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86 夫妻对拜

“两只蝶儿并双飞~两只燕儿并双飞~”

村音简陋却天然真挚,香林村的老老少少围在小院子里,脸上洋溢着笑容,唱歌祝贺结成眷侣的一对新人。

村子好不容易从天灾中缓过劲来,能给莫惊春和“阿丹姑娘”置办的婚事很简朴,不过大家看小莫大夫有了伴,个个替他高兴。

甚至有许多莫惊春救治过的伤患伤势还没好全,也要拄着拐杖赶过来看。

只奇怪小莫大夫的神情看上去不太喜悦,不过他一向腼腆,约莫是此刻害羞了。

新娘子头上盖着村民们搜刮出来的唯一一块红布,瞧着就让人高兴。

“夫妻对拜——”

“礼成——”

紧跟着,莫惊春被拉去吃席喝酒,孟朝莱被送回了两人住的屋子。

待送他过来的村中妇人都离开后,他摘了盖头,阖上门,点燃了灯,重又坐到铜盆前,借着盆里模糊的水波,左右打量自己。

荆钗布裙,加上孟朝莱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唇颊,更显得颜色暗淡,只有那一双乌黑的飞凤眼恍然夺目,却射出锋利的味道来。

早上出门时画好的妆容全都已经脱落了。

这不行,这看起来太凶了。

孟朝莱思索着,取了桌子上村妇们用木头烧的炭笔和杜鹃花舂的新鲜红泥,重新点了绛唇,勾了柳眉,又抹了些颊彩。

水镜里的人影艳丽几l分,凤眼看上去也没那么锋锐了。

还有好一会儿才天黑,而且孟朝莱猜,今天晚上莫惊春不会碰他,所以除了这一脸明丽的妆容,没有什么别的需要担心和准备的。

他重新盖上了红盖头,坐在床边,一边听着屋外嘈杂喧闹,一边等待莫惊春来。

过了一会儿,有个妇人敲了敲门,隔着门对里面说:“阿丹媳妇,小莫大夫说在屋后竹林里等你,让你现在过去。”

“现在?他一个人吗?”

“对,他一个人,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给你。”妇人道,“我也说这还没揭盖头,让新娘子一个人出去多不好呀,阿丹媳妇,你要是不想过去,我就再和他说,让他自己过来找你。”

“不,不用了,我去见他吧。”

话音刚落,妇人还想再劝几l句,屋子简陋的木门便拉开,孟朝莱一身粗布,盖着红盖头,越过她往屋后竹林走去。

大约往竹林里走了几l十步,风叶萧萧,孟朝莱听见莫惊春的声音:“阿丹姑娘,我在这!”

他穿过竹林,就在他靠近莫惊春二米时,周遭忽然传来一阵灵力涌动,有一道隔绝窥探的屏障环绕着二人升起。

孟朝莱脚步未顿,又往前走了几l步,因为李阿丹不该察觉到这些,站到莫惊春身前时才停下。

莫惊春似正看着他,声音依旧柔和,却泄露出几l分微不可查的颤抖:“阿丹姑娘,你怎么还带着盖头,这样看不见路,小心摔了。”

“我看得见

,”孟朝莱道,“我看得见我脚下的路。”

红盖头没有紧紧捂住孟朝莱的眼睛,他低下头,便能看见自己的衣裙和地上枯黄的竹叶,还能看见莫惊春淡碧色的衣裾,和他手中那把雪亮照人的长剑。

剑?

在大婚之日,提着剑把一个农家姑娘困在灵阵里,莫惊春这是想要做什么?

孟朝莱不记得莫惊春会用剑,也不知道莫惊春有恼羞成怒一剑杀人的胆量。

就算真是因那日的事情心中觉得受辱,又为什么要风平浪静地过了这么几l日,和李阿丹拜了堂、成了亲,才决定痛下杀手?

这似乎都不是莫惊春会做的事情。

那他想做什么呢?

孟朝莱猜不透。

“夫君找我来做什么?”

莫惊春手中的剑抖了几l下,默然许久,约莫是还不习惯这个称呼,孟朝莱不由得笑了笑。

“阿丹姑娘,我想与你说一些事情。”

“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夫君不用这么拘谨。”

莫惊春又默了默。

“阿丹姑娘多番相救,我本该知恩图报,可这连日来的事端……都是我的错,平白连累了姑娘的清白。村里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我若不和你成亲,恐生流言蜚语,但是我……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已心有所属。”

孟朝莱的五指瞬间收紧。

“夫君这是何意?是想占了便宜、成了亲便抛下我,去找你的心上人吗?”

“不,我不会去找他了……”莫惊春怅然低语,“阿丹姑娘,我不能和你在一起,若你想改嫁,我绝不阻拦,若你想一个人去别的地方生活,我有钱财法宝相赠,保姑娘往后无忧,聊表歉意。如果姑娘觉得这样太过孤苦,我会把你托付给一位朋友,他也是修仙者,为人正直义气,他答应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若我都不愿意,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呢?”

“阿丹姑娘一定要选一条路,”莫惊春苦笑,“因为我还有另一件事想要拜托姑娘。”

他忽然退后一步,在孟朝莱面前双膝下跪,捧剑在手:“阿丹姑娘,是静之□□熏心,自知罪孽深重,已无颜面苟活于世,请姑娘以此剑杀我,从今往后天高海阔,愿姑娘再得一知心人,喜乐无忧。”

他见李阿丹迟迟不拿剑,仰头又道:“阿丹姑娘勿怕,此剑锋利,一击必死,我已设下仙家阵法,待我断气以后,尸体便回被灵火焚烧成灰,我的朋友此时就在村中,他们会带你离开,没有人会知道这一切。”

“莫静之……”孟朝莱的声音冷得像冰,甚至还带着几l分怒意,“你就这么一心求死吗?”

莫惊春闻语,明白阿丹姑娘不愿动手,是他太过为难阿丹姑娘了,但一切已无转圜的余地。

他翻转手腕,双手握住剑柄,将剑刃对准自己。

顷刻之间,剑锋已至咽喉!

孟朝莱听见风中剑鸣清啸,心中一惊,一把拽下盖头,入目便是莫惊春

持剑自刎,锋刃已经割出了一道血痕。

他立刻上手抓住莫惊春的手腕,把剑锋拽开,往地上一扔,惊怒交加:“莫静之!你在做什么?!”

沾了血的不问剑落进泥地里,发出一声哀鸣。

正站在村里宴席上,和一种乡野村夫一起喝酒的顾元鹤耳尖微动,往竹林的方向看了一眼。

刘老汉醉醺醺地喊他:“少侠!再来一杯,你是小莫大夫的朋友,咱们庆贺他讨了媳妇,不醉不归!”

旁边的汉子也大笑:“顾少侠,千万不要嫌弃我们香林村的酒劣啊!”

顾元鹤笑了笑,豪迈地一口干了碗里的村中辛辣的浊酒:“好!我干了!各位等我去找莫静之来共饮。”

“对!新郎官可不能跑!”

顾元鹤抱拳拜别,叫上旁边正被小儿们呼噜毛的火红小狐狸,朝屋后竹林快步走去,脸上的笑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忧虑。

莫惊春请他来赴这婚宴,说了这段时间离奇的遭遇,又说想让顾元鹤照顾那与他成亲的山里姑娘一段时日,最后,还借了他的不问剑用。

顾元鹤看着莫惊春满身倦意,一一应下他的请求,左右这都不是什么难事。

可莫惊春不过借走他的剑一刻钟时间,怎么剑便见了血?

顾元鹤原只当村里斧头又重又锈,莫惊春拿不动,只好借他的剑去砍竹子,虽然顾元鹤想不出莫惊春为什么要砍竹子。

但他更想不出,此刻剑上会沾了谁的血。

别南枝奔跑着跟上顾元鹤的脚步,几l个猛冲,就顺着他的后背爬到了他的肩上窝着。

竹林之间,莫惊春被抓紧了手腕,孟朝莱的力气太大,握得他手腕发红。

他仰头看着用冰霜压抑住怒火的孟朝莱,不知为何笑了笑,可下一刻,枯木死灰般的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模糊了孟朝莱的身影。

莫惊春刚刚看见阿丹姑娘描了眉、画了唇,凌冽却动人,像一支不为寒风所摧折的冰花。

阿丹姑娘很好,也很美,可每当他想到这两个词,又接连想到什么爱与恨,心中却只浮现出孟朝莱。

可莫惊春没有见过孟朝莱真正的样子,也没有听过他的声音,那心头浮现出来的东西,仿佛只是一阵虚幻的烟尘。

他扒开阿丹姑娘的手,膝行爬向被抛在一旁的不问剑,伸手抓住剑柄,又要往脖子上抹。

“莫静之!”

轰隆——

莫惊春设下的阵法忽然被外力击碎,光亮乍现。

“莫静之!你在干什么?!”

顾元鹤刚一闯进来,就见莫惊春要拿他的剑自刎,他惊得一脚踢在莫惊春手上,把剑直接踹了出去,回头看向刚才呼唤莫惊春名字的另一个人,他总觉得那冰冷又雌雄莫辨的嗓音有几l分熟悉。

顾元鹤一转头,看清竹林中的另一人,惊得简直要把双眼瞪出眼眶:“孟、朝、莱!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元鹤刚刚问完,立刻

就瞥见孟朝莱脸上的妆容和脚边红盖头,再联想到今日婚宴,答案呼之欲出。

你说他是谁?莫惊春一把抓住了顾元鹤的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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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元鹤看他哭得泪眼斑驳,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他是谁?”

“他是,他是八因山的李阿丹姑娘。”恐惧和颤抖从脚底转瞬蔓延至莫惊春颅顶。

“你就听他骗你吧!”顾元鹤看不得他这幅卑微可怜的样子,拽起莫惊春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怒道,“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又被他骗得团团转,如今还想要自刎?!”

“我不知道……”

猝然之间,一道寒气凛冽的剑光打断了顾元鹤的怒吼,忘尘剑直刺他面门而来:“顾英!放开静之!”

香林村宴席上的众人对竹林里修仙者们的纠缠一无所知。

虽然新郎新娘都不在,大家开怀痛饮,仍乐得自在,感慨这回幸好有小莫大夫施以援手,他们一村老少才能从这场天灾里活下来,或许该给小莫大夫立块碑了。

“单立小莫大夫的,还是也加上阿丹媳妇?我们可把她家的羊吃得差不多了。”

“立一块夫妻碑吧,正好贺他们新婚,多好!”

“说的也是,那用什么石头好呢?是不是该去镇上请王秀才写碑文?”

“不行,不行,王秀才乱收钱,还是找魏书生吧。”

“香林村村正何在?!香林村村正何在?!”山道上忽然传来连串的马蹄声和高声呼喝,打断了村中欢笑。

方才说着去请王秀才写碑文的老翁脸色一变,牵着衣角急匆匆地赶过去,那五匹骏马差一点就冲进了坝子里的席桌,老弱妇孺们被吓得直往后退。

“村正在,村正在!我就是村正!”老翁上前去。

最前一匹马上的人出示令牌:“我是此乡税使,来征春秧税!还请村正速速安排!”

“啊?春秧税?大人,今年怎么又多了这个税?”

“上面下了命令,要你们速速上缴此税!我看你们这香林村似是没受地动影响,两座山头以外的村子如今已遭了瘟疫,你们却在大摆宴席,难道还交不上这税?”

“前几l个月才交了冬雪税,去年秋天的存粮根本没剩多少,本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村正苦道,“大人,我们村子在地动中也受了许多损失,好多青壮都伤了,地里的活计都还没着落,可否请大人再宽限几l日?”

“少在这里蒙骗我!”税使手中的马鞭朝村正挥过去。

忽然之间,那马鞭还没落到老翁身上,远方竹林中猛然传出一声爆响,气浪炸裂扩散,吹得竹林倾倒如浪。

税使□□的马被巨响惊吓,长嘶着扬起前提,税使一个坐不稳,直接从马背上掉了下去。

所有人都惊慌地望向竹林,忽见两道持剑人影踏空而来,光芒熠熠的双剑接连相击,震声如鸣金断玉,震得人耳朵发疼。

村民和来收税的人被此情此景吓得跪倒在地,磕头求拜:“仙人!仙

人!”

孟朝莱拔出忘尘剑,已经与顾元鹤过了数十招,双方剑意陡然相撞,溢出的力量直接削断了旁侧的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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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元鹤持剑怒吼:“孟朝莱!你也和那孟浮萍一样没有心吗?!”

孟朝莱一剑玉关月攻上,剑刃与不问剑相抵,一寸寸逼向顾元鹤的面容,他喉咙里呛出一口血,扯起嘴角冷笑:“与你何干?!”

“你们师徒二人,不能这么践踏旁人的心!”顾元鹤周身灵力猛然爆发,把逼上来的孟朝莱震开数十丈,即刻又乘胜追击而上。

竹林之中,远处传来斗法比剑时的山呼海啸动地而来,把满山青竹摇得如同大海波涛。

莫惊春却浑浑噩噩地趴在地上,仿佛对一切充耳不闻。

“孟朝莱……李阿丹……原来是你……怎么会是你,为什么永远是你……”

小红狐狸从竹枝上跳下来,迈开步子跑到莫惊春身边,低头舔了舔他脖子上的伤口,给莫惊春止住了血。

随后,他咬住莫惊春的后衣领,想把人拖走,却发现自己的原型太小,拖不动莫惊春这么大个人。

下一刻,一个身穿红衣的狐狸眼少年出现在竹林中。

他才不管莫惊春在念叨什么,拉着莫惊春的双手把人一把拉起来,甩上肩头扛着,趁顾元鹤牵制住了孟朝莱,蹦蹦跳跳地离开了这里。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云气蒸腾,就快要入夏了。

距离李阿丹身份败露,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孟朝莱在八因山的农舍里缓缓醒来,左肩伤口的痛楚也随之苏醒。

他忍着痛坐起来,走到敞开的床边,雨水被山风吹到脸上,冰冷如霜。

孟朝莱抹了一把脸,融掉脸上残余的妆彩,整个人又回到了那副瘦骨清癯,目生寒烟的模样。

那日和顾元鹤一战,是他败了。

他差顾元鹤一个境界,破不了局,但除了左肩上的意外一剑,他也没受什么别的伤。

不知道是因为祭出了当年师尊留给他的法宝灵器对敌,还是因为顾元鹤口是心非,最终还是不忍真的伤及孟沉霜唯一的徒弟,又或者是担心天瑜宗与剑阁交恶。

但这也都不重要了,他们把莫惊春带走了。

孟朝莱猜,莫惊春知道阿丹就是自己以后,应当不会再急着寻死觅活,说不准还会想一想怎么来手刃他。

这似乎是二人唯一再相见的可能。

孟朝莱深深地闭上了眼。

天地间风雨冥晦,他推开门,一步迈进雨水中,沿着山路往下走去。

香林村的屋舍在那日的打斗中被波及了一些,尤其是本就在地动中摇摇欲坠的危房,更是被剑气一扫就直接垮塌。

孟朝莱离开八因山之前,先进了香林村,一路结印施法,将所有毁坏的房屋全部修缮完整。

村民们躲在家门里,偷偷看着这位曾经熟悉的李阿丹姑娘,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孟朝莱修好了村里的

屋子,转身离开前,忽有一个妇人跑进雨中,撑开一把伞叫住了他:“阿丹姑娘!下雨啦!带着伞走吧!”

她把伞放到孟朝莱手中,孟朝莱想说自己不用,对于山野农家来说,一把伞也是珍贵的家财,一旦他带走了,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还回来了。

然而前路上的高声询问打断了这一切。

“劳驾!请问这里就是香林村,这位就是李阿丹姑娘吗?”远处山路上立着一道模糊的人影,撑伞佩刀,戴了顶官帽。

妇人答道:“是,这位官爷来做什么?”

“我家大人来寻人!”

话音落下,一只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爬上山坡,显出身形,十余个干练的侍从护卫围绕着一辆华贵马车,在细雨泥泞的山路间前行。

马车里的人看见前道上的人,立刻在侍从的搀扶下下了车,也不管紫袍曳地沾湿,急匆匆地赶上来。

跟在后面撑伞的人追都追不上,方才高声问话的侍从也被他一把拨开。

妇人看到这些人的威仪庄重之相,吓得打哆嗦。

那人上前几l步,在孟朝莱的面前撩开衣摆,直接跪进了满地泥水中!

“臣礼部尚书邱麟拜见昭灵大长公主!”

妇人听到两人的名头,虽然不大明白,却也知道是极高的官,脸色煞白地退后几l步,慌乱地逃回了家中。

孟朝莱茕茕孑立于雨幕之中,声音冷得骇人。

“你们怎知我在此处?”

“启禀殿下,前几l日,此乡税官来报,说看到了香林村中有仙人现身,名作孟朝莱,其师称孟浮萍,似乎是大长公主往仙山学艺后用的名字,下官便连夜从锦上京赶来,迎殿下回京。”

孟朝莱皱起了眉:“我已是世外之人,不会再回皇都。”

邱麟又惊又急:“大长公主殿下!前日太子与晋王作乱被诛杀,陛下驾崩,帝位空悬,诸王兴兵作乱,大虞正是风雨飘摇之际,需要由您去主持大局啊!”

“皇帝没孩子了吗?”

“有,还有几l位,殿下看好哪一位?”

“我不认识他们,你们选一位当皇帝就是了,此事与我无关。”

“若真是无关,殿下何以派门下客卿李渡与萧山二位仙长前来锦上京?”

“你说谁?”

“李渡与萧山,他们拿了长公主金令来,臣以为这是殿下的意思。”

李渡……这不是魔君燃犀在外行走时用过的化名吗?他怎么会有长公主金令?

萧山又是谁?

孟朝莱瞬息思定:“知道了,本宫今日便还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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