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风欲来

冬日偶有暖阳,洒满了南境总处的里院,艳晃晃照亮了院中的花草树木,和院中两人,加一只小白团子。

久昔坐在院中石凳上,豆芽候在姑娘身侧。

两人面前的圆石桌上,一只软糯的白团子四面开爪地趴着,正安逸地晒着太阳。

这便是豆芽那日匆匆离去,独留久昔一人在秋千上时,从总处信兵手上领来的千里迢迢从江陵送来的小米。

小米的到来是居遥一手安排的,那日在梨娘子那处,几人定好久昔同他行往勘州时,居遥向戗画提起了小米,说他怕久昔在勘州待不惯,想借小米一用,即便得了戗画好几道冷眼,却心知戗画为了久昔定会同意,结果也十分显然。

久昔手里端着一只冰玉瓷碗,里面装着她专门为小米准备的碎鱼干,正要给小米加餐。

久昔拿起一块鱼干,递到小米跟前,小米弓起身,踮着几只小爪上前闻了闻,一股鲜香味儿溜进它的鼻子里,于是勾出小舌头,一下将鱼干卷进嘴里,埋下脑袋,几根儿小胡子都在认真咀嚼。

久昔笑出一道白月牙儿,一旁豆芽也跟着傻笑。

久昔又拿起一块儿递去,小米刚仰头去接,她便往回稍退,言语殷切,探问道:“小米,你想戗画吗?”

小米瞪大了眼,小眼神直勾勾盯着久昔手上的鱼干,久昔拿着小鱼干上下摆动,小米的脑袋也跟着上下点点。

久昔忽露出一副同病相怜的样子,终于将鱼干送到小米嘴边,有些难过地道:“我也想。”

小米叼到鱼干,又埋下脑袋,珍惜地品尝。

久昔看小米吃完鱼干再次腾出了嘴,又慢慢递去一块儿,小米这下没上当,待在原地不动,小眼珠一动不动盯着久昔,像是在等她发问。

久昔俏皮地一翻小眼珠,回正后神神秘秘地低下头,十分严正问道:“小米,你是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戗画啊?”

小米被久昔忽然凑近的脸吓到后退两步,被久昔瞧见了,她便急不可待道:“我也喜欢戗画。”

久昔说完便一把抱起小米,两个小脑袋挤在一处磨蹭,像是相识恨晚的知音。

豆芽在一旁焦急摆手,慌忙指正:“姑娘别这样蹭,髻上都沾毛了!”

久昔不管不顾,将小米蹭了又亲,亲了又抱,只恨小米不是戗画,但若真是戗画,她也亲不了抱不成了。

“呵,这是怎么了?”

月洞门下,居遥一身白衫在阳下明耀,衣摆上一朵大叶银荷随步伐浮动,整个透着儒雅清隽,谦谦君子正一手负背一手摇扇而来。

“看这样子,昔儿是要同小米拜把子了?”居遥一边走,一边打趣,“那戗画姑娘可会伤心啊?”

久昔回神,远远朝居遥看了一眼,立时抱着小米背过身去,嘴凑近小米的左猫耳朵,悄声道:“小米,不要喜欢这个人,他是个大坏蛋。”

小米耳朵吹来几股痒痒的耳旁风,很舒服地“喵”了一声,豆芽捂嘴偷笑。

不知不觉,居遥已走到这一猫一人身后,眼角微提起,嘴边勾出一抹酸笑,质问道:“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能让我听见?”

他刚话完前句,下句便探口而出:“莫不是在说我坏话?”

久昔娇背一颤,缓缓回身,装作若无其事:“我教小米躲猫猫呢,才不告诉你。”

“躲猫猫?”居遥的嘴角又笑出些新意,眉梢高挑着,究而不苛道,“它还需要你教?”

久昔稍愣一瞬,小眼珠下垂看向她怀里的小米,小米也仰头盯她,满眼无辜弱小。

居遥十分宽厚地放过了这俩小可爱,也在桌边石凳坐下,柔声道:“我得离开几日,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去找黎葳。”

久昔听见话,回过神看向居遥,疑惑道:“要去哪儿,做什么?”

居遥拢起眉头道:“我还是不放心阿娘,想将她接到这儿来。”

久昔也拢眉低头,手里揉摸着小米的一只小爪,愁道:“上次梨娘子便不愿同来,这次她能同意吗?”

居遥垂首默然,他也知道梨娘子不愿离开宁阳老家,可近日边境报信,西南边线躁动,时有南越人潜进,虽都被成功截杀,但就怕有漏网之鱼,且还未查清这些人越境是何目的。

刚返南境时,居遥本以为南越真的安分了些,然他以身作饵,不携一兵,轻车简行地回了趟老家,便引出了那群藏于暗处的杀手。

他原想顺势试探那些人有关南越国王庭的境况,却未想被着急救她的久昔打断,引出戗画的人将那些细作杀了个干净。

而他往日还用这样的话哄过梨娘子,说这宁阳老家地方偏远,离边线太近,想要接她来勘州总处,梨娘子却总是不愿,还说他多心,这下便有了由头。

居遥千算万算,却还是没算到这两个他最在乎的人。

一是向来娇小柔弱的久昔会那样不畏生死地去救他,他心中感怀的同时却也充满了内疚,只想今后不负于她。

二则是惊乱过后,被他哄过无数次的梨娘子还是不愿随他离开,终是他心中一大患。

居遥沉思片时抬头,十分坚定道:“近日边线不安稳,这次无论如何要将阿娘接过来,她若不听…哪怕打我骂我,也要将她带回来。”

久昔歪过头,皱眉担忧道:“边线怎么了,要打仗了吗?”

居遥看向久昔,只瞬便柔下了眉眼,轻声安抚道:“放心,定保你平安无忧。”

久昔抬手将怀里躁动不安的小米按了按,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居遥,神色木讷道:“那你呢?”

居遥微怔,若是开战,他必赴战场,生死便不由他论了,而他以前却从未想过这些,片刻后,只听他磕磕绊绊道:“就算上了战场,也轮不上我出力,顶多就做个军师,还有许多人保护呢。”

“哦,”久昔呆呆应声,后低头浅浅一笑,小米又在她怀里安分下来,“那……我等你回来。”

简单的话语,一字一句,像一颗种子慢慢发芽开叶,长出了一株绚烂绽放的花,正开在居遥的心里,又甜又暖。

他想起幼时,阿娘搂着他站在空旷稻野后,看着阿爹离开的背影,阿娘放声喊着“我们等你回来”,那时他觉得阿娘和他一样,都期盼父亲回家,而现在自己听到这话才知道,这原来是阿爹在战场上拼杀时能向死而生的信念。

居遥眼底泛出一线红,嘴边却从容笑道:“等南境安稳了,我送你回家可好?”

久昔微愣一下,忽地低头,小脸蛋像抹过了粉,红扑扑地惹人心喜。

豆芽在二人身后,竖着尖耳听完他们对话,心里惊颤不已,这些日子她算看出来了,她家姑娘是被这只白狐狸勾去魂了,可叹那萧家郎君又该怎么办啊。

想及此处,豆芽脸色越发乌青,简直要晕,现下那二人还打算回京见老相爷,这好好姑娘出门一趟就变了心,她实在不知该如何与老爷交代了。

院儿里三人,各自悲喜,反差甚明,只有暖阳始终如一,晒得院子一片热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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