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正值腊月，酷寒冰霜，朔风呼啸。
昨夜下了好大雪，京都一片素裹银装，城外雪有一尺高。
卯时末，已有街道司的人在扫雪、疏导积水。
永利杠房内，一处临街的巷子里，有两间连着的屋舍。
屋舍内，李清霖脚踩着火盆，躺在软椅上。
吃了口蜜饯，随手翻看着名为《武者气血搬运细节总纳》的教本。
看得李清霖昏昏欲睡，第一页看了整整一早上都未看完。
“七品武者以气血贯通五脏六腑时，需以水磨的功夫，坐常闭目内视，方见五脏六腑，直至浑圆如一，形成无垢之体，七品方才圆满。”
李清霖放下教本，为火盆再续了半铲子木炭，缓缓起身。
“五脏六腑我已淬炼完毕，只可惜那使之浑圆如一的窍门，过于晦涩难懂，我迟迟不得领悟。”
李清霖心中暗叹。
“清霖，清霖……”
一阵豪爽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继而房门被一个大汉推开，寒风夹杂着鹅毛大雪吹进屋里。
李清霖抬头一看，却是往日的舍友:王大虎。
大概三个月前，李清霖便从宿舍搬了出来。
没有在外面找牙子租房，而是以较低的价格，租下了杠房这处闲置的库房。
正是在之前葛洪身死，化作诡地的巷子里。
一方面是因为这里算是凶宅，租赁的价格极低。
二来是闹了之前的事，这巷子日益偏僻，人们下意识的就会绕着走，李清霖做事修行，都要方便许多。
当然，最开始也有许多八脚奚落嘲笑李清霖这般要钱不要命的举动，连这种凶宅都敢住。
但很快，他们都说不出话了。
因为很快，大多数人都死在给妖魔抬棺的路上。
一来二去，便没有人再多在意李清霖这般离奇的选择，甚至逐渐淡忘李清霖的存在。
只见此时，王大虎的模样有些憔悴，双眼内凹，皮肤蜡黄，半年前还魁梧剽悍的身躯，已经消瘦了许多。
整个人都散发着暮气丛丛的感觉。
王大虎顺手将门关上，语气有些低沉道:“清霖，我大抵是不行了。”
李清霖默然。
自从半年前，朝廷突然下令，整合京都的绣衣直指和各大杠房，联合形成‘治葬司’。
在原址不动的前提下，在各大杠房修建‘气血冲煞房’‘治邪礼部’‘分宝物部’‘入葬窟’等工程建筑。
气血冲煞房，以数位中三品武夫的气血为薪柴，日夜运转不休，每次有新的妖魔尸体进入杠房，便会进入冲煞房，去除尸体大部分的煞气。
当然，武者在与尸体煞气的对抗中，也会获得种种好处。
治邪礼部，每次为妖魔尸体抬棺或下葬时，便会辅以礼乐、制度，甚至是法阵符篆，符合冥冥之中的某种仪式，达到治理邪气的目的。
而治邪的种种手段，却隐隐来自于仙道术法，却经过了武者的改良，是在做着实验。
分宝物部，却是肢解妖魔尸体的部门。毕竟妖魔尸体，福祸相依，即可能发生灾祸，但其尸体的某些部位、妖丹精血，对武者大有好处。
入葬窟，便是所有妖魔鬼怪尸体的终点了。经过前面三个步骤的‘压榨’，只剩下扣不出油水的残渣，便葬入万丈深窟之下。
所以如今的永利杠房，不仅仅只给死人抬棺，还要为妖魔鬼怪甚至种种无形诡异抬棺。
八脚的死亡率大增，每个月都有一批新人进来。
李清霖之前宿舍里的八人，除了王大虎和武郎之外，其他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惨死。
而活下来的人，就算是九品的武者，在妖魔邪气的侵蚀，也变得身体亏空，寿命减少了许多。
“分宝物部前些日子不是研究出了一种固本丹药吗？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且拿去。”
李清霖从衣兜里排出几两银子。
其实李清霖现在的模样，跟王大虎也差不多，双眼黯淡，气血亏空，分明才满十八岁，但看样子都快三十了。
不过这却是李清霖控制生精井运转，故意伪装罢了。
谁知道王大虎奇怪的看了眼李清霖，道:“我说的不是我人不行了，而是那方面不行了……”
李清霖:“……”
半年前，王大虎等人服用阴蛊三华丹，导致精血受到蛊虫吞食。
半年内都无法橹桨长驱直入，只能望洋兴叹。
没成想时间刚到，便再度扬帆起航了。
李清霖收回了银子，有些无语:“都这样了，你还去勾栏？你不是曾发誓，此生再不去烟花柳巷，如有违背，人神共弃？”
“对啊！”
谁知道王大虎义正言辞的说道:“所以我就找暗门子上门，在宿舍就行了。”
李清霖万万没想到，这王大虎看样子是人模狗样，但却是如此‘专情之人’。
“罢了，这是你的选择，我不欲多说。”
李清霖心底有些失望，如今局势动荡、妖魔横行，王大虎不好生练武就罢了，还多次流连勾栏，精血不守。
两人间的气氛陡然僵硬了几分。
“昨夜一场大雪，估计又有妖邪趁机出没，账房应该堆积了不少活儿，我们去看看吧……”
王大虎笑了笑，拍着李清霖的肩膀。
李清霖无声点头，两人走出房门。
……
账房。
此刻天色方明，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与半年前略有些简易的布局不同，现在的杠房井井有条的分有许多柜台，各种抬棺任务分门别类，时间、背景、目的地、大概花费的时间，都有标注。
除了熟悉的账房管事刘盛外，还有几位有功名在身小生忙碌着。
李清霖两人排着队。
遇到有一起抬过棺的八脚便打个招呼。
不少新来的八脚，听到两人是半年前的老人，更是纷纷套着近乎，说下次一起抬棺。
临了。
刘盛恰好走过来，他看了李清霖一眼，认出了他。
“还没死啊？”
刘盛轻笑，短短半年便是新人换旧人，杠房的核心弟子、内门弟子、外门弟子都有许多新面孔了。
所以此刻看到熟人，刘盛心中有几分欣喜。
“却是不敢走在刘管事前头。”
李清霖开了个玩笑后，道:“不知可有合适的活儿？”
“自然。”
刘盛摊开一个卷轴，卷轴上记录的密密麻麻的，都是外门弟子可以接的出棺任务。
“本来有几个美差，是给博士和校尉长抬棺，但你只是外门弟子，却是级别不够。”
刘盛倒是有些遗憾的摇头，道:
“你能接的出棺任务中，这一个还行，死者是蓝田郡的司库，掌金库粮草，生前八品修为。
其长子在京中做官，所以花了大价钱运作，在茂陵寻了处风水宝地，需要我们从蓝田郡抬回来。事少、有钱、说不定还能走个大运。”
刘盛说的很详细，明显有些照顾李清霖。
不少在一旁挑选任务的八脚目露艳羡。
“不去。”
谁知道李清霖果断拒绝，道:“太远了，一去一来得三四天，长则生变，变则有危险。换个近点的。”
“你啊……”
刘盛无奈摇头，指向下一个任务。
“那就这个，南门外的驿站，昨天夜里有只百年道行的赤练蛇出没，被绣衣直指斩杀，由于体积庞大，需要出十六杠抬棺。
蛇妖精血最为补人，熬炼的大丹抵得上你半年修炼，你给分宝物部的人说几句好话，人家自然会分你一点。”
李清霖还是摇头，道:“驿站可不近呐，现在去，也要深夜才能赶回。蛇精一生就是一窝，万一这赤练蛇还有什么子子孙孙，孙孙崽崽，一窝蜂的扑上来，我可打不过。”
刘盛气急，直接把卷轴朝桌上一扔，有些不耐烦道:
“那你自己选！”
李清霖目光扫视，仔细比对着各个任务，分析利弊，到最后，突然目光一亮。
“就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