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契约

闻听此言,赵言脸色不由一沉。

他注意到拉库图的这个秘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在侍从训练学校的时候,他就感到奇怪,以他家传秘术和全套锻体术加起来的效果,以及大量高能营养的进补,居然在体力和耐力两项上的成绩还不如拉库图。

但那时彼此处于竞争关系,再加上拉库图健壮的身体,他也就单纯的把它归咎于拉库图超强的身体的天赋。

但自从进入训练营,两人朝夕相处开始,特别是开始后半段残酷的训练以后,赵言就逐渐发现了不对劲。

后半段训练的残酷不仅仅体现在对精神的折磨上,对肉体更是提出了苛刻的要求。

即便以他那初步达到骨肉合一境界的身体,一整天的训练下来,也感到筋酸骨软,大感吃不消。而综合实力更在他之下的拉库图更应早该支持不住了才是。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拉库图不但坚持了下来,而且耐力的表现还在他之上。

赵言亲眼目睹拉库图在训练中支撑不住,体力被压榨到了极限,浑身直冒冷汗。但转眼之间,从那枯竭的身体里却又涌出一股全新的能量,支撑着他完成了剩下的训练量。

同样的情况几次之后,赵言就发现了一个细节,每当拉库图即将撑不住的时候,他便会比划出一个奇怪的手势,同时口中喃喃自语,随后,神奇的一幕便会上演。

拉库图肯定掌握着一门不为人知的秘术。以他的出身,赵言猜测可能是他们部族中某种秘传的巫术。

但他明智的没有开口向拉库图求证,赵言知道,但凡有这种秘术,那都是一家宗门或一个家族的最大秘密,关系到他们的存亡与传续。

除非对方主动提及,否则一旦鲁莽的问起,那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赵言一直隐忍着不提,只是有意识的在拉库图面前展现实力,甚至几次三番的在他面前展露锻体术的后续变化,希望能引得拉库图主动开口。

今天,机会终于来了,但得到的答复却不是他所期待的,赵言的心不由的向下沉去。

但他毕竟是心志坚毅之辈,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已经为此事尽了最大的努力,如果最后还是不成,那他也无计可施。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赵言在心中安慰了一下自己。然后看着拉库图,他需要一个解释。

“赵,不是我出尔反尔”,拉库图略带尴尬的说道,这件事拉库图知道明显是自己不对,说好的交易,临了却拿不出等价物,赵言没有当场翻脸,已经是格外给自己面子了。

“这件事的确是另有原因,赵,你听我解释!”

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在空旷的训练场中漫步,随着拉库图的讲述,整件事开始慢慢的清晰了起来。

这门秘法在拉库图的部族中已经传承了据说有几百年的时间了,从来都是掌握在部族祭祀的手中,连族长都无权过问。

祭祀每隔十年,都会从族中适龄的少年中挑选一批资质出众的来施以这种秘术。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或许是对秘术的理解不够,又或是施法的介质不全,总之施法的成功率极低。每一代的少年中,最多只有一、二例的成功率,有的年份,可能一例成功的也没有。

但与那低的令人发指的成功率相对应的,便是其令人恐惧的威能。

一旦施法成功,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便能纵跃如飞,力大无穷,稍加训练,徒手生撕虎豹也不在话下。

在遥远的冷兵器时代,一个部族拥有几位这样的高手,便能横扫周围的所有部落,想不强大也不可能,而拉库图他们的部落,便是当时那片土地上当之无愧的霸主。

但是,尽管他们部族的武力无可匹敌,几百年过去,他们所占有的土地却并没有增加多少。制约他们扩张的最大问题,便是人口,而罪魁祸首,便是那秘法。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那秘法为部族带来强大武力的同时,也带来了超高的死亡率。

每一批参与施法的少年,除去几个对秘术根本没有感应之外,剩下的少年,便是两个极端,不是成功,便是死亡。

如此便形成了一个怪圈,为了部落的强大,就必须修习秘法,而修习秘法,必然带来超高的死亡率。

而为了部族的延续与强大,一代代的族长们其实根本没得选,这个秘法,就像是宿命,背负在每一个族人的身上。

直到近代,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变。火器的出现,改变了那片土地上的武力构成。靠一两个强者就能撑起一个部落的时代已经过去,以往引以为傲的肉体,在强大的火器面前几乎已没有用武之地。

随着强者头上光环的消退,族人们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他们已不想让自家的孩子用生命去搏那低的可怜的成功率了。

于是,大量的少年不再参加选拔,而应选基数的减少,导致原本就很低的成功率,更是不能再看了。

最后,拉库图说道:“族中已经数十年没有出现修习者了,族长更是在十多年前就下令停止了秘法的修习。”

“现在评价一个部落的强大与否,主要看族中持枪男子的人数和手中武器装备的先进程度。”拉库图苦笑了一声,“这就又陷入了另一个怪圈:持枪,抢劫各种财富,地上和地下的各种资源、矿藏,用它们向外来者换取更先进的武器装备,反过来再重复这一过程。”

拉库图略微有些感慨,“武器装备的更新永无止境,只要地下的矿产与土地上的人口没有枯竭,这一轮又一轮的战斗也就永远不会停止,这与当年的秘法修习是何等相似。为了部族的生存和延续,族人们依旧没有选择,这就是宿命,只要部落还存在,他们就得一代代背负下去”。

对于拉库图的伤感,赵言丝毫不放在心上,大到一个国家、组织,小到家庭、个体,无不在为生存壮大而苦苦挣扎。像拉库图部落类似的状况,在那片大陆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听过的,见过的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他现在关心的问题则是:“拉库图,这就是说,你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

怕他听不懂,赵言又仔细的解释了一下:“也就是说,你只能发挥这门秘法的威力,却不知道怎么发挥它的威力的方法了?”

拉库图脑子转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了赵言的意思,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是的,赵,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只会运用,却不懂施法。”

“我的爷爷,就是这一代的族中祭祀,他还没来得及把秘法传承给我,就去世了!”拉库图长叹了一口气。

赵言也在暗中叹了口气,知道这秘法怕是没什么希望了。正要劝慰拉库图几句,却见拉库图撩起衣服,伸手在左边肋下小心的搓动了几下,“嘶”的一声,从身上扯了一块皮下来。

赵言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拉库图肋下毫发无损,手里却捏着一张二十厘米见方的类似纸片一样的东西。

拉库图把类似纸片的东西递给赵言,“赵,这就是秘法的原本,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价值。”

赵言随手接过纸片,还没来得及看它的材质,目光便被上面那些如蚯蚓般弯弯曲曲的笔划所吸引了,他心中一震,知道自己这次可能真的碰上宝贝了。

整张纸片二十厘米见方,呈不规则的椭圆形,看材质似乎是皮质,但赵言发誓,不要说见过,他连听都没听说过地球上的哪种动物拥有如此特性的皮肤。

要知道他可是出身中医世家,整个地球上,要论对各种稀奇古怪的动植物的认识,除中医外,没有哪个职业敢说第一。

皮纸薄如蝉翼,却又极其坚韧,最奇特的是它会随着光线的变化而转化色彩,简而言之,就是具有变色龙的特性。

但就赵言所知,地球上还从来没有发现过哪种变色龙的皮在被剥下来几百年后,还会具有活性。

当然,如果只是这些简单的特性,还不足以引起赵言的兴趣,令他怦然心动的是书写在这张皮纸上的字。

如果他所记不差,皮纸上的字正是中土道教所独有的、用来记录教中重要典章的文字,有神书之称的“鸟篆云纹”。

这种文字出现在汉朝末年,一开始道教是用其来记录天地之间“鳞羽毛昆”所留下的一切踪迹的。

道教先贤们认为“太上造物”。

而在“太上”已不可知的现世,天地间的所留存的一切非人为的痕迹,便是道痕的显现。只要记录、揣摩这些道痕遗韵,便有可能参悟出一丝“太上”真意,从而能使人重返先天,进而长生不老。

但仙佛之事终是缥缈,这世间也终归只留下些似是而非的传说而已。

但后来的继任者们则发现,这种文字自成一系,与世间流传的文字并无脉络,也无相通之处。于是索性利用它的自闭性来抄录教中的重要典章与秘箓,假托神人所书。久而久之,这种失去流通的文字逐渐便不为外人所知,世人便以“神文”称之。

众所周知,汉朝正是中医发扬光大,脱离“巫术”的称呼,正式成为一门显学,登上历史舞台的重要时期。那时候的许多中医典籍便都是由这种“神文”来书写的。

赵言的爷爷便精通这种文字,而在爷爷的长期熏陶之下,他不敢说对此了如指掌,但一些起码的阅读,还是能做到的。

赵言卷起皮纸,对拉库图说道:“拉库图,我能知道这件东西的来历吗?”

既然决定交易,拉库图倒也爽快,“虽然这件东西几百年来一直保存在我们部族当中,但说实话,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他摊了摊手,“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它原本绝对不会是我们部落的东西,你也知道,我们只有语言,却从来没有文字。”

“既然认不出上面的文字,那你们又是如何学习这上面记载的秘法呢?”赵言又好奇的问到。

拉库图咧了咧嘴,“这东西在族中就是一个象征,谁也不知道上面画了些什么玩意儿,几百年来就没人从中学会什么,掌握它的祭祀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至于族中所流传下来的秘法,也都是祭祀之间一代代口口相传。”

苦笑了一下,拉库图接着说:“不知道当初的祖先是怎么得到这东西,并从中学会这套秘法的,几百年的时间过去,真相早已不为人知了。”

既然事情已经说开,赵言也就不再顾忌什么,他直截了当的问道:“拉库图,你能详细说说这秘法的具体情况吗?”

见赵言如此相问,拉库图便知道这项交易已经达成,如此,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知道的都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这门秘法的修炼需要一个介质,既在修炼之初,便需要捕捉一头猎物,然后通过一个特定的仪式,使猎物与被选者的精神产生一种共鸣,这种共鸣被称为“契合度。”

这头猎物决定了修习者以后所具备的能力。而契合度的高低,便决定了修习者的强大与否。

比如捕捉的是一头狮子,那么一旦施法成功,修习者便仿佛化身为一头狮子,身具狮子的一切威能。

契合度越高,所能发挥的威力便越大。有的修习者在发动秘术后,甚至能在手掌上长出类似狮子般的锋利的爪子。而契合度越低,相对应的,所获得的能力也成倍的下降。

当然,也会顺带着承继一些契约物的习性,比如契约狮子的,便会有爱吃生肉的习惯。如果介质是头大象,那么在获得了大象的大力之后,时不时的会表现出爱吃草的特性。

“总之,这套秘法与其说是一种术法,还不如说是一份契约。”最后,拉库图总结道,“所契约的动物越凶猛,修习者所能获得的能力相对的便会越强大。”

在拉库图连说带比划的解说下,整套秘法除施法部分外,其余的便一览无遗的展现在了赵言的眼前。

因为小孩子纯净的精神力更有助于施法的成功,所以每一代的施法对象都是部族中资质最优秀的少年。

而在部落勇士英勇事迹的长年累月熏陶下,基本上所有入选少年的契约对象都是狮子、猎豹等凶兽,他们渴望为部族建功立业,使自己的名字能被后辈所传颂。

但孩子那脆弱的精神力,孱弱的意志,却很难支撑住两者融合时猛兽那凶猛意识的冲击,最后的下场无非是精神错乱,神经破裂而死。

“既然你说这是一种契约,那么根据契约的精神,要想得到什么,便需要付出什么,得失之间需要公平、公正。”赵言问道:“而在得到了原本不属于你的力量之后,你们所需要付出的,又是什么呢?”

“是生命力!”拉库图毫不犹豫的说:“我之所以说这是一种契约,便是因为我每使用一次这种能力,在获得了力量的同时,潜意识里,我能清晰的感觉到一种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在离我而去。”

拉库图接着又说道:“在我们部族的历史上,这种秘法的修习者,从来就没有活过四十岁的,而在一些战乱频繁的年月,连活过三十岁的都很少见。”

“综合这些,我便意识到,使用这种力量的代价,便很有可能是我们的生命力!”

赵言黙然,这的确是最说的通的解释了,放弃茫不可知的未来,而努力的把握住现在,这的确是绝大多数底层人民会做出的选择。

努力坚强的活着,总比屈辱的死去要好的多,至少前者还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就这一点来说,拉库图的选择绝不能算错。

当然,赵言也不会愚蠢的对拉库图的现状做出安慰。

“拉库图,要是你不反对的话,那么这桩交易就算是达成了!”赵言说道:“我的这部分,晚上就可以教给你。”

拉库图连忙说:“这卷皮纸,你可以马上拿走。”

回到宿舍,赵言并没有马上拿出皮卷阅读,而是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又给自己沏了一壶咖啡,悠闲的自斟自饮起来,待心神平定后后凝神静坐,努力放空思绪,使精神处于一种无思无虑的状态。

不多时,他的大脑不再指挥身体,身体各部位均按照最适合自己的频率韵动。整具身体散发出一种泊泊然、绵绵然的气息。

如此半晌后,赵言回过神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好像从头到脚被温水冲洗了一遍,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赵言发现,不知不觉之中,自己的炼气术居然又有了新的突破。

把皮卷铺在桌子上,细细的抹平,赵言开始认真阅读上面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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