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62 旧痕新伤

停顿只是一瞬,下一刻,孟沉霜坐到床沿边,把燕芦荻扶起来。

应商不得不搭过手让燕芦荻靠在自己肩头,看着孟沉霜把药吹凉,用勺子喂进燕芦荻嘴里。

“孟阁主不在。”孟沉霜平静道,“但这里是燕芦荻的家,他可以回来住下。应道友,你说你和芦荻认识了七十年?”

“是。”应商注视着孟沉霜的表情,但话语间顺着对方把刚才的试探轻轻揭过。

“我听说太茫山万兵客从不出山,他同你一起住在太茫山?”

“算是。”

孟沉霜皱着眉喂干净最后一口药,给燕芦荻擦了擦嘴:“既然如此,烦请应道友暂时继续照看着他,我与谢仙尊就在近旁的伏雪庐,有事来寻我。”

应商答了一声,随后便看孟沉霜扶着谢邙离开了燕返居。

燕芦荻发出几声难受的梦呓,应商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抚他的后背,缓和燕芦荻混乱的梦境。

门外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如紫瀑般的藤萝花影之中。

这名作李渡的魔修要往伏雪庐去……

他记得燕芦荻说过,那是浮萍剑主与谢邙曾经居住的地方。

但李渡又否认了应商方才对他身份的试探。

一个能够和讯狱督领谢邙交往甚密、对浮萍剑主故居熟悉异常的堕魔,到底会是什么人?

伏雪庐半架湖上,紫藤萝花爬满靠岸的半边屋舍。

几十年没做过修剪,一串串葡萄似的香花缀成长帘。

孟沉霜不得不伸手撩开花藤,才能推开伏雪庐的大门。

木门砰一声反手合上,所有可能的窥探被隔绝在外,谢邙几乎是瞬间扶着柱子滑倒在地,再也难以靠这副重伤的躯体支撑起动作。

孟沉霜被一把带倒在地,耳畔就是谢邙压抑着疼痛的沉重呼吸声。

他把人拉起来,拖到床榻上。

伏雪庐里的布置一点没变,只有过于茂盛的藤萝花枝,把日光挡得只余下星星点点。

孟沉霜抓起床上好几个按照现代枕头样式制作的鹤毛软枕,给谢邙垫在身后。

谢邙紧闭着眼,眉间拧成山川,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边滑下,喉中的痛哼终于压抑不住,在孟沉霜耳畔泄露出来。

淡红的血水很快浸上了雪白软枕。

孟沉霜半跪半坐在床边,看着谢邙这副样子,脸色也不轻松:“南澶,我得看看你的伤。”

“嗯。”谢邙极轻地应了一声。

孟沉霜不多犹豫,直接上手解开系带脱了谢邙的上衣,血把里衣和伤口粘连在一起,孟沉霜小心分开时,谢邙颤抖地倒吸了口凉气。

腹上的伤口袒露在孟沉霜眼前,血肉敞开,随谢邙的呼吸翕动着。

像是一只流出血泪的眼睛。

不知道幸与不幸,燕芦荻的玉猩刀极锋利、极快,又清润干净。

留下的一

刀竖切口从后腰贯穿直前腹,整齐又利落,没带出半点碎肉血末。

如果没有这一路上长昆山的险途跋涉,按谢邙的体质,或许能愈合许多。

而且这一刀下得偏,刺穿丹田,却没真碰上金丹,最多是刀气震了震,添上几道细小裂痕。

远比旁侧那位置正中,却长得曲曲折折的疤痕好太多。

那道旧疤横着长,约有一指长,颜色较周围皮肤来得浅,细长的表面褶皱斑驳。

下手之人的手一定在颤抖,但却仍捅进谢邙丹田,在他的金丹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裂痕。

等孟沉霜反应过来时,他的手指已经触上了这道古老而冰凉的伤痕。

疤痕微微凸起,啄着孟沉霜的指腹,仿佛无形的尖刺。

谢邙的身体抖了一下。

孟沉霜敛目收手,取了干净的水和布,先给谢邙清理伤口和止血。

脑海里不断重复的疑问却始终无法挥去。

孟沉霜之前便见过谢邙的这道旧疤,当时还在思考,到底是谁能近身谢邙伤他,又是谁这么狠的心,直接捣进修士重中之重的丹田里,只要偏离半分,谢邙这几百年的修行就会毁于一旦。

而且当年这一刀,恐怕当真使谢邙境界由渡劫跌落至大乘。

这都是多少年的冥行苦修才换得的……

直到在燕氏大陵下,看见谢邙执起鹿鸣剑,毫不犹豫且熟练非常地就要往丹田里捅,借此停住修为进阶。

孟沉霜忽然意识到,除了谢邙自己,没有谁能做到这件事。

不只是这样。

孟沉霜略微抬起眼,就能看见这副肌理分明的精壮胸膛上,纵横错落着更多的新旧伤疤。

有些是早年留下的,孟沉霜曾经一一问过,一一记得,随着时间的流逝,痕迹都变得极淡。

陈迹之上,添了许多新伤。

修仙者体质特殊,又多寿数,大部分外伤旧疤都会在岁月流逝中减淡消隐,但有些伤,却将永远难以彻底抹去。

比方说,谢邙心口竖着的长疤,这是在无涯兰山秋雨中,玉猩刀在谢邙身上留下的第一道伤。

还有他胸膛上的好几道剑伤,是在玉台仙都时受下的,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疤痕仍然清晰可见。

像玉猩刀这般的神兵,留下的伤疤恐怕要上千载岁月来修复,还有那……

孟沉霜缓缓皱起了眉,越来越深,像是从本就起伏不定的山河间猛然砸出一道深沟。

不知不觉间,处理伤口的动作也停了。

谢邙刚半睁开眼查看情况,便对上孟沉霜几近冷峻的审视目光。

可这种冷峻里又带上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谢邙分辨不清,下意识去抓孟沉霜的手。

然而却被后者避开。

滚烫的手指落在他胸口的伤疤上,轻轻质问:“谢邙,你如实告诉我,你在玉台仙都时受的这些伤,是你自己用鹿鸣剑捅的吗?”

谢邙的手顿在了原

地,没有回答。

明明是他垂首自上而下地俯视,所有面容轮廓都隐没在阴影中,给人以山岳般的压迫感。

然而孟沉霜仰头靠近,却像是凶险的捕食者猝然闯入黑暗,盯紧了谢邙每一分每一毫的动作,随时准备发起袭击。

山林与黑暗,是他最熟悉的所在,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

谢邙压抑着唇角眉峰,孟沉霜的眼珠便随着他脸上最微不可查的表情转动,少顷,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孟沉霜问,“为了在我面前演一场戏?”

谢邙看着他,沉默不语。

然而孟沉霜不是什么会被冷脸和沉默吓退的人,他毫无躲避地回望,手指一路向下,掠过骨骼肌肉,按上丹田旧疤。

谢邙的呼吸在他手底下一下子混乱了。

“这又是为了什么?怕被飞升天劫劈成灰,所以自伤丹田跌落境界来逃避吗?”孟沉霜说完,反察觉出些许不对,“那为何要跑去幽冥九泉中这种危险的地方渡天雷劫?”

“嗯……”一声痛哼从谢邙喉咙里泄露,呼吸之间,腹上刀伤呼啦啦地又开始往外流血,张开的伤口几乎透出脏腑的形状。

孟沉霜紧盯着谢邙的脸,怀疑这不过是谢邙为了逃避问题,演给他看的又一出戏码。

然而鲜血汩汩流下,摊了满腹,又落到床榻上,渗开一朵艳丽的血花。

谢邙不动,也不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血腥气愈发浓烈,侵入孟沉霜的鼻腔。

孟沉霜的大脑被两股力量拉扯僵持着,一抽一抽地疼,血味像刀子似的被吸进肺里,憋闷得快要炸开。

他现在倒宁可谢邙叫几声痛,或者再更多地骗他几句,说不定,他就受不了,就信了呢?

他真想把这个闲的没事到处找死的无涯仙尊扔在这儿,管他是死是活,反正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关心谢邙的死活。

说不定魔族们还要弹冠相庆魔君威武,一举干掉魔域多年宿敌。

可他怎么能够?

酸涩堵胀着鼻腔和太阳穴,孟沉霜面中发麻,好像有什么液体在鼻梁下凝聚,然而当他眨一眨眼,仍只有一片干涩。

没有心的人不会有眼泪,更何况他还修无情道。

但这又如何,孟沉霜没觉得自己的情感和正常人有什么不同。

他不是一座冰峰。

他一直心悦谢邙。

谢邙清楚这一点。

孟沉霜闭了闭眼,随后起身。

谢邙伸手想捉住他的衣袂,却被孟沉霜扯走,只能浑身紧绷地看着孟沉霜绕到梨花木漆金柜边上,取出了一盒……

针线?

一个谢邙当年只完成了一半的香囊静静躺在盒中,缺少抽绳,无法使用。

取了白鲛丝和细银针清洗干净,孟沉霜跪坐在床沿边,目光只落在谢邙的伤口上:“我给你处理缝合。”

“……好。”

孟沉霜清理好伤口,

试探着落针,

他没做过这样的事,手又抖,尤其是在把线从皮□□里拉过去时,翻起来的血肉映入眼帘,让他咬紧了下唇,后背很快被汗水浸湿。

谢邙的身体紧紧绷起,孟沉霜没去看他表情,可对方屏住的呼吸与抓紧床单的五指足以让他双手僵硬,不知道该怎么把一切进行下去。

光是腹前伤口的缝合就差点让孟沉霜手臂抽搐,而玉猩刀贯穿腰腹,孟沉霜不得不让谢邙转过去,继续缝合他背后的伤口。

谢邙后背的汗珠滑落下来,混进了血里。

“谢南澶,你不能总这么做,”避开了谢邙的目光,孟沉霜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低哑,“这不是一场游戏,你会死。”

谢邙埋首在软枕中,看不清表情:“可我如何判断,死亡不是你为我选定的结局?”

孟沉霜送针的手顿在了半空。

一种茫然不知何处的恐惧忽然侵占了他,巨大的荒谬让人浑身发冷。

谢邙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他对谢邙刀剑相向,谢邙应该做的是举起自己的剑来反抗,而不是顺从地迎接某种结局的降临。

什么样的一双情人,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孟沉霜:“那你把我杀了,埋了,便不会有这样的困惑了。”

谢邙的肩抖动了一下,沉默许久,忽然想转身坐起来,但孟沉霜还没缝完针,不得不打破二人间的某种谨慎的僵持,把人压在床上先把伤口缝好,再把他扳过来面向自己。

谢邙的脸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想坐起来,但孟沉霜用除尘术清理干净床榻上的血,给他上了药、包扎了伤口,让他好好躺着。

短暂的往来让危险诡谲的话题中断片刻,血迹消隐,忽然之间,目之所及处只有温枕软席,藤萝花香在伏雪庐中飘荡。

日光昏暗,碎影如星。

两人倚在床榻上,气息静谧。

仿佛只是澹水九章里一个极其普通、极其宁静的午后,孟沉霜正用沾了水的丝帕为谢邙擦去脸上和身上的汗水。

唯有那满头如霜华般的白发,昭示着逝水难挽,沉舟侧畔、千帆已过。

谢邙握住了孟沉霜给他拭汗的手,刚刚开口想要说话,嘴里就被塞进一颗丹药。

孟沉霜:“吃了。”

谢邙默默咽下,抓紧了孟沉霜的温热的手掌,放在心口。

孟沉霜看了他一眼,示意有话快说,他倒想听听谢邙是要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非得先做出这样一番准备。

“乙珩三十三年,我在你之后,去过一趟灵机门。”

孟沉霜眼帘微动,手指忽而收了一下:“在我之后?你怎么知道我去过灵机门?”

“孟朝莱告诉我的。”谢邙几乎把孟沉霜的五指攥成一捆,声音淡淡地把通风报信的孟朝莱给卖了,“我去到灵机门时,掌门白棠子重伤闭关,他愿意见我一面,毕竟,他就是为了我而受的伤。

“白棠子告诉我,你

想要在凡间锦上京寻一个会在百年后降生的男儿,

∞∞[,

命格相补,最好容貌身量也相当。有你为他护法,白棠子扛过天雷责问,找到了这么一个人。”

话音稍止,他看着孟沉霜仿佛僵硬成石头的表情,轻轻笑了笑,拍着孟沉霜的手背,娓娓言道:“听说会叫玉复,字聆安,是永平王府世子,皇城锦绣、世家大族,父母健在、无忧无虑。我听了,觉得很好。”

“很好?你不怕我是在找替身吗?”

谢邙枕在锦缎上,轩轩肃肃如松如风的俊容笼于午后温暖昏昏的光中,不似生死之间,倒像春日里微波漫烂的倒影林湖。

“那你就该去深山老林里找个孤苦伶仃、无父无母的小孤儿,再按照想要的样子给他捏骨易容,何苦要算命格八字。”

孟沉霜唇线逐渐紧收,目光冷得像数九寒冬:“既然你都知道我当年想做什么,为什么还要应约上诛仙台,为什么不对我出剑?”

“你只是想杀了我而已。”

只是,而已?

“你就这么想去死?”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一收,在谢邙光裸的胸膛上留下三条血痕,贯穿长好的鹿鸣剑伤。

谢邙摇了摇头:“我只是知道,你这么做,代表着你一定会在下一世来寻我,我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

他会杀死他,然后赐他以新生。

孟沉霜只觉谢邙冷静顺和得过了头,反倒让他怒火冷颤一齐上涌,忍不住质问:“那么乙珩三十三年诛仙台上,我没有顺着你的心,反倒自戕,是不是还叫你失望了?”

一旦提到孟沉霜的死,所有的春风朗月都在一瞬凝成秋雨寒冰,谢邙的唇角收敛下去。

杀夫斩情证道,毕竟要讲个夫、讲个情。

孟沉霜若是用他的命换飞升,又或者是在诛仙台上下不去手,收了剑,都是对这两点最不可反驳的承认。

无论哪一个,谢邙都愿意承受。

但他没想到,孟沉霜两个都没有选。

可他没有办法把这些幽微而阴暗的心思说给孟沉霜听,只道:

“我不想失去你。”

孟沉霜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谢邙拉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指带到腹上丹田之处,白纱已经绕了一圈将伤口掩盖住,谢邙按着孟沉霜的手,往下压了压:“这旧伤是我以鹿鸣剑为之。”

方才一切隐藏在沉默中的过往,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是,我害怕飞升雷劫。”谢邙忽然坐起身,腰腹发力时鲜血瞬间浸透白纱,但他半点不在意,不断逼近孟沉霜,直到后者闪躲不开,向后一仰摔倒在地板上。

不等孟沉霜反应,就被整个笼罩进沉重的阴影中,谢邙身形投落的暗影如同牢笼般将他束缚在地。

他瞬间双目圆睁,冷汗直冒,挣了一下,没挣开。

谢邙哪有刚才丹田重伤、柔弱无助的样子?

孟沉霜可不觉得自己的医术有这么高明。

他一掌牵制住孟沉霜的双手腕,

牢牢压在胸前,

另一只手就撑在孟沉霜的耳边,以一个绝对俯视和掌控的姿势,深深地注视着他。

谢邙看着惊异的青瞳中倒影出自己的身影,恍神了一瞬。

“沉霜……”

孟沉霜咬着后槽牙,不知道该如何呼吸。

“沉霜死了,我舍不得,总祈盼能把他找回来,”谢邙一字一句缓缓道,“飞升雷劫若渡不过,我便身死道消,再没有办法找回我的沉霜,若是渡过了,我就会被拘束在仙界,不得入凡尘,更找不到我的沉霜。所以,我不能渡那一劫。”

“那进入渡劫期时,又为什么非得是在幽冥九泉渡雷劫,这回不怕被天雷劈死了?”

“因为我不知道天雷能否劈开九泉冥府,姑且一试。”

“……”

孟沉霜想起来了,在他最初进入魔君燃犀躯体时,便是被谢邙关在寒川恶牢里,用鹿鸣剑挑起下巴,冷声问如何进入幽冥九泉寻回逝者魂魄。

谢邙还把他的旧身体冻在万年寒冰玉棺里,只待哪天将魂魄寻回,就能把他复活。

忽然之间,孟沉霜皱了皱眉,发现谢邙刚才的回答里出现了前后矛盾。

“所以,你真像话本里说的那样,捅自己一刀,就是为了重新渡劫,引来天雷劈九泉?”孟沉霜问,“方才所说怕被天雷劈死的那一条,真的不是在骗我吗?”

孟沉霜现在极度怀疑,如果不是因为飞升入仙界后,再也不能返回人间,谢邙甚至会用飞升雷劫来劈九泉。

孟沉霜弯着手指,挠在谢邙的下巴上,然而后者只有闪避与沉默,仿佛某种默认。

“你又是为了什么而自戕呢?”谢邙把问题推了回去,“你本不必这么做。”

孟沉霜不挠了,手指像爪子似的收了回去:“你先放开我。”

“为什么?你想编一个谎话来骗我,然后逃走吗?”

“不……是你的血把我弄脏了。”

谢邙微微一怔,半支起身向下看去,然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身下人忽然顺着空档往外面一滚,骨碌碌逃开他的控制,飞速从地上爬出来,背贴床柱站着看向谢邙。

青色的衣襟上,有一块湿润的痕迹。

孟沉霜没有骗人,鲜血的确已经浸透了纱布,透过衣衫,黏腻地濡湿了他的小腹。

“别坐在地上。”孟沉霜对他说。

谢邙动了动,就在孟沉霜以为他要站起来,于是往旁边退了一步时,他又不动了。

只见谢邙不过是翻了个身,坐在深木地板上,手臂撑在后面支撑起上半身,伸直一条长腿,另一条腿随意曲着,未着上衣,肌理分明的胸腹暴露在空气中,又因为血与伤微微紧绷出轮廓。

月华般的白发披落满肩,他就这么仰头望向孟沉霜,藤萝花倒影错乱满身。

力量与脆弱,犷然与幽雅一时间在孟沉霜的呼吸中混沌起来。

许是故地重游,旧时安稳的情怀在此刻悄悄

潜入,

有那么一瞬间,

所有的混乱血腥、仇恨痛苦都在孟沉霜的脑海中如飞驰而过的光一般转眼消逝,卷入时空尽头。

浮光掠影的回忆蹁跹而过,散发出迷人的幽香,孟沉霜发觉自己开口时声音变得沙哑:“谢邙,别坐在地上,上床去。”

“做什么?”

孟沉霜眨了一下眼,一下子回过神来,脸颊滚烫,浑身都躁动起来,堕魔的血液又在汩汩流动了,嘴上却快速说道:“自然是躺好,养伤。”

谢邙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挪回了床榻上。

孟沉霜似乎是满意了,转过身去翻箱倒柜,捣腾出一身剑阁旧白袍,正脱掉脏衣裳想要换,忽然听谢邙喊他:“阿渡,等等,先过来。”

“怎么?”孟沉霜听到谢邙这样喊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抱着衣服坐过去。

谢邙清洗干净绢帕,给他擦干净了腹上剩下的血迹。

堕魔欲念本来就在发作,又被谢邙上手这么一碰,瞬间一股火在孟沉霜身上乱窜,脑中警铃大作,孟沉霜立刻把外衣披上,挡住某些不该在此刻出现的东西,手忙脚乱间系错了好几根带子。

“嗤……”

耳畔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轻笑,孟沉霜抬头一看,果然是谢邙,后者和他对上视线,笑意更深。

紧接着一下子似乎扯到了伤口,又在疼痛中咳嗽冒汗,脸色一下子拧起来。

孟沉霜见状:“呵。”

他趁谢邙痛得安生些了,重新给他换药和纱布,随口道:“我在诛仙台上发觉自己渡不过那一场劫,与其被天雷劈成灰,不如亲自动手,至少还能死得好看点。”

听着这番突如其来的答案,几分疑虑在谢邙眼底一闪而过:“渡不过?”

“嗯,就是那些我没办法说的原因。”孟沉霜不怎么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总之,我大概也不算是死了一遭,重生在魔燃犀身上,更是一场意外。不过,我毕竟活回来了,你不必再伤害自己。”

良久,孟沉霜已经换好了药,却还没得到答复,抬眼又问了一遍:“你不能再伤害自己了,知道吗?”

“我不会再自己伤害自己了。”

孟沉霜总觉得谢邙话里有话:“也不能借别人的手伤害自己,无论是我还是燕小花,若是对你横刀出剑,你要么躲开,要么还手,不必留情,明白吗?”

这一回,谢邙却没有应,深邃难言的目光落在孟沉霜脸上,恍然之间寂静了空气。

古怪的暗流缓缓堆叠,直到谢邙出声将其打破:“你这样讲,是因为心痛,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你过去从不会要求得如此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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