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的事，也是需要证明的。
这是林渐从田雅思批注的那本《伏陀海学入门》那里学过来的。
伏陀海学入门里充斥着各种数学计算公式和洋流轨迹推算，有合理的，有荒谬的。
合理的有伏陀海是海，鱼是鱼，水是水。
荒谬的有伏陀海物种的品质等级划分：炼气、金丹、元婴、渡劫。
不管合理还是荒谬，书中大多都是用“显而易见”一笔带过。
可就是这些显而易见，田雅思都认认真真地验算过。
一开始，林渐还不理解田雅思的做法，一个学者天然的对自己领域内的知识感兴趣，做研究，这是正常的。可《伏陀海学入门》里大量荒谬的结论也需要证明吗？
可昨天在姚布雷车上看到那个白色面具后，林渐开始怀疑姚布雷，却又找不到突破口的时候，就突然想到了“显而易见”这四个字。
走回家的路上，他从头开始厘清线索，从最“显而易见”的地方开始入手。
也就是田雅思和彩虹男叠在一起，变成植物人那里开始。
撇开突然变成植物人这件事不谈，为什么田雅思和彩虹男会叠在一起呢？
一个像田雅思这样年轻漂亮的女人，一个像彩虹男这样英俊帅气的男人，两个人叠在一起，让别人看到，大家脑海里第一个想法会是什么？
显而易见，会是情侣。tehu.org 火鸡小说网
调查田雅思和彩虹男两条线索的时候，仅有的两次田雅思和彩虹男在一起的场景，一次是在十字路口，两人有说有笑。一次是在田雅思楼下的电线杆，两人在争吵。
这两个场景是最典型不过的情侣相处的模式。
可这就能证明田雅思和彩虹男是情侣吗？
陌生男女走在十字路口，偶然搭个讪，就不能有说有笑？
陌生男女因为琐事，在电线杆下吵架，不也是正常的吗？
如果反过来想，田雅思和彩虹男完全不认识呢？两人叠在一起只是因为一场意外或是某人的刻意安排呢？
田妈妈说过，田雅思需要长时间有质量的陪伴，要交男朋友，一定会谈很长时间的恋爱，才会确定关系。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小时候家人做生意，缺乏陪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考古工作，让她喜欢有时间沉淀的东西。
张老师也说过类似的话。
所以——
“姚布雷。你是不是伪造彩虹男和田雅思是情侣的关系，来掩盖你把田雅思两人弄成植物人的事？”林渐盯着姚布雷。
王医生、庄可雄等人也盯着姚布雷。
四仙尊却盯着林渐，似乎都不太适应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组长突然拥有这么缜密的思维和细腻的心思。
姚布雷的表情好像混在人堆里放屁被人用热成像摄像机拍下放屁画面，当众公布一样。
脸上的颜色在青和红之间摇摆。
“哈，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姚布雷问，很好笑的样子，可是没人跟他一起笑，希红颜也是一样。
“我哪知道。可能是田雅思发现你贩卖假的伏陀海深海鱼油的事，说要告发你。刚好又遇上了健身房猝死的事件，你一不做，二不休，设计出这个死局，让田雅思变成植物人，永远守着秘密。”林渐说出自己的猜测。
“哈哈哈——”姚布雷大笑，笑到眼泪都出来。
大家就看着他笑，直到他自己停下来。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伏陀海的产品也好，研究会也好，九假一真，大家都是炒概念圈钱，就算假鱼油的事曝光了，又怎样？我犯法了吗？你说我售假，那你告诉我，真的伏陀海鱼油又在哪？因为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就害人，你当我傻吗？”
姚布雷说完，庄可雄也频频点头。
跟林渐这个伏陀海生意的门外汉不同，庄可雄也是在这行里混的，为了一个所谓的假鱼油事件害人，从逻辑上来说，真的说不通。
正当众人等着林渐进一步的推理时，林渐却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哦？是吗？那就等明天再说吧。大家先回去休息吧。”
姚布雷错愕之后，暴怒狂吼：“休息？你说了那么多狗屁推理，推理出我是凶手，然后跟我说休息？不准走！给我把话说清楚！我还怀疑你是凶手呢！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你跟田雅思又是什么关系？”
不管姚布雷如何咆哮，林渐都不受他影响，“不急不急，反正明天问问田雅思，不就都清楚了吗？”
林渐指着田雅思，姚布雷安静下来，也跟着看向田雅思。
确实，只要等上一晚，让田雅思休息好，明天再问，肯定能问清楚的。
姚布雷狠狠瞪了林渐一眼，转身离去，希红颜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出去。
庄可雄跟林渐讨论，明天一早过来，能不能先问田雅思彩虹男是不是她男朋友的问题。
林渐安抚庄可雄，说问完姚布雷是不是凶手后，第二个就问庄可雄的问题。
庄可雄摇头，说他还有第三个问题，最好问一下田雅思，如果彩虹男是她男友的话，那田雅思是爱我多一点，还是爱彩虹男多一点。
林渐看庄可雄，问他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庄可雄说如果爱我多一点，我会开心一点。
庄可雄走了，王医生确认过田雅思和彩虹男的身体状况后也走了。
林渐和紫阳、秦借晚走出病房。
林渐走到医院走廊的鱼缸旁停了一下，里面也有条彩虹鱼，跟姚布雷家里的那条很像，彩虹般的颜色，慢悠悠地游。
林渐看着那条彩虹鱼，紫阳和秦借晚也盯着看。
三个人都没说话。
良久，紫阳吐出一口长气，问林渐：“组长，你觉得希红颜要是跟姚布雷离婚了，她会不会不再隐藏喜欢我的心意？”
秦借晚问林渐：“组长，你说姚布雷借情侣关系掩盖自己的恶行，那你是不是也用十小恨掩盖什么东西？”
林渐转头看秦借晚，瞳孔里似乎还荡漾着彩虹的颜色。
秦借晚接着道：“比如掩盖喜欢我的心意，故意用十小恨拖延跟我在一起的时间？”
林渐看看秦借晚，再看看紫阳，叹气，“先吃饭吧。”
……
晚上，医院的走廊静悄悄，只有鱼缸里的水声，好像三五个人聚成一团窃窃私语。
一个人贴着墙悄无声息地走过，好像一个刚从墙上揭下来的影子。
只有经过鱼缸的时候，鱼缸里的彩虹鱼摆了下尾巴，游到缸壁旁，晃着尾巴，好像狗儿迎接回家的主人。
那人经过会议室，走到田雅思的病房前，慢慢推开门进去。
病房里还有光，监护仪还有相关设备的光，模糊了房间里所有东西的边边角角，白天用来观测田雅思是否回答的显示器还立在一边，显示器上的红线标志还印在上面。
彩虹男和田雅思静静躺着，两人的脸都被被子盖住大半，只露出鼻子眼睛。
可能是被子拉得太上面，彩虹男穿着彩虹袜的脚都露在外面。
田雅思的长发乱糟糟地盖在自己脸上，也许是白天护士刚给她做过按摩，没有帮她把头发理好。
那人静静地站着，看着自己的影子叠在田雅思身上，轻声问：“你还醒着吗？”
那人问完就转头去看显示器，显示器里皮搋子没有移动，还和红线紧紧贴着。
“睡着了吗？植物人也会睡觉？也好。这样对你来说，痛苦会少一点。”
那人掏出一个小盒，拿出一个胶囊样的东西，拉下田雅思的被子，准备往她嘴里塞，手伸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即便光线昏暗，那人也看出躺着的女人不是田雅思——
那人醒悟过来，转身要跑，床上的“田雅思”睁开眼，抓住那人的手，那人手上剧痛，跪在地上。
这时灯亮了，一群人走进病房。
王医生、庄可雄、秦借晚、紫阳、林渐。
秦借晚手里还提着一袋外卖。
床上两人掀开被子站起来，“田雅思”是玉虚，“彩虹男”是皂化。
跪在地上的人是姚布雷。
玉虚放开姚布雷的手，姚布雷捧着手瘫倒在地上，想逃也逃不了。一个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秦借晚把外卖递给皂化和玉虚。
皂化打开外卖盒：“鸡肉饭？”
玉虚补充：“依云餐厅的招牌鸡肉饭。”
两人打开饭盒，开始吃起来。
王医生、庄可雄看着地上的姚布雷，尤其是庄可雄，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真的是你！”
姚布雷捂着手坐起来，额头上的汗滴下来：“我只是过来看看田雅思，这也违法吗？有谁规定晚上不能来医院看望病人的？”
林渐弯腰，拣起地上的胶囊和盒子，看了下包装，问姚布雷：“那这是什么？”
“深海鱼油啊。给病人吃深海鱼油保养一下身体，违法吗？”
林渐摇头：“确实不违法。”
“不违法，那我走啦。哼！”
姚布雷拿回盒子，又想拿回胶囊，林渐的手缩了一下，他掏了个空。
“怎么？你以为我是要投毒杀了田雅思？跟你说了！这是正宗的保健食品，虽然退了市，没再销售，也放了很长时间，可能过了保质期，可这不代表它就是毒药！”姚布雷的声音又不自觉地大起来。
“不是毒药对吧？那你吃了它。”林渐把胶囊递到姚布雷嘴边。
姚布雷顿时愣住，嘴巴闭得紧紧的，好像一阵风吹过，都会把胶囊吹进嘴里似的。
“吃啊。”林渐催姚布雷，好像过安检时要喝一口瓶子里的水一样。
姚布雷胀红了脸，大声抗议：“我不喜欢吃深海鱼油，这样违法吗？谁说老板一定要喜欢用自家产品了？你不要挡着我，我要回家，我要——”
林渐手一伸，一个硬物塞进姚布雷嘴里，直到嗓子眼，姚布雷双眼一翻，差点卡住，咽了口气，咕咚一声，那东西顺着食道掉下去。
姚布雷呆呆地看着林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吞了胶囊，马上冲到卫生间抠嗓子眼狂吐。
林渐跟过去，体贴地帮忙拍背，还关切地问：“你不是说不是毒药吗？”
姚布雷吐得眼泪鼻涕一把，抬起头抗议：“我吃了过期的东西想吐出来，违法吗？”
“不违法不违法。”
林渐拍背，姚布雷吐得昏天黑地，最后踉踉跄跄跑走。
王医生冲姚布雷喊：“去哪啊？”
姚布雷头也不回：“回家！”
王医生：“我可以给你洗胃。”
姚布雷不听，已经跑远。
林渐拍拍王医生的肩，“没关系。我只是喂了他一颗章鱼丸子。”
林渐摊开手，那颗深海鱼油胶囊还躺在手心里。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王医生看了姚布雷的反应后，很好奇胶囊的成分。
“谁知道呢。”林渐收起胶囊，很明显他对王医生的问题不感兴趣。真正的凶手既然已经找到，接下来就没有他的事了。
庄可雄也是一样。他凑过来，问：“可以问问题了吗？”
“什么问题？”林渐和王医生转头看向庄可雄。
庄可雄说凌晨一点了，已经算是第二天了，可以问田雅思问题了吗？就是彩虹男到底是不是她男朋友？
看庄可雄迫不及待的样子，林渐和王医生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同样的悲悯。
王医生找借口离开，说是去看看转移到另一个病房的田雅思和彩虹男。
只剩下林渐和庄可雄。
边上的四仙尊吵吵嚷嚷，玉虚和皂化吃招牌鸡肉饭，皂化吃到翘脚，彩虹袜一颠一颠。玉虚看着皂化的长筒彩虹袜，突然说招牌鸡肉饭的钱是他付的。
然后呢？皂化问。
你要还我钱。玉虚说。
皂化顺着玉虚的视线看自己的脚，说：“这双彩虹袜给你吧。抵饭钱。”
“成交。”
紫阳正跟秦借晚讨论姚布雷要是死了，希红颜会不会听从内心的呼唤改嫁给他这个正直男人的可能。
紫阳越想越觉得可能极大。
秦借晚越想越觉得紫阳在做梦。
卫生间边上，林渐跟庄可雄坦白：“田雅思没醒。”
“没醒？你是不是不想帮我问彩虹男的事？放心。我这么大岁数了，经历了几次婚姻，有好几个亲儿子，感情的事看得很淡了，禁得起打击。就算我突然心梗发作，这里是医院，马上就能抢救。”
“不是打击不打击的问题，田雅思真的没醒。”
“骗人！那之前皮搋子怎么动的？”
“她动的。”
林渐指向秦借晚，秦借晚刚劝完紫阳，就算天下男人死绝了，希红颜也不会嫁给你的，又去劝玉虚，说彩虹长袜不适合你的腿形。
“她动的？”庄可雄还是不懂。
林渐叫秦借晚演示给庄可雄看。
秦借晚站在床边，贴着床单，用手拉了一下床单，皮搋子往外移了一下。
庄可雄看了大受震撼，可还是不懂：“那怎么往后撤呢？”
秦借晚又用手抖了一下床单，皮搋子往后撤。
庄可雄呆了好一阵，肩膀垮下来，终于接受了现实，转身离去。不知是因为期待落空，还是没能问出彩虹男的真实身份。
等庄可雄走了，病房里只剩下林渐和四仙尊。
林渐问紫阳，“可以开始了吗？”
紫阳点头。
四仙尊跟林渐走到田雅思、彩虹男转移后的病房。
这里田雅思和彩虹男还是握着皮搋子静静躺着，刚刚在另一个病房的事，完全没有影响到她俩。
该调查的都调查了，虽然彩虹男的身份还是个谜，不过田雅思遇害的凶手已经找到了，之前田雅思和彩虹男发生的事也大致可以推算出来。
彩虹男被姚布雷利用，以锻炼演技为由去接触田雅思，然后姚布雷给他俩服用了加了料的深海鱼油胶囊，可能是放在西瓜里，或是其他东西，借口招待，骗他们两人吃下去，就像一开始对紫阳和皂化一样，只是这两人都是仙尊之体，吃了不起作用而已。
然后俩人昏迷，陷入植物人的状态，姚布雷把两人叠在一起，还把两人的手摆成握固姿势，握住同一个皮搋子，田雅思昏迷前，给马鱼林打了电话，说庄可雄不跟他继续合作了，马鱼林开着宝马车赶过来，敲田雅思家的门，姚布雷放出事先录好的田雅思的声音，然后自己唱歌，制造出还有一个男人在场的假象，最后等马鱼林离开，自己也跑了出去。
林渐把姚布雷的事从头到尾理了一遍，说给四仙尊听。
秦借晚摇头：“我还是不明白。利用情侣关系误导调查方向，这可以理解，可是姚布雷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布一个如此复杂的局，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卖假货的事吗？明明有更简单的手法啊。”
林渐问：“什么手法？”
秦借晚：“炼尸啊。”
林渐：“炼你个——算了，小软，开始吧。”
紫阳早已调息宁神，准备妥当，双目一睁，两道精光如电，“好。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吧。”
“如果她醒来的第一眼，就爱上我了，那怎么办？”
……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马上枕头、章鱼丸、彩虹袜、招牌鸡肉饭饭盒砸过来。
“屁！躺平五年的人爱上你的丑下巴都不会爱上你！”
“别侮辱田雅思的眼光！”
“再不动手我炼尸啦！”
“小软，彩虹男看上你的机率都比田雅思大。”
紫阳一边熟练地闪避，一边把手按在田雅思的手上。
然后指责声突然消失。
因为田雅思的眼睛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