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这里风雪静悄悄(一)

高丽国北界安州城,安北都护府驻地。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像一张随风飘荡的纱帐,把城池和周围的山川罩住。

往日里热闹熙攘的安州城,现在是死一般的寂静。

吱呀的声音响起,厚重的城门被徐徐推开,沉闷的马蹄声响,一行人骑着马鱼贯而出,缓缓地走在往南的道路上。

崔弘正骑马走在中间,他一身鱼鳞甲,外面披着皮裘,脖子围着一条狐裘,就连铁盔也围了一圈貂尾。

寒风顺着山梁吹来,像是一只手,翻动着狐裘貂尾上细腻油光的毛。被狐裘貂尾包裹着的是崔弘正那张铁青的脸。

副将金义元紧跟其后,轻声地劝道:“崔相,你乃全军主帅,不可擅自轻动,还请留在安州城里,指挥调遣吧。”

“金副将,现在这局面,还有什么好指挥调遣的?要是平壤和且沃这两条通路打不通,十九万大军,数十万百姓,都得死,你我也难以幸免。现在黄兵马使(黄君裳)在闻州城,指挥东路军围攻且沃城,本相负责平壤城。不管谁先打通,都是一条生路。我坐不住,坐不住啊。”

“崔相,只是宋军在平壤城外修建了大量的防御工事,坚固密集,前方的将士们堆了数万条性命,还是一筹莫展。崔相,容大家缓口气吧。”

“缓口气?老天爷不给我们机会喘气啊!”崔弘正指了指灰蒙蒙的天空。“现在天越来越冷,我们的粮食,几乎耗尽。天寒地冻,数十万军民,不是活活冻死饿死,就是束手就擒。”

金义元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忿忿地说道:“北界数十万军民过冬的粮食,正好有汇集在平壤城,准备转运北界,结果他们早不来晚不来,掐准了时间来。现在粮草全落在他们手里,宋人真是歹毒。”

崔弘正眯着眼睛眺望着远方,似乎想从雾雾蒙蒙的天地间看清楚远在百里之外的平壤城。

“宋国商人在高丽行走无忌,不知道收买了多少眼线。我们的一举一动,对他们而言,全是清清楚楚。平壤城粮草是一例。还有他们占据平壤后,北界三十万民夫突然骚动,其中二十多万民夫南逃,被宋军全部收编。肯定有人在其间扇动。”

“然后他们用平壤城里堆积如山的粮草,驱使民夫们为其修建防御工事。用我们的人,吃我们的粮草,为他们修建工事,再反过来杀死杀伤我们的人。宋人的谋士真是歹毒无比,天下毒士!”

金义元听了后背发凉,默然一会,觉得不说话越发地冷,都冷到骨头里,他吸了吸被冻得发红的鼻子,找着话题:“崔相,黄兵马使在东边且沃城,不知道打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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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封路,消息不通,现在我们两边是互相不知道对方的情况。不过可以想象,肯定不会比我们好到那里去。我们这里是宋军主力,有舰船火器,那边是宋军青龙旗军...”

“青龙旗军,”崔弘正喃喃地念道,“数年前,先王奉辽主之命,协助平剿东北之乱。在曷懒甸,我们十七万人,跟叛辽女真诸部激战了数月,有输有赢。女真人的彪悍,我们是深有体会。他们终年生活在白山黑水之地,耐苦寒,雪地里疾走如平地。不好打啊,都不好打啊。”

金义元没有出声。

曷懒甸之战,延续了两三年,从先王时期打到了现在大王即位后。说是获胜多少,其实是败多胜少,差点被女真人追到东界闻州州,把老窝给端了。

只是后来叛辽的女真等部内乱,辽国趁机平定了东北乱事,大王也赶紧借着台阶下,从曷懒甸撤兵。

紧接着辽国内乱,宋国伐辽,大王见到机会来了,在洞悉他心思的几位重臣的“劝说”下,再次兴兵。只是这次的目标是北界,试图从鸭渌江以东地区,占下一大块地来。

当时混乱不堪,各方势力顾及不到那里,使得高丽军“大获全胜,进展神速”,迅速修建九城,准备把这次开疆拓边的成果吃下去。

谁知道平辽后的宋国不答应,屡屡遣兵袭扰。大家以为宋人这只是鞭长莫及的无奈之举,也就不在意。还设计诱敌伏击,给宋人一个大大的教训,叫他们知难而退,不要再纠缠了。

结果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金副将,”崔弘正突然说道。

“崔相,属下在。”金义元连忙凑过头去,等待崔弘正的吩咐。

过了好一会,崔弘正才开口。

“诱宋军完颜部深入,加以歼灭,是不是太顺利了?”

金义元一时没明白过来话里的意思。他琢磨了一会,有点明白意思了,迟疑地顺着崔弘正的话头往下说。

“崔相,属下也有点怀疑。我们跟过江袭扰的宋军青龙旗军交战过数十回,他们每一次奸猾如狐,警惕地很。稍有不对就立即远遁,让我们一点破绽都抓不到。唯独那一次,完颜兄弟俩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一下子就中了我们的计,不知不觉地就被引到伏击圈...”

说到这里,金义元看了一眼崔弘正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属下觉得,确实似乎过于顺利。”

“是啊,太顺利了。而且我们还没庆捷完,宋军的反击报复就来了。十余万大军,水陆并进,东西两路同时动手,没有几个月的准备,根本做不到。偏偏他们做得如此迅捷。太可疑了,可疑啊!”

听着崔弘正的话,金义元知道他已经猜到,只是不愿意亲口说出来,他极有可能中了宋军的诡计。

冒着风雪走了两天,第三天下午,终于赶到平壤城北二十多里外的洞霄山。这里是高丽西路军的前敌指挥部。

“金兵马使,情况怎么样?”崔弘正一见面就问道。

西兵马使金德珍一身的烟熏火燎,黑着脸,垂着头摇了摇,“不好,非常不好!我们两三万人命填进去,连个牙印都没见到。”

“到底怎么回事?”崔弘正急了。再这样下去,等到严酷的寒冬席卷而来,大家都得死。

“末将无能,宋军工事太坚固,实在啃不动。”

“你是不是心存侥幸和妇人之仁,舍不得驱兵蚁附?现在什么时候了,你不会不知道!到时候大家都跑不了!”崔弘正呵斥道。

参军梁惟竦看到气氛不对,连忙劝道:“崔相,要不我们到前面去看看,正好有一波进攻。”

“好,去看看!”崔弘正看了心腹爱将金德珍一眼,答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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