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箭毒木

身后说话的人正是遗林中最厉害、最狠毒的人——箭毒木。

宇文肱道:“箭毒木,要杀要剐冲我宇文肱来,别为难他们,他们与我宇文家没有任何关系。”

箭毒木道:“我知道。”

宇文肱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宇文家与慕容家的争斗本就与眼前的陌生人无关,只是恰逢其时将他们卷入其中,虽然来人武功高绝超凡,但箭毒木又岂是那易于之辈。此时他不求能活命,只求箭毒木能放他们安然离开。

一位亦是黑衣劲装,亦是手持锋利短刀的蒙面刀者走向前去,道:“有没有关系不是你宇文肱说了算的。”

箭毒木低声警示道:“刺槐,小心。”

刺槐道:“老大请放心。”他屏气凝神地走了过去,没有在魔君面前停下来,而是径直来到小次魔跟前,道:“刀很特别,不知刀法是否也特别呢?”

小次魔道:“只是杀人刀而已,谈不上特别不特别。”

剌槐道:“杀人刀?我看你的刀跟百林农人用的柴刀倒十分相似,兴许用来砍柴十分合适。”

小次魔有些讶意地朝魔君道:“喂——他说你的刀是柴刀哦!”

魔君道:“柴刀不是正好用来劈柴砍树吗?”

小次魔哦地一声,道:“你说的倒很有道理。”

魔君道:“你要不要试一试?”

小次魔摇头道:“劈柴砍树是体力活,很累人的,要试你自己试吧。”他握着刀柄将刀递向魔君。

魔君道:“那我试试。”他伸手抓住刀鞘,却没有将刀接过来,只是将刀鞘朝身前拉了半寸,刀锋出鞘半寸后,魔君又将刀鞘送了回去,刀再次入鞘。魔君道:“你说得很对,劈柴砍树是体力活,确实很累人,我还是不试了。”

乍露又收的半寸刀锋,惊鸿一瞥间,刺槐感觉一道刀芒森寒逼人。刺槐不由嗤笑,道:“你们——”话刚出口,如同先前苦楝那般,喉咙处有血雾喷出,整个身形飞起朝城墙下跌落而去。

小次魔收回刀,感叹道:“人活百岁终究死,树活千年当柴劈。”

箭毒木没想到一向机警狡猾的刺槐也赴了苦楝的后尘,让他心生恐惧的是眼前的两人竟然在递刀还刀间就无声无息的要了刺槐的性命。整个神坎城境内能有如此高绝超凡身手的只有住在寻木神树的那个人了。

他在宇文肱身上连点几下,封住要穴,将宇文肱交给身后的黑衣人。提着那柄黝黑的短刀朝魔君走了过去。宇文肱朝箭毒木望去,陡然见到箭毒木手中黝黑的短刀正缓缓地渗流出乳白色的汁液出来,汁液滴在脚下的石块上,嗤嗤地冒着淡淡的青烟。

宇文肱拼尽最后的气力,大声喊道:“危险,你们快走,再晚就连不及了。”

须臾,箭毒木整个身体也冒起了青烟,裸露在衣衫外的肌肤上亦有乳白的汁液渗流出来。箭毒木冷冷地道:“还能走得了吗?”

小次魔亦惊异地道:“哇——厉害了,汗如浓浆啊,看你的样子确实也走不了了。”

宇文肱心急如焚,他知道那乳白的汁液不是汗水,而是触之即亡的毒液。更让宇文肱不可思议的是魔君没有走开,反而朝前两步,来到箭毒木跟前,仔细地打量着箭毒木。少顷,魔君道:“极南山中有剧毒之树,高可达十数丈,环抱之围,枝干受金石所创时,有乳白树液流出,有异香,闻之可致心脉麻痹,触之以至血脉凝结,窒息而亡。”

魔君所描述的正是世上最毒树木——箭毒木。

宇文肱在心里暗骂魔君真是个大笨蛋,既然知道为什么又不逃开。奇怪的是箭毒木释放剧毒,撂下狠话,接下来却又没有任何举动,倒象一座人形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魔君又道:“箭毒木喜阳畏寒,本是极南特有产物,没想到在北方也能生长存活?刀以箭毒木削制而成,熔赤砂、黑铁、玄石和青玉髓为汁水,置陶罐内密封埋九尺冻土之下,埋藏百年后取出,锋芒毕露,见血封喉。”

魔君继续道:“人以箭毒木为名,体质同箭毒木般奇特,春闻树花,夏饮树汁,秋食树果,冬以树技遍打周身,历十八年之久,方可大成。可惜——”

他忽地叹息一声,停下话语,连连摇头。

箭毒木道:“好眼光!好学识!真的很可惜。”

魔君道:“木生火,金克木。宇文家的那个,你怎么就被一棵毒木所惊惧呢?”

宇文肱道:“在下宇文肱。”他只说出自己的名字后,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箭毒木道:“是吗?不害怕我箭毒木的,都已成了死人。”

确实在神坎城没有人不惧怕遗林箭毒木的。与箭毒木交手的全都成了死人。

小次魔啧啧稀奇道:“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奇怪的毒物?倒与那荼毒鬼朱光堪比仲伯了。”

魔君道:“见血封喉箭毒木,万里朱殷荼毒鬼。没法比较!”

小次魔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魔君道:“一个是死物,一个是活物,能比较吗?”

小次魔道:“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那我们走吧,没必要与一死物在这纠缠。”

魔君拉住谈无期的手,道:“我们走啦。”

箭毒木移步挡住去路,道:“你们能走得了吗?”

魔君道:“你认为呢?”他不是在问箭毒木,而是在问小次魔。

小次魔没有回答他,亦反问道:“你认为呢?”

魔君道:“树入林活千年,树挡路当柴劈。”

小次魔问道:“劈了?”

魔君应道:“劈了!”

箭毒木手中短刀带着浓浓的异香直刺向魔君,他迟迟没有出手,是因为他在等,等魔君他们被毒香麻痹后再动手。可魔君等人竟然没有半点中毒的迹象,于是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就在魔君与小次魔言语时,挥刀刺出。

人影动,刀光闪。

箭毒木没看清楚小次魔是如何拔刀挥斩的,刺向魔君的短刀已然被斩断,就在他惊骇的瞬间,又见刀光如滚滚烈焰般席卷进而来,将他紧紧地裹在其中。

宇文肱彻底惊住了,高绝超凡的刀招,惊涛骇浪的杀气,就连身在十数丈开外的他就象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地扼住了喉咙,无法呼吸,无法动弹。

箭毒木掠身急退,却浑身麻痹,无法移动半步。惊骇间,全身竟然象被泼油般熊熊燃烧起来。但见谈无期手挽着魔君款款走过,小次魔肩扛长刀而过。魔君再次叹息道:“可惜!”

熊熊火焰中,箭毒木问道:“你是谁?”

“魔君。”

“古来圣贤皆尽死,唯有韩君留其名。箭毒木能死在韩先生手中,不枉此生。”

“如若方便,恳请韩先生将毒木刀带去冰湖。”

“一定。”

“多谢!”

金雠之听得痴呆了,韩若樗停下声来半晌,她才从故事中回过神来,问道:“可惜什么?”

韩若樗倒了杯热茶,浅饮一口,道:“可惜箭毒木贪婪心切,提前取出了埋藏的毒木刀,毒未成刀亦无成。可惜,唯一的毒木刀被毁了。”

金雠之哦地一声,朝顾小野望去,问道:“毁毒木刀的可是小顾所背的长刀?”她竟然不在敬语尊称,而如韩若樗那般称呼其小顾。

韩若樗道:“毁毒木刀的是千秋雪。”

金雠之道:“千秋雪?当年那个韩先生用的刀就是千秋雪。”

韩若樗道:“是吗?”

金雠之道:“是的是的,朱老夫人有说起过。”

韩若樗淡淡微笑。

金雠之问道:“宇文肱可是刀坊——”她没有说下去,怔怔地望向韩若樗。

韩若樗微微点头,道:“正是。”

金雠之似乎想起了什么,沉思了半晌,突然问道:“那三人莫非就是魔君、小次魔和谈无期?”

韩若樗微笑不语。

金雠之望向谈无期,道:“魔君的红粉情人叫谈无期,望舒姐姐你——”

谈无期道:“世间同名同姓比比皆是,金三小姐莫非认为我是那六年百前魔君的红粉情人吧?”

金雠之嘿嘿笑了,道:“没有没有,你当然不是那魔君的红粉情人,活六百多岁,岂不是成老妖怪了。”

谈无期和韩若樗都被金雠之逗笑了,只有顾小野缄默不动声色。

金雠之道:“韩先生所讲,十分精彩,但好象与这寻木剑匣没什么关系?韩先生还是直接讲韩先生斩树那一段吧。”

韩若樗道:“如果没有双神关魔君杀遗林箭毒木,也就没有后面韩先生斩神树寻木了。”

金雠之道:“韩先生?韩若樗?魔君?岂非韩先生先人是魔君韩若樗?”金雠之突然惊呼道:“你是韩若樗,你是魔君!”

韩若樗浅饮一口香茗,称赞道:“好茶!”

金雠之望向谈无期,谈无期亦在喝茶。她又望看顾小野,顾小野朝她耸耸肩,脸上赫然写着一无所知。

韩若樗忽地问道:“金三小姐可曾听闻过遗林?”

金雠之摇头,道:“雠之还是第一次听韩先生提起。何为遗林?”

韩若樗道:“遗者弃也,遗林乃百木家族叛逆之徒聚结的一个暗杀组织,为首者就是见血封喉箭毒木。金三小姐不知晓遗林也很正常,因为遗林在宇文肱问鼎神坎城之后就彻底消失了。”

金雠之感慨道:“宇文肱不愧是刀坊始宗主,手段果真霹雳决断。”她站起身来,替韩若樗倒上热茶,问道:“箭毒木为什么要拜托魔君将毒木刀带去冰湖?”

韩若樗道:“毒木刀本属于冰湖百木家族。毒木刀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

金雠之连忙好奇地问道:“什么秘密?”

韩若樗端着茶,慢慢地走到窗前,微微抬起头,似乎在眺望远方,又似乎在压制心中的情绪,良久,才缓缓地道:“因为箭毒木正是那百木家族朱夫人的儿子。”

慕容信做梦也没想到,他最为依仗的遗林竟然在双神关尽数被灭。他踌躇满志地等待着箭毒木提着宇文肱的人头回来领赏,箭毒木没有回来,宇文肱倒是来了。

慕容信被宇文肱斩杀于神坎城,并枭首示众半年,慕容信其尸首尽被短尾苍鹰啄食干净,仅余森森白骨。

慕容家亦在一夜之间尽数被杀,依附于慕容家的弱小家族纷纷逃窜,双神关前各族逃亡者的尸首堆积如山,只有少数逃往极北玄冥的族众才侥幸得以苟活。

慕容家族被灭后,双神关改名神关。

宇文肱于神关建造神庙,供奉魔君魔君,宇文家族还有其依附者络绎不绝前往祭拜。可讽刺的是,神庙又在魔君被伏杀后被毁坏,六百年来早已成那野狐山狗的栖身之地。

时值金秋,百湖清波粼粼,红枫尽赤,银杏遍黄,秋风习习。魔君从宇文肱口中得知百湖尽头有神树寻木,于是离开神坎城前往极北。

小次魔背着长短双刀,双手抱着后脑走在前头,魔君与谈无期挽手而行,且行且欣赏。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他们是智者,但绝不是仁者。

当秋风尽带寒意,当湖面皆是浮冰时,他们知道已然进入百木家族境内。小次魔坐在一棵高树下,静静地等待着在后面赏景的魔君和谈无期。这时从树林深处走出来一个垂髫女童,仔细地打量着小次魔。

小次魔一路过来也常见到当地族人,并不在意。

垂髫女童却来到小次魔的跟前,脆声问道:“可是魔君?”

小次魔没想到垂髫女童竟然如此直呼相问,微笑着凝视着垂髫女童。

垂髫女童见小次魔没有回应,继续问道:“可是小次魔?”

小次魔被垂髫女童的童真勾起了玩耍兴趣,微笑着问道:“你到底是要找魔君呢?还是要找小次魔呢?”

垂髫女童道:“随便哪一个都可以。朱夫人说找到了魔君,就找到了小次魔。找到了小次魔也就找到了魔君。”

小次魔问道:“那你觉得我是魔君呢?还是小次魔呢?”

垂髫女童道:“我不知道,但你会告诉我的。”

小次魔道:“哦!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垂髫女童道:“因为朱夫人说了,今日会有三人来到此处。”

小次魔朝前后左右看了看,道:“只有一人,没有三人啊。”

垂髫女童道:“是哦,那你就什么都不是。”

小次魔哭笑不得地问道:“我什么都不是?”

垂髫女童道:“对啊。你既不是魔君,也不是小次魔,那你是什么?”

小次魔道:“那你是什么?”

垂髫女童道:“我就是我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小次魔道:“你不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垂髫女童不屑地嗤笑一声,道:“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是谁。”

小次魔道:“哦!”

垂髫女童道:“你就是小次魔。”

小次魔道:“为什么?”

垂髫女童微微地抬了抬下巴,道:“魔君,谈笑还无期。”

小次魔道:“哟——知道的还挺多的嘛。”

垂髫女童得意地道:“那是。没有我不知道的。”

小次魔道:“那你刚才还问我是谁?”

垂髫女童格格地笑了,道:“笨蛋,逗你玩呢!”

这时魔君走过来,接过话道:“没错,他就是笨蛋小次魔。”

垂髫女童仔细地打量了魔君一番,面带狐疑地问道:“你真是魔君?”

魔君点头,道:“如假包换!难道不像吗?”

垂髫女童道:“原来魔君并没有长得一付妖魔模样,反而十分标致好看。”

魔君问道:“妖魔什么模样呢?”

垂髫女童道:“就是眼如铜铃,口如血盆,面部丑恶,张牙舞爪什么的嘛。”

谈无期见女童十分可爱,问道:“你见过妖魔鬼怪?”

垂髫女童摇头道:“没有,只听朱夫人说起过。”

谈无期道:“朱夫人是谁?”

垂髫女童道:“朱夫人就是朱夫人啊。”

谈无期道:“是朱夫人派你来的?”

垂髫女童道:“是的,朱夫人有请三位去冰湖一叙。”

谈无期道:“所为何事?”

垂髫女童摇头道:“朱夫人没说,我也不知道。”

谈无期道:“烦请小妹妹前面带路。”

垂髫女童道:“我叫山矾,不叫小妹妹。”

谈无期道:“我叫谈无期。”

山矾道:“谈笑还无期!”

谈无期微笑,道:“正是。”

于是山矾在前雀跃而行,众人紧跟其后,密林中没有路,但山矾却十分熟悉。穿过数片山林,越过几条山谷,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晶莹剔透的冰雪世界。山矾指着眼前的冰雪世界,道:“冰湖到了。”她从旁边拾起一块削磨得十分光滑,两头微翘的木板,然后站在木板上顺着斜坡朝冰湖飘滑而下。

小次魔见状十分有趣,亦拾来木板依样朝冰湖滑去,饶是小次魔艺高胆大,亦差点滑落跌倒。魔君则挽着谈无期凌空虚步而行,衣裾飘飘,宛若天仙,山矾竟然看得有些痴呆了,差点与小次魔相撞在一起,小次魔扭身错步,狠狠地摔了个狗啃屎,惹得山矾一阵格格直笑。

冰湖深处,一棵参天大树破冰而出,直耸云霄,远远就能望见。

渺渺寻木,竦枝千里,上干云天,下盖虞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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