:“你是与夔君结盟,而非宇文肱哦。”

疆青白道:“姑姑怎么也不讲理了呢?”

谈无期笑道:“因为姑姑也想尝尝炭烧虎肉的滋味。”

越往北越荒凉,在韩若樗和夔的一番激斗肆虐之后,若不是日夜轮换,疆青白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极北玄冥,没有了青山绿水,满眼尽是死气沉沉的灰色,空气也异常地冷冽,不时菲菲然有雪花飘落,本是盛秋时节,却提前进入了寒冬。

破败的村庄,荒凉的山坡,有几个村民正在挖穴埋死尸,听不见哭声,也许早已哭不出声来。韩若樗伫立相望良久,最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谈无期走了过去,相赠了些钱财,并相劝村民去元末城。

夔神情凄怆,对韩若樗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们。”

韩若樗道:“孰对孰错?谁又能单纯地说清楚呢?圣道失庭燎而成魔道,那么魔道无庭燎又将成为什么呢?眼前所见景象确实是你我一念所为的结果。夔,你后悔了吗?因为心中的那一点可怜的良善感,而后悔了吗?纵使所见皆是灾难、恐惧、杀戮,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就不会放弃。也许我也会后悔,但那是绝望身死后的心情而已。夔,在你仍在喘息的时候,你只能往前走,绝对绝对不能犹豫,更不能轻言放弃。”

韩若樗长长地深呼吸一下,继续道:“提挺良渚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佣者,夔,提挺良渚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可千万别辜负了提挺良渚的期望,开玄牝之门,入天地根,取回庭燎还圣道朗朗乾坤,那样我才可以堂而皇之地回归魔王台,去做那个名副其实的魔君。”

夔道:“如果取不回庭燎呢?你也就回不去当你那个念念不忘的魔君了。”

韩若樗道:“夔,你若取不回庭燎,我绝对会杀了你。”

夔道:“取,九死一生。不取,必死无疑。好像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韩若樗道:“你还可以选择疆丫头的庇护,躲到极北玄冥去啊。”

疆青白尴尬地笑了笑,道:“韩先生就算不回魔王台,仍是魔君啊。”

韩若樗道:“我只是我,真正的魔君在魔王台。”

疆青白甚是不解,道:“真正的魔君?难道——”

夔道:“韩先生所言没错,真的魔君在魔王台,而韩先生只是个狐假虎威装腔作势的伪魔君罢了。”

疆青白惊讶道:“啊!怎么会是这样?你不是魔君,那谁才是?”

夔侧首问韩若樗道:“真正的魔君是谁?”

韩若樗道:“你猜。”

夔又扭首对疆青白道:“疆丫头,你可千万别去猜。”

疆青白道:“为什么?”

夔道:“不管你猜中与否,他都会撒野耍赖皮不认帐的。”

疆青白讶异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啊。”

夔连连点头道:“就是这样。”

韩若樗道:“夔是因为笨,知道自己猜不着,所以就选择了不猜。”

疆青白再次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这样啊。”

韩若樗道:“因为每次我让他猜的时候,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么。”说完望着夔哈哈大笑起来。

夔可是气得咬牙切齿,连脸色都变了。疆青白望着脸色都气得铁青的夔,忍不住笑出声来。

神关就在眼前,韩若樗似乎又没了入关的兴趣而踌躇不前。夔竟然意外地安静,表情严肃地远望着神关。

风卷着低暗的乌云,在天空中如海浪般翻腾着,更似疯狂的怪兽仿佛要将天地撕碎吞落。风中有一阵没一阵地传来吼叫声,应是神关内神坎城兵众在操练演武。宇文肱不愧是北方恶虎,深谙霹雳杀戮之道,一切的阻碍他总能轻易地打倒清除。此时关内神坎城的兵众就如一群饿极疯狂的囚笼猛虎,一旦饿虎脱柙,必然就是血肉横飞的嗜血修罗场。

关城上宇文霸与长子宇文化境并肩而立,精神抖擞,威武不凡。夔不知想到了什么,习惯性地抬臂伸手向后背抓去却抓空了,原来刀早已不在。夔哑笑一下,挠了挠后脑,然后双手反抱着后脑,道:“韩先生,如果我现在去把宇文霸和宇文化境杀了,你说宇文肱会不会闻风赶来杀我呢?”

韩若樗道:“神关就在眼前,人就在眼前,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夔双手仍反抱着后脑,竟然真的迈步朝神关缓缓走去。

疆青白欲要跟上去时被谈无期拉住了,谈无期道:“夔心里堵得慌,让他去杀了宇文父子自然就心情舒坦了。”

疆青白虽然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可心里仍是觉得夔和韩若樗,还有姑姑谈无期似乎对杀戮如同儿戏一般,太过于草率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没有要劝阻的意思,只是随口而出地道:“宇文父子与夔君相差太甚,杀之不过翻掌般容易,岂非索然无味?”

“混蛋夔确实很厉害,但疆丫头你也许还不知道,混蛋夔就十分享受就种轻而易举的事情。”韩若樗朝已走出十数步的夔大声道,“夔,不用在意宇文擒虎会怎么想,留不留全尸也无妨。”

夔后仰着头,翻眼望向韩若樗道:“魔君不愧是魔君!我——突然又不想杀他们了,魔君要不要出手代劳?”

韩若樗道:“无需我出手,自然会有人代劳的。”

夔讶异地哦了一声,停下脚步朝神关上望去,只见低压在神关之上的乌云中突然有一团黑影急速坠落下来,直撞向城关上的宇文霸和宇文化境。定睛细看,那团黑影竟然是一位黑衣劲装黑巾蒙脸的暗杀者,双臂如羽翼般张开,手臂被浓浓的黑雾缠绕着,手中似乎紧握着见血封喉的利刃。

宇文化境已有察觉,移步向前,将其父宇文霸挡在身后,挺身弓步,腰间的阔刀赫然出鞘,高扬着劈向急速逼近的暗杀者,刀气如虹凌空劈斩,暗杀者身在空中已然无法闪躲,整个身形被刀气从中劈开。没有惨叫声,亦没有血水洒落,就在宇文化境略微惊疑的瞬间,被劈成两半的黑影倏地合而为一,双臂交错挥动,缠绕在双臂的黑雾中有锋芒闪动,锋芒轻灵飘忽似蝶舞更似恶魔利齿,道道锋芒纵横交错直攻向宇文化境,每道锋芒都可致宇文化境于死地。

黑衣暗杀者攻击真可谓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宇文化境一刀劈空,此时纵使想抽刀格挡也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暗杀者手中的犀利锋芒就要将宇文化境如凌迟般千刀万剐。宇文化境身后的宇文霸倏地动了,弹腿跃起,手中利刀亦凌空斩向暗杀者。

“铮铮——”数声清脆声响,暗杀者朝后飘落开去,如一片风中落叶飘忽不定地立在城垛之上,手中所握的赫然正是十八楼死士常用的短刀,短刀被黑雾缠绕着,森森然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十八楼死士通常在一击之后不管成功与否,都会迅速脱身,可眼前的十八楼死士似乎没有要撤离的意思,反而如猫戏老鼠般轻蔑地望着宇文霸和宇文化境。城关上的守卫此时才醒过神来,皆纷纷叫嚣着围了过来,宇文化境大声呵斥道:“都不准过来,退得越远越好。”于是众守卫又如潮水般退了开去。

十八楼死士冷冷地称赞道:“神坎城果然军纪严明,唯命是从。看在你刚才抢身护父的举动上,今日我不杀你。至于——”十八楼死士略微停顿了一下,道:“宇文宗主若敢承认自己刀法不如朱襄和慕超凡,我也可以饶而不杀。”

宇文霸道:“十八楼与四城宗门素有往来,要打听委托来源亦并非难事。再者你就这般自信能杀得了我父子二人?”

十八楼死士冷冷地道:“宇文宗主不愧是宇文宗主,输招不输人,既然怀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杀人刀法。”

宇文霸豪气干云道:“请赐招。”话声落,手中阔刀反握垂于身前,一手虎口微张轻托刀背,正是九阍柙虎刀招的起手式,亦是防御之招——迎刃而解。

城垛上的十八楼死士身形陡地一闪不见了,宇文霸眉头一皱,忽地听到宇文化境的惊呼声,心中陡然明了,手中刀欲要横挥斩向身后时,但觉喉咙处一阵刺骨的寒意传来,整个身子忽地僵在了当场,身后传来不屑的冷笑声。宇文霸做梦也没想到正面交手仅一个回合就惨败于对方手中,不觉冷汗直流,为自己刚才的狂妄自负叫苦不已。

若眼前的十八楼死士是天上飞鸟,那自己就是井底之蛙。

若眼前的十八楼死士是林中猛虎,那自己就是待宰羔羊。

再待宇文霸回过神来时,十八楼死士已悄然全身而退。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天外有天,天在九重外。

夔称赞道:“好快的身法,好厉害的刀招。”

韩若樗淡淡地道:“始或为终,终或为始,无极之外,复归于无极。此子果真不凡也。”

夔道:“这宇文霸名字倒是十分霸气,可这刀法连切菜都不够格。与朱襄和慕超凡确实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韩若樗问道:“朱襄和慕超凡所习练的好像并不是刀坊刀法吧?”

夔道:“是的。”

韩若樗道:“夔的言外之意是说九阍柙虎刀法不如遗林刀法了。”

夔道:“是的。”

韩若樗道:“宇文霸虽然不是那人的敌手,但还是大意了才被那人出奇不意偷袭得手。是人的问题不管刀法强弱之事,敢问夔,若是宇文擒虎,那人能一招致胜吗?”

夔啧啧地讥笑好一阵,才道:“怎么不说是韩先生你呢?你还不一刀劈了他。”

韩若樗忽地问道:“夔认识那人?”

夔反问道:“韩先生博古通今,还以为你认识那人呢?”

韩若樗道:“十八楼竟然藏有如此厉害的角色,看来四城宗门没好日子过了。”

夔道:“韩先生此言差矣,十八楼虽然实力可匹敌四城宗门,但与四城宗门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只按委托行事。”夔说到这儿的时候突然起来了,倏地冲到韩若樗的跟前,想要伸手去指韩若樗的鼻子,最终又忍住了,道:“韩先生果然好盘算,让隗子归替代陆寒武守元末城原来是为了——”

韩若樗问道:“武道中刀法有如此高深修为者屈指可数,难道夔就没有听到半点风吹草动吗?”

夔手臂挥了挥,指着脚下的荒芜之地道:“韩先生请细看,有风无草,何来的风吹草动呢?”

韩若樗喃喃道:“此子身法刀法十分奇特,为何胜而不杀呢?”

夔道:“纵使此子身法刀法十分奇特,为何偏偏要在我小次魔的面前班门弄斧呢?”

韩若樗道:“欺你手中无刀。没有了六百岁和千秋雪的小次魔,恶虎变成病猫了。”

疆青白和谈无期抿嘴偷笑。

疆青白喃喃道:“病猫还不如大笨蛋好听。”

韩若樗接过话茬道:“没有了六百岁和千秋雪的小次魔还想扮猪吃老虎,真是个大笨蛋。”

疆青白望着夔嘿嘿直笑。

夔狠狠地瞪了韩若樗一眼,又有意无意地扫视了疆青白一眼,然后径直朝来时路走去。

疆青白提醒道:“夔君,那是我们来的方向,难道夔君不去神坎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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