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窃桃

落日长河映,箫笛弄晚风。值此蟠桃盛会,星歌总算是为自己正了名,上演了一回“一鸣惊仙”。

属于神的仙音在苍莽群山间回荡,无数灵智未开的生灵抬起头,用五彩斑斓的各色眼眸齐齐望向天上悬浮着的昆仑莲台。它们或许不能理解何为神,何为仙,而莲台上又发生了什么,但闻此笛音者,皆通体舒泰,如入空无之境,顿悟轮回之法。

良久,曲罢声歇,星歌凭云孑立于莲台中央。万众瞩目中,她手中经仔细伪装过的星语笛化散于无形,目光迷离地环视四周,试图寻觅应和的箫声来源于何处。可那箫声就仿佛从虚空中而来,又随着星歌的笛声止而去,渺无踪迹,颇具神秘之感。

星歌探查无果,只能黯然返回原处。直到她真真正正坐下,众仙才堪堪从那玄妙的笛音中回过神来,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若说之前还有神仙对于这位“天乐上神”有所不服,今日的“一鸣惊仙”,星歌算是坐实了天乐上神在《千神谱》中——“乐采百家之长,音达九天之虚”的名号。

“快点结束吧……”

可星歌心中却生不出任何一鸣惊仙的骄傲自满,她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毫无一个上神应有的端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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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东华帝君与西华王母在主位上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遥望向群山之后。东华帝君拂过自己的长须,意味深长地说:“九光,依这架势,昆同那老家伙怕是没安好心呐。不过,此女能入的了他的法眼,还算不错。”

“还算不错?”

西王母原本还笑吟吟的。一听这话,顿时不愉地把脸一板,冷哼一声,笑意尽数收起:“老鬼,老身给你五息的时间重新组织语言,解释解释什么叫作……还?算?不?错?”

东华帝君见势不妙,轻咳一声,急忙改口道:“呃,那……勉勉强强吧。”

西王母似乎还不满意,别过头去,面色冷淡:“嗯?勉勉强强?”

东华大为无奈,只好再度改口:“平平无奇,平平无奇!这回可否?”

“嗯~如此甚好。”

西王母满意地点了点头,顷刻间又笑容盈满,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她的目光重新移回星歌身上,好奇地打量了一阵,语调终于正经了几分:“老鬼,昆同所言,你可有决断了。”

“当然。”东华笃定地点了点头,神色亦随之幽深了几分:“汝之阴炼精元,生育万物;老夫之阳开紫气,以定乾坤。昆同无论干什么,终究逃不过我等之法眼。本体当年的所作所为必有他们的道理,我等只需循规蹈矩,以达终局便可。至于过程如何……何不遂了昆同之意,卖他一个情面?”

“也对,先前是老身困囿了。”

西王母略微颔首,目光飘向没精打采的星歌以及震惊的众仙,宝相庄严的神色中难得地流露出一丝人情味:“这小丫头,生的白白净净的,倒也是真性情,若非蟠桃一事,看得老身也好生喜欢。若是龙吉有她的半分才情,也不至于……”

说着,她又狠狠地瞪向了东华:“还不是因为你!一天天的就知道打打杀杀!这下可好,我们唯一的女儿整日没个正形,还思凡之心不死,你倒是说说,这该如何是好?”

“唉呀,又怎么了……”

东华扶额,颇有几分受了无妄之灾的感觉,可今日不安抚好自家这头母老虎,怕是整个蟠桃会都会被她搅得不得安宁,遂好说歹说地又是讨好,又是承诺,这才堪堪让西王母冷静下来。

……

“虽说晚辈自有晚辈福,有个织女还嫌不够吗?老身,是不想龙吉她重蹈织女的覆辙。”

这蟠桃会本是普天同庆之乐事,可西王母一想自家那些荒唐事就来气,愣是给自己添堵。待了半晌,她终于是耐不住了,正好此刻也已入戌时,便草草宣布蟠桃宴散会,诸卿自便,大袖一摆,离开了。

东华见自己媳妇都跑了,哪还有心思多留?也急急和古神们招呼一阵,便匆匆忙忙地腾云离去,虽不知今晚两仙在洞府中又会有怎样的一番“对决”,但依着西王母那脾性,恐怕有东华受的。

听到那散会二字,星歌如释重负,仿佛逃离了一座牢笼般身轻如燕,洋溢起了久违的笑容。可她狂奔到莲台边缘时,却发觉自己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凡人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对于法力一滴不剩的星歌而言,那几万级台阶不仅上山是难题,下山亦是。

于是乎,星歌只能眼巴巴地瞧着那些小神仙们一个个在“恭送上神,下官告退”声中飞向天外,而自己被恭送了无数声,却还是走不了。

并且,若无法力,她又如何从戒备森严的蟠桃园中偷到蟠桃,仍是个问题。

就在星歌一筹莫展,而莲台上已经不剩多少仙之际,她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救星。

星天与荧惑为了不引仙注目,等到最后众仙走得所剩无几,才拜别了那些留下来论道的古神大佛们。两人联袂而来,可见到在莲台边缘探头探脑的星歌,他们又各自犹豫了,尤其是荧惑,目光在星歌绝美的容貌上打转,又不敢多瞧,仿佛哪怕多瞧了一眼,就是对星歌……不,是对“星族长公主”此之一名的亵渎。

沉寂良久,最先开口的依旧是平日里就没个正形的星天:“你是……长姐吗?”

长姐?

星歌转过身来,瞧瞧难以置信的荧惑,又望望疑惑的星天,忽的笑逐颜开。她很是随性地揽过了两星的肩,将他们拉到了某僻静处,很是无辜且真诚瞪大双眸:“怎么?不像吗?”

可没想到的是,星天这家伙竟还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朗声说:“不像。”

“喂!”星歌杏眸一划,嗔道:“你们是不是被本姑娘治了,嫌丢人,所以不敢承认?”

“当然不是!”

星天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礼节性地推开星歌的玉臂,目光中带着谨慎与审视:“你的容貌虽与长姐很相似,但长姐她绝对不会如此……如此和我等勾肩搭背,更不会在我们面前自称‘本姑娘’,你究竟是谁?长姐呢?”

荧惑亦“止乎礼”地推开星歌,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却欲言又止。

“我是谁?”

星歌猛然愣住了。星天此一问,正巧一语切中了她心底一直以来最为深藏的迷惘。她究竟是谁?是星华的□□?是一件信手拈来,随意可弃的附属品?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至今,星歌仍没有自己答案。

“是啊,我是谁呢?按着华姐姐所言,约莫便叫星歌吧,星辰的星,歌谣的歌”

蟠桃会上仙多眼杂,不容星歌细想。沉默了片刻,她轻叹一声,最终还是像从前那样,搬出了自己一贯的说辞:“华姐姐下界处置凡间事宜,这些你们应该是知晓的,因此,便由本姑娘代她行走仙界……”

分情轮回诀兹事体大,星歌刻意略去了困扰她与星华后遗症,以及翻天镜中所经历种种,言简意赅地向星天与荧惑讲述了她的诞生。

“星……歌?长姐真是好兴致,还给你一个□□特意取个名字,有趣。”

星天明白过来,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星歌。可他这一句中的“□□”“特意”,星歌听得着实有些刺耳,她沉下脸,心直口快地辩道:“星天,你这叫什么话?凭什么……□□就不配拥有自己的名字?”

“……”

星天眼波流转而过,微微一愕,哑然失声。

星歌也不知怎的,肝胆无名业火起,胸中莫名堵得慌。天边,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沉入山峦之后,群星一颗一颗地从无垠的天幕中浮现。蟠桃会上众仙云集,二十八星宿的虚像同样熠熠生辉,可此中唯有一宿,那属于星华的“星”之一宿黯淡无光,几乎不可见。

又是一阵沉默,星歌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澄清一些东西,便说道:“二位,本姑娘虽与华姐姐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并非她,也从未想过要替代她,你们大可放心。如今我法力不济,昆仑虚偌大,烦请二位捎上一程。”

“好。”

星天颔首,算是暂且接受了星歌的说辞。他示意荧惑带上星歌,自己则驾着斗宿的星辉飞在前方,三星一道离开了莲台。一路上,星天似乎心事重重,不时偷瞥几眼迎风而立的星歌,虽已极力掩饰,可神色中的异样却怎么也遮不住。

“到了”

飞驰而过几座山头,星歌远远望见前方山间那一处仙气渺渺的秘境,而鼻心中不知不觉已有隐隐的桃香驻留,便知,她心心念念的蟠桃园,总算是到了。

“到了?在这里?”

星天与荧惑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星辉,面露疑色。

星歌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方才蟠桃会上,王母娘娘传音来,找本姑娘来此一叙,那自然就是在这里了。你们走吧,替我……不,替星华姐姐,向星帝、星后还有妹妹们,问声好。”

星天神色复杂地望了星歌一眼,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仙界局势诡谲,诸方纷争不断,务必保重……”

星歌淡淡一笑,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就像从前星华所做的那般:“嗳呀,怎么弄得和生离死别似的?虽然终有一日,我作为一个□□,会回归华姐姐的本体,不分彼此。不过,星天……小弟,你与华姐姐的赌约仍然作数,我也同样看着呢,可不能输给我们喽。”

星天郑重地点了点头,辞别星歌,远上云霄。荧惑向星歌深施了一礼,口中咕哝了一句什么,星歌还未听清,他便随星天去了。

目别他们的身影化入天上的繁星,星歌长舒了口气。偷窃蟠桃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的胡闹已经把微祤拖下水了,可绝对不能再将华姐姐的血亲牵扯进来。

…………

桃园仙渺,坐落于昆仑群山间的一处浮空小岛之上。远远望去,万千桃树开了遍野的花,似给群山戴上了一顶灼粉色的冠冕。夭夭灼灼,颗颗株株。

如何上岛?

星歌在山腰处观望了一阵,发觉蟠桃园所在那处浮空小岛与昆仑各山至少有五处通天石阶相连,可每一处石阶都由桃园力士巡逻戒备,仙娥往来不绝,根本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潜入。

难怪长桑公子要给她那支竹笛……

抓住一处仙娥离开的空当,星歌溜到了石阶边缘,望着石阶上那些凭风而立的守卫,她吹起了竹笛。

“呜呜呜呜……”

此竹笛之音声,并不悠扬,反而多了一些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味道。那些守卫力士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扑通扑通地倒了一大片。

可这回,星歌又失算了。

力士倒是倒了,可那些凭风而立的守卫却糟了殃,随着笛声渐起,他们一个个晕乎乎的找不着北,足下的云头纷纷散去,几十个守卫如下雨般向着两山间的万丈深渊急坠而下。

“不好!”

星歌大急,她不过是想偷一粒蟠桃,却从未想过要伤害他仙。可谁知这竹笛的效果竟是如此生猛,那些守卫虽都是神仙,可从这么高的仙岛上直挺挺地落到万丈深渊底部,不死也要脱层皮。

在这姑且算是无仙之地,星歌才敢稍稍放开自己身上的封印。用仙力连扯了十多片云朵,在半空中左冲右突,废了好大功夫,终于将所有坠落的守卫一个不落的接住,放到了一旁的昆仑山上。

可如此一来,那竹笛生效的“一刻”期限,也只剩下几息了。

星歌顾不得再掩饰自己身上的分情轮回诀,化为一道璀璨星光,以流星赶月之势,猛地冲向蟠桃园的入口。

千钧一发之际,她拖着长长的尾焰,硬生生砸进了守护蟠桃园的仙障。几乎同时,那些力士与守护神兽纷纷醒来,疑惑地环顾四周,却只看见了半空中一道淡若不见的星痕。

陨星坠落在昆仑山也是常有的事,力士与神兽并未起疑,仍然坚守各自之位。

桃园中。

星歌此时的状态并不怎么好。

她呈一倒栽葱的姿势狠狠地砸入了仙障,与土地公公来了个亲密接触。糊了一脸的泥不说,额头上还鼓起了一个大大的包。

不过,她早已顾不上这些。

胡乱地抹了几把,星歌便急急忙忙抬起眼帘,入目的,是一片灼灼芳华。

夭夭灼灼花盈树,棵棵株株果压枝。

果压枝头垂锦锻,花盈树上簇胭脂。

怎么会……还有这么多蟠桃?

星歌被这煌煌景象晃花了眼,眼前迷离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她大喜过望,忙绕过那些奇葩异卉,走入蟠桃树林遮罩的云霓之中。

既然还有这么多,那她随便摘下一粒,约莫也无仙发现的了吧。星歌满心欢喜地思量着,可当她真正走入桃林时,一切都变了。顷刻间,那大片大片的桃花与硕果烟消云散,只余下一片光秃秃的桃树林子,与外面那昆仑山漫山遍野的林木无甚两样。

幻术?

星歌浑身一颤,从大喜到大惊,她的胸中仿佛噎了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绞得她胸口生疼。

“这……这……”

难道说,蟠桃早就摘完了?幻术……难不成只是王母嫌那蟠桃林光秃秃的不好看,布出来撑场面的东西?

星歌不死心地又在蟠桃园前后左右转了一圈,光秃秃,光秃秃,从南至北都是光秃秃!愣是没给她见着任何一株带蟠桃的树。可只要星歌一走出桃林,那些桃树立刻摇身一变,变得硕果累累,看得星歌又实在眼馋不已。

“真该死!”

星歌懊恼非常,颓然跌坐在一株比旁侧桃树都大的老桃树下。她仅仅来晚了一步,那些仙娥怕是已经将用作桃树种子的蟠桃摘下收纳了。这下该让她到哪里去再找出来一粒蟠桃呢?难不成……要夜闯西王母的寝宫?

她可没胆量去当面挑衅那位脾气在六界都闻名的母老虎。

星歌越想越气,柔嫩的小手紧紧攥起,泄愤似的一拳打在身旁的老树上。

“砰!”

一声闷响从老树上传来,落叶飞舞,一个黑影从树上急坠而下。

“哎呦……”

星歌痛的差点喊出声来,可又怕桃园外守卫听见,给硬生生憋了回去。她死死捂着本就砸出一个包的脑袋,而现在,那里有两个包了。

什么鬼东西啊?!

星歌只觉得自从她踏入昆仑虚起,这整片天地仿佛都在与她作对。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不仅诸事不顺,还灾祸连连。

她定睛望向四周,刚想揪出那给她天灵盖来了一记爆栗的罪魁祸首,可转瞬,目光就被地上一团略扁且粉灼灼的事物吸引住了,再难挪开分毫。

蟠桃!

那是一粒蟠桃!

星歌本还以为是幻术呢,当她颤巍巍地将蟠桃捧在手心中,那真实的触感,那跃然入鼻的芬芳,无不在告诉她,这是一粒货真价实的蟠桃!

老桃树一如既往地伫立着,千年如一日,它的枝干似有灵智地微微晃动,无风也摇曳。

“多谢树前辈厚赐!先前若有冒犯,还望见谅。”

星歌诚心诚意地深施一礼,对老树感恩戴德以极,隐隐的又有些愧疚。她手中的这粒蟠桃,许是仙女们采摘时漏去的,许是老树自己私藏的。可无论如何,老桃树能以德报怨,将这粒蟠桃就这么赠予了星歌,着实高风亮节。

老桃树的枝条动了动,似在应答,亦似在向她招手送别。

星歌再次向老桃树施以感激的一礼,珍而重之地捧着蟠桃,向着桃园入口而去。半刻的功夫一晃而过,星歌走到了那个被她自己砸出的大洞前,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就在此时,一束冰寒清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仙障中的破洞中飞射而来,猛然灌入星歌体内。此方天地,忽然颤了三颤。

“咚!咚!咚!”

黄钟嗡鸣,震天撼地,桃园外力士仙娥们纷纷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呐喊、兽吼、钟鸣,层层音浪在空谷中回响不绝。

“有贼子!封锁桃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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