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异象

天空中有雨丝飘落,很快由疏转密,织成一张绵绵的雨幕,一如肖俞此时心中绵密的忧伤。

虽然下起了雨,肖俞并未加紧赶路。

虽然已不是初春时分沾衣不湿的杏花雨,但一时也无淋成落汤鸡之虞。肖俞边走边呼吸着雨水激出的草木清香,莫名地有些惬意。

片刻后,雨丝开始斜飞。

肖俞心中一动,觉得不止雨点斜飞,似乎天地元气都有些异常。肖俞凝神向四周看去,落地的水珠,地上被溅起的泥土,雨中摇曳的野草,头顶的树叶???似乎都在向着一个方向律动。

西南方向!

肖俞举目远眺,自然只看得到一片旷野。可他知道,在几百里的雨幕之外,有一座大城,那是东都洛阳!

与此同时,数千里方圆的中原大地,异象横生。

刚刚与肖俞作别,走出几十里远的程敬思,皱眉捻须,面沉似水。

河东晋王府,李克用与张承业满脸忧色远望东南,空中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白色流光在急速向东南方向飘飞。

凤翔,岐王李茂贞破天荒地撵跑了每日例行歌舞的西域胡姬,站在汉白玉砌就的广场上,对着铺天盖地向东飞去的百鸟跳脚大骂。

淮南,金交椅还坐得不甚稳的徐温,望着城外有如沸腾的江水,喟然长叹。

西南,矫诏占据蜀中,一度成为占地最广节度使的蜀王王建,目瞪口呆地任由金杯掉落在地,而他眼前书案上,当年从长安偷偷带出的一方印玺,迅速褪去光泽,成了一块乌沉沉的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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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东都洛阳,似乎还无人意识到大半个天下的风起云涌。

洛阳城中,有座通天浮屠。

通天浮屠,又名天堂,乃是女皇武曌临朝之时所建。明面上,是女皇为感应四时、与天沟通的御用礼佛圣地,高百余丈,上接天日,故名“天堂”。而实际上,洛阳乃中原地脉所聚,女皇在中州之地建这么一座高塔,大半的用意在于镇压李家气运。而少半幽微的心机,则为汇聚九州气数,为己所用。

只是天堂建成后没上几年,便给莽夫薛怀义一把火烧做白地。后来虽然重建,但再建成已是多年之后。其镇压与聚气的功效到底如何,女皇至死也未亲眼得见。

只是当下,原本空置百年的天堂,忽然多了些人气。

浮屠最高处,环廊之上,四名面容古板的中年人各据一处方位,双目微阖,手掐古怪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四人做一样的打扮,都是高冠博带,衣带飘飘。本来该有几分仙人气象,但与四张活死人一般的脸孔相映衬,只显得有些鬼气森森。

四人中间,本该是空无一物之处,竟然有一条合抱粗的光柱在渐渐聚拢成型,浑然要成为这通天浮屠的立柱。

若有识货的在场,看到四人衣冠上浅浅的符文,必定会暗自心惊,说上一句“这帮人怎地重出江湖了。”

这四人,便是数百年来江湖上最为诡秘的阴阳术师。

对寻常人来说,阴阳术师的起源已不可考,只知道是一群沟通阴阳的神秘人物,能观星宿、相人面,还会测方位、知灾异,道行深一些的能画符念咒、施行幻术,甚至有未卜先知、逆天改命的大能。再无法无天一点的,便是操纵天地元气,强行汇聚或者打散人间气数,扰乱天道轮回,影响王朝兴衰。

阴阳术师与僧、道还有大不同之处,便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心无敬畏,只追求那至高无上的玄妙力量。故而历代帝王,对阴阳术师的态度可谓一言难尽。既希望这些奇人能为己所用,保自己江山万万年,又怕这些人忽然倒戈相向,自家子孙立时就要死尽死绝。大体上来说,还是一刀砍了来得干净些。

所以多年以来,阴阳术师无论在江湖上还是在庙堂中,都成了一个符号般的群体,顶多在应景的时候拿出来开开玩笑。可谁又能想到,在这改朝换代的当口儿,四名看似修为不低的阴阳术师,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旧时皇都!

而事实上,这四人,是朱全忠除了麾下四十万士卒之外,敢于悍然篡位的大倚仗。

他们能逆天改命,能扰乱天道轮回!

李唐传承近三百年,虽说子孙不肖,可百足之虫,终究死而不僵。朱全忠钢刀再快,也砍不尽天下头颅。怎么才能让天下人彻底厌弃李唐?靠一个连宫女太监都管不了的小皇帝犯下几百条罪状,惹来上天震怒?明显不靠谱。所以当这一支隐世百年的阴阳术师流派传人找上门来时,自然一拍即合。

环廊中的四人,乃是自幼一起学艺的师兄弟,修炼的便是这窃取气数、偷天换日的法门。

前十年里,朱全忠征战中原,兵势强盛,在阴阳术师的眼中,他便是天下一等一的聚宝之体。这样的大腿,此时不来抱,难道真要等他一统天下了再来吗?那还怎么做从龙之臣?

所以,这兄弟四人实在是卖力气得紧。

时下正是谷雨节气,万木葱茏,生机勃发,便是为新君汇聚气数,改天换日的良辰吉时!

李克用等人虽然不知朱全忠是怎么鼓捣出的这等天地异象,但对这异象背后的含义都是心知肚明,故而愤懑者有之,叹息者有之。均想到朱全忠若是聚气成功,只怕天下真的再无敌手了。

通天浮屠中,光柱已经有如实质。四名阴阳术师死人般的脸上,竟也隐隐浮现出笑意。只要今日这条光柱立住,大梁江山就算是坐稳了,而李唐天下,便彻底成了明日黄花。这也算是报了师门被追杀隐匿百年的大仇了,更会有朱皇帝许诺下的天下好处,也难怪四位高人心境波动了。

数百里之外,肖俞闭目沉思,逐渐进入了冥想状态。

雨丝还在飘落,但落在肖俞身上的却越来越少,慢慢的,肖俞身周似乎形成了一层无形的气罩,雨滴打在上面,便轻轻弹开。

肖俞体内气机急速流转,幼年习武之时屡次突破瓶颈的感觉再度袭来,只是肖俞清楚这次决不是破境。自己刚跻身洞玄境才一个月,断无这么快再上台阶的理由。之所以会有那种感觉,应该与数百里之外的洛阳有关。

雨势转急,肖俞不自觉地抬起右手,伸向洛阳方向。丹田之中,一股隐晦的力量忽然变得清晰无比。这正是多年来助自己屡屡破境攀升的那股力量。

天地元气在肖俞的右手汇聚,肖俞改掌为抓,用力一探。只见右手周围的斜飞雨点忽然停住,竟似真的被肖俞抓住一般。

先是雨点停住,紧接着地上的草叶也停止了律动,随后是遍地泥浆、满山木叶,都在一刹那变得安安静静。

肖俞呼吸越来越急促,白净的脸上红晕扩散,而静止的范围也在不断扩大。

终于,肖俞双目暴睁,舌绽春雷大喝一声:“给我留下!”

声震百里!

有如平地刮起一阵飓风,草木皆惊。飓风过后,细雨继续淅淅沥沥地下,微风继续不紧不慢地吹,只是都不再向洛阳方向汇聚了。

洛阳通天浮屠内,四名阴阳术师同时面色一变,手上法诀虽然勉强维持着不曾走形,但身前的光柱已黯淡了几分。

而此时的肖俞瘫坐在泥地里,大口喘息着,一脸茫然。

几十里外的程敬思欣然一笑,对身边的展眉和琉璃盏儿眨眨眼:“我就说这小娃儿身负大气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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