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我们是文明人

第二天一早,贾文彪兵备派人送来一百牲畜,有骆驼,骡子,毛驴,看来也是从浑源州仓促搜刮而来。

贾文彪派人送来一份详细市赏路线,连市赏交接的监察也免了,自己前程远大,犯不着跟卫所的亡命徒较劲,被部堂大人们点名收拾的刺头,哪有好惹的,只盼李银河规规矩矩出关即可。

李银河站在浑河边,等候商军整队,这是自己知道的第三条浑河,第一条是桑干河从燕山进入北直隶的卢沟河,第二条是昨日会议上提到的杀胡口外榆林城边的浑河,流经黄土高原的河流携带大量泥沙,在平原或河谷容易淤塞,水浑黄,经常改道,飘忽不定,所以浑河往往还有一个名字,无定河。

两个连队护卫着农院商队,商军商队全配备骡马,速度极快,李银河准备当日到达应州休息。

半路,商军采买到应州油糕,这种油炸食品以本地产黄米面为皮,以枣泥,豆沙为馅,香浓软糯。

暂时休息时出了点状况,两名搂着孩子的女子跪在农院商队前,头上插着草棍。

农院商队领队王余佑,是新城学子,文武兼备,颇有燕赵侠气,仔细询问卖身的妇女,原来是遭兵灾的应州乡民,村里人死光了,房屋被焚毁,庄稼被蒙古兵焚烧,父兄将女子孩子藏在枯井中,全村只剩这两个女子,三个孩子。

大同府遭兵灾最重,各处都遭受损失,两个女子带着三个小孩半饥半饱撑过几个月,现在青黄不接,实在熬不过去了。

女子们不断磕头,小孩子们感觉处境不妙,眼中充满恐惧。

明朝严禁买卖良民为奴,朱元璋还特意限制勋贵使用奴仆的数量,原则上,明朝的仆人是雇工,但是,明朝中后期,藩王勋贵,豪绅,巨贾们以各种手段掌控着大量奴仆,破产农户卖身为奴,地方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王余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收留了女子孩子,在商队暂时帮工,特意说明,她们可以随时离开。

等商军商队再次停下休息,三名女子带着五个孩子又跪在农院商队前,王余佑感觉事情麻烦了,商队要跟随商军出关的,王余佑在会议上了解关外情况,商军商队肯定要作战,一路上不知还遇到多少活不下去的妇孺,这可如何是好。

王余佑一脸惭愧,向李银河汇报商队面临的情况。

李银河沉吟良久,出发时大家在会议上没有预料会遭遇灾民,狠心不管,她们肯定难以熬过青黄不接时期。

“你做得没错,是我们考虑不周。”李银河安慰王余佑道;“她们的父兄面临危险时,挺身而出,这是中华的传统,保护妇孺是中华传统伦理。

从大局讲,我们的文明历经磨难,能薪火相传,赡养老弱,抚育幼小,遭遇危险,男儿挺身而出是最基础的伦理。

我们打击豪强,扶助贫农,开辟商道,不就是救助百姓吗!她们父兄死了,我们接手,沿途遇上妇孺就带上吧,本官会拨一些牲畜粮食给你,注意防疫,不要让她们接触商军。

以后如何安置她们,本官会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王余佑冲李银河深鞠一躬。

应州,大同盆地南端,东望恒山之险,南扼雁门之要,北连大同,西依朔州。

应州位置重要,明朝在此设立安东中屯卫,卫治在州治东南,辖左右二所,经历司、镇抚司,中前二所守浑源,后所守怀仁县。现在的战力不提也罢,真正成为屯田卫。

傍晚时分,李银河率商军到达应州城北,商军沿途购买一批萝卜,当地出产的干黄花菜,从易州携带的物资都交付给浑源商栈,粮食在应州很难采买,只能启用携带的军粮。

落日余晖中,雷恒指着不远处的应州城道;“李大人,应州处于雁门龙首两山之间,南北相应,故得其名。

西南雁门关和宁武关乃是南下进入山西腹地的咽喉,位置及其重要。”

李银河点头道;“本官已经通知黄玉,要易水湖商行向大同府增派管事,大同府城,浑源,应州,山阴都要设立商栈。

雷大人,山阴情况如何?”

“李大人,由于运夫逃散,山阴滞留物资极多,官吏知道咱们的情况,只要向杀胡口运输,物资任由咱们装载,反正出关还有官员负责查验。

卑职已经通知范三乐,为商军商队准备军粮。

杀胡口堡南部是洪涛山脉,北部和西部是阴山山脉的延伸部分,山峰有红家山、曹家山、雷公山、桦林山、贺兰山、牛心山、老龙山、马头山等,朝廷依据边墙,险要地势,修筑了关城,堡垒,烟火墩等,驻扎军队,作为防御蒙古人的外边。

从山阴往西边进入洪涛山,沿线到杀胡口,边军缺饷少粮,商军无法补充粮食,所以卑职让范三乐辎重连尽量制作军粮。

出杀胡口后,粮食补给就只能依靠柳灵雨部族了。

卑职已经探查了大浑河临时渡口,当地人也称之小黄河,因桑葚成熟时,每年河水干枯,也称之桑干河。

明早出发,穿过大浑河,半日可达山阴县。从山阴进入洪涛山至杀胡口一百五十里山路,以全骡马商军行军速度,计划两天行程。”

李银河赞赏道;“雷大人工作成绩卓著,易州至大同商道建设完毕,本官想让你坐镇京师,京师关系错综复杂,情报工作非缜密果敢之才不能胜任。

雷大人做事井井有条,临危不乱,熟悉京师情况,是掌握京师情报工作的优异人选,目前还需努力,将大同府情报架子搭结实。”

雷恒拱手道;“愿为大人效力!雷某避难逃离京师,再次回归京师,世事难料啊!”

商队第二日出发,农院商队多了十几名妇孺,穿过桑干河繁华渡口,农院商队接纳卖身妇孺过一百人。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不均而患不安,蒙古左翼几个月前的劫掠后遗症在宣大渐渐出现,蒙古兵破坏了去年的夏收秋粮,大同府农户只能靠州县救济才能扛过今年夏收前的青黄不接时期,大同镇是军政两套系统,偏向军事职能,边军都普遍缺饷,州县衙门更无力赈济民户。

国力衰弱,百姓遭殃,市赏银钱物资价值百万银,朝廷想方设法运输给虎墩汗,对近在眼前的垂死灾民却束手无策。

路边饿殍,游荡的饥民令商军加强了警戒,商军都挨过饿,有些为了吃饭当过土匪,对这些灾民的状态比较熟悉,这些灾民眼神冷漠,木然,很快,他们很多人会饿死,病死,还有一些人会铤而走险。

商军商队都亮出兵器,马军来回策应,驱散聚群的灾民,接收一些带孩子的妇女,李银河将浑源州讹来的一百牲口全配备给农院商队,队伍迅速向山阴行进。

蔚州暖泉镇,黄玉在镇北渡口设立临时指挥所,负责情报收集,为商行来往商军商队提供保障。

黄玉抽调三十名情报人员摸查蔚州情况,从易州调来两个排的青壮保护暖泉镇安全,抽调五名医师五名学子医护兵彻底清理暖泉镇。

蔚州是恒山太行山燕山三个山脉交汇处,恒山余脉向东延伸分为南北两条山脉,将广灵,蔚州包裹环护,壶流河,当地也称葫芦水,横穿广灵,蔚州。

河川地土地肥沃,暖泉镇处在广灵蔚州官道渡口,四周土地肥沃,商贸繁荣,东边紧邻壶流河水库,是蔚州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和商贸集散地。

柳树吐芽,春风轻拂,暖泉镇周围本应是繁忙的春耕景象,此时行人稀少,田野中耕作的农户寥寥无几,一派萧索颓败景象。

去年蒙古人入侵,两年征战的蒙古左翼士兵被残酷战争折磨成变态,在宣大兽性大发,见人就杀,抢不走的房屋财货烧毁,农田践踏烧毁,破坏原比建设容易,战争给官道附近繁荣商业中心和民堡带来灭顶之灾。

暖泉镇也被劫掠,堡墙房屋被摧毁一些,蒙古兵还丧心病狂地向河道,水渠投放尸体,在草原上这是绝户计,污染水源,制造瘟疫。

逃跑的农户们不敢进入镇子,这就是兵灾之后有大疫的原因之一。

黄玉,陆远站在暖泉镇外北坡上,眺望东面南面田野,两人身旁是一名瘦高汉子,恭敬侍立一旁。

瘦高汉子是蔚州三巨匪之一的草上飞,真名叫沙飞,得知袭击北口堡的三巨匪之一霸三州当场身死,蔚州土匪实力第一的镇三山老巢被商军攻破,镇三山被活捉,老巢悍匪全灭,空中草原的留守土匪也被商军堵住唯一出口,全部歼灭。

草上飞年前就袭击过商军,北口一战彻底胆寒,镇三山两处一百多悍匪被商军一日剿灭,草上飞怕了。

草上飞探听到北口堡商军从易州调来更多军队,准备报复袭击北口的蔚州土匪,一狠心,跑到暖泉镇向黄玉投降。

黄玉让情报人员探查了草上飞底细,草上飞出身宣府夜不收,闹饷逃跑,占山为王,倒是没有大的恶迹,便将草上飞拨给陆远总旗,配合商军剿匪。

黄玉指着坡下暖泉镇对陆远道;“陆总旗,镇子的清理情况如何?一定封锁暖泉镇道路,防疫人员出来之前,行人商队绕行到北部通过,不得接近镇子。”

陆远道;“黄大人,卑职已经命人在镇外各出口设置据马,张贴告示,严禁人员接近暖泉镇。

卑职安排五名马军在镇外射杀野狗,然后焚烧深埋,力求截断疫病传播的隐患。

医务兵五名在医馆五名医师帮助下,按照防疫要求,佩戴药罩,挨户清理死尸,喷洒医馆配制的药水,挨家挨户铺垫石灰粉,投放灭鼠的药饵。

堡内有幸存的华严寺,老君阁出家人,暖泉书院学子帮助清理,进度大大增快啊!他们的饮食和开水每日由咱们派人输送。

好在镇内泉水四季流动,镇外春水势大,再有一个月,镇子的防疫期就可结束。”

“很好!”黄玉指着坡下田野道;“这里是蔚州的精华地带,商贸,农业基础都不错,本官向易水湖军营及商行建议,在此建设重要商栈的提议已经被批准。

陆大人,镇子原有三堡,咱们要完全控制一堡。附近无主田产全部收购,当然,商行会大力扶持原住农户的家园重建。

这里的贸易,农业,水利疏浚,乡社重建一定要以商行规矩为主。

易水湖商行总部已经答应,陆续给暖泉镇增派商行各级管事,已培训的老军,打制农械的匠师。

咱们要以点带线,将周边农户发动起来,农业生产要迅速恢复啊!將主来信,浑源州,应州饥民四处游荡就食,不排除出现民变情况,后续商军商队务必加强武备,结团行进。

不敢再错失一季粮食收成,否则广灵,蔚州情况会失去控制,如果我们带动乡民取得夏收,就能有效接纳其他州县饥民,迅速稳定蔚州及周边局面。

陆大人,剿匪情况如何?农用牲畜准备得怎样?”

“黄大人。”陆远也是脸色凝重道;“剿匪战斗比较顺利,北口堡一战,蔚州土匪或损失惨重,或已经胆寒,商军攻心策略成绩显著,投降土匪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商军负责投降土匪及家属安排,所以蔚州北部土匪纷纷投降。

官军剿匪,土匪们往往据险死战,原因就是没有退路了,蔚州土匪主要来源就是边军逃兵,破产农户,很少有穷凶极恶之徒。

商军战力强横,商行允诺安排土匪投降后的生活,所以真正的攻寨战斗不多,但肖强大人已经减慢了攻击速度,原因就是安置问题。

土匪有些浮财,但是粮食不多,这点沙飞小旗最是清楚情况。”

一旁沙飞恭敬道;“两位大人,土匪山寨一般都是偏僻险峻之处,远离州县,出去劫掠,大的商队不敢打,小的行人也收获不多,往往依靠自力更生,但是山地贫瘠,出产不多,土匪和家眷常常挨饿!

此时青黄不接,各山寨勉强度日,要不也不会为点钱粮去袭击冒犯北口堡商军,实在是寨中缺粮啊!”

黄玉点点头道;“本官明白了,沙飞,你现在是陆远手下小旗,老母和妹子都已安置在老营,按照你的职务分给二十亩职田,你出外办差,老营有花叔安排劳力帮助耕田,你老母很是欣慰,你妹子也可以找个良家出嫁。

这段时间,你办差不错,脑子灵活,行事果断,本官等暖泉镇事务结束,推荐你到蛤蟆石军营参加军官培训,前程远大。”

草上飞跪倒感激道;“愿为两位大人效死!”

黄玉淡淡道;“要为商军商行及下辖百姓效死,起身吧!下不为例。

商军内部没有跪拜规定,只可跪天跪地跪父母祖宗,以后挺直脊梁,商军有功必赏,升职是你应得的。

陆远大人,咱们接收的产业,物资情况如何?”

陆远掏出一个本子道;“北口战斗后,王之宽辅助商行接收了广灵一处宅院,宅院内有两千两银,四千石粮食,还有盐,茶,布匹等物资,总价值一万五千银。

粮食已经取回三千石,存放在暖泉临时仓库,其余粮食物资作为商行在广灵商栈备用物资,暂时未动。

白石山剿匪,以及蔚州剿匪,我商军缴获大量宅院地契,广昌县城北千亩田地,商栈,商铺十处,广灵两处宅院,蔚州州城西部宅院三处,田契三千亩。

这些田产是在州城登记在案,未登记的数量数倍于田契数目,例如,暖泉镇登记的土地二千亩,实际肥田过万亩,都是大家族或豪绅控制,并不缴税。”

黄玉若有所思道;“我们在暖泉镇能买到多少地?”

陆远道;“只能买到登记的四成,八百亩。”

“没有登记,就是可以开荒的,我们要控制实际田亩的五成,蔚州以西的三千亩也要扩大,粮食农田必须争。

我们控制开垦之后,要到州城备案,办理成缴税地契,商行不占官府的便宜。

这些田地作为商行建设农庄的基础,雇佣俘虏的土匪及其家眷租种。

原来控制土地的家族,豪绅肯定找麻烦,官府立田契有没有困难?”

陆远笑道;“衙门那里没有麻烦,卑职跟着王之宽办理田契,州衙上下倒是打点到了。

王之宽拿的是吏部侍郎的名帖,知州,同知恨不能咱们多占点,和咱们搞好关系。

这王之宽在咱们面前是只草鸡,在州官面前趾高气扬,据说他还揣着吏部尚书,兵部侍郎等名帖,在蔚州真真横着走啊!”

草上飞听说能给土匪家眷分田租种,眼神阴狠道;“两位大人,这些豪强最是悭吝,隐田是他们的命根子,肯定闹事,卑职不如将他们做了,一了百了。”

黄玉咳嗽道;“沙飞啊!咱们是官军,能通过官府做事,没必要弄得血淋淋的。

李银河將主说过,干大事不拘小节,商军敲打的是土豪劣绅,行事要有理有力有节,让百姓得益,有朝廷律法可依,咱们当然堂堂正正按照规矩行事。

那些乡绅很有欺骗性,在当地算地头蛇,咱们手段强硬,会让百姓恐惧。

兵民一体是咱们商军强大的基础,收拾刺头要采取手段。官府中要保持关系,王之宽的名帖要善加利用,王之宽的剩余价值要慢慢压榨,官员的要求让王之宽在京师活动办理。

州吏刁滑,要分化收买,这些人熟悉本地情况,要给他们一些好处,起码不能给我们捣乱。

对于搞事情的缙绅,我们要做好乡民宣传,让百姓认清他们的伪善面目,然后隐秘收拾他们。普通乡民是我们争取的重要力量,把舆情掌控从乡绅那里夺过来。

陆远,沙飞,对新农庄要加强保护,我们要达到目标,需要发散思维解决问题,敢于和我们较劲的坏人,,搞臭他们,揭露他们,让敌人成为行走的反面例子,杀人不如诛心啊!

总之,商行是讲理的,我们是文明人。”

草上飞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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