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十一剑 I

二十年前。

日已西斜。远处村庄也已飘起几缕炊烟。山风吹来了炭火的香熏。

少年吃力地走在树林里,身后由竹条简易编制的担架上躺着一具野猪的尸体。

浔一没记错,这只是他第十次出来打猎,便能徒手杀死一只成年长着獠牙的野猪。

浔一生的并不高大,后脖颈处那块黝黑的胎记兴许就是他存在的唯一证明。弱小的身躯让他饱受欺负,他从此打定主意练好武功。

怎么练?去哪练?浔一是个孤儿,谁也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哪去了?太过年轻的女人,过于轻浮的男人,比烈火还旺盛的情欲,只留下街头不停乞讨的瘦小孩,这样的故事太多了。

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上天注定要这个善良,好强,勇敢的孩子出人头地,总之,在浔一四处流浪的第十年,一对夫妇收养了他。

这对夫妇长什么样子,为什么要收留他,浔一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每晚一盆温热的洗澡水,轻抚他脸颊的一双玉手散发出来的兰花香,和常身着黑袍的养父的那一身在他看来惊天地泣鬼神的武艺。快乐和安逸的时光对他来说像一场盛大的梦,倒是那些以桥洞为被,下水道为床,饥一顿饱一顿的悲痛回忆常常在浔一睡着之后光顾他。

这孩子身上难得有一股狠劲,又恰巧被这对夫妇察觉,于是,浔一自然传承了他们的衣钵,年复一日的在深山里练功。

俗话说,练武先练气,练气先练劲。孤儿出身的浔一简直可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为了先养好他的身体,素斋吃惯的夫妇俩也常结伴进山打猎。

养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指点浔一过后,他便在壁炉生一堆火,坐在太师椅上轻摇折扇,看浔一练功。窗外,梅花枝头上翠鸟时不时鸣叫数声,一切是如此寂静,仿佛尘世在屋外被隔绝。唯一让浔一不解的是,养父不论冬夏,寒冷或是炎热,坚持在他练功时生一堆火。偶尔,浔一也会在洗澡更衣时偷听到夫妻俩的谈话,大意是夸赞浔一不仅听话孝顺,还鲜有少年人的骄躁之心,只不过太单纯了些,怕日后走江湖受人欺负。

“娘子,你这番担忧,便显得多余了。浔儿虽缺乏与人交往的经验,但他天生聪慧,也见识过人心的险恶。如今我的功夫他已学得七八成,莫说武林排行前十的那些泛泛之辈,就连昆仑武当少林那几个老家伙,恐怕也未必能从浔儿手里讨到几分好处来。美中不足之处,是他临敌经验尚浅罢了!”养父轻抚他那鬓白的胡须,安慰道。

“你呀你个老不死的,夸夸咱浔儿也就算了,怎么还夸起自个儿来了?”养母捂嘴一笑,“只是我担心……”

养父喟叹一声,只是浔儿生性善良耿直,实在令他们放心不下。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到他下山闯荡时,你的病只怕比现在还严重些……”他苦笑一声,“我不可能护着他一辈子。”

于是,梦醒了。某些年后的一个冬天,浔一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养母。病魔彻底击垮了这个柔弱的女人。她逝去的生命就像是在冬天凋零的秋石斛,随之而去的还有养父的健康。这位武功盖世的,因为某些浔一尚不明白的原因带着母子隐退深山的一家之主的身影,便轰然倒塌。心中的支柱若是不再,就算武功再强,内力再深,也无济于事。

这一切变故太快,浔一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变成了当初那个孤苦伶仃的毛小孩。这种举目无亲的悲苦让他常在深夜崩溃大哭。他痛恨苍天如此不公,接连夺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每天醒来,浔一看着养父曾经坐过的太师椅,便会悲从中来,一掌拍下。这掌若是拍实了,登时能让这楠木制的太师椅四分五裂。可他的手最终还是轻轻落在椅背上,用手指抚摸着,好似在感受养父慈祥的爱抚。

也许是早有预感,在浔一养母病死数月后的一天清晨,养父将浔一叫到跟前,他轻揉着浔一的双肩,直视他的眼睛,缓缓道,“浔儿,为父怕是时日无多。我昨晚梦到你母亲,她在一处云雾缭绕的河岸旁向我招手呢。她一定是准备妥,就等我去了。我未曾料到与你分别竟迫在眉睫。我的武功你已学成十之八九,为父很是欣慰。我闯荡江湖数十载,也从未遇到如你这般天资聪颖,根骨惊奇的武学天才。但为父昔年在江湖中最骄傲的绝学还未曾传授于你。而今时候已至,你随我来。”

浔一回想起当时离别情景,只觉心脏窒息般剧痛,眼泪止不住的掉落。他伸手轻抚背上的剑鞘,心中感到稍许温暖之意。这是养父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一柄长三尺,宽三指的长剑,剑身刻着一条昂着头的青龙。

“浔儿,这把剑跟随为父多年,如今,我把它转赠于你。从前我怕你受伤,总让你用竹或木剑练武。虽然你功夫颇深,距离传闻中摘花拾叶便可伤人的境界也不甚远,为父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护着这把剑,就把它当作你的一部分,持剑时,能想起为父。”

浔一双膝跪地,恭敬的磕了三个头,“浔儿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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