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宴风波

四声,壶碎,酒洒,我亦醒。

原本琼浆玉液飞溅而出,我那星辉织成的罗云彩裙亦晕染开了一片酒渍,浓香四溢。不过,那比起南极大帝已完全浸湿的仙袍下摆,已是好了不知凡几。

回过神来,当是时,那碎我手中壶之物,却是一匹云锦彩绸,其上五色争辉,被南极大帝捏于掌中仍旧灵光跃动,而且方才南极大帝……竟然挡在了我身前?

出乎意料。

“碧霞,你放肆!”南极大帝面色冻结,他双眸紫电一闪,雷霆万钧之势在殿中乍起,卷起阵阵狂风。

那些修为较低的小仙,例如精卫,赤脚大仙之流被吹的东倒西歪。然而狂风之中,每个案几之上却闪过一道清幽的白光,那些陈设酒饮瓜果被设了定身法一般,纹丝不动。

“帝君,手下留情!”方才那门前龙吟之声顿时消失,一赤冠鳞衣的男仙面色惶急,化为一束纤细蓝光急飞而来。

然而在此话未尽之际,南极帝君已顺势将那彩绸一扯,彩绸之主似乎也未曾料到是这般情形,一个不稳竟被扯地飞了起来。在满堂神仙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她惊声尖叫,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奇异的弧线。

“啊啊啊啊啊!”听着声音,似乎是一女仙,可我还未及看清她的容貌,那女仙便飞了过来,好巧不巧正对着南极大帝,然而南极大帝却身形稍稍向后一让,他身后的我自然露了出来,与其撞了个满怀。

那女仙发间纷繁复杂的头饰直直顶向了我胸前,我虽后退两步便稳住身形,但胸腹之中一阵气血翻涌,便下意识抓住了那女仙的双肩。方才与南极大帝斗法已是耗心耗神,伤及脏腑,受此重击,我是再也忍不住了。

“噗!”一口银色鲜血喷了她满脸。

“恩人!”一白色身影一晃而过,与空中那红冠男仙猛然撞在一起。一旁小弟手中的杯,啪的一声,粉碎开来。

“够了!”

轰!浩大蓬勃的青白之光自殿首位暴起,化为数条纯白匹练,绕于除去南极大帝,纠缠在一起的众仙腰上,猛地一扯,几仙顿时不由自主被分散而开,仍旧怒目而视。

白叔叔眉头微皱,却再未多说什么,坐回了首位,向我传音道:“小华,你可有事?”

“无事,咳咳,无事,不过先前与南极大帝切……切磋伤了内腑”我回道:“多谢白叔叔挂怀。”

白叔叔瞥了一眼在原处瞪着那女仙的南极大帝,轻哼一声。

“这是国主尊上的孙女,亦是本君孩儿的酒宴,尔等如此闹腾,可是不把国主,不把青丘放在眼中?”青丘南荒之主白素贞眼眸一瞪,随即转向那白影:“白玥,回来!”

白影将首一偏:“娘亲,这个坏姐姐要伤害白玥的恩人,白玥要打坏姐姐,哼!”

如此看来,那白影竟是白叔叔的孙女,青丘小帝姬,白玥。只是她何出这恩人之言,莫非……我心头一动,也顾不上嘴角的鲜血,催动了星之祝福。

嗡!磅礴的星辰之力自虚空之中浮现,白玥眉心闪过一道红光,一滴红色鲜血自其中溢出,层层星辉汇入,鲜血洗去了先前我的幻法,赤褪银染,终成一银白之花。

与之同时,我眉心亦浮现一点星银,从白玥身上褪下的赤之血花飞扬入此星银之中,银褪赤显,二者之气在空中轮转,甚是绚烂。

气运交合,星之祝福!她竟然是几日前我在那凡界所救的小狐狸,我分明记得当初这只狐狸皮毛可是红的才是,那时瞧其体内的天狐血脉之力也是微薄的很,如今怎么成了白叔叔的孙女?难道她……

此刻,四周的群仙已然看呆,唯有那名为碧霞的女仙还在试图挣脱束缚,她一边擦拭着面庞上的血迹,口中还叫嚣道:“啊啊啊啊,本仙子的裙摆,脏了,脏了!贱婢!”虽被分开,她嘴上依旧不依不饶

那赤冠仙人倒是安分下来,苦笑着向着扭动的碧霞道:“玉叶小殿下,这可是青丘,而非天宫或灵渊,若是被太元尊上知晓,怕是……”

“哼,螭吻你还说”一提到太元尊上,那碧霞仙子顿时萎顿下去,明显的色厉内荏:“师傅她老仙家自古神羽化殆尽之时便已于灵渊深处闭关,本仙子自从成她弟子后连她本尊容何样都没见过,都是那具化身,这也不让,那也不让,烦死啦!”

“小殿下啊……”螭吻一副焦头烂额的表情,仿佛在说:化身也是太元尊上的化身。但他又哪敢说出来。

“太元尊上?”离他们二仙较近的那些仙虽不算末辈小仙,却相较宴会一干仙等不甚入流,听闻此话后皆神色大变,其中一仙,似乎作仙界药王洞之中的医官之饰,已是惊呼出声:“太元尊上?敢问仙子的师傅可是……”

“不错”那玉叶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家师名讳正是太元玉女。”

轰,四下哗然,不出片刻却又静如落针可闻。太元玉女,盘古老儿之妻,东华帝君与西华王母之母,远古诸神之中辈分最高的老仙,德高望重,便是白叔叔等与她平辈的存在也要敬她一声尊上,星族之中,也唯有爹爹才能与她平起平坐。

小弟的传音声适时在我星识之海中响起,语调中浓浓的关切之意溢于言表:“姐,你怎么吐血了?那碧霞……该死!”他眼神阴狠地望向玉叶,毫不在乎她那所谓的身份,周身的星光皱起层层波澜。

哼,算他还有些良心。我抹去嘴角的银血,望向那碧霞仙子玉叶,天上嚣张的神仙我见过不少,可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的,这还是头回见,这一口血,我迟早要讨回来。

只是这碧霞仙子之名,好像在何处听闻过……碧霞,玉叶,碧霞……原来是她?这位就是那一千年前大闹天宫,名噪一时的碧霞元君。

粉雕玉琢的面庞,其上点缀星眸秀口,像极了一片玉叶,凝脂露华,在仙界也算数一数二的女仙。我看着那玉叶的容貌,心中的不快倒是略微少了些,自另一面言,同为闹过天宫之仙,她其实与我相差无几。

一千年前,碧霞首出灵涧,其虽性情率真却古灵精怪,好捉弄他仙。她觉得仙界元君名号甚是威风,便成了仙界首个自封元君的神仙,惹得天庭一众小仙极为不满,却不敢阻拦。

后来无仙管制,她愈发变本加厉起来,先是偷了仙界勾陈大帝的轩辕剑将西天门砍断了一角,又是在老君的炼药丹炉之中偷放了仙鹿耵聍,引得一群吃了老君仙丹的神仙哇哇大吐,那些仙人个个叫苦不迭,以为是老君炼丹出错,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蟠桃会来临之际,她更是假扮青丘来使连偷了数个蟠桃,逃到下界喂给一只凡间的石猴,以至于这只石猴灵智大开修为猛进,百年以后随菩提祖师学艺之后又杀上天庭,此等风风雨雨便在此不提。

总之,这位太元玉女的爱徒可让当任昊天上帝伤透了心神,最终,在征得太元那化身的应允之后,他将碧霞收为义妹,成了天宫首个帝姬兼元君的女仙。也不知是否觉得拆自家的东西索然无味,碧霞之后便销声匿迹了数百年,不想今日又出现在了青丘之宴上。

方才碧霞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谁给你的胆子坐于帝君身边?”我心中一动,目光移向南极帝君,这两位有故事,绝对有故事。

星之祝福的异象已缓缓消散,白玥额前间的那滴银血灌入其之眉心中,我那滴亦是如此。微微抬首,她与我的目光不约而同在半空之中交汇,我们二仙皆身形一震,一种奇异之感油然而生,那是我与小星之间才有的独特感受,名之曰:羁绊,亦或血脉相连。

如此情形,白素贞与宣德真仙对视一眼,瞧我的眼神也明显柔和了三分。白素贞将原本浮在半空的白玥扶下,送至宣德真仙处,又行至南极大帝之桌近前,向着南极大帝微施一礼,便转向我。

我垂首,尽力隐去原本的容貌,天狐一族个个皆为幻形始祖,稍有不慎便会露出蛛丝马迹。

白素贞此女,我少时在青丘见面却不多,但其渡情劫,轮回为白蛇与同样下界渡劫的宣德真仙的凡体许仙,相识相爱,历经坎坷,终修成正果之事,却是无仙不知无仙不晓,在六界传为一段佳话。

青丘几位荒主之中,反倒是那冷若冰霜的北荒之主,年岁最长的白雪,与少时的我成了闺中密友。白雪,雪白,《阳春白雪》便是我们最喜弹奏的二曲。而西荒与东荒之主,白极与白宇,便是我与她看着长大的,二仙幼时也最喜唤我为星华大姐姐。

阳春白雪,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这阳春曲或许也唯有白雪这般冰肌玉洁的仙,才能相和。

“多谢。”白素贞行至近前,向我深施一礼,此番情形,又引得众仙一阵哗然。

我如今身份不过是个侍女,又是被南极大帝裹挟着才来到此宴会之上,引起的注目已是够多了,这回自然要低调些,连称“不敢”,垂首静默。

南极大帝瞧了一眼白素贞,又瞧了一眼缩在宣德真仙怀中的白玥,面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他手中仍旧牢牢攥着那彩绸,任其左冲右突,岿然不动。

知晓了我便是白玥那小狐狸口中的恩人,白素贞亦转向了碧霞,隐隐有与我们站在一处之势。

螭吻一见顿觉不妙,忙上前赔笑,还未有所言语,一旁的碧霞似乎察觉到了南极大帝阴冷的目光,她再一次奔上前,眼中含着可怜望向南极大帝:“帝君,你怎么不理我了?帝君,是不是这个贱婢惹得帝君不喜了?帝君,帝君……”说着,还想拉住南极大帝的衣袖,与一撒娇的小姑娘无甚两样。

南极帝君一动不动,任由其拽着衣袖甩前曳后,面色冷酷。但我的星识分明瞧见他双眸之中隐含着无可奈何与烦不胜烦,那眼神,与我先前生无可恋的模样一般无二。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小弟的克星是我,我的克星是那该死南极大帝,而他的克星……哼哼,我如今算是找到了,恶仙自有恶仙磨这句话用在此处真是再合适不过。

越想越乐,我隐于南极大帝身后,俯下身去,憋笑憋的甚是痛苦。

“碧霞,此处可是青丘,由不得你放肆!”南极大帝实在烦躁难忍,以命令的口吻道:“放手!”

“不!不放!”碧霞死死抓着,双手好似黏在了南极大帝的衣袖之上,眸中已然泛起了泪光。

“放不放?”

“就不!”

众仙面色古怪,却无一出言。瞧见如此怪异的一幕,白素贞一愣,嘴角扬起一丝会心的微笑,亦不再言语,携着白玥等仙,反身而归。

青丘天狐一家各自落座,那小狐狸却趁着宣德真仙一不留神,跳上了主位,钻入了白叔叔的狐尾之中。白叔叔也不恼,就这么慈祥地看着,随着她将尾巴一圈一圈地团绕,不多时,我儿时那个温暖的窝又出现了,不过这回,其中已不再是我。

螭吻一见碧霞这般小女儿家的样貌,形象全失,亦是无比尴尬地立于原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瞧着南极大帝的不豫与厌恶之色渐渐溢于言表,他咬咬牙,低声提醒道:“小殿下,这可是青丘的宴会,众目睽睽,万万不可再闹下去,否则小仙可真要同太元尊上说上一二了。”

碧霞咬着唇,泫然欲泣,但听闻“太元尊上”四字,却又不敢造次,只得勉强放手,双眸却似黏在了南极大帝身上,怎么也挪不开。

一惊魂未定青丘侍从在白雪的授意下上前,试图请二仙入席,然而碧霞一瞧见她那席位离了南极大帝甚远,她又把嘴一撅,任青丘那小仙如何劝说就是不走。

“小殿下,您究竟要闹何样啊?”螭吻捂脸,那模样怎么瞧怎么无力。

“本仙子要坐在帝君身旁,让那贱婢滚开。”碧霞一指藏于南极大帝身后,因狂笑弯下腰去的我。

螭吻偷瞧了一眼南极大帝,见其没有留意他,便试探着向我传音,面含乞怜:“仙子可否……”

可否?分明是求之不得。

“本君……”

“侍……侍婢承蒙帝君厚爱,不甚惶恐。”我立刻面向白叔叔,高扬话语,将南极大帝之声盖住:“侍婢本是星族太子星天殿下贴身侍女,先前身体抱恙,受得南极帝君一路照拂已是倍感荣幸,如今身子已近大好,实在不敢再劳烦帝君……”

“你……”

我极力忍住笑意,再次高声盖过他的话语:“望……望国主尊上,太子殿下,恕侍婢僭越之举,侍婢这就回返。”言毕,我调转星力自任,督,冲,带四脉回环,猛地一冲,突破了十二正经之中麻痹的穴位,随后身形一闪,毫不留恋地飞到了小弟席上。

南极大帝被我这一袭妙语连珠说的连愣半晌,无言以对,等他回过神来之际,我早已离开,而一旁那碧霞仙子见到空出的席位,顿时眉开眼笑。

她很不屑地瞥了我一眼道:“算你识相”,随后便飘到了南极大帝身侧坐下,螭吻亦步亦趋跟随,立于二仙身后。碧霞终于得偿所愿,双眸弯成了一轮月牙,含情脉脉地黏在她那梦中情郎身上,再也挪不开来。

白叔叔瞧见众仙皆入席落座,也不予南极大帝反驳的时光,径直说道:“既诸位皆已安坐,本主孙女此酒宴便正式开始!”

白叔叔终归还是关心我的,此举也算是暗中相助了一回。

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歌舞升平之中,我一直试图尽职尽责地做小弟的侍女,可惜这宴会之中的气息甚是污浊,于我实在难以忍受。不出片刻,我便假假告罪一声,夺门而出。

离去之时,犹闻碧霞那率真之声

“帝君,这青丘美酒佳酿虽不如天庭,竟也不错呀,帝君也尝尝。”

“……”

“帝君,那些女仙有何好看的尽不过是些庸脂俗粉罢了,哪像本仙子……”

“……”

“帝君,快看我这霓虹彩绸,这可是我摘来天上的霓虹织成的。帝君一直攥在手中,可是……可是喜欢?”

“还你!”

“帝君……”

听到此处,我实在忍不住了,如飞般逃出殿门,扶着大殿的墙壁爆发处阵阵狂笑,那门前站立的侍卫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南极大帝啊南极大帝,哼哼,你也有今日?

…………

逃离了那喧嚣之地,我轻吐一口胸中的浊气。此时已入夜,广寒宫的虚影自东方升起,夜幕之中,群星的虚影挂布开去,极目处,微云暗度,耿耿银河高泻。

千万年来,月盈月缺,星起星落,云卷云舒,年年岁岁皆如此,可今日这星瞧来却格外璀璨,奇怪,甚是奇怪。

兴许是爹爹,小弟与我都在此处吧,今晚青丘这块天,夜神一干挂星象的神仙怕是要忙个不停了,连三妹那偏远的西方星宿之辉都如此耀目……

等等,星辉?

我忽然意识到了不妥之处,既然小弟早已去赴宴了,那么……

小星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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