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在某个萧淼清看不见的地方,有一阵他若有似无可以感觉到的蛰伏着的呼吸声,伴随着张仪洲每个触碰的频率形成合奏。

萧淼清也不晓得自己的不安从何处冒头,他抬眸仰视着张仪洲的双眼,从那双灿若星辰的目中看见了乌云盖顶般的沉沉雾霭,与叫他感到陌生的决然冷冽。

仿佛萧淼清熟悉的那个大师兄倏然被抽离出了这具躯体,让萧淼清忍不住思考,那现在占据张仪洲身躯的是什么。

他忍不住开口轻声确认张仪洲的存在:“大师兄?”

萧淼清的声音碎裂进夜风里,卷到张仪洲的鬓边吹动他耳畔的发丝。与萧淼清一样弱小的是他本身,这转瞬间可以被摧折毁掉的脆弱灵魂与躯壳,庞大的力量越是掌握精巧的细枝末节,越是难以自控产生战栗与毁灭欲。

张仪洲的内里破成两处混沌,他低低应了萧淼清一声:“嗯。”

手上的力量却加大了一些,没有用清洁术法,而是以指腹揉搓过萧淼清颈间的血痕,将那痕迹的浑圆破坏成杂乱,如他的心情一般。

这声回应没给萧淼清多少安慰,他不适地将自己的脑袋往后退,可明显感觉到了脖颈间黑雾的牵引力量愈发强起来,几乎强制他在原地不许动。

萧淼清忍不住抬手握住张仪洲的手腕,皱着眉头喊道:“师兄!我疼了。”

他才碰到张仪洲的肌肤便感觉到了一阵好像内里被掏空了的冰凉,足不像活人的身体,这出乎萧淼清的衣料,叫他一时顾不上自己,转而问张仪洲:“师兄你怎么了?”

方才张仪洲到底是和凌时斗法,一时不慎走火入魔也是有可能的。

话音才落,便听见院外冲进来的轰轰烈烈的脚步声,几乎连雷声都无法掩盖住。

二师兄今夜不在府上,闻淳离开时的样子也不像能清醒冲过来的,来的自然是城主府上密切关注院内动静的家奴们。

他们持棍器闯入,直冲到萧淼清的房门前,戒备地往里看,没看见除师兄弟二人之外的其他人后,又将目光定在张仪洲与萧淼清身上。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出来,带着几分谨慎开口:“这是发生了什么?”

萧淼清趁着张仪洲被外界的声音打扰的片刻分神中转过身面对外面的人,他侧身半挡在张仪洲身前,觉得和城主府这些下人解释起来反而麻烦,因此只是说:“没什么,不过是我半夜练功的时候差了一招,不小心毁了门窗,这门窗我们会照价赔付的。”

半夜练功的借口无论多叫人信不得,城主府的人也无法大半夜站在这里责问客人,更不能真叫客人赔付。

管事连说不必后,虽心藏狐疑,还是在观察一番后带着闯进来的人一起走了。

这大半夜的光景一下都能冲进这么多人来,外头还不知怎么包成了铁桶一般。只是当下萧淼清无暇去细想这些,他看了眼地上的碎木残渣,轻轻叹气。

没处去叫其他师兄,萧淼清自己将张仪洲往屋里推,首先一下没有推动,萧淼清只能劝道:“师兄,我们去里头说话,站在这里风灌进来是不是怪冷的?”

萧淼清的掌心按在张仪洲的腰侧,觉得自己好像按住了一块铁,结结实实叫人无法撼动。不知是话起了作用还是终于推动了,张仪洲随着萧淼清的力往里头走了几步,到了百灵台边站定。

萧淼清在这几步路当中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倒不至于绵软,总有些肌理线条的,只是和张仪洲完全不是一种感觉。

萧淼清现在已经笃定张仪洲的古怪状态应该是有些走火入魔了。走火入魔并没有听上去那样恐怖,其实程度轻的入魔,他们修炼时也是隔三差五可能有的。

更何况张仪洲这样的修为,偶尔行岔了路也属于寻常,只需要等他从这个状态中稍稍抽离后自行调节即可。

萧淼清想伸手将张仪洲按坐下,起先却没成功,张仪洲偏头看向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萧淼清正欲收回时,张仪洲却慢了一拍似的往下坐去。

这本不关萧淼清的事,然而现在萧淼清的颈间还缠着一道张仪洲身上放出来的黑雾,就像个锁套似的束缚住他的动作,使他活动的空间分外有限。

现在被张仪洲忽然坐下的动作一带,全无防备的萧淼清只觉脖颈当中被绳索一拽似的,一下颠倒了他的平衡,叫萧淼清的脑袋猛地撞到了张仪洲的胸口,整个人趴到了张仪洲的怀里。

这一晚上不是摔就是撞的,萧淼清心里气得直骂人,当下却还想先爬起来。

哪里知道他方才仰头有起身的意思,便叫张仪洲的双手禁锢住,张仪洲一手圈住了萧淼清的腰,一手按住萧淼清的后颈。

萧淼清懵了懵,试探着活动自己的脑袋,却顶多只能仰头看向张仪洲,费力且无用,他干脆停下。

这种情况下和走火入魔的大师兄犟肯定没讨好的,解决办法还是要多顺着他些。

见张仪洲目光依旧看着自己颈侧的痕迹,仿佛是很在意,萧淼清觉得还是稍微解释一下比较好。

那里的血迹被张仪洲揉开了,浅浅的红色贴在萧淼清的皮肉上,如红灼染了白净,好看,但那是别人的血。

以被按在张仪洲怀里这样古怪的姿势,萧淼清努力将话说圆了。

“这血是前面有人淌鼻血时蹭我身上的,”萧淼清开口后自觉这话很像蹩脚的借口,可是这又是实话,他顿了顿还是继续迎着张仪洲的目光往下说,“连带着我脏了的外衣,我本来是想等天亮了再去找师兄帮我清理一番,里里外外帮我弄干净的。”

他拉着自己的里衣给张仪洲看,本来衣领就有些松着,随着萧淼清拉扯的动作,将半片锁骨往下都要露出来。

细红粉白起伏平滑,点点朱圆伏在脂上,随手张扬几下全落到人眼中。

萧淼清自己还不晓得其中顾忌,又说:“师兄若是看不过眼,趁现在方便,帮我把里外都弄干净透彻里罢。”

他这会儿自是哄着张仪洲的,于是带着几分讨好与哄骗,声音低低软软的。

萧淼清只觉得张仪洲看不惯自己身上的血是走火入魔的偏执,根本没去想这偏执来自何方。之前邵润扬炼丹炼坏了的一回,非要把一座山头的树都砍了的荒唐事都有,更何况张仪洲素来很洁净,看不惯他就着血睡反而合理很多。

他却不知自己此刻,依偎在张仪洲怀里说出的话仿佛是情人间别有意味的软语央求。

张仪洲的心口叫人紧紧攥住一般呼吸停滞,他注视着萧淼清明眸里的真诚,明知道小师弟没有任何污秽放荡的意思,可邪思奔流,从四肢骨髓跃至指尖,转瞬面前的人多了几分重影,叫张仪洲想起还在云瑞宗时萧淼清意外落入水里时的模样。

从那时起,或者比那还早的很多时候,许多念头只是暂时被压服下去,并非是不存在。

越被压制越想突破。

萧淼清那次落入灵池的意外只是叫张仪洲身体里的邪念窥见了一个突破口,即便是邪魔幻化,但只要是小师弟的样子,张仪洲就会犹豫。

张仪洲体内所有恶念本身与他同源,也许它不憎恶张仪洲憎恶的,但他绝对渴望张仪洲渴望的。

一旦所有恶念到了真正失控的那天,最先被剧烈渴求拆分吞噬的就会使萧淼清。

这不需要师尊特意警告他,张仪洲自己也清楚,他应该离小师弟越远越好。

这念头在张仪洲的脑海里清晰起来,原本萦绕在他身周的黑雾感受到他体内的力量,尽管心有不甘依旧被收服回去。

张仪洲猛然间放开了萧淼清,起身站离萧淼清几步远,没了黑雾牵引与张仪洲的力量压制,萧淼清差点在地上摔个屁股墩,正要站起却感到一阵白光从他身上扫过,一下叫萧淼清感觉到了干净清新。

没想到张仪洲会忽然恢复理智对他用清洁术,萧淼清撑地坐起惊异地看着张仪洲:“师兄,你好啦?”

萧淼清心想,这恢复速度,不愧是男主角了。

“嗯。”张仪洲却不看他,将配件收束回身背着萧淼清说,“我在外间打坐,你去休息吧。”

萧淼清本来还想和他客气客气,叫冷风一吹又赶紧退回来。

房门还能关,不过只能关一半。

聊胜于无,这一晚上光是折腾了,萧淼清现在清清爽爽又困顿。张仪洲就在外面打坐,没有安全忧虑,萧淼清回床卷着被子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付意过来叫醒的他。萧淼清到了付意的房中,这是他们平时议事的之地。

萧淼清见闻淳也在,目光频频往自己这边看。

想必闻淳是在担心昨天晚上的事情叫张仪洲晓得,萧淼清给了他一个叫人放心的目光。

倒是张仪洲今天面色颇冷淡,与昨晚的样子天差地别。萧淼清也不在意,只觉得相比于昨晚,大师兄这个样子倒是更贴合他的印象。

萧淼清昨天晚上对闻淳说的话,可不是单纯为了自己脱困而胡言乱语的。反正他这辈子已经抽身了,别的男配如何苦苦追随张仪洲那都是原著宿命。

他们对自己好点呢,那自己就帮把手,如果对自己不好,那就想屁吃去吧。

萧淼清将昨日在老城主院中所见告诉了众人,这与他们近段时间的探查大概相符合。

城主的侄儿日日沉迷骄奢淫逸中无法自拔,不仅是整个城主府,便是云镶城都充斥着浮华之气。

付意道:“我接连几日在云镶城外探查过,距离云镶城外不过十余里的村户日子就相当困苦,与云镶城中是两般光景。”

“农户还告诉我,早十年前时日子还不似这般,而十年前大概正是城主侄儿到城主府的时间。”

“昨日城主忠奴虽未明说,但也有此怀疑,不论如何,先将城主送到城外的确要紧。”

正当他们商议如何行事的时候,门外有城主府的管事来报。

不知何故,那叫他们怀疑的城主侄儿竟在凭空撩他们在边上好几日后,忽然在今天这时候邀他们共进午饭。

这是个就近观察的好时机,云瑞宗的弟子自然不会拒绝。

原本萧淼清猜想着对方主动邀请他们去用饭,即便是伪装也会装出个样子来,却没想到这算是实质上的新城主却全不管这些外表的体面,大白天就喝得酩酊大醉,眯着双眼坐在主位上酒气熏天。

十足是个被酒色掏空了的废物,甚至于萧淼清坐下时还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贪婪地从他们几人脸上扫过,好像如果不是肥头大耳限制了他的动作,他说不准都要抱着酒杯扑上来。

不仅是萧淼清,张仪洲和付意的脸上都也看得出些不悦。

最不高兴的当属闻淳了,他脸上还带着面具,为此得到了新城主的格外关照,手中的酒杯泼洒着冲着闻淳举起,口中含混地道:“都是美人,怎么还有个美人带着面具,摘,摘下来叫我好好看看。”

闻淳哪里是受这种气的人,管面前这人是妖还是人,要他往常的脾气早把对方的脑袋看下来在地上踢了个十圈八圈的了。

“我这就杀了他。”闻淳掏出自己的弓,抬手就拉满了,惊得旁人纷纷上前阻拦。

“哎哎,嫂,”萧淼清在张仪洲疑窦的目光下咽掉后面一个字,“闻淳,冷静!”

付意也按住闻淳的弓低声道:“闻淳!”

闻淳听出萧淼清前面差点喊出的是什么,脸上闷红,瞪了萧淼清一眼,却还是愤愤停下了动作。

新城主如何出言不逊,总归是凡人一个,他们可以转身离席,却不能当着其他几个门派的修真者的面直接杀人。

况且他们现在有理,其他门派的弟子虽然没叫新城主直接轻薄,却因云瑞宗的弟子,特别是其中名动仙门的张仪洲受折辱而愤慨不已,认为仙门入世却叫庸俗凡人轻看了去,面上难免有愠色。

新城主不知喝了多少,一点也没察觉到刚才差点爆发的一场杀机似的,还叫旁边的随侍替他倒酒。

就是倒酒这一句让萧淼清忽然感觉在哪里听过,脑中灵光一现,想起那日叫凌时带去的房间里,对面那个酒色迷了眼,叫他倒酒的不就是这个声音?

再联想起那天冲出的凶兽,一切都明了连接了起来。

萧淼清睁着眼睛盯着往那边瞧。那天他只有耳朵能听见,并没有用双眼看清过对方的样子,所赐此刻即便心中有了九成猜测,也忍不住想用眼睛看清楚点。

谁知萧淼清这一看,与酒鬼混沌的目光恰好相对,对方勾起一个极其淫邪的笑容,还对他招手,口中冒犯道:“美人,来。”

他刚看向萧淼清时,张仪洲便已经侧身拦住萧淼清的半边身躯,是以新城主后面开口这句在萧淼清看来都像是对张仪洲说的。

萧淼清从侧面看张仪洲清俊绝尘的面庞,也无法否认这句“美人”的称呼。

不过在场其他修士却是为此大感入魔,几乎是同时愤然起身,桌椅相碰的杂乱声响间,满是“这算什么!?”

“岂有此理!”等等饱含怒意的声响。

云瑞宗自然也不会在这里多呆,特别是萧淼清,迫不及待要和其他人说自己的发现。

如此串联起来,一切都豁然有解,特别是今天他们亲眼看见了新城主的行为举止,实在符合被欲望迷昏了眼的恶徒形象。

当下他们要考虑的只剩如何出手引出对方原型,实际在确认了对方是谁以后,这就没开始那么难了。

唯有一点就是如何制服。

单单付意和张仪洲两人,这事并不稳妥。何况老城主那边还希望有人去照应一番。

好在城主府当下并不缺修士,南苍派与其他几门的弟子加起来也有十七八人,以修真密法传讯,很快就联络得当。

萧淼清现在身上血蝅未除,即便他有心呆在城中与师兄们共同战斗,但理智也告诉他现在自己拖累大过帮助。

为此萧淼清与南苍派的两个弟子一起先离了城主府,准备暗中在府外等候老城主出来再护送他去城外的别院安养。

萧淼清一行人先是出了城,而后做一番改装打扮。南苍派的两个弟子扮成了行走的商贩,萧淼清本来也要那么打扮,可是扮上不像,去了修士的外袍后怎么打扮都是个富家小公子的模样。

萧淼清干脆也不强求了,顺水推舟只把自己当做小公子了。

为了更好融入城中不叫眼线发觉,南苍派的两个弟子真真卖起小杂货,而萧淼清则揣着银两在互相能看顾到的范围内逛来逛去。

市场角落里有处贩卖各类鸟兽的,萧淼清踱步走过去,双手偶尔背在身后装相,可是他到底是山上长大的,怎么琢磨都觉得差点意思。

萧淼清眼角瞥见有些富贵打扮的公子哥从旁走过的时候,时不时都提着个鸟笼,便心觉自己也该去拿个鸟笼来做做样子。

为此他走到一处卖鸟的摊前,方才站定,摊位老板便热情开口招呼他:“客人想买什么样的鸟?”

萧淼清并不懂这个,眼睛在一大堆鸟笼间来回扫视半日,五颜六色的羽毛看得他眼花缭乱,好久看不出什么真章来。

耳侧传来摊主热情介绍,开口不是十两就是八两,显然把萧淼清当冤大头宰了。

萧淼清却没管他说什么,眼光瞥向角落里的一只显得有些破烂的小鸟笼,里头躺着个病恹恹的小鸟,萧淼清想了想指着那只鸟笼道:“这是什么鸟,怎么卖的?”

摊主顺着他手指之处看去,眼里的热情立刻少了大半,“那不过是只要病死的鸟,也没什么品种,听说是路上随便抓的,本来前两日羽毛光泽还有些看头,现在却一会儿不如一会儿,兴许不等半日就要死了,你难道要买这个?”

萧淼清本来也就是为了装成贵公子的样子,并不是真心喜欢哪种特定的鸟。相比于其他活蹦乱跳的鸟,这只显然没一会儿可能就要被重利的商贩随手扔了。

萧淼清点头:“我就买这只,多少钱?”

摊主虽然觉得丢了大生意,但总归有人愿意花钱买只病鸟也是他赚到,是以也没犹豫便开价将鸟连带鸟笼都给了萧淼清,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要是死了可不包赔啊!”

萧淼清点头答应后才如愿拿到鸟笼。

他将鸟笼抬高与自己视线持平,又伸手轻轻戳了戳笼子里的鸟道:“小东西,你可别死啊,千万把握住这份机缘,可不是日日都能碰到我的。”

被萧淼清的手指头骚扰,笼中的鸟儿抬头看了他一眼,终究是因为没什么力气又倒了下去。

萧淼清回身去茶馆点了一壶茶,自己坐下吃了两块糕点和茶水,又将鸟笼里的水和鸟食都换了。

这鸟儿虽然病了,但鸟笼却挺干净的,萧淼清将它放到桌上才发现笼子里一点鸟屎的痕迹也没有,也没什么怪味。

萧淼清见自己倒下去的水和食这鸟也不吃,目光紧紧盯着鸟儿狐疑道:“你不会是挑食饿病的吧?”

笼子里的鸟似乎是听见了这天下最滑稽的话,直接把头转开了。

萧淼清怕它是没有力气吃东西才躺着不动的,想了想干脆伸手把鸟儿掏出来,放在自己掌心把糕点掰碎了送到鸟儿嘴边,见这傻鸟没有反应,他干脆试着往里面塞了塞。

鸟喙上一下叫糕点糊住,原本无力躺着的鸟怒而转头啄了萧淼清一口。只不过这口的力道够小,半点没叫萧淼清觉得疼,反而酥酥痒痒的。

萧淼清点评道:“有力气啄人?想必应当还死不了。”

他将鸟放在掌心,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鸟除了病恹恹之外,其实并不难看,甚至从有些角度还能看出卖鸟摊主所说的姿色来。特别是脑袋屁股都圆溜溜的,许多地方还有细细绒羽,好像是个没有完全长大的雏鸟。

萧淼清忍不住伸手戳戳这鸟儿的脑袋和屁股,只觉手感极佳,叫他想要把玩。

但这鸟脾气却很大,一副若不是现在弱而无力那必定和萧淼清拼命的样子,绒绒的脑袋直怒顶萧淼清的掌心,反叫萧淼清哈哈笑起来:“你若不吃饱点,想必一会儿更把力气都用完了。”

他倒耐心极好地同这鸟打商量:“你想吃什么?可惜你不会说话,若是你会说话,我倒能叫你吃上想吃的呢。”

倘若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萧淼清不一定敢打这样的包票,毕竟人的欲望无限,谁知道会说出什么来。但这是一只鸟儿,吃鸟食还能把他吃穷了不成?

萧淼清说完这句,见鸟儿竟直勾勾盯着自己,好像是真听懂了他在说什么,考虑要不要开口说人话似的。

萧淼清一愣,继而嘿嘿笑着凑近了这鸟儿,伸手在它的羽毛上又拨了拨,然后低声道:“你这样子,我还要以为你听懂我说什么了呢,你不会是什么修炼得道的大妖魔吧?”

萧淼清目光如炬审视着面前的鸟儿,猜测道:“这天下有名的原身为鸟的家族也就那几个,你是姓栾,姓薛还是姓康?”

他说着慢慢逼近面前的鸟儿,语气微微上挑玩味道:“你不会是鸾凤吧?”

栾姓乃是魔界大族之一,相传有上古神鸟血脉。虽然不知是不是牵强附会,但在魔界当中,姓栾的和姓闻的基本都是横着走。

萧淼清口中的栾凤乃是栾氏一族的少族长,其血脉几乎与闻淳持平。而萧淼清之所以提起他来,则是因为想到了上辈子栾凤也是书中的一个重要男配。

栾凤与闻淳都是魔族血脉,但栾凤不像闻淳那样年幼任性,论年纪来说他和闻淳父亲反而算一辈,是以虽是魔族,性格却颇不相同,狠辣果决,睚眦必报。

一人一鸟四目相对,那鸟似乎是因为萧淼清的话而直接傻了,愣愣看着萧淼清,连被萧淼清戳身子的时候都忘了抬起翅膀打他。

萧淼清却一下收起笃定的神色,低声笑起来:“哈哈哈,你怎么可能是栾凤呢,栾凤怎么可能躺在我手上让我随意把玩,那也太丢人了!”

萧淼清说完,感觉自己手中的鸟全身一僵。他未多想,萧淼清是用脚指头想都不觉得手中落难的小鸟会是栾凤,上辈子他见到栾凤的时候,对方浑身都是锐气,傲慢都要上了天。

闻淳若还有几分孩子气,有时候嘴硬心软,栾凤却是真真魔族行事,敢想敢做敢杀的。

和现在萧淼清掌心的可怜小鸟,不说差了十万八千里吧,也少说隔着千山万水呢。他刚才那番戳戳戳,要是换到栾凤身上,萧淼清笃定自己现在不说手烂不烂,人肯定死了。

正因为相信这鸟只是普通鸟,所以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但实际上这只鸟正是栾凤。

栾凤在与其他魔族的打斗间被阴了一把,一时无法恢复人身,只能以原型示人不说,这原型更是它幼年时候的样子,还叫其他人族捡到塞进鸟笼售卖,栾凤此生都未曾受到过如此辱没。

前面这少年说满足自己一切要求时,栾凤是真的有些动心,思索着如果这少年能够帮自己恢复原形,那前面的那些不敬言行他便勉强当做没发生过。

怎料这少年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名讳,足足将栾凤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少年是知道内情,特意被派来侮辱自己的。

虽然后面证明对方只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可是侮辱却是真的,一下一下戳着他的脑门和屁股,比一一得二还真。

从前在魔族睥睨全族,自诩血统高贵的神鸟后人,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有一天在乱哄哄的闹市被一个人族少年调戏折辱。

栾凤已然在心里发誓,后头若是能够恢复原形,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这少年千刀万剐地宰了。

萧淼清压根不知道手里的鸟儿正在想象自己的十八种死法,他吃完了茶水,将鸟塞回鸟笼前思索着说:“你冷不冷?不会是被冻傻的吧?要不进我胸口暖一暖?”

栾凤冷冷地看着萧淼清,心想若是他敢把自己塞进衣服里,他宁愿当下玉石俱焚也不叫对方好过。

怎料萧淼清自己转念又推翻了这个想法:“还是算了,万一你掉毛或者拉屎在我身上怎么办,那味道多大啊。”

他说着还怀疑地将栾凤举起来放到鼻尖闻了闻,好像栾凤是什么可疑的臭味来源似的。

这简直比把他塞怀里还可恶!

栾凤差点在萧淼清掌心气晕了。

萧淼清毫无察觉,他提着鸟笼慢慢踱步到了南苍派弟子所在的位置,假装是卖货的客人与他们讲话。

“这鸟我买了,但它什么都不愿意吃,我也不懂它什么意思,不知能养多久,唉,可别真给我养死了啊,”萧淼清嘀咕完,略抬高声音说,“那什么,你们摊上有没有什么治鸟病的药之类的?”

虽然无厘头,但的确挺像个买东西的客人的。

南苍派弟子也知道萧淼清的意思,而且他们还真有法子。

其中一个高个弟子从怀里掏出一只药瓶,模仿着货郎的说话方式道:“我还真有一味药,你看看?”萧淼清凑过去,高个弟子就压低声音说:“这药是用来和异兽沟通的,若是你要我给你两丸,你和这鸟各自用一丸,你便可以体会到这鸟的心中所想,如此许多病症便有解了。”

萧淼清闻言双目一亮,他平时正经丹药都不吃,这样稀奇古怪的丹药更是第一次见了。萧淼清谨慎询问:“那我不耐受其他丹药,吃这丹药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高个弟子摇头道:“自然不会的,这又不是什么使人进益的丹药,不入气流转,两颗也不过是三天的药效罢了。”

听见“不入气流转”五个字,萧淼清心中大安,点头接过丹药:“那我来两颗吧。”

萧淼清自己直接吃了一颗,低头去要把另外一颗喂到鸟嘴里时,却受到了鸟的剧烈挣扎。

但是鸟的力气到底是蚍蜉撼树,萧淼清稍微用力就直接把药丸给塞到了鸟嘴里,上下晃了晃鸟儿,就叫那丹药进了鸟肚子。

栾凤心态炸开,拼尽最后一丝灵气也不肯叫萧淼清的丹药发挥作用,然而他现在的功力根本无法排出这颗丹药,唯一能做的就是逆转这颗丹药的效用。

是以在一刻钟后,药丸理应当发挥作用的时候,栾凤便听到了萧淼清的心声:“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见这傻鸟在想什么?”

与此同时,栾凤的鸟嘴还不受控制地口吐人言:“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见这傻鸟在想什么?”

鸟说话了!

萧淼清吃惊地盯着鸟笼中的鸟,又看看南苍派的弟子,三人面面相觑,唯有栾凤终于一扫胸中郁闷之气,认为接下来必定是自己找回场子,让这人族丢脸吃苦的时候了。

人族么,有哪个心思纯净的?个个为欲念所困,心中所思所想没有几句敢于真的向别人展示出来的。

一会儿只要这少年想什么,栾凤就直接讲出来,虽然这讲的内容也不由栾凤控制,但这已经够了。

“这怎么反过来了?”

“可能,可能是我的药放太久了?”

栾凤的黑眸紧紧盯着面前的少年,希望看到他崩溃的模样。

却没想到少年的眼睛却是一亮,并不生气不说,还很新奇的样子:“那这样不是我不必开口都能说话了?”

栾凤冷笑,自然是不必开口,到时候你想说的不想说的,想让别人知道的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我都帮你抖落出去!

萧淼清沉下心思,在心中想了一句话,面前的鸟儿竟果然复述出来。

萧淼清脸上的笑意更深:“有趣有趣!”

有趣?很快你就不会觉得有趣了!栾凤心中狠戾,势必要这少年狠狠出丑。

然而栾凤却没想到,接下来的小半日,这少年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竟然是用心声的方式,让自己开口替他说话,把这心意相通的功能玩出花了!

说得栾凤口干舌燥快要昏了不说,而已一句让萧淼清丢人的话也没说出来。

反而是堂堂魔族神鸟,开口是,“晚上我要吃五个大肉包子。”闭口又是,“我后背有点痒痒,你能帮我挠一挠吗?”,时不时还有一句毫无道理的笑声,“哈哈哈哈。”

除此之外什么禁忌什么丢人不可宣之于口的隐秘心思,压根一点都没有,这少年不知是心空还是脑子空,反正栾凤的血槽已经被气空了。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