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无智灰蛊所放出的纳米灾疫仍在肆虐,左吴麾下的科研团队依旧在用红色标注被其覆盖的范围,荧幕的监控上,这整片太空呈现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还是那个缘由,若非左吴现在被无智灰蛊标识为归来并且正在度假的勇士:还有无论是以太象引擎还是那些星舰机群,又或者那些索林原虫,也皆被无智灰蛊识别为左吴的随行人员的话,那他们已经不知被纳米机群给替换了多少次。
而现在,空间裂缝中那破破烂烂的舰队出现的一瞬,让科研团队监控纳米灾疫所用的大片红色上破开了一道缺口。无智灰蛊的羽翼转动,片片羽毛都跨域了悠远的太空反射着那舰队的动向。
左吴已经反应过来了——破破烂烂的舰队上绘制着旧帝联残破的徽记,再结合一下自己身上虽所剩无几却还在发挥效力的气运考虑,那舰队的身份只有一个可能了。
就是自己二女儿的同伴们;二公主的前身是钝子大人二号,她又同旧帝联的幸存者们一同流浪到了这方仁联的世界,又一直在虚空中避难,直到今天。
此时。
二公主显然没料到她会同自己的同伴迎头撞上,气不打一处来的同时拼命挥手,也不管那破破烂烂的舰队中有没有人能看到自己的动作:“你们在来这什么?回头!赶紧回头!快啊!”
“我们一起回虚空!就像以往几千几百年,我迭代的无数世代一样!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可破破烂烂的舰队没有回应。
而纳米灾疫已经袭向这支舰队;无智灰蛊旨在将附近恢复成一片其乐融融的主题公园,面对不属于这里的不速之客,需做的当然只有将它们直接分解。
正如二公主刚被左吴从虚空中捞出来时,她几乎动一动就会散架一样;这支破破烂烂的舰队又怎么可能挡得住纳米灾疫的侵蚀?
屏幕中的红色即将将舰队完全吞没。
二公主仍在声嘶力竭的呼叫,无论呼叫多少次也得不到破烂舰队的回应;很快,这声嘶力竭成了意义不明的吼声,只是这吼声绝非毫无意义的徒劳。
经由食煞的祝福,她的吼声好像真的化为了某种奇特的燃料,让她所乘的,那简简单单的一艘摆渡星舰的引擎获得了惊人的效率,尾部喷射口好像吞下了颗炽热的恒星,整艘舰体也如划破世界的箭失一样,朝空间裂缝冲去。
可她的吼声,即便能让摆渡星舰再快再闪耀,也驱散不了覆压向破烂舰队的猩红乌云。无智灰蛊的机群在这片太空中早已无处不在,只是在需要使用时将他们唤醒,拟态为纳米灾疫而已。
一抹绝望即将袭满二公主的心。
却在此时,她最为厌恶的“大骗子”的声音沉沉的响起。
是左吴,左吴只是对着空气默念,他确信无智灰蛊能听见:“住手……那舰队也是我的行李,只是送来的晚了些而已。”
闻言。
破烂舰队本已经开始分解的外壳突兀的停止了分解,是无智灰蛊停了手,像刚把剑刃送进敌人身体里一厘米的侠客有些不自在的抽回了剑。
无智灰蛊沉闷的向左吴宣告:“您的假期还剩二十分钟。请问是否需要预约造物翻新服务?这支舰队的保养状态实在不符合归来勇士的身份。”
左吴只是咧嘴:“我喜欢古董,你别管。”
无智灰蛊不置可否,只是带着它那边猩红的灾疫,离开了原地;还贴心的将破烂舰队所分解的外壳修补成了原状,恢复成了原先的破破烂烂,依旧补旧。只是分解与否,修补与否,都看不出同原先有什么分别。
它太破烂了。
唯有二公主将其视为自己的珍宝,此时,她眼中的红光摇曳一瞬,终于减慢了摆渡星舰的速度,又朝左吴低声说:“……谢谢。”
左吴讶异:“我还以为你要坚持这只是我骗你的手段,然后固执的继续逃远来着。”
“你一直想蒙我是事实,可你救了我的同伴也是事实……”二公主摇头:“一码归一码,在这事上我不该否认。”
左吴眼睛亮了亮:“这么说,你不打算逃了?”
二公主沉默,鬼使神差般又看了眼旁边还在昏厥的黛拉。自己为什么要带着她向空间裂缝逃跑?不就是因为裂缝所连接的虚空才是自己所熟悉的环境,自己是想带着这新认下的妹子,去和虚空当中的同伴会和、团聚吗?
可现在,自己的同伴反而从虚空中抢先一步探头了。二公主心中越来越没底,明明自己和同伴们早就达成了共识——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能从虚空中上浮探头,否则被仁联抓到,生不如死。
那破破烂烂的舰队出现,只有一个可能性了,现在就是对舰队来说迫不得已的时刻。是虚空当中出了什么变故?还是舰队本身出了问题?
像是远在海外,却听闻家乡局势动荡的游子般。二公主心里愈发没底,可不清楚前方风险几何,她更是不敢将还在昏迷的黛拉带到状况未知的地界去
只能把摆渡星舰停在原地,不上不下。
可自己的同伴到底怎么样了?他们为什么不回应自己的呼唤?
二公主心里愈发惶急,在原地来回踱步。惹得金棉反复平移视线,兽人小姐的尾巴都在跟着二公主的脚步在移动。
终于。她想到了一个方法,停步,却是向控制面板狠狠低头:“大骗子……不对,陛下!你能让你的科研团队扫描一下我同伴们的舰队吗?求……求你了。”
左吴其实已经在这么做了,甚至科研团队动起来的都速度,比他的吩咐还要快不少。只是二公主的声音还是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你不怕我用一个假结果来骗你吗?”
“……即便你会蒙我,也比我一无所知强。”二公主说。
左吴又吃惊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会用金棉或者黛拉来威胁我,毕竟她俩现在是被你挟持着的。”
“黛拉是我妹!哪有用自自己妹子威胁骗子的道理!至于金棉……都把她压来帮我开星舰了,再用她来威胁,会不会太下作?”
闻言。
钝子用手肘捅了捅左吴的腰,表情好像为她的二女儿感到骄傲。左吴无言,心说若是二公主是钝子的性格,此时肯定会一手摸着黛拉的头,一手揽着金棉的腰,在星舰那边威胁着自己,猖狂的笑了。
此时。
科研团队针对破烂舰队的分析结果已经出炉,他们已经对这自身信息毫无加密与防护的舰队失去了兴趣。只是随手将扫描报告一甩,便再度投身监控纳米灾疫的动向上去了,这才够刺激有挑战。
左吴扫了一眼,结果很是简单清晰,一行字就能概括,只是这短短一行字都被那些科技猎人整了几个错别字。
或许,正式公文之所以措辞严谨,就是因为只有这种严肃才能承载消息的重量;与之相比,左吴所面对的满是错别字的报告,好像全然配不上它即将宣告的冰冷。
左吴斟酌词句,决心对二公主长话短说:“根据检验结果,曾是你伙伴的舰队中,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没想到二公主只是呆呆的歪了下头:
“哦,嗨呀,没啥,你突然这么严肃,吓我一跳……我们在虚空里流浪了这么久,早就知道血肉生灵无比脆弱。其实我被你们从虚空里抓出来时,我那些血肉同伴们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我早有准备。”
“现在,只是我血肉同伴们死光了嘛,没啥,没啥……我还有造物同伴呢,还有它们,对吧?陛下,你说舰队中没有一个活人的意思,只是在说我的血肉同伴死光了,对吧?!”
“你们人类就是这样,总是只把血肉生灵同纳入‘人’的范畴,所以我还有同伴剩下的,对吧?对不对!”
“大骗子,你说话啊……”
左吴咬牙,此时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讣告”之类的东西总是白纸黑字,要人亲口说出,确实困难又累人。
但还得由自己来说,二公主是自己的二女儿,这是自己该尽的责任。
“不对,”左吴说,声音打断了对方的颤抖,尽可能让自己化为冰冷的白纸黑字:
“根据扫描,‘没有一个活人’的意思,就是舰队里没有一丝智慧生灵存在的迹象。无论是血肉还是造物,舰队内都没有任意能被称为拥有生命的人存在。”
二公主愣住。
何为生命?不说智慧之类,最基础的特征,就是要能为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可舰队里已经没有这样的东西了,都是死气沉沉的死物——
支持造物智慧的量子计算机已经停止运行了许久,程序的载体也老化损坏,血肉也已经腐烂做了泥尘。
虚空当中,时间的流逝相对于现实是飞快的,二公主离开自己的同伴,对舰队来说已然是久远之前的历史。虚空环境恶劣,加上仁联虎视眈眈,使得这支源于旧帝联的幸存者分支,终归是迎来了破灭。
金棉听见,抿嘴,她还怀揣着对旧帝联毁掉莺歌索的仇恨,此时却觉得内心是一阵无力而空虚。
二公主也是,宛如在外的游子准备归乡,却听见国破家亡。这还不算,破亡的“家”甚至一个幸存者都没有,再也无法见到故人。
想着。她有些跌跌撞撞,却恰好跌坐尚且昏睡着的黛拉身边。鬼使神差般用自己残缺的手摸了摸虫娘的脸,又害怕自己残缺零件的尖锐将黛拉的脸划伤,又对自己喃喃:
“哈,哈哈。那我们攒出来,可以迭代自己的造物呢?那个东西弄出来还挺费劲的。把我放进去迭代,我……我……”
可迭代了又有什么用?无非就是在自己已经迭代了的几千次上又加一次,可在现实当中,还要迭代多少次,才能跟上自己同伴们已经破灭的脚步?
而此时,左吴的冷声还在继续,却一下子点燃了一点二公主眼中的希望:
“最后,在扫描中,我们发现了几个疑似没有完全损坏的数据库,里面可能存放了舰队最后一批幸存者的记忆备份,只是不知道能读取出来多少。”
闻言。
二公主和金棉的眼睛同时亮起。
前者好像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而后者,金棉当然不会认为把这些记忆备份毁掉就算是自己的复仇,只是她确实在隐隐约约中捕捉到了一个方向。
兽人小姐只是将目光移向月亮。
月亮那边。
因为无智灰蛊大多数机群,都在尽力修补月表,与享受着饕餮盛宴的虫群对抗;反而没有腾出手来化作灾疫,去分解掉那些肃正造物。
肃正造物身上也刻画着旧帝联的标识,与破烂舰队上的徽记相比,是那么新鲜又明亮。
刻画着新鲜明亮徽记的肃正造物汇集起来,几乎要结成球形,保护着这里皇帝的身体。
皇帝的身体在高塔上的皇位上瘫软,头顶是混乱的太空,脚下是正受着再生和吞噬拉锯的地表。
还有相当的气运在这身体当中储存着,或许这就是这身体到现在还完好无损的理由。
而那空间裂缝依然高悬。
此时。
无智回古代声音忽然在左吴耳边响起:“劳驾,请问您有提前结束假期的打算吗?”
“没有,你之前问过了,为什么又问一次?”左吴皱着眉头说。
“……我好像能听见从空间裂缝里传出的悲鸣,”无智灰蛊说:“仁联大人们的飞升,因为比原计划缺了一点气运而及及可危。现在,大人们的飞升的真的要彻底崩塌了。”
“所以,勇士,我想请您让步?将您所剩假期削减到十分钟可好?”
左吴眉头越皱越深:“不好……”
可话音未落。
无智灰蛊已经自顾自的说:“十分钟不行,那就削减到五分钟吧。抱歉,望您理解,我的时间不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