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大幕渐起

浓重如墨的黑云密布天际,连绵万里,它们覆压群山,如同暴雨的马前卒,兵芒直指眼前的雄伟古城。

殷都。

云端之上最古老辉煌的城池之一,如今像是半截入土的老人,枯坐一堂,等待世界对将亡者的呼唤。

近几年,人们更喜欢把殷都称为魔都。

魔鬼的魔,恶魔的魔。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被人们归结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孔明宫的宫主,万疆魔尊——

孔令臣。

“人们说我为开疆扩土,屠百城,杀万人,残忍暴虐;人们说我为修练魔功,噬人肉,喝人血,堕入邪道。”

空荡大殿中,低沉磁性的声音顿了顿。

“顾行,你说我是不是当真如此?”

钢铁浇筑而成的冰冷王座之上,男人睁开双眼,他的眼神中密布雷霆,他的脸上不怒自威,身上多年征战侵染出的煞气对抗着杀入大殿的猎猎狂风。

王座之侧,儒雅年轻人低首沉思,认真思考着男人提出的问题,这是他的习惯,也是男人最喜欢他的一点。

想好了再说话。

好一会,顾行抬起头来,声音珠玉般温润,“天下之人大多不过碌碌之辈,未知真相便肆意遐想猜测,胡乱言语,哪能理解尊上的良苦用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肆意狂笑声响彻大殿,传出古城,回荡在天地之间。

“顾行你说话就是好听,不过天下碌碌之辈中怕是也要算上我一个。”

男人从王座上站起,逆着风走出大殿,立在殿外的广场之上,立在这天地间。

孔明宫的大殿所处位置很高,高到可以让人俯瞰整个殷都,高到能伸手摘云。

“明知是一个对我的劫,却躲不掉也解不开,还要陪上你们的性命与祖宗的万代基业,这不是碌碌之辈?若我当真为一方雄主,就该笑到最后,笑得最好。”

矫揉造作的言语被风吹散,孔令臣望向殷都之外,千万灵兽大军列阵而立,摩擦着尖牙和利爪,扭动着筋骨与身躯,眼眸中嗜血的战意仿佛要刺破云霄。

将光辉带回世间。

“城外都有谁啊?”

收回了望向庞大军队的视线,孔令臣将目光投向空中,十几道庞大恐怖的灵兽身影立于长空,敛于云间。

灵兽身上,衣容华贵的人欢笑交谈,他们是联军的领袖,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一伙人,自然有着别样的气度。

“正东的这一片战天白猿,是盘山的白衫军。

东南的那一片苍羽灵马,是心宫的从灵心卫。

东北的那一片碧空龙蟒,是春行宗的迎春使徒。

正南的那一片冥古玄龟,是冬玄冥的守冬人。

正北的那一片血秋白虎,是秋杀楼的秋影。

而我们的身后,是夏烬谷的晴明赤鸢和灰烬军团。”

顾行悠悠的点出各方势力,都是大陆上赫赫有名的军队,精锐中的精锐。

大军压境,他的脸上却一片淡然。

“也就是说,除了亡语宗林,麟府和竹云岛,东九州的六大顶尖势力都聚集在了我们的殷都之外?”孔令臣戏谑的挑眉,仿佛早已经料到如今的场面。

“不,亡语宗林也参与了,只是为联军整理后勤,并不直接参与攻城。”

话音未落,孔令臣便开始皱起眉头,亡语宗林这个名字的出现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东九州的九宗之中,四季四宗犹如荒原上的鬣狗,闻到猎物将要死去的味道就不请自来,想舔干最后一滴骨髓,他们的到来在意料之中。

盘山自第五世纪后期崛起之后一直是正道之首,屠魔卫道都是一马当先,而心宫与其世代结盟,同进共退,他们的到来我也不惊讶。

麟府自守一方,门规森严,从不轻易出手;竹云岛一向是修道圣地,不问世事;亡语宗林在世人看来神秘无比,却也是维护世道公平的使者。这三方绝不应该出现在殷都之外。

亡语宗林是怎么回事,怎的也加入了这场战争?”

孔令臣对着狂风与乌云自言自语,而后话锋一转,“对了,我爹那边安排好了吗?”

“尊上放心,坤宫十六位长老都安排过去了,老大人那应是没什么大碍。定会让老大人葬身于后山之中。”顾行拱手回答。

坤宫十六位长老是孔明宫中实力最强大的一批老人,也是最神秘的一批老人。

自从孔令臣横空出世之后,大大小小战事亲力亲为,坤宫的老人们已经近三十年没出过手了。

静心潜修,不知道他们现今的实力有多么恐怖。

“顾行啊,你还是太小看他了,他若是那么容易就会死的话,那他就不是他了。坤宫十六位长老也不知道能逼出他多少东西。”孔令臣轻轻拍打顾行的肩。

“那,要不要再派...”顾行开口,却被孔令臣打断。

他知道老宫主到底有多么重要,所以他才派遣了坤宫那十六位恐怖的存在出手,而不是让十六位长老直面联军,为殷都,为孔明宫争取一线生机。

“不必了,顾行。下雨了,大幕渐起,我们只是戏剧的开端,无足挂齿的人物罢了。”孔令臣缓缓摇头,深邃的眼眸中沉如古井,看不清心中所想。

顾行抬首看去,万吨雨水倾盆泼下,当第一滴雨砸入泥土之中时,城外千万灵兽大军动了。

此起彼伏的嘶吼声震耳欲聋,今日大雨滂沱但无惊雷,可万兽咆哮胜似惊雷,大地在颤动,城墙与房屋在颤抖。

他孔令臣的脚步不动。

……

后山之上,山林间像是笼盖着一层薄膜,急促的雨点只能打在透明的墙上,而后滑落在山脚。

滴滴答答的雨声清脆动听,却淋不湿后山的花草树木。许久没有雨水滋润的后山依然长青,时间像是在此地被封锁住了。

血雨腥风从殷都吹来,气味渗入林间,刺激着各种各样恐怖的灵兽,它们分分探出舒适的老窝,寻找着今日的美味食物。

沉重青石板铺嵌而成的道路上,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欢快的跳着奇怪步伐,全然不顾偶尔经过他身边能一口吞掉他的大蛇,利爪一挥就能切断他一根手臂的凶虎。

他沿着深绿色的石板一路向山里前进,脚下湿滑难行的青苔都阻止不了他的欢快心情。

这些灵兽却如同看不见唾手可得的猎物一般,全都忽视掉小男孩,远远避开青石板路。

“爷爷,爷爷,我可以等下再过去吗?”

男孩歪着脖子对小路的深处喊道,他看见了一只从未见过的奇特灵兽。

男孩想将其带回去,切掉它的翅膀,打碎它的骨头,然后好好研究它的身体结构。

他的眼睛里流露最纯真的邪恶,他处在一个孩子最残忍的年纪。

“小则,跟上。”

命令的话语不容抵抗,苍老的声音极为难听,如同喉咙间只剩下骨头摩擦发出来的声响。

不知何时出现在山间的老人背对着男孩,他身躯佝偻,上半身犹如被打折了一样,几乎平行于地面,看不到他的背部。

男孩的小脸上失望无比,转瞬又露出一个自我安慰的笑容,追随着老人的步伐进入深山。

老人艰难的迈着步子,他缓慢的每一步都踩在嫩绿的青苔之上,每一步都像是要走完一个人的一生,但男孩已经落后了太多,需要快速的奔跑才能追上老人。

老人慢慢的走着,男孩快步的追赶。

一老一少走了不知道走了多久多久,男孩终于追上了老人,他们来到了一片山崖上的平地。

“小则,去。”老人颤颤巍巍的伸手指向前方,尖锐的白骨像是要刺破枯瘦的皮肤。

血红色的水晶散发出黯淡的微光,它们排列成一条弯曲回绕的羊肠小道,小道的尽头是一座厚重妖异的石碑。

一个成人头颅大小的灰色灵蛋静静摆放在石碑之前,如同恶魔的果实,诱人心扉。

男孩轻车熟路的走到蛋前,眼睛再也离不开它。

无数黑色的诡异符号爬满蛋壳,符号像是有生命一样,在蛋壳上不停的流动,透过薄薄的蛋壳,孩子甚至能看清,内壳里依然有这些诡异的符号,像是诅咒。

兴奋的男孩舔舐一圈自己的嘴唇,伸出右手摊开成掌,像是要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击掌,男孩的手慢慢贴在蛋壳的表面上。

蛋壳上的黑色文字扭动着爬上男孩的右手,透骨的刺痛随之而来,男孩却没有收手,而是露出了变态般愉悦的笑容。

“爷爷,今天,就这?怎么没有之前那样痛了?”

男孩已经很久没有说出过痛这个字了,爷爷不允许他说,可是今天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哈哈哈哈,小则,它以后就是你命宫的第一只灵兽了,你想成为英雄,以后还会有很多的苦痛等着你承受的。”

老人并没有纠结男孩的用词,他的脸上皱成了一朵花,一朵难看无比的花,花纹上满是对未来的遐想。

一切的一切,终于在此刻提上了日程,世界从这一日开始改变。

“在这。”

山林古树随声倒下,一只攀满鳞甲的红色巨爪压断了大树,狰狞的龙首探出黑暗,鼻腔喷出带着火星的气息,龙背之上,长发披肩的黑衣老人注视着石碑下的男孩与老人。

黑衣老人容光焕发,鹤发童颜。

在他那句话后短短一分钟,各方向的树林中,衣袍相似的老人们骑着各式各样的灵兽而来,他们立于身骑巨龙的老人身后。

“老宫主,宫主请您葬于这后山之中。”黑袍老人声沉如钟,十六位老人对着白衣老人深深鞠了一躬。

他们本是一个时代的同族至亲。是幼年的玩伴,是青年的同窗,是中年的战友,一同走过时代的风风雨雨,可如今竟然要手足相残,兄弟相杀。

“孔鑫,孔兵礼,孔叡......葬我于后山,咳咳,就凭你们?你们问问孔令臣,他相信吗?”

老宫主的目光流转过他们每一个人,而后缓缓出声,一位一位点过他们的姓名,难听的嗓音带着无比自信的傲气。

王者之心,从来便是傲气无比,他能在当年夺得宫主之位,自然是横扫同代,冠绝无双。

老宫主右脚轻轻一迈,斑斓的黑色圆环印刻在大地之上,诡异的符文漫天飘舞,大地轰然而动,像是山峦中沉睡的魔鬼被唤醒。

莫名的阴冷寒气息弥漫山间,冻结打在光罩上的雨水,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鬼手从灵约光环里探出,它双手用力,空间都被撕裂,它的全貌展现世间。

凸起的骨刺穿透脸颊,它的脸上只有皮没有肉,一颗跳动的心脏被裸露出来的肋骨所包围,它没有血肉,却仿佛有着血肉。

漫天黑焰在它的身上燃烧,空洞的眼眶吞噬着万物的灵魂。

只一眼,心生畏惧。

“爷爷。”

不合时宜的孩童大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男孩单脚站在悬崖边,双手张开与肩同高,像是走独木桥的人为了保持身体平衡的动作。男孩的另一只脚肆意的前后摆动着,丝毫不顾身后的万丈深渊,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坠落,粉身碎骨。

“爷爷,我们有缘再见了。”

对着老人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男孩用力的挥手,背躺着坠入深渊,被黑暗吞噬,无影无踪。

老宫主没有说话,只是眉头轻挑,阎鬼心领神会,虚无的巨大鬼手无视空间向前抓去。

而后,阎鬼嘶吼嚎叫着缩回手掌,鬼手上布满代表死亡的白灰。

“被摆了一道啊。

毕竟谁都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我们会再见的,不,是一定会再见的,孔则。”老宫主低声轻语,语气里完全没有对这突发事件感到一丝意外,而是带着无尽的期待。

他慢慢挺直了腰杆,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将自己枯瘦的脸皮撕下,紧实坚毅的皮肤上昂扬着对未来的渴望。

同时代的人已经老了,自己却还精神依旧。

“老宫主真是深藏不漏,也怪不得世人会将我们称之为魔宫,好像确实是有些像。”

孔鑫老人扣扣脑袋,而后吐出一口浊气,双手捏出印诀,眨眼之间,两头狰狞的巨兽便出现在他的身侧。

“坤宫之人,随我斩了老宫主,葬于后山之中。”

数道兽吼响彻云霄,狂风骤雨,雷鸣火光,浑身黑焱的阎鬼发出诡异的笑声,像是在嘲笑对手的弱小。

笼罩山峰的天幕被战斗的余波打碎,雨水终于砸入山间,滋润着新生的嫩芽,洗刷着枯叶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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