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二章 吐露行藏

未至北宁郡与费膺、扈寒相见之先,叶珏从不曾想到,原来有些时候潜入敌方阵营、勾连敌军中人这般简单轻易,倘使北戎诸部中这等人物再多上十数位,只怕焱军早已全胜而归。

盖因在他的心中,举凡为人立身处世,必当有家国之念,即便在郁郁不得志时,除非遇上万急的两难之事,否则便不能对自己的母国弃如敝履。故而直到现下,叶珏仍是不太敢相信,自己面前的这两位北戎中人的真意全符其言。

不过转念再想,古人有‘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不正子奔他乡’之语,想来费膺和扈寒二人,大抵便是如此。至于言谈之间,颇觉互相投契,亦可看做是对所谓‘白发如新,倾盖如故’的实际践行。

无论如何,既然事涉军争,进退之间常关乎万千人的身家性命,这等顺利发展总是要比平生波澜来得更好,一拍即合,更强似委决不下。

思绪纷杂,叶珏又听费膺向自己问道:“这位先生,在下还有疑问,需由先生开解——若是所记不差,咱们几人在今日之前从未有过相识,缘何几位似乎早就分辨得出我等身份?”

叶珏正值神思不属,耳中乍闻此语,险些冲口而出,将自己等人的真实身份说个明白,幸而心念疾转,只是微笑答道:“费将军弓箭之技天下少有,扈将军沉雄之力亦多被他人所闻,既能知此事,我等能分辨得出各人身份,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本拟自己所说均为实情,必能让费膺、扈寒不起疑心,谁知听了他这般解释,费膺和扈寒两人先是对视了一眼,继而便都摇起头来,似是对这种说法不予采信。

不待叶珏再行补述,扈寒已然出声叫道:“这话说得可就不在道理了,费家兄长的箭术固然是超人一筹,在下不免也真的有两手摔跤诀窍,只是能确知我兄弟二人本事的人向来不多,莫说先生乃是焱朝众人,纵然是本国土生土长的人物,都未必知道此中内情。

“我虽比不得费家兄长心思灵便,总不是痴傻愚蠢之辈,敢问先生,究竟是从何得知?”

这事说来恰巧,只因早先张折竹决意身入北戎求职时,曾经暗中下定决心,自己如能在异国做出一番事业来,即终生不再返回母国,就将自己家人寻机接到北戎居住,所以在初入北戎时,便着意打听过北戎国中的能人异士,由此知晓了不少隐秘传闻。

其人终归不通武事,更不尽知自己探听到的传闻还有多少人同样知晓,张折竹对他人说起费膺和扈寒两人的能为时,也不晓得原来这等事情所知者甚少,以至于会让彼等生出疑问。

只是不等叶珏等人亲自回答这个问题,费膺便伸手止住了扈寒话头,自顾自地分析道:“几位本是焱朝众人,原不至对我等兄弟的本事所知甚详,可我也没忘了,近几个月来,先有慕容部族,后有张折竹,都已经归附南朝。

“先生能知道这种隐秘消息,多半便是因为早已会过慕容部族中人和张折竹,所以适才方出此语,但无论是他们当中的那一位,想来能够与之相会的均不是焱朝中的寻常人物。

“在下斗胆猜测,先生既能与彼等相会,得其信重,告知隐情,又能身为特使,暗中潜入北宁城来,足见阁下绝非平庸之辈,可是恕在下眼拙,往日在疆场上却没瞧见过先生......”

费膺的这一番推论称得上是条理分明,叶珏虽从来都是英风锐气、不肯让人,此时却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能有超人技艺,已经算是难能可贵,偏生这位费膺的心思亦有过人之处,那便更是少见,可惜那位北戎大狼主不能善用,以致英才屈居下僚。

有此一念,叶珏不由得对眼前这两位出身北戎的壮士颇生同情相惜之意,毕竟对于身具过人能为者而言,英才无用武之地,便是天下最教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林馨宁察言观色,自然能瞧得出爱侣眼中的神情为何而变,随即暗中扯了扯叶珏的衣角,悄声劝道:“叶家哥哥不要烦闷,假使两位壮士真能南附我朝,不仅是国家之幸,也是他们两人峰回路转之机,到了那时,还不是如鸟上青天,鱼入大海,再也不受羁绊了么?”

被她言语说动的叶珏心神为之一缓,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谈,目光中透出几分严肃之色,转头续道:“两位壮士能有归附之心,又肯出此筹划,自然算是已经表明了心迹,在下倘再不言明身份,岂不是有些辜负了朋友之心么......”

站在他身后的王麟听兄长言下之意,似乎是想要吐露真实行藏,自觉不妥,连忙截口道:“兄长不可太过实诚。”

明白幼弟心思的叶珏洒然一笑,出声答道:“你多虑啦,如果两位壮士居心不良,想要引咱们入彀,恐怕等不到这时候,早就要和咱们动起手来啦,何必再多费唇舌、出谋划策?

“我这兄弟年纪轻,凡事总想着我这当哥哥的,关心则乱,也是人之常情,两位壮士不要介怀——其实两位应是早就在两军阵前见过我的真面目,只不过拙荆妙手为在下易容改貌,这才辨认不得——我就是叶珏,两位壮士,可还记得么?”

虽说费膺和扈寒早有相关猜测,觉察出来人必定不同寻常,但着实没料到来的竟然是焱朝大将军的独子,惊异之际,又不由得对他的这般胆色很是敬佩。

抱拳拱手,两人分别重新向叶珏见礼,并道:“原来是少将军屈尊亲自到来,我兄弟二人若早知其事,岂敢这般托大?日后南附暨阳,还望少将军多加关照,在下感激不尽。”

叶珏朗声一笑,摆了摆手:“关照之说,刻下不忙,只是依两位将军方才的计策,就算在城中纵火不算难事,两位和所部将士又当如何在事后脱身南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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