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局外之局

夔气呼呼地走了过去,讥笑道:“亏你还是天机楼大宗主,知什么天机行什么天命,居然大言不惭说是无解死局。”

乞讫马儿笑着道:“我也觉得青衫是徒有其表,浪得虚名。要不你试试?”

夔在棋局前端详了良久,亦无可奈何地摇头道:“不可能啊,怎么会是死局呢?怎么会是死局呢?”

巫非凡问乞讫马儿,道:“若是由你执棋,你当如何?”

乞讫马儿指着棋盘外的那颗棋子,道:“青衫说笑了,莫忘了我不在棋局中。”

夔道:“谁先动,谁就输。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先动。”

乞讫马儿拍掌称赞道:“混蛋夔总算终于聪明了一回。”

夔猛地抬脚踢了过去,乞讫马儿因坐在地上,无法躲闪,不偏不倚正踢在面门上,乞讫马儿哇叫一声,仰面倒了下去。奇怪的是这次乞讫马儿并没有象往常那样,飞快翻身逃开,而是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夔又用脚踢了一下仰面倒地的乞讫马儿,道:“别装死,这一脚要不了你的小命。”

乞讫马儿偶尔也有被夔欺侮后装死的时候,可这次乞讫马儿绝对不是在装死。夔见乞讫马儿没有动静,俯身一看,只见乞讫马儿脸色惨白,慢慢地从眼睛里,鼻孔里,耳朵里和嘴里渗出血水来,夔没想到自己轻轻的一脚,竟然将乞讫马儿踹得七窍流血。

就在夔欲要去扶乞讫马儿时,风珠帘忽地喝止,道:“夔,不可。”风珠帘闪身过来,对巫非凡道:“借造化剑一用。”

巫非凡虽不明白风珠帘为何要借用造化剑,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拔剑。风珠帘道:“解剑!”于是巫非凡解下后背的造化剑,递于风珠帘。

风珠帘扬臂挥剑,连剑带鞘猛地拍在乞讫马儿的小腹上,那力道堪与先前夔探臂撕抓乞讫马儿喉咙的力道相媲美。夔大惊失声,道:“韩夫人——”

风珠帘目光犀利缓慢地地朝厅中一处望去,没有他人,只有谈无期正愁容满面地坐在那里。风珠帘冷冷地道:“好个操傀斩儡术!”

操傀斩儡术!

巫非凡心中陡地一惊,这是他第二次听到,他望向谈无期,走了过去,用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的声音,问道:“谈小姐,请问侍灵子是谁?”

谈无期似乎从恍惚中惊醒过来,有些迷茫地望着巫非凡,良久,缓缓地道:“你是在怀疑我吗?云裳姐姐可以怀疑我!夔可以怀疑我!天下所有的人都可以怀疑我!唯独你——没有资格怀疑我。”

巫非凡心中一阵绞痛,厉声道:“若不说清楚侍灵子是谁,今日我巫非凡就只有得罪了。”只见握在风珠帘手中的造化剑倏地脱手飞出,被巫非凡稳稳地接在手中。

谈无期的瞳孔收缩成针孔那般,亦冷冷地望着巫非凡,嗤笑道:“小巫青衫,你敢拔剑,我就敢杀了你!”

风珠帘相信谈无期说得到也能做得到,夔也相信,就连巫非凡也相信。可“侍灵子”不但是巫非凡心中一个迫切想解开的迷团,更是巫非凡心中挥之不去的魔魇。

就在巫非凡欲要拔剑的瞬间,乞讫马儿忽地坐起身来,道:“谈小姐确实不知道侍灵子是谁。”

巫非凡倏地转首,冷冷目光如剑锋般犀利,直直地盯在乞讫马儿的身上,问道:“侍灵子是谁?”

乞讫马儿满脸鲜血,似乎不知道自己刚才被操傀斩儡术操控的事情,但他此时的模样瞧在眼里甚是让人惊骇,他将放在棋盘外的那颗棋拿起来,凝视着棋局,道:“你若想知道侍灵子是谁就去问韩先生吧!”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但侍灵子的意图我已猜测出一二。”

夔问道:“侍灵子有何意图?”

乞讫马儿道:“血河三现,血船三至,魔君终归魔王台。原来侍灵子竟是为魔君而来!”

他摆弄着手中的棋子,道:“魔君归,则天下太平。迎新君,魔君神形灭。祭清觞,铿九韶,极六律,舞八佾,原来是要迎新君啊!”

乞讫马儿似乎是在胡说八道,众人听得更是云遮雾罩的。

乞讫马儿将手中的棋子猛地拍在地上,道:“侍灵子可真是好手笔啊!”他忽地又龇牙咧嘴将刚才拍棋子的手掌就到嘴前一阵猛吹,一个不着意用力过猛让石子硌痛手掌心了。好一会儿,乞讫马儿才站起身来,对风珠帘道:“归去来兮,红尘舟遥胡不归?归去来兮,迷途迎归胡不归?韩夫人,三日后九傧娥将乘血船来到元末城,韩先生是否平安全在韩夫人一念之中。”

他对夔道:“勿让任何人进入玉京别院,强闯者,杀无赦!”

他转身对巫非凡道:“可否借造化剑一用?”

巫非凡迟疑不解。

乞讫马儿道:“三日后完璧归赵,待韩先生归来,则可知一切想要的真相。另烦请守好风雪亭,任何人不得进入风雪亭。”

他不再理会巫非凡,竟然从巫非凡手中拿过造化剑,径直来到谈无期跟前,道:“请谈小姐携造化剑,陪天珠去找铁衣十袭,不见韩先生不要离开静室。”

谈无期接过造化剑,没有说话,但她的身子在剧烈地颤抖着。

乞讫马儿转过身来,看了夔一眼,然后朝厅外走去,边走边嘟哝道:“真是个混蛋,打人不打脸都不知道吗?”

夔没好声气地问道:“大家皆有安排,那你干什么呢?”

乞讫马儿忽地停下脚步,道:“幸亏混蛋夔提醒,请告知拓跋隐德,这三日内顾小野和金雠之也不可轻易离开玉京别院。至于我嘛,我得去清水河凉快凉快去了。”

夔气得真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不是巫非凡拦着,他真的要冲过去再在乞讫马儿的脸踩上十脚八脚,方解心中怒气。

重光酒肆内,灰褂老者,羽氅者,唐砚和那琴僮已经离开,店里除了愁容满面的荆掌柜,隗赤狄和隗子归却还在。两人坐在桌前饮着酒,荆掌柜躬身垂首站在一旁。

看来荆掌柜的不够实诚,若是让夔知道了,非得拆了他这间酒肆不可。真所谓熟客好骗,生客好欺。可眼前的情景,隗赤狄和隗子归绝对不是生客。

隗赤狄问道:“四宗门的情况如何?”

荆掌柜道:“回隗先生话,四宗门虽然都在城外安营扎寨,但暗中派了不少高手潜入城中。天泽城分别是尊卢羲和尊卢英,共十六人,尊卢英带了一个年约近十岁的女童在见过陆寒武后又只身出城去了。尊卢羲及神枪门人就落脚在距离玉京别院两条街外的洛记杂货店的后院中。古禹城是姜谋,一行八人,落脚在城东客栈。”

荆掌柜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城东只是客栈名,位置在城西,距离玉京别院三条街,隗先生过来这儿时,就要经过城东客栈。”

隗赤狄微微点头,过来重光酒肆时,确实眼见过一家名为城东的客栈。

荆掌柜继续道:“离火城是栢皇长风和葛青,共六人,落脚在万家堡所开设的驿所中。奇怪的是栢皇长风住进万家堡驿所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神坎城在朱襄进城去玉京别院前,宇文化境和赫胥天狼早就带着十位刀卫潜行进城,朱襄出城后,赫胥天狼带着刀卫皆离开了,只有宇文化境还在城里,但未知晓其落脚之处。”

隗赤狄道:“可还有其他陌生人入城?”

荆掌柜道:“不曾有发现可疑的陌生人。”

隗子归忽地拍桌,道:“真的不曾有发现吗?”

荆掌柜惊骇失色,思考良久,道:“再有就是玉京别院的那几位了。”

隗子归冷冷地道:“风珠帘,夔,拓跋藏,铁衣十袭,小巫青衫和拓跋农,还有一个小孩和一个少年。”

荆掌柜道:“拓跋农早已离开了玉京别院,与神坎城的慕超凡,离火城的栢皇宝儿和葛问在一起往南去了。小孩叫天珠,是魔君与风珠帘的儿子。至于另外那位少年,只知道名字叫乞讫马儿,关于此少年的其他信息一无所知。在下办事不力,请隗先生责罚!”

隗赤狄道:“听闻那神秘少年与陆寒武关系非同寻常?”

荆掌柜道:“在下不敢妄言,那日朱襄进玉京别院后,那少年在城南门口与陆寒武确实有一番纠缠。陆寒武似乎是要阻拦那少年出城,可却又请那少年喝酒,后来那少年将陆寒武的长枪丢了出去,趁着陆寒武去追枪的时候,那少年才得以出城。”

隗赤狄道:“那少年去见栢皇桐柏和葛重天了?”

荆掌柜道:“是的,但那少年进入离火城营地之后的事情,在下无法知晓。只知道栢皇桐柏和葛重天动了杀心,若不是陆寒武突然出现,估计那少年就回不来了。”

隗子归道:“能夺陆寒武神枪之人,岂是栢皇桐柏能留得住的?”

荆掌柜心中暗想,惊出一身冷汗来,道:“是在下有眼无珠了。”

隗赤狄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荆掌柜躬身退了出去。

隗赤狄看了隗子归一眼,眼中有一份怜惜,又有一份责备,他缓缓地将面前的酒杯推到桌中央,道:“我们该走了。”

隗子归闷闷不乐地站起身来,朝店外走去。

隗赤狄紧跟在隗子归身后,他知道隗子归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怒气,不是因为荆掌柜,而是因为他自己。

在大事件来临之前,有的人会紧张,有的人会兴奋,有的人会莫名烦燥,有的人会格外冷静。

不管是哪一种人,若是自己精心策划的大事件出现差池时,总难免会有些心浮气躁,犯无名之火。

隗子归突然停下身形,偏着头斜眼朝上望去,城东客栈的招牌在灯光下格外醒目。隗子归冷哼一声,一道寒光划过,城东客栈的招牌从中分裂,跌落了下来。

隗赤狄沉声喝叱道:“子归,你要干什么?”

隗子归没有说话,但见数道寒光再闪,跌落下来的招牌在半空中被寒光斩成粉碎,散落在地。隗子归冷冷地道:“我想杀人而已。”

隗赤狄道:“拳道姜谋现在还不能杀。”

隗子归道:“东城阴康骗我,拳道就得付出代价。”

隗赤狄道:“人不是已经到元末城了吗?八佾公子自然也会应约而来。”

隗子归象疯癫的野兽般吼叫道:“不是因为八佾公子,是因为魔君。”

隗赤狄不解地问道:“怎么会是魔君呢?”

隗子归道:“在南阳城现身的所谓韩先生根本就不是魔君,三日后也不会有什么魔王祭血胤,因为根本没有魔君,因为魔君早就已经死了。”

隗赤狄更是不解了。如果在南阳城现身的目盲者不是复活的魔君,那他系眼的黑衫又怎么会是夔的衣物呢?那人又到底会是谁呢?若八佾公子真的失约,那三日后的魔王祭血胤就将无法依计而行,隗子归筹划几百年的计划就将会部付诸东流。这一切的关键不是他隗赤狄,不是隗子归,也不是那个神秘未现身的八佾公子,而是魔君。

如果真如隗子归所言,魔君早已经死了,早在六百年前就已经死了,那么这一切的一切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如果魔君复活只是个别有用心的骗局......隗赤狄不敢再细想下去,他猛地一把抓住隗子归的手臂道:“赶紧去玉京别院找小巫青衫。”

隗子归甩开隗赤狄的手,道:“为什么要去找他呢?”

隗赤狄道:“因为他是最接近真相的人,只有他才会告诉你真相。”

数步开外的黑暗中传来声音:“青衫确实是最接近真相的人,可惜你们已经无法再见到他了。”

隗子归和隗赤狄心中陡地一惊,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他们至数步之内,而自己还无所察觉,放眼整个武道绝对无人能做到,哪怕是从洞天福地出来的隐世仙人也不能完全做到。

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七窍流血的人来,面门上还清楚可见一个大大的脚印。正是玉京别院那个神秘的少年——乞讫马儿。

“是你!”隗赤狄和隗子归异口同声道。

乞讫马儿满脸疑惑地眨着双眼,问道:“二位认识我?”

“认识!”隗赤狄和隗子归再次异口同声道。

乞讫马儿脸上的疑惑更浓更重了,继续问道:“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隗赤狄和隗子归张嘴又无言,他们只知道夔偶尔称呼其“小乞丐”和刚才荆掌柜所说“乞讫马儿”之外,再无其他任何有关于眼前这个神秘少年的信息。

乞讫马儿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因为隗赤狄和隗子归根本就没有回答他。乞讫马儿道:“其实你们根本就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你们。”

隗赤狄和隗子归心中微微一惊,屏息凝气地注视着乞讫马儿,仍是没有言语。

乞讫马儿望向隗赤狄,道:“少司马隗先生。”

他又望向隗子归,道:“十八楼隗楼主,西山罗裳隗空觯之子,其父——”

隗子归突然出声打断道:“你敢说出来,我一定会杀了你。”

乞讫马儿抬起双手示意道:“隗楼主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呢?我只不过陈述事实而已,隗楼主若不愿意听,我不说就是,何必要动怒杀了我呢?”他斜眼望向隗赤狄,继续道:“尺寸六合,生死与共!可惜隗先生虽悟透了生死,却看不破生死。”

隗赤狄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惊骇不已。当年他败于千秋雪和六百岁刀下时,夔也说过如此相同的话语。

隗子归伸手握住了藏在后腰上的尺寸双刀,问道:“不知你是否看破了生死呢?”

乞讫马儿道:“看来隗楼主是真的想杀了我啊!可惜,你杀不了我,如果要去杀姜谋,应该能一击毙命。”

虽然乞讫马儿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他们,但隗子归在乞讫马儿走出黑暗阴影后,从其的脚步声和身法,还有其说话和气息,已可断定其与平常人一般,根本就无半点功力修为。

果然是一击毙命!

尺寸双刀出,寒光闪烁,杀意凌冽,一击判生死。八步开外的乞讫马儿就象一段朽木被尺寸刀锋连斩六刀,断为七节。隗子归一击得手迅速退回原地,双刀已然又藏于后腰中,阴冷地道:“杀你,一击也能毙命!”

斩断为七节的身子竟然没有血水流出来,仿佛如水中倒影般被划开,一阵波光粼粼之后,身影又完整地倒映在水中。

隗赤狄惊骇道:“镜虚幻影!”

乞讫马儿亦略显讶异地称赞道:“隗先生好眼力!”

隗子归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不相信乞讫马儿能如此完美地避开自己的刀锋。他握紧刀柄,欲要再次出刀,忽见隗赤狄闪身挡在自己面前,喝叱道:“子归,休得放肆!”

喝声起,尺寸刀竟然没能拔出鞘。

隗子归沉声问道:“为什么?”

隗赤狄没有回答他,反而表情严肃地望着乞讫马儿,并朝其恭敬地躬身稽首,道:“西山隗赤狄见过八佾公子!”

隗子归惊住了。眼前七窍流血的神秘少年真是自己苦恼失约的八佾公子?他绝不相信眼前这个如平常人般的少年就是霍林洞天的八佾公子。可隗赤狄的话又说得那么肯定,让他又不得不信。

乞讫马儿忽地有些轻蔑地笑道:“刚还称赞隗先生好眼力,怎么立马又看走眼了呢?哦——对了,镜虚幻影确实是八佾公子的神通绝学,但——可不是八佾公子所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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