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的生活很枯燥, 一点风吹草动，瞬间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许玫下课离开座位，站在沈凌云他们的桌子前面, 她声音清冽, “有时间吗？我想和你对一下稿子。”
她对着沈凌云说话，甚至看也没看她一眼，陈佳佳的指甲掐住手掌心, 那是一种尖锐的疼。
“好。”沈凌云从课本里抽出来写好的稿子，“在这里吗，还是？”他站起身来。
“活动室？我去问老师要钥匙，你觉得怎么样？”许玫对沈凌云的态度和她对其他同学没什么不同，甚至更加正常, 但那种面对一些人的高傲轻蔑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这样的发现更让陈佳佳觉得难受。
视线扫过, 沈凌云微蹙了下眉, ”去教导主任那里吧，还能让他帮忙听一下稿子。”
许玫愣了下，注意到班级里那些暗暗打量的目光，没想到沈凌云这么细心，她对他的印象更好了一些, 她笑起来, “好。”
他们结伴出去, 看上去那么般配，一走后教室和炸了锅似的，陈佳佳低着头，慢慢翻开书的扉页，她出神地盯着这一页, 盯到眼睛酸痛。
脑海里控制不住地想他们在做什么，真的只是对稿子吗，是不是有说有笑，会不会对视，会不会不小心碰到对方，要是她是第二名就好了，这样这个机会是不是就是她的了？
不，不会的，就算是她是第二名，这个机会肯定也是许玫的，老师会说许玫学过演讲，参加过很多活动，很有经验。
陈佳佳习惯性地咬住自己的指甲。
沈凌云和许玫坐在教导主任办公室的沙发上，他们把稿子读了一遍，教导主任手里捧着热茶，笑眯眯地，他就喜欢这种好学生（学习好、不惹事、还听话的好学生）。
听了一遍，帮着改掉几个不合适的地方，又加了点赞美老师和学校的话，他大手一挥，“没问题了，很好，回去熟读，加点感情和气势就更好了。”
回教室的路上，一路安静，许玫生性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也不喜欢和不熟的人说话，以往都是别人主动认识她，找话题。
没想到今天碰到一个一点也不怕冷场的。
她说：“你稿子写的很好。”
作为优秀生发言代表，这种场合不说十次，八次肯定也有了，沈凌云点点头，“你也很优秀。”
又是无话，眼看着快到教室，许玫盯着沈凌云的侧脸，忽地笑起来，她看着沈凌云道：“你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
不爱笑的人笑起来总是难免让人惊艳，笑意如夏花一样绚烂。
沈凌云淡淡看她一眼后收回视线，他以前的高中，没有一个许玫这样的人，他的高中就是很普通的高中生活，除了学习，根本分不出别的心思在其他事情上。
校长拼了命的想要培养出一个高考状元，本来已经是尖子班中的尖子班了，课下那些老师利用各种时间对他进行一对一的补课，几乎所有的时间没有一分一秒的浪费。
班级里的同班同学，到毕业的时候，他连名字都叫不全。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趣的人。”说这话的时候沈凌云推开教室的后门，他侧了一下，让许玫先进去。
唇角那点没收回去的哂笑，被陈佳佳看个正着。
半个小时的胡思乱想有了出口，陈佳佳猛地低头，看着许玫的干净校服从她身边经过，你看，她衣服上都带着香味。
沈凌云在她身边坐下，一脸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最近的晚上，沈凌云和陈佳佳一起结伴回家，最开始那天晚上，是陈佳佳给他指明家的方向，这几天是陈佳佳的妈妈要出去出差，拜托沈凌云和陈佳佳一起走。
她当时拿着很多东西上门拜访，吓坏了沈平，对于帮这点小忙，自然也是连声答应下来，她留下了电话号码，要是陈佳佳有任何事，一定马上给她打电话。
沈凌云回家后知道这件事，沉默半晌，他说“我们家电话都没有，怎么给她打电话？”
学校里她也同样拜托了班主任，但是留下十五岁的女儿在家这件事，不管怎么看都让人感觉奇怪。
“对不起啊，我要值日，害的你要等我一起，还麻烦你帮我打扫。”今天是陈佳佳值日，和她一起做值日的同学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显然这样干不是第一次了。
沈凌云洗了抹布在擦黑板，晚上拖地水桶里的水都是他打的。
其实那个同学走了，陈佳佳反而松了一口气，那个男生明显很讨厌她，要是在这里的话，说不定会说一些奚落她、让她下不来台的画面，她不想让沈凌云看到她的那一面。
“没事，不用客气。”走廊里的灯还亮着，教室里的灯关上了，陈佳佳拿着钥匙锁门，沈凌云目光落在她脸上，笑着轻声说：“我们是邻居，不是吗？”
陈佳佳的脸刷的白了一下，她手抖了两下才把门锁好，尴尬的扯了扯唇角，“这么完了，再不回去，爷爷说不定要担心了，我们快走吧。”
沈凌云说好，陈佳佳骑自行车来的，为了节约时间，沈凌云载她回去。
坐在自己喜欢的男生的后车座上，陈佳佳抓着车座和下面连着的地方，看风灌进他的校服里，把白蓝色的校服吹起来，像是一只展翅的大雁。
她睁大眼睛，丝丝缕缕的风从他的肩膀绕过来，落在她的脸上眼睛里，吹起刘海和扎起来的马尾，还有散落的碎发。
这是陈佳佳一天里最喜欢的时光。
可惜这样的时间总是特别短，沈凌云按下刹车，脚尖点地，陈佳佳抱着书包下车，她站在自己家门口，抬头看到天上的月亮，转眼看到家里漆黑的窗户。
“沈凌云。”陈佳佳鼓起勇气看他。
沈凌云停好车子，抬眸看过来。
月色下，他的眼睛深邃干净，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懵懂，是经历过苦难，把锋利的刀光收敛起来的温柔。
“我有点害怕，你能不能陪我进去把灯打开？”陈佳佳期待的看着他。
风的声音穿透这片小巷，沈凌云没说话，陈佳佳的指尖一寸寸凉下去。
身后的黑暗也比现在的沉默要好。
她转身，沈凌云说：“我在这站着。”
陈佳佳闭着眼睛“嗯”了声，快步走进去。
沈凌云如他所说的，在灯光亮起来之后才走，这一次，陈佳佳没有去看他离开的身影。
和沈家不一样，陈佳佳家里有电话，她拨电话给妈妈，结果很久没人接。
她挂掉电话，屋子里只有钟表滴滴答答的声音。她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陈佳佳低着头，拿出书包里的书本，她摊开在桌面上，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把老师留的题都做完了，她谁也没有想，没有想沈凌云，没有想许玫，没有想妈妈，也没有想“爸爸”。
一片月光下，沈凌云端坐在桌子前，他盯着面前的卷子，笔放在一边，脑海里一直闪过的是，刚才陈佳佳颤抖的指尖，和她苍白的下颌。
她是不是哭了？
沈平端着杯热水小心走进来，看到自己向来刻苦的孙子半靠着椅子，周身萦绕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睫毛垂着，在那副好皮囊上留下一层浅浅的阴翳来，看着有些恹恹的。
“怎么了？”沈平过来，把水放在桌子上，“是在学校里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沈凌云闻言抬眸，看到是他，露出一个笑来。
他还是说没什么，等到沈平要走出去，他像是骤然惊醒一样，叫住他：
“爷爷，”沈凌云说：“如果我以后碰到了喜欢的人，但是……”
他没说完，沈平心神一震，他走回来，“喜欢的人，这可不行，小云，你现在上高中，高中正是关键的时候，你不能……”
沈凌云的的嘴唇抿直，下垂的眼角带着几分自厌，沈平叹了口气，“但是人家看不上你？”
仔细看去，沈凌云的眼尾似乎带了点红，在冷白色的皮肤上逐渐变得明显起来，他闭了闭眼睛，“算了，爷爷，我胡说的。”
沈平了解他，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从小到大，沈凌云就没对什么东西表达出明显的偏爱和喜欢。
他要是不喜欢，他就不会问。
“真心喜欢的人，就算是配不上，能看着她幸福就很好了。”沈平按了按沈凌云的肩膀，给他鼓励。
“爷爷你……”沈凌云睁开的黑色眼眸里尚且带着几分惊疑不定。
沈平对他笑笑，说话的口吻怀念又骄傲，“爷爷我都六十多了，什么事情没见过，而且爷爷我啊，也年轻过。”
年轻时总有喜欢的人。
“爷爷没本事，给不了人家姑娘好日子，你和爷爷不一样，你学习好，人也聪明，又踏实肯干，将来肯定会有好多姑娘喜欢你，要是爷爷争气，能看到你成家立业的那天就好了，看到你结婚，有你自己的孩子，爷爷就是死了也值了。”
“喜欢是喜欢，日子是日子，过着过着，也就喜欢上了。”
“爷爷，”沈凌云的声音低下去，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眸光颤个不停，像是一片深邃的海洋，他说：“可是，我只想喜欢我喜欢的人怎么办？”
沈平被他的目光震撼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凌云闭了闭眼，苦笑。
那么多个世界，他以为他什么都懂，他差点以为他无所不能，可是他忘记了，他也只是一个永远在失去的可怜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