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83 战无不胜

不信沙场苦,君看刀箭瘢。*

纵使世人夸耀萧大将军披坚执锐、所向无敌,断蓬一剑在手,没有敌人能近他十步,没有刀箭能穿透他铠甲、留下伤疤。

可边关苦寒万里,什么样的铁甲才挡得住朔风哭嚎,无孔不入地钻进血肉之躯。

李瑾饮下这杯庆功酒,口中无限苦涩。

同椒殿暖阁中,萧绯见李瑾声音渐低,似乎陷进了深思里,但下一刻,又忽然听他问:“北地的雪,比锦上京的雪更冷么?”

“嗯?”萧绯想了想,答道,“北地的冬天比锦上京更干涩些。”

李瑾张了张嘴,还想要问下去,萧绯却低下头,嗅了嗅几上白玉瓶中绽放的红梅:“红梅的香气太淡,温如,外面的腊梅开了,你去折几支花来换吧。”

“好。”李瑾一招手,侍立在侧的宫人立刻捧上金盆温水,他洗净手上的药油后,一撩龙纹衣袍,拨开珠帘往外走去。

总管太监看皇帝冲进雪里,连件袄子披风都不穿,急得颠颠地跑出去:“陛下!外面凉,搭件披风!”

萧绯坐在暖榻上,轻轻笑了笑。

珠帘还在流光溢彩地晃动,李瑾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大殿门口。

殿门敞开,似画轴一般,框出了一副泼墨的雪景。

风很缓,雪花如絮,纷纷扬扬连串垂落,盖住清灰石阶,一支腊梅探出枝来,点缀在大雪之中。

同椒殿外的院子里还种了许多香花佳木,除了冬日里的梅花,还有春藤萝、夏栀子、秋蜜桂,终年香气不断。

不多时,李瑾带着一支小臂长的梅花枝回来了。

他的肩头发上俱是霜雪,总管太监跟在后面,手里的披风愣是没能碰到李瑾的衣摆。

拨开珠帘,腊梅花清冽的香气瞬间散了满室,李瑾几步来到萧绯跟前,递上梅枝:“你想要的花。”

萧绯取出白玉瓶中的红梅,换成了腊梅花,随后朝李瑾招了招手。

李瑾俯身过去,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但萧绯却是将手里的红梅簪进了他的发髻中,左右欣赏一番,又问他:“温如去摘花的时候,觉得冷吗?”

好似有一滴水珠自冰锥上落下,啵地一声滴入深潭,荡开一圈涟漪,而后猛然沸腾起来。

李瑾注视萧绯桃花带雾般的眼睛,神色变幻莫测。

下一刻,他忽然把自己的手塞进了萧绯的衣领里。

萧绯被他手上的寒意一挨,浑身一个激灵,又被他摸得发痒,控制不住笑得仰倒在榻上,乱蹬求饶。

李瑾把他按在榻上捉弄:“怀峥现在冷不冷?”

“冷!冷!李温如,你快把我放开!不要挠我的腰!!!”

同椒殿内帝与上将军纵情取乐的消息在午后被秘密传至卢府。

与卢荜风走得极近的几位文官听了,拍案大怒:“真是岂有此理,陛下九五之尊,哪容他萧绯胡闹?!佞臣贼子不过如此!”

卢荜风看着桌上的信纸,扶额深思不语。

几位文官还在或痛骂萧绯狐媚惑上,或痛骂李瑾不思进取,置家国大事于不顾,声音就快要把屋顶瓦片给掀翻了,最后一齐跪下来恳请卢丞相带头进言,好好管束这萧绯一通。

“共同进谏?”卢荜风支起眼皮,“诸位刚骂了萧家小子佞臣,如今是想要我当结党营私的奸臣了?”

“这……丞相大人,可我们以前……”

“你是要说,我的确是这样的大奸臣?”

“下官不敢。”

“嗯……你们确实没什么胆子,就算萧绯如今功高震主了,你们也不想着收了他的兵、革了他的官,只是想‘管束’一番,”卢荜风道,

“如何管束?陛下溺爱纵容他,根本听不进去劝。或者把他扔去战场、扔去天灾患难之处?那他的确循规蹈矩,是个忠臣良将,打得了胜仗、救得了百姓,然后一回皇城,这又成了层层相累的功业,反倒叫各位眼热害怕了。”

“难道我们要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萧绯耀武扬威吗?”

“物极必反,过犹不及。”卢荜风拍着手背告诫他们,“萧怀峥如今才回京半个月,正所谓小别胜新婚,陛下与他正是浓情蜜意时,我们如今紧逼上去,陛下绝不会听。不如再等上两三个月,萧怀峥张扬惯了,等陛下对他的这一套厌烦了,再上书劝谏,或许能有所成效。”

官员们将信将疑,仍感愤愤不平,却又觉得卢丞相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

卢荜风换了个话题,告诉他们萧绯似乎想要在锦上京大兴土木,重修地下排水渠。

众人面面相觑,对于萧绯这些实事想法指摘不出什么,毕竟他是给京中百姓修渠,又不是给自己搭温泉池子,若是办成了,对百姓也是好事。

等议事结束,卢荜风没有留他们用晚膳,官员们各自离去,卢荜风坐在桌后,看着宫中传来的消息,再度陷入沉思。

身边一位忠心老扈从忧道:“丞相,你说等陛下厌烦了上将军时就劝谏,可是……三个月,真的够吗?”

卢荜风起身往外走,老扈从一路跟随。

“自然是不够,陛下与怀峥相识十年,若要厌烦,早烦了,怎么还等得到三月后。”

“丞相这样告诉他们是?”

二人绕过假山,转进了一件藏金石的小阁中,卢荜风到桌边坐下,翻开压在桌上的密信开始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探听到宫中的消息,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府上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的罢了,

“不过,也算是给我这几位同僚留些念想,免得被萧绯的气焰炙烤得灰心丧气,告老还乡。”

“那丞相灰心丧气了吗?”

卢荜风瞥了他一眼,只道:“百年以后,青史一页,大约要记萧怀峥一笔佞臣,再记我一笔奸臣,说不准还要说陛下几句冷血谋逆,可这又如何呢?陛下雄才伟略,怀峥绝世将才,该做事的还是要做事,该打仗的还是要打仗。

“萧平宁临死

前将他这个长子交给我照看,我总不能辜负老友临终之托,只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能几时,我只怕怀峥这颗星的燃得太盛太快,为陛下忌惮……十年相交不厌烦,可谁又能保证三十年、六十年后的事情,总还是要压压他的气焰,以免最终走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密信上的内容忽然把他的注意力引向别处,卢荜风渐渐皱起了眉:屹州遭九狄入侵??”

信上说,这回九狄来势汹汹,不过一旬就侵占屹州半境城池,请求朝廷发兵。

九狄是个凶猛对手,但大虞如今兵强马壮,国库充盈,四海平定,倒是不惧。

卢荜风脑子里过了几个将领人选,正想提笔拟一份奏章,余光瞥见窗外雪中红梅,脑海中忽然闪过了萧绯的名字。

七年以来,萧绯战无不克,几乎要被天下人奉作战神,威望极盛。

可若是他也会败,这战神名号,不攻自破。

也算是杀杀萧绯的少年锐气,免得他太过志得意满,皇帝也不必再给他重重封赏,能多个台阶下。

要胜一场仗不容易,但要输,却太过容易。

卢荜风搁下笔,对扈从道:“户部刘尚书离开后往哪边走了,备车,送我去找他。”

同日,萧绯与李瑾收到了屹州前线传回的消息,九狄挥师南下,屹州边军正在与他们浴血奋战。

兵部的奏疏更晚一日才抵上皇帝案头。

不过萧绯与他谈了屹州军情,推断按屹州边军实力,足以阻拦住九狄攻势,只要朝廷出资出力安置好流民,边军很快就能反攻。

锦上京拨了些银两粮草过去,然而又十日后,忽然传来新消息,屹州十八城,已有十六城沦入敌手,连最险要的关卡雪席城都被攻破。

据说是屹州连降大雪,粮草补给遗落,甚至有一队持有舆图的押送队伍落入九狄人之手,致使战情如火燎原。

朝野大惊。

有武将请命出征,户部尚书忽然出列,禀报国库积蓄微薄,粮草辎重皆有限,这一仗普通将领根本打不下来。

御史则站出来说,大虞可调动的队伍大都散在各地平叛,不宜随便调动。

紧跟着似乎有臣子被他们这些话吓着了,请求李瑾慎重,冬日动兵太险,宁可等到春天再说。

另有人气愤出列,骂此人软弱无能,又言开春正是农桑盛时,哪里分得出男丁去跟九狄人打仗?

除此以外,更有臣子言屹州破后,大虞国土将危,必须速速出兵。

站在众武将之首的萧绯一直没有加入争执,只是缓缓抬起头,与龙椅上的李瑾对视。

李瑾目露不忍,却在萧绯的注视下,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诸位卿家不必再吵,国库财帛、营中兵事之数朕都有数,以朕之见,此次屹州之战艰难,仍以昱明上将军为帅,驱逐北虏,收我河山。上将军,你可愿意?”

“末将领命。”萧绯出列叩拜。

皇帝没有询问其他任何大臣的意见,

但此时此刻,无人有异议。

这样一场硬仗,除了萧上将军,还有谁敢打?

“……好。”李瑾深吸一口气,冬日里冰冷的空气直灌肺腑。

萧绯:“陛下,既然各地兵力不宜调动,末将此次前去,当召集麾下明武军八万将士出征,还请陛下重整京畿戍卫,以防有失。”

李瑾的目光缓缓扫过朝中众人低垂的头颅:“朕再加你屹州节度使之衔,都督州内兵事,行便宜之权。”

“屹州路远,末将请三日后启程。”

“准。”

接下来三日里,萧绯都在军中忙碌各项事务,歇在宫外萧府中,几乎不回同椒殿。

待到大军动身开赴沙场之日,风雪潇潇,皇帝李瑾亲自出郭相送。

他带了一副新的狐皮手套来,和冻疮药一起让萧绯揣进怀里,等越往北天越寒时,记得拿出来戴上。

卢荜风领群臣立于风雪中送别,萧绯与他之间的距离已经远到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只听萧绯回头高声呼道:“风大雪冷,丞相年事已高,保重身体,请回吧!”

八万大军向北开动,浩浩荡荡,驿道上白雪皆被马蹄踏做泥泞,飞溅四散而去。

这不是李瑾第一次送萧绯出征,比此次还要困难的战局亦不胜枚举,可他的担忧不比过去少,直到前线不断传回捷报,朝堂之上百官庆贺,他才勉强放下心。

卢荜风听了,却只觉得头疼。

至十一月时,萧绯所帅大军已经收回屹州十余座城池,只剩大符、青关、雪席三座城池还落在九狄手中。

李瑾在某日召卢荜风到文华阁后,留他用膳,席间忽然提了一句,按照如今的战况,萧上将军说不定能来得及赶回来过元日,他们都有很久没有和怀峥一起过年了。

卢荜风拱手称是。

然而屹州地界广阔,大军于各处转战千里,粮草辎重已不足,又正值隆冬,在屹州当地找不到足够的粮食和补给武器,萧绯传信向朝廷求援。

这封信在卢荜风手上压了三日,才被呈给皇帝与各部。

又因户部官吏言国库微薄,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凑够需要的粮草,在转运到前线的途中又出了岔子,有一队押送队伍被流民追堵哄抢,粮草补给失散,押送官兵畏罪潜逃。

最后只有三分之一物资被运到萧绯手上。

他不得不改变作战计划,兵分三路突袭大符、青关、雪席,只求速战速决。

大符、青关两战险胜,但这是因为九狄兵行险着,将大部兵力赌在雪席城上。

萧绯亲自率兵攻打雪席城,他夺回了城池,却因兵力之差,被九狄围堵城中。

另外两部残兵依计赶来支援,却被杀出了恨性的九狄军尽数杀灭。

九狄人南下时如入无人之境,正志得意满,却在两个月之内被萧绯屁滚尿流地赶出大虞国土,折兵损将过半,如今气愤无比。

领兵的九狄王子发誓,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他势必要取萧

绯人头回去祭旗,一雪前耻。

如今屹州各城剩下的兵力都不多,只够维持日常运转,都无法给与萧绯支援。

更叫人惴惴不安的是,雪席城位于破军山东西两脉相交的隘口之中,一旦九狄重新破城,冲过骋平关,屹州其他城池兵微将寡,根本无力阻遏九狄兵马长驱直入之势,恐要危及大虞中原国土。

萧绯想办法向锦上京去信,说自己现在无法突围,最多带兵再在雪席城中支撑一月,请朝廷速速派兵支援。

各地都说拿不出兵力,李瑾勉强从京畿防卫与私兵中抽调出九千人,赶赴北地支援,这只队伍还没入城,就被九狄人借山势地形伏击,于半途溃散。

只有几个逃脱的士兵拼死潜入雪席城中,告诉萧上将军,陛下正在想办法,请上将军一定撑住!

锦上京与屹州前线的通讯愈发困难,卢荜风也无从得知雪席城中战况具体如何,只从一份份艰难送回的染血军报中看出惨烈。

他们没想到这场战争还牵扯到九狄内部的王位斗争,因而九狄人本就凶悍,如今更是变作啖血食人的豺狼。

卢荜风意识到大虞拖不起了,原本被他以平息寇乱压在各地方的军队重新听命集结,又满朝堂寻找可堪此任的将帅。

但忽然之间,李瑾说自己要御驾亲征!

满朝惊骇,劝谏陛下不可亲身涉险!

李瑾满面冰霜,拂袖而去。

卢荜风赶紧赶上去,打了满腹的稿子准备劝李瑾不要如此冲动。

李瑾却把他带进同椒殿,给他看了一把剑。

此剑清气凛凛,寒意摄人,只是一观便叫人毛发震悚。

“此仙剑名浮波,是朕从一位仙长手中求得的,一剑可当百万师。”

陛下御驾亲征,难道就是为了试一试这把仙剑的威能?陛下万不可如此儿戏啊!”

“非也。”李瑾抚上剑身,但剑锋太锐,一下子便在他手上划出一道血口,总管太监大惊失色,连呼宫人上前给陛下处置伤口,又要人赶紧传太医。

李瑾拨开他,抽回手说:“行了,都出去!”

总管太监又焦又怕地听命退出去了。

卢荜风道:“陛下还是着人看看手上的伤吧。”

“难道怀峥在战场上,也要像朕这样,手上割道口子便劳师动众吗?”

“上将军是上将军,陛下是陛下,征战四方是上将军分内之事,对陛下来说却是一步险棋。”

“好一个将军是将军,皇帝是皇帝,丞相文可安天下,却能解几分用兵之道?”李瑾怒极,“如今屹州之势,光是发兵发粮过去有何用,要么镇住屹州其他城池,要么解雪席城之围,二者只能得一,朕若不把这仙剑浮波送到怀峥手上,叫他杀敌平乱,里外合击,还有什么办法能止住屹州颓势?”

“陛下!!!仙剑再强,也只是一把剑!如何就能定胜负?!”卢荜风颤抖着高声进言:“上将军骁勇,必能取胜,大虞还要仰仗陛下在朝镇国

啊!”

“朕意已决,爱卿勿再劝!”

卢荜风实在无法,只得一边听命准备御驾亲征事宜,一边向萧绯发去急讯。

不日,雪席城发回上将军密函,劝李瑾慎重,他萧怀峥不靠那把所谓的仙剑,也能够斩关杀敌,收复失地。

然而李瑾执意如此,大军拥銮驾,迎着漫天风雪自锦上京启程,开赴屹州。

并命中书令卢荜风随行。

李瑾披坚驾马在前,却让卢荜风好好待在马车里,不要被北地风雪冻坏了一把老骨头。

事已至此,卢荜风自知以大局为重,不会再去给萧绯使什么绊子,如今若输萧绯一子,恐大虞满盘皆输。

但是御驾亦重,哪能让皇帝亲身犯险?

大军兵分两路前进,天公不遂人愿,簇拥着御驾、捧着仙剑的这只队伍被大雪围堵于一处山谷之中。

虽说山谷之中没什么危险,但是李瑾心念雪席城,日日焦急,雪花落到他的眉毛上,迅速就被这急火融化。

卢荜风劝他心安,另一支大军已至屹州各处加固防御,又有上将军战无不胜,只待雪席城突围,内外合击定能退敌。

等到山路终于被打通,在赶往雪席城半路上,他们便收到捷音,说雪席城之围已破,萧绯以少胜多,九狄遁逃。

众人大喜过望,又深觉意料之中,毕竟萧上将军从来所向披靡,百战不殆,怎会败于区区九狄蛮夷手中!

“只是……”

那雪席城来的传令官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却似是有话未尽。

“只是什么?上将军还让你来通传什么别的消息吗?”李瑾问。

传令官忽然趴伏在地大拜,痛哭喑哑:“上将军,上将军……殁了。”

“你说什么!?”卢荜风猛地起身,直指着他,“军中不可戏言,你再说一遍?!”

“大军被九狄围困于雪席城中一月有余,兵马渐衰,弹尽粮绝,险至活人相食的地步,再也撑不下去,上将军听闻天子大军已至屹州,决意背水一战,说就算拼尽最后一滴血,只要能够退敌,就能得天子大军接应。”传令官悲道,“将士殊死搏斗,上将军亲自跨马出城应敌,此战胜。但上将军,将军他……中矢,坠马亡。”

卢荜风再也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大军已至雪席城外。

朔风嚎啕,大雪满关山。

天寒地冻之中,皇帝李瑾骑马行过城外战场,白雪覆盖了遍野横尸,连腐烂的气味都很少,只有无数残尸冻得僵硬发脆,马蹄车轮压过,碎成冰渣。

李瑾路过一座堆满了雪的小丘,有个兵士正在和他说些什么,卢荜风遥遥听见风中的只言片语。

“……将军坠马,白刹风中箭先走一步……”

“……一人横剑执槊,杀敌千百,尸堆如丘……”

“……重伤不支,只能倚着长槊强撑……”

“……铁甲破碎……停灵在都尉府……”

李瑾心神动荡,身形歪歪倒倒跌下了马,幸好被跟着的侍从扶住,没有摔伤,他重新爬上马背,忽然纵马狂奔,向着雪席城中冲去。

随扈浩浩荡荡地往上赶,卢荜风一把年纪了,却还是不顾大夫的追喊,跳下马车跟了上去。

他落后几步,可赶到都尉府时,随扈们全部堵在都尉府旁边的一间简陋小院门口,不敢再上前。

卢荜风拼着一把老骨头挤进去,入目最先看到的,是院中幼小的白梅树下,有一张染透了血的粗布。

粗布隆起,下面盖着些什么,卢荜风上前去掀开布,便见一只蒙着死亡白翳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是萧绯的坐骑,白刹风。

转头走进院中唯一的陋屋中,李瑾跪倒在地,浮波仙剑被丢在泥板地里,只余一个失魂落魄的孑然背影,旁边跪趴着一个瘦弱狼狈的少年。

在李瑾前方,有人用两张长凳支起一张松木板,木板上搭着一块红布。

卢荜风认出来,这是萧绯作战时的披风。

红布已是破烂不堪,下面似乎盖着什么东西,恐怕和院中一样,是萧绯的尸身。

但是……

这块木板一尺见方,红布边角垂地,哪里容得下萧怀峥沉眠?!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