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断哥哥

……

走廊内蓦地安静了几秒,直到喻白实在憋不住吸了下鼻涕,打破沉默。

陆断立刻低眼睨着他。

喻白抬着脑袋跟他对视,眨了下眼,“您真的不打电话吗?”

陆断咬牙,实在忍不了这个敬称,把喻白往身侧扒拉,“闭嘴。”

一口一个“您”,喻白怎么还这么迟钝,到现在都没认出来他是谁。

不是小时候跟在他屁股后面,黏黏糊糊一口一个“陆断哥哥”的时候了。

喻白乖巧地往旁边退了一步,不吱声了。

他看到面前的人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手攥着门上的钥匙,脚尖抵着门,猛地收紧小臂往左边一转,“嘎吱”一下再往外拔,钥匙就出来了。

“哇。”好厉害,力气好大。

喻白惊叹,低头看了看的自己的胳膊,还没人家手腕粗,心生羡慕。

陆断忽略他奇怪的眼神,把“落败”的粉色背带裤兔子还给喻白,掏出自己钥匙开门。

还好锁芯没被怼坏,门还能开。

随着开门声,喻白脑子里断掉的那根“关于16B到底住了谁”的筋终于连上,捂着嘴惊呼,“你住、你是陆——”

话说到一半,后衣领子被人拎了起来,喻白“陆”字没说完,唔唔两声。

陆断先丢的行李箱,再抬手提起喻白,像扔小猫崽子似的把人随手往屋里一推,伴随着沉冽的声音,“进屋。”

喻白六岁的时候,十一岁的陆断就搬到了他家楼上。黎阿姨和喻白妈妈是好姐妹,两家关系自然好。

很多小孩儿都喜欢跟比自己年纪大一点的孩子玩,小喻白也是,整天缠着大他五岁的陆断。

陆断每天上下学回家,准能在电梯口看到蹲守他的小不点。

小小一只,说话做事都呆呆的,每天穿得漂漂亮亮,跟洋娃娃一样,每次看到他的时候眼睛都亮晶晶的。

即便如此,陆断一开始也不愿意和小喻白玩。

他觉得小喻白又矮又笨,反应迟钝还整天娇滴滴的,只会拖后腿。

小喻白为了讨好他,送过他很多玩具,陆断都不要。

有一次,陆断发脾气,把小喻白的玩具汽车摔得七零八碎。

小喻白摔了个屁股敦儿,呆滞几秒,然后张开嘴巴,“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麻麻,陆断哥哥不喜欢跟我玩……”

陆断看到他哭,心里慌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给他抹眼泪,用手捂他的嘴巴,“你别哭了,别哭!”

谁知道小喻白越哭越厉害,陆断只好哄着他说,“好了好了,我跟你玩还不行吗,你不要哭了。”

“真的嘛?”小喻白渐渐止住哭声,抽噎两下,湿润的睫毛扑闪扑闪的。

他委屈巴巴地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钩,陆断哥哥以后都要跟我玩~”

“真幼稚。”陆断像碰瓷娃娃似的,轻轻抹掉他眼睛上的眼泪,板着脸跟他拉钩。

从此以后,他身后就多了个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小呆子跟屁虫。

陆断对喻白一直是凶了又哄,哄完又凶。

喻白在他跟前从小哭到大,那双天生的泪眼也就逐渐被陆断印在了记忆深处。

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我刚刚想起来了,你是陆叔叔和黎阿姨的儿子。”

进门后,喻白就小尾巴似的缀在陆断身后。

“洗洗你的脸。”陆断头也不回地说。

喻白这才发觉眼泪干掉后自己的脸确实很紧绷,于是掉了个方向,乖乖去卫生间洗脸。

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陆断不轻不重地哼笑一声。看这样,小呆子这几年没少来他家。

喻白洗完脸也没顾得上擦,看到客厅没人,他又去陆断的卧室,发现陆断在铺床,行李箱立在衣柜旁边。

“哎,”喻白双手扒着门边探头,心里其实有点高兴,“你是今天才回来的吗?”

他小时候就喜欢和陆断玩,对陆断有种潜意识里的亲昵和依赖。

但又因为多年没见,忽然间见到还有点小小的生疏。

这种惊喜参半的情绪冲淡了喻白一大部分失恋的痛苦,目前占了上风。

“嗯。”陆断转头瞥向他,哼笑,“我没名字吗?”

要么‘您’,要么‘陆叔叔和黎阿姨的儿子’,现在居然直接变成语气词了?

“你是不是忘了我叫什么?”陆断走过来,双手撑着膝盖,俯身盯着喻白湿漉漉的小脸,不爽地眯起眼睛质问。

喻白摇头,手摆了摆,喊他,“陆断。”

“你以前是这么喊我的吗?”

陆断弯腰从行李箱里随手拿了条毛巾抻开,往喻白脸上一盖,声音散漫,“重新叫人。”

“唔。”喻白抓着滑落的毛巾犹豫两秒,咬了下嘴唇,小声改口,“陆断哥哥。”

停顿一秒,陆断才直起身“嗯”了声,眉梢微扬。

时隔多年,喻白的声音比起以前成熟很多,虽然没那么软萌,但还是轻柔乖巧的调子,听着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总之,在这声“陆断哥哥”后,陆断心里压了半天的烦躁感奇妙地消散不少。

“可是我已经十九了。”喻白把脸擦干净,眨了下紧绷的眼皮,感觉有点疼,他揉了揉,“这样叫好奇怪。”

陆断诧异瞥他,“是吗?”

怎么看着还跟未成年似的?

“也对,六年了。”喻白听到这人似乎有些感慨地开口,“你还是这么点儿。”

陆断现在心情还行,抬手比划,“有一米七吗?”

“一米七六。”喻白觉得自己不算矮。

但……他抬头看着已经长成好大一只的陆断,不太高兴地抿唇,“我还会再长的。”

一米九五的陆断点头敷衍,“随你吧。”

短暂的闲聊后,两人之间似有若无的距离感消了不少。

喻白这一下午哭得眼睛疼,眼皮肿成了悲伤蛙。他躺在沙发上敷眼睛,耳边断断续续传来陆断在厨房忙碌的声音。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吃晚饭,只是刚刚他肚子叫了,陆断沉默两秒就去了厨房。

过了会儿,喻白在放空状态下听到陆断喊他,“洗手吃饭。”

日头西沉,余晖透过玻璃窗在地上铺出有棱有角的光影。窗户开着,陆断到阳台点了支烟,影子在地面上被拉得很长。

听到身后问,“你不吃吗?”

陆断夹着烟的那只手摆了下,烟雾在半空中打了个弯,很快被风吹散。

喻白就“奥”了声,坐在不远处安安静静地低头吃饭。

陆断只煮了一碗面,上面铺了小青菜和胡萝卜,还有几片火腿,口味清淡适宜。

喻白吃饭也慢,时不时还要抬头看陆断一眼。最后连汤也喝了,揉揉肚子,打了个嗝。

“吃完了?”陆断听到动静,转身过来,拉开椅子坐在喻白对面,“吃完说说为什么哭。”

他吹了半天风,身上烟味散得差不多,一只手懒散地撑着脸侧,漆黑的眸子探过来。

喻白吸吸鼻子,想到了季述安。

他想到自己在公寓里看到的那一幕,想到那张被糊了一脸蛋糕之后震惊愤怒的脸。

以前季述安对他一直都是温声细语的,今天下午是第一次对他发火。

喻白很心痛很难过,可他又没有错。

错的是季述安,是季述安出轨。

如果季述安真的喜欢女孩子,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

为什么还对他那么好,让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爱的。

喻白这么想着,心头一酸,眼角热意弥漫。

“怎么又哭。”陆断眼睁睁看着他的小脸就这么垮了下来,眉头皱起,抽了两张纸递过去。

喻白觉得不好意思,“没有。”

陆断抬手往他眼角一抹,然后摊开湿润的指腹,语气不好,“这什么?”

喻白不说话了,用纸巾擦眼泪,小小的肩膀塌下来,整个人变得很低落。

见喻白似乎不愿意说,陆断在“继续逼问”和“适可而止”两者间抉择了一番,选了前者。

好歹他也算半个看着喻白长大的家属,喻白哭成这个可怜样,哭得他头疼心烦的,他怎么就不能问了?

“喻白,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让人欺负了?”

他的眉眼轮廓都很深邃,黑发利落,五官棱角分明,眼神凌厉,一旦认真起来就显得人有点凶,压迫感十足。

也或许是因为他在警校几年磨练出来的气场,叫人对上他那双眼睛就不敢说谎。

喻白看着他,眼圈逐渐变得更红,“我…我男朋友出轨了。”

“什么玩意儿?谁?怎么?”

陆断一时之间竟然在“男朋友”和“出轨”之间分不出哪个令他震撼的程度更甚。

喻白低着头,手指局促地绞在一起,泪珠子掉在手上。

……

陆断用了好几分钟才勉强消化“喻白谈了个男朋友还被出轨”的事实。

六年……这小呆子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男生的?

“谈多久了?”他嗓音很淡。

“两年。”

“你十七就谈恋爱了!?”陆断一下就火了,站起来问:“怎么认识的,叔叔阿姨知道吗?”

“不知道。”喻白被他凶的肩膀一缩,眼泪掉的更凶,哽咽道:“上大学认识的。”

陆断看喻白又开始掉眼泪,太阳穴抽筋似的突突跳了两下。

“行了别哭。”他重新坐下,语气不自觉缓和了点,“所以你谈了两年地下恋,”

他话音一顿,嘴边这句“发展到哪一步了”到底还是没问出口,嗓音稍冷,“挺新潮啊。”

喻白边擦眼泪边抽噎,“你能不告诉我爸妈吗?”

他怕陆断不答应,又可怜巴巴地补了句,“陆断哥哥。”

陆断压着脾气没说话,从面部轮廓看,后槽牙明显牵动了两下。

“行。”半晌,他沉声开口,“以后离你那什么男朋友远一点。”

喻白乖乖点头,“已经是前男友了。”

他现在已经单方面和季述安分手,明天就去店里把情侣戒指退掉。

“知道是前男友还哭?”陆断眼神犀利。

“我憋不住……”喻白目光怀念地看着某处,似乎又回忆起了什么过去。

“还想!还想?”陆断敲了两下他的脑袋,把他飘走的目光敲回来,“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出…分就分了,踢了换一个。”

他完全不懂失恋的感觉。

喻白眼泪还挂着,听到这话吭唧一声,缓缓抬起头,水汪汪的眼里真挚而疑惑,“你这几年谈过恋爱吗?”

“。”陆断。

他转头看着喻白,阴恻恻地反问,“你这几年挨过打吗?”

“……”

在无声的凝滞间,喻白的眼神越来越飘忽不定,眼睫轻颤,逐渐不敢直视陆断漆黑的双眸,脑袋一点一点转了个方向,抹抹泪珠。

直到陆断的手机铃声响起,他伸手指了指喻白,才接电话。

又是黎女士打来的“慰问”电话,问他见到了喻白没有。

“嗯,见到了。”他看了眼喻白红肿的眼睛,回道:“他么?看着不怎么好。”

“怎么了?”

陆断稍一停顿,喻白赶紧抓着他的衣服摇头,脑袋都摇成了拨浪鼓,想要他保密。

呵。

陆断冷笑一声。

电话里,黎女士还在焦急追问。

“没什么,就在家门口摔了一跤。”

陆断举着电话,扒开喻白抓着自己的小手,垂眼盯着他,语气微讽,“把脑子摔坏了。”

喻白咬了下嘴唇,委委屈屈地低下头,不敢反驳,又开始吧嗒吧嗒。

他听到陆断去窗边打电话,凉凉的嗓音顺着夜风吹到耳边,“嗯,今晚让他住我这。”

之后没多会儿,喻白的脑袋被人揉了两下,紧接着,轻哄的嗓音落下,“好了,不哭了。”

喻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哭累了睡着的,总之陆断应该陪了他很久。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陆断的卧室,陆断的床,陆断的枕头和被子……

喻白爬起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陆断呢?

他提了口气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看到沙发上好长的一条身影,睡着的样子很像委屈窝在猫窝里的大型犬。

陆断还是昨天那套衣服,腰间搭着薄毯子,半条小腿悬在沙发边缘,一条手臂搭在小腹,另一条手臂曲起横在额头,睡得很沉很疲惫的样子。

喻白愣了一下,想到昨晚陆断分明很累却还硬提着精神陪他的场景……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愧疚。

今天外面起了风,看着马上要下雨。

喻白看着陆断腰间的薄毯子,想了想,扭头去卧室抱了空调被出来。

他两手抓着角抻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边上,想给陆断盖盖好。

结果刚盖上腿,陆断忽然翻了个身,支出来的膝盖正巧怼在喻白腿弯——他一个重心不稳,连人带被子一起砸到了陆断身上。

嘭!只听一声闷哼!

身下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喻白!”

“对不起对不起……”喻白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扒了扒已经严丝合缝捂在陆断脸上的被子。

往下扒着扒着,就对上了陆断那双往外冒火的漆黑双眼……

喻白心里一慌,吞了下口水,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本能行动——

两手一兜,被子又给他盖回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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