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半个象人的寂寞

“看电影对我一生影响很大,它帮助我躲开一个不快乐的世界。”

从小学三年级起,我就迷上了电影。

任职于“外交部”的爸爸长年被派驻国外,妈妈也常随爸爸在国外生活。我从小就和外公、外婆住,先住在罗东镇,后来搬到台北,住在万华东园街,离西门町很近。

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开始这项爱好的,或许因为我很少有零用钱,只好动脑筋、想办法找不花钱的娱乐。以我的身高,只要有大人带,看电影不需要买票就可以免费进场。问题是,要找哪一个大人带我进场?即使外婆疼我,也不可能常常花钱陪我看电影。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出这个办法,每逢周末或下午不上课时,我就会一个人跑到西门町,挑好想看的电影后,就在电影院门口等候。看到单身的大人,通常是中年的男人,我就悄悄地紧跟在他后面。收票的小姐也都会把我当成前面大人的孩子,我每次都能顺利进场。

一进场我就自由了,自己挑了座位坐下来看免费电影。那时西门町的国宾、乐声等戏院,都是我常去看电影的地方。兴趣来时,一个下午看两部电影也是常事。

从小学三年级至初中一年级期间虽经过许多事——爸妈返台了,我跟着父母搬了几次家,换了学校……但几乎每到周六中午,我都会搭公交车到西门町,进行一场场视觉盛宴,感受一次次心灵震撼。

这种像仪式般的行为,一直持续到我必须买票入场时才结束。“看电影”对我一生影响很大。从电影里,我看到另一个千变万化的世界,各种奇妙的影像如同繁花似锦的大花园,但更重要的是,它帮助我躲开了一个找不到快乐的世界。

记得我曾经看过一部名为《象人》的电影,内心善良但全身骨头严重畸形的男主角,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中,遭遇了无数的嘲笑、歧视、讥讽、打击……他那孤独而悲惨的遭遇,在我心上如同打开了一个水龙头。我虽年幼,但觉得自己颇能体会他的孤独与寂寞。

我真的懂他的感受。甚至,我觉得自己就像半个“象人”。

成长的岁月中,我常常感到空虚、寂寞和孤单。部分原因是我身为家中独子,而从事外事工作的父亲带着母亲长年在外,我小时候几乎对父母没什么印象。从小在外婆家长大,虽然备受疼爱,但是外公、外婆年事已高,我又是长孙,家里并没有其他小朋友可以做伴。

在家里找不到玩伴,在学校里,我也交不到朋友。不知什么原因,除了一些女生对我还不错,我在男生中通常受到排挤。

记忆中有一件难以磨灭的事情,那是在我10岁转学到吴兴小学,就读五年级时的一段经历。当时,一到下课时间,男生都到操场上玩躲避球。在打躲避球前,男生纷纷排成一排,让一两位“意见领袖”来挑选两队队员。因此,下课铃一响,就见到一群小男生争先恐后地排队,争取入选的机会。

我也想玩躲避球,和其他的小朋友一样,我一下课就去排队,希望能获得青睐。一位龅牙小朋友因是“体育组长的好朋友”而享有选择权,他对我特别反感。只要一看到我,他就会马上把我赶走,手一挥,说:“我们不让包益民参加!”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只能看着同学,希望有人跳出来仗义执言,但最后我都只能低头走开。

其实,儿童世界和成人世界差别不大,而且少了表面要维持的礼貌和面子,儿童的世界有时更为和现实。多年后,我当然理解,少年的我既不帅、功课普通,也没有能力请客拉拢同学。说起来,这就是缺乏“竞争力”,一副输家的样子,人家为什么要喜欢我、要挺我呢?谁也不想得罪有权力选人去玩球的人,否则,自己不就玩不到球了。

明明知道会被排挤,也清楚了解会碰一鼻子灰,但我每次下课还是不识相地跑去排队,等待一个可能被接受的机会,即使很渺茫。当然,我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机会,从来没有被选为玩躲避球的一员。

一年半以来,我一直重复着这一自我伤害的行为。刚开始时,我当然会难过,后来被迫学着将自己的感情抽离,冷眼来看这件事——为什么他们无缘无故不让我参与?从在乎到假装不在乎,从愤世嫉俗到冷眼旁观。我,一直就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小朋友。

上了初中,好不容易遇到几个志同道合的男生。于是,三个臭皮匠凑成朋友,开始疯疯癫癫地调皮起来,居然也会获得一些人的欣赏。在初中一年级快结束前的一段时间,我甚至还当上了纪律组长。在13岁时,总算有人喜欢我,而且自己还能做一点事情了。

虽然身在“放牛班”,我却感到很快乐。“象人”总算找到了自己的朋友。

但当驻巴拿马“外馆”工作的爸爸返台探亲,看到我初中一年级的成绩时,不禁大失所望。他一脸严肃地告诉我:“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带你到巴拿马,你可以去念美国学校。”巴拿马在哪里?美国学校里全说英文,我英文这么烂,该怎么念呢?我完全没有概念,但想到暑假不用再写暑假作业了,我仍然很高兴。跟着爸爸,飞过半个地球,我来到了巴拿马。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