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微微挑开竹寿司门口的蓝色布帘,薄野翎悄悄探头往里面看。
门口挂了了一个小牌子,薄野翎按着发音念了两遍,才反应出上面写的是【休息】。
山本刚收整好柜台,整齐地叠好头上的白色厨师帽,刚想去把门关上,就看见了犹豫地停在门口的薄野翎“是那个小姑娘啊……”他摸着下巴兀自喃喃了一句,然后走过去露出宽厚的笑容“啊,是阿翎吧?”
他还有些不确定这个名字,看到小姑娘面色没有异常地转过身,才继续说道“来吃寿司吗?”他看着薄野翎乖巧地站在那里,眼眸一片澄澈,惹不住伸手摸了摸薄野翎的发顶“不过寿司已经卖完了。”
“不是。”薄野翎轻柔地回答“阿翎只是路过。”
“这样啊。”山本刚底气十足地笑了一声,刚笑完就想起眼前的小姑娘胆子很小可能会被吓到。可是当他收敛住重新看向薄野翎时,发现薄野翎也在弯着唇角轻轻笑,和上次畏怯的样子相比,自然了很多。山本刚撩起门帘“说起来阿武也在家,阿翎没事的话可以进来坐坐。”
被风见早织赶跑的薄野翎也没有其他去处,听见这话,很快笑着答应下来,跟着把店门掩上的山本刚走向竹寿司的后屋。
四通八达的日式房屋出乎薄野翎想象的大,她跟着山本刚走进走廊里,好奇地看着四周纯日式的建筑摆设。山本刚早已把围裙解开放在了厨房,换上了深青色的外襟,他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闪纸门“阿武那小子就在那里,你没事就去找他吧。”
薄野翎点点头,看着山本刚揉了揉她的脑袋之后走开,她也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然后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手,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爱揉她的脑袋。
思考无果,薄野翎慢慢朝山本刚指出的那道纸门走过去。刚走进没几步,薄野翎就听见了一道道迅疾的破风声。她放轻脚步小跑过来,然后轻轻推开了纸门,看见了站在宽阔道场里的山本武。
山本武没有穿上全套的剑道服,只穿着下袴,和服的袖子被同色系的深蓝色带子绑在身后。他不像平常那样天然或爽朗的笑着,脸上的表情严肃又坚韧,像正在做什么必须认真对待的事情。薄野翎看着他不停地重复着出刀式和收刀式,动作利落而迅猛,暗藏着某种惊心动魄的气场。
青年的轮廓已经逐渐定型,轮廓凌厉而硬朗,露出这样肃穆的神情时有种叫人移不开眼睛的帅气。山本武专注地练习着,眼神比之平常也显得冷淡了许多。不远处有轻微的动静响起,早已在战斗中养成神经反射的他转眼就暗带锋芒的扫视过去,看清门口的人后,剑上的冷光一闪而逝。
“阿翎啊。”山本武顿了一下,放松了紧握刀柄的手,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来。
薄野翎在门口磨蹭了一下,才完全推开门走进剑道场。处在陌生地方的她有些拘谨地笑了笑,银发白裙在棕黄木质地板和日式白墙的映衬下越发白皙耀眼“下午好,山本。”她弯着嘴角打招呼,露肩裙上打了蝴蝶结的系带优雅地垂在空气中。
“下午好。”山本武回了一声,也朝薄野翎走过去,伸手就揉了揉薄野翎的发顶“阿翎今天怎么到我家来了?”
“阿翎路过。”薄野翎扬起脸看着比她高许多的山本武“所以来玩了。”
“嗯,阿翎一个人来的?”山本武噙着笑问。似乎是看小姑娘一直仰着头不太舒服,他便蹲了下来,换他微微仰视薄野翎的脸。
薄野翎点点头,又挠了挠脑袋,也蹲在山本武面前。
山本武看着海拔再次降低的薄野翎,颇为无奈地笑道“阿翎这样仰着头不会脖子痛吗?”
“嗯。”薄野翎认真地回答“可山本也是吧。”
他体贴小姑娘一直仰着头会脖子痛,倒是没想过薄野翎会反过来体贴他。低笑了一声,山本武干脆就这么蹲着和薄野翎聊起天来,午后的阳光从连成排的道场窗台洒进来,在似熹微的日光中,道场里的一切都被打了一层暖色系的柔光,连带着蹲在道场里的人和精灵,都像是刻印在胶卷中的画面。
“隼人有教阿翎认字哦。”在薄野翎磕磕绊绊地念出道场里挂着的那副毛笔字后,山本武看着薄野翎垂落在棕黄地板上打了个圆的银发轻叹。他问得不在意,没想到薄野翎倒是又认认真真的回答了。
“隼人?”山本武露出一个苦恼的笑“阿翎和狱寺的关系很好啊,不过都叫狱寺隼人啊,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啊。”他笑得眯起眼睛,十分阳光的模样“叫阿武吧。”
“阿武?”薄野翎歪着脑袋确认,绵软的声音一个音一个音的念过去,平凡的字节就像被撒上了焦糖,瞬间就甜蜜起来。山本武微愣,然后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薄野翎的脸“啊真是……我也想有个可爱的妹妹啊。”
又被捏脸的薄野翎急忙伸手拽下山本武的手,可触及对方宽大又摸起来好多硬块的掌心,她还是迟疑地翻过了山本武的手掌,用手指戳了戳对方手心里的老茧“这是什么?”她不解地摸着掌心和指腹上的茧“哥哥的手不是这样的,阿武的手为什么是硬硬的?”
山本武想要抽回手,可是被对方轻柔的隔着茧触摸掌心的感觉又很奇妙。厚厚的茧将薄野翎指尖的温度和触感都模糊,只是看着那只柔软纤细的手,每一下触摸都好像能落在心里一样。山本武笑了一声“练习剑道的时候磨出的茧而已。”
“剑道?”前几天看过大河剧的薄野翎下一刻就将视线转移到山本武放置在身边的刀,在影视剧里出现的东西忽然在现实生活中出现叫她有些不可思议。薄野翎新奇地问道“阿翎可以看看吗?”
山本武没有立刻答应,沉吟了一下,才朝薄野翎点头。
得到了首肯,薄野翎兴高采烈地就想去把地上的刀拿起来,她伸手捏住刀把,然后一提……没提起来……再提……还是提不起来……再再提……好重根本提不动QAQ!
刀毕竟是钢铁制的,更不要说这种韧度和硬度根本和其他刀不在同一水平线的好刀了,小胳膊小腿的薄野翎完全拎不起来。
薄野翎鼓着脸试图试最后一次,在山本武努力憋笑的神情中认真地抵住了地板,然后抓着刀柄猛然提起。最后因为她提得太用力刀又太重,薄野翎直接手滑抓空然后顺着惯性往后倒去,被眼疾手快的山本武迅速接到怀里。
薄野翎手忙脚乱地抓住山本武站稳,刚站好,还来不及投诉那把刀太重,就愣愣地一边松手一边看向自己刚刚摸到满手腹肌的地方“是硬的!”她新奇地摸了摸自己软软的肚子“和阿翎的不一样!”
薄野翎蔚蓝的眼眸一片天真“肚子上也会被磨出茧吗?”
被吃豆腐的天然呆青年露出和平常无二致的笑容来,脸却奇怪的红了一下“那不是茧,阿翎。”他停顿下来像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明明是很开着玩笑就能说出口的话,面对薄野翎的眼睛好像不管怎么说都显得有些不对“好了,阿翎,我要换常服了,你出去等一会好吗?”
薄野翎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朝走廊那边走去。
拉上纸门,薄野翎还在思考肚子上硬硬的不是茧是什么。
薄野翎原本想老实地等着山本武换衣服出来,可忽然就看到了走廊尽头的一扇纸门也被推开了。那里的气息显示是薄野翎之前才见过的人,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朝走廊尽头走过去。
“……大叔。”铺满榻榻米的房间里,大叔正跪坐在墙边看着什么,薄野翎站在门口轻声叫道。
山本刚没有动,笑容还如之前热情“进来坐吧,阿翎。”
薄野翎走进房间,才看见山本刚正对面的墙角正供奉着一尊灵位。一张封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靠在那里,照片里是一个穿着和服看起来很温婉的女人。台桌上还堆着几盘祭奠的瓜果。
像是注意到了薄野翎的目光,山本刚炫耀地笑了笑“她是我的妻子。”语气也非常高兴“她很漂亮吧,阿翎?”
薄野翎仔细地看着照片上的女人,然后才点头“很漂亮。”
薄野翎看着山本刚犹如自己被夸奖了一般笑出来,捏着衣角踌躇地问“大叔的妻子,死去了吗?”她连委婉一点的词都不会用,话说出来直白得可怕,薄野翎立刻有些着急的想修改自己的措辞,可山本刚却温和地回答了。
“嗯,她去世了。”山本刚面色平静,一向明朗健气的眼神少见的带着柔和,用那么温柔的眼神注视着那张照片。
薄野翎觉得自己果然说错话了,连忙道歉“对不起。”
“哈哈哈,不用道歉,阿翎。”山本刚笑着从榻榻米上站起来,大概是跪坐得太久了,他起身的动作显得并不流畅。站好了,他笑着还凝视着那张照片“我可一点都不难过,没什么要道歉的。”
山本刚说完了,看向薄野翎,看上去真的没有半点悲伤。
薄野翎更加困惑了,她之前明明感觉到从眼前这个大叔身上快要溢出来的深重情感。可爱人去世,他却并不悲切。薄野翎看着被供奉的那个灵位“大叔为什么不难过?”
山本刚哈哈笑着想敷衍过去,却看薄野翎还是认真地望着他,于是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小丫头还是不要想太多啊。”他放低声音无奈地开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灵台上的照片,眼神一触及照片里的脸孔就变得和缓许多。
山本刚吁了口气,按着薄野翎的脑袋让她看向窗外,才低声开口“小丫头,每个人都是孤单的来世上,然后孤单的离开,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既然是注定好的,就没有必要太难过。”
“有限的时间里,没有遗憾,就够了。”
他说得这么轻松平淡,连语气都激不起半分波澜,最后还露出一个笑容来。这些话他告诉了自己太久,从妻子离世他独自抚养幼小的儿子开始就不停的告诉自己。本的想法已经被磨空了,然后每个感情都从这些劝服自己的字眼里渗透下去,词义好像已经不是当初的词义了,可是也已经不重要了。不需要去听,去分辨每个字的意思,因为不管是词义还是感情都是融在一起的。
薄野翎有些茫然的再次感觉到那种深重的情感,顺着耳膜共振到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