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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你在找什么?”◎

纪惜桐下午打来电话,告知陈郁无需来接她下班了。

陈郁看了眼表,并未多想。

挂断电话,石助理敲响了门。

“进。”陈郁翻着文件,没有抬眸。

“王经理把采购合同送来了。”助理低低道,“您确定要还要再扩大订单吗?”

“确定。”陈郁签下自己的名字,没有丝毫迟疑。

她合上文件夹,将合同递给石助理,整个过程都没抬一次头。

“陈总,那在关于泉镇其他公司的订单还需要继续拟定吗?”

石助理小声问道。

“拟定。”陈郁道。

石助理抱着合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其实除她之外,公司其他知晓这项采购计划的同事也颇有疑意——陈郁的做法不管怎样思考都是无益于一诚发展的。

只是陈郁之前处理很多事一向是精明稳重的,在一诚内部是很有威信的,众人虽有疑意但最终都按照她的意思在筹备和泉镇企业合作。

落在办公桌上的影子许久没有挪动,陈郁见状终于抬首,看向了局促不安的助理。

“不准备下班了吗?”陈郁合上笔盖,靠上了椅背。

石助理慢慢涨红了脸颊,看向了自己的脚尖。

“我……”她嗫嚅着说道,心底已经做好了被开除的准备。

“说吧。”陈郁道。

她看着石助理,虽是坐着,也给站着的石助理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您在做这项决策之前有做过市场调研吗?”石助理鼓起勇气问。

“没有。”陈郁小幅度摇头。

“这类罐头在市场上销量并不好。”助理抬头看了眼陈郁,确定她没生气后又立马低下了头,“做这笔买卖肯定会亏损的。”

陈郁小臂撑着深色的办公桌,摩挲着下巴:“我知道。”

助理猛地抬头,惊讶道:“那您为什么?”

“我有自己的打算。”陈郁浅浅的笑了,“亏损肯定会亏损,但是你们不至于失业。”

顿了顿她又道:“要是一诚真亏损到倒闭了,你们可以加入陈氏实业。”

“陈总?”助理微瞋眼眸。

“好了。”陈郁起身,取下衣帽架上的外套披在小臂上,回眸道,“该下班了。”

助理知道她心意已决,微垂着脑袋推开门,好让陈郁先出去。

“谢谢。”陈郁温和道。

距离下班的时间点已经过去十来分钟了,电梯口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等电梯时,陈郁听到了不远处两个年轻女职员压低声音的讨论声。

陈郁看了眼日期,忽然意识到明天就是周六了。

过去她还要需要去墓园看望亡妻,而现在她不需要了。

说不上是什么情绪,陈郁被电梯提示音拉回思绪时,陈郁心底只剩下了感慨。

走下台阶,陈郁眺望了眼天际暗淡的霞光,忽然就很想买花。

能妥善经营上十年的花店太少了,陈郁沿着记忆里的路段寻找,一无所获。

穿过十字路口,路过医院,眼前的场景逐渐和脑海里所想的重合。

陈郁想起了陈聆带自己去过的那家花店。

重生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另一个世界里自己死后的事情。此刻她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了。

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陈聆——现在的陈聆应该还沉浸在悲痛中,暂时无法忘记她吧。

做出决定前,陈郁曾写下一封长信。她在信中坦白了自己的心路,表达了对陈聆的歉疚,交代了自己身后事的处理。

依照她对陈聆的了解,陈聆应该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理性和淡漠是陈郁几乎融铸在面颊上的伪装。伪装终究是伪装,撕破它就能看到陈郁汩汩流血的心。陈聆为人处世表面看着虽然感性,但实质却是理智坚强的。

陈郁希望时间能成为一味良药,早日淡去她心间的伤疤。

寻到恰当的位置停下车,陈郁徒步走过低矮的巷子,停在窄小的铺面前。

正在数钱的店主推上抽屉,看了她一眼,笑眯眯道:“想要什么花,送长辈还是送朋友的,需要我给您介绍下吗?”

纪惜桐很爱花,也了解很多花语。

各式各样的花几乎贯穿了她们从相识相知再到相爱的全部过程。

陈郁耳濡目染,自然也了解了不少。她谢绝了店主的好意兀自挑选了几枝结账。

“是送给爱人的?”店主微微一笑,夸赞道,“您真会挑,这几束花语都很不错呢。”

陈郁颔首,递去了几张钞票。

“您慢走!”店主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道。

……

车辆驶过熟悉的街道,汇入了主干道。

到家时已经将近六点半了。

陈郁握着花上楼,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了。

家里有些暗,只有客厅里亮着一圈装饰灯。

陈郁在玄关处便注意到了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

宽宽撒丫子跑来,陈郁立即安抚住它,将它关回了小窝。

陈郁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纪惜桐。

俯下身,陈郁散落的发最先触碰到她的光洁的额。

纪惜桐羽睫轻颤,鼻息逐渐变重。

等待了几秒,陈郁的身影便落在了她澄澈的眼眸里。

“回家了。”纪惜桐的唇瓣开开合合,露出一点齿尖。

微凉的花瓣蹭着她的脸颊,纪惜桐侧首,看到了纯色的洋桔梗和鲜艳的红玫瑰。

“还买花了。”她声音微哑,眸中漾起了几分笑意。

“之前说好了的。”陈郁道,“要常送花,七八十岁了也要常送花。”

纪惜桐只是笑。

她圈住陈郁的脖颈,将她的腰身拉得更低了。

她明明做出了要吻她的准备,鼻息若即若离,鼻尖也即将相抵,却在最要紧的时候哑着嗓子轻笑起来。

眼眸里荡漾的水泽更温柔了,陈郁沉溺于此,忘记了呼吸。

带着凉意的指尖覆了上来,纪惜桐抵住了她即将落下的唇瓣,轻声道:“我煲了粥,今晚要清淡一点。”

陈郁无奈地笑了笑,啄了下她的指腹。

准备起身时,纪惜桐却主动蹭了蹭她的鼻梁。

回眸的那刹,她主动吻住了她。

肩颈后的衣料被纪惜桐抚得发皱,回过神时,陈郁也压在了沙发上。

她撑起些身,怕压着纪惜桐,而纪惜桐的臂弯却越收越紧。

迫不得已,陈郁只得倾身下来,同她鼻息相融。

“不喝粥了?”陈郁问。

“不喝粥了。”纪惜同答。

她很贪心,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陈郁的思绪跟不上她极轻的动作,回神时,衣扣已被挑开。

纪惜桐的鼻尖蒙上了薄汗,视线也被渐渐被润湿。

与心爱的人亲昵相抵,心跳愈发蓬勃,爱意澎湃如潮水。

似乎在和陈郁的相处里,纪惜桐的每次索取都未曾被拒绝过。

陈郁会记得她说过的每句话。无论是语调真挚的陈诺或央求,还是不经意的叙述,陈郁总会悄悄记在心底,然后一句一句兑现。

送花至年迈是一件,给她念诗是一件。

纪惜桐忽然感到有些内疚。

她过去答应过陈郁,一定要在一个正式的场合,给她郑重地戴上刻着自己名字的戒指。她们曾互送过戒指,但从没有满足过这三个条件。

她藏着私心,想要追求所谓的仪式感,又想要给陈郁惊喜。一拖再拖,最后就遇上了那场事故。

指节抚过陈郁的无名指,纪惜桐心闷重得厉害。

陈郁的西服外套落在了灰色的毛毯上,和纪惜桐的居家服相叠,玫瑰和洋桔梗也落了下来,在昏暗中格外惹眼。

她们没在客厅逗留多久,阖上房门前,衬衣也落下了。

霞光不知何时消失了,一轮圆月爬了上来,点缀在苍茫的天际。

早前拉着的窗帘还能勉强透进些许光亮,现在整个房间都彻底陷入了黑暗。

身旁人早已熟睡,鼻息很轻。

纪惜桐身上的粘腻感消失了,身上的居家服也变成了薄睡衣。

她松开一直勾着陈郁衣角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枕头边的手机。

陈郁的手机设置了密码,纪惜桐思忖了片刻输入了她们在一起的日子,系统提示密码错误。

她又输入了陈郁的生日,还是显示错误。

只剩下了一个选择了,纪惜桐最终输入了自己的生日,成功解锁。

这是纪惜桐第一次偷偷解锁陈郁的手机,她望着屏幕上穿着学士服看着镜头笑意盈盈的她们,鼻尖微微发酸。

手机屏幕亮度被调低,音量也被调成了静音。

她轻轻背过身,尽量不让陈郁觉察到光亮。

指节划过界面,点入了相册。纪惜桐终于看到了浮在上方的相片,她长按界面,点出了拍摄时间和地点。

腕子忽然被人握住了,她被拉回了身后温暖的怀抱。

“你在找什么?”陈郁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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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阿郁——”◎

“你在找什么。”陈郁低低道。

纪惜桐手腕微颤,手机落在了枕侧,在暗夜中发着冷蓝色的光亮。

长按显示的地点和拍摄时间的信息消失了,陈郁敛眸,看清了屏幕上的相片。

“我……”纪惜桐蜷起指节,不敢转身了。

她害怕看到陈郁的眼睛。

陈郁轻轻叹息,臂弯越过她,打开了床头的夜灯。

暖黄色的光亮笼罩下来,勉强映亮了房间。

她撑起来身,靠在了枕头上,慵懒感还未散去。

“你要去找他吗?”陈郁问。

肩膀被握住,纪惜桐被她的身影笼着,忐忑不安地转过身。

陈郁的长发扫过她的颈间,痒痒的,纪惜桐忍不住瑟缩了下。

“我很好奇。”她语调很轻,每说一句话都需要思忖很久,“很想看清那张照片。”

居家服很宽松,陈郁微垂眸便能看到她锁骨边留下的吻痕。她探出指尖触着那块,有意无意地摩挲着。

“惜桐。”陈郁的倦意都藏在了喑哑的语调里,“你在说谎。”

纪惜桐鼻息微滞。

她想要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最终只吐出了一个字。

“我……”

陈郁的目光描摹着她干净温柔的侧颜,和她说话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温和:“你的谎话太容易分辨了——”

“睫毛会颤,也不敢看我,说话的语速会很慢。”

指腹上移,最终落在了纪惜桐的面颊上。纪惜桐随着她的动作扬起下巴,看着她。

“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写情诗那次吗?”陈郁眨了下眼睛,“你偷偷夹在我的书里,以为我不知道,实际我早就看出来了。”

纪惜桐喉头滑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的面颊和耳朵,都在陈郁的注视下慢慢变红。

“今天我回来的时候你一直是在装睡是吗。”陈郁继续道,“还有忽然变得这么主动,我真的很意外。”

纪惜桐垂眸,歉疚感和委屈感一起涌上了心头:“你都猜到了,为什么不打断我。”

陈郁整理着她微乱的发,眼眸被橘黄色的光亮映照得更温柔了。

“哪有人会抗拒爱人的亲昵。”她的指节隐没在纪惜桐的发间,轻轻揉了揉,“换位思考一下,你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吧。”

因为歉疚和羞赧产生的热意促使纪惜桐背过身去,彻底避开陈郁的目光。

“我们之间应该坦诚的。”陈郁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

纪惜桐顿了片刻才重新转身,张开双臂拥住了她。

“那你就对我坦诚了吗?”纪惜桐问道。

陈郁揽住她的动作顿住了。

良久,她道:“我对你坦诚了。”

“我不信。”纪惜桐的回答分外迅速。

未等陈郁开口,她便道:“和你一样,我也很了解你——”

“这么多天来,你一直在筹备着什么。你会时常失眠,时常起夜。”纪惜桐道,“这些我都知道。”

陈郁嘴唇翕动,无可辩驳。

“我了解你,知道你有事瞒着我。”她道,“我也知道,你瞒着我是为了不让我担心。”

话音消散在房间,长久的沉默中,房间显得更加安静了。

她想要开口,纪惜桐却抵住了她的唇瓣。

“你在筹备会让我担心的事,那肯定是我知情时不会让你去做的事情。”纪惜桐望着她的眼睛,“也许是会伤害你自己,也许是会牺牲的你的利益——”

“我说的对吗?”纪惜桐问。

陈郁哑口无言。

纪惜桐撑起些身,和她一样靠着枕头。

她们的肩膀相挨着,一高一低。

纪惜桐牵住了她的指节,偏过首望着她,目光分外柔软:

“你在保护我,我知道。”

陈郁枕上了她的肩膀,发顶蹭着纪惜桐的脖颈。

“我不想让你再牵扯进来了——”

“我不想再有一点差池,不想再经历那十年的痛苦了。”

纪惜桐贴近了她,眼眶有些发涩。

“我也不想。”她道。

“所以我想让这件事彻底划下休止符。”纪惜桐的掌心贴上了陈郁的发,“我想让我爸爸现在就停下,然后从这件事里彻底脱身。”

“我想要知道地址,把他拉出来。”纪惜桐道,“我可以说他是失踪,然后报警带他出来。”

“其实最初我就在尝试劝导他了,我给他打过好几通电话,回了好几趟家。”顿了顿,她继续道,“但是他一再强调这件事和税案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和我说他所做的就是一个有良心的新闻工作者该做的事情。”

“我还找过一直和他合作的刘叔,他们两个都不松口。”

陈郁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翻看相册寻找照片地址了。

如果她知道了这些事情,她一定不会让纪惜桐牵扯进来。

单一个报警将纪秉怀寻回来陈郁就不会肯纪惜桐去做。

纪惜桐说的可行,但风险和不确定性都很大。

她们不确定纪秉怀到底进行到了那一步。倘若税案和这次调查有关联,纪秉怀还没有知晓的情况下,能够提前脱开关系最好。但如果纪秉怀被牵连进去了,那么这样做无异于打草惊蛇,是纪父计划会被打乱,纪惜桐也会提早牵扯进这件事情。

陈郁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在纪秉怀真的只是取证且按照设计好的办法全身而退的情况下,她只要保证纪秉怀后续只要不再牵扯进去就好。二是如果真的有了关联,她也可以用更稳妥的办法保全他们,尽量让稽税机关来面对堰市的利益集团。

“惜桐,你听我说。”陈郁直起身,“你千万不要去做这件事——”

“我有自己的打算,你不能牵扯进去。”

纪惜桐垂眸,低落道:“我知道了。”

陈郁将利弊分析给她听,语调不再平稳。

纪惜桐安静了良久,缓缓道:

“那你呢,你准备和我坦白吗?”

陈郁怔住了。

房间里有些冷,纪惜桐的指尖凉得厉害。

陈郁握了握,兀自起身拾起了落在地上的开衫,披在她的肩头。

纪惜桐拢紧了衣服,抬首望着她。

无声的对峙中,陈郁垂下了手腕。

“我不能说。”陈郁轻叹息,“但是我有把握,不会有事。”

“阿郁。”纪惜桐唤她,“你的话前后矛盾。”

吊灯被陈郁打开了,光亮铺满的房间的刹那,她听到纪惜桐缓缓道:

“既然有把握,那为什么不肯和我说。”

陈郁没有回答。

半晌,她道:“晚上想吃点什么?”

纪惜桐不说话。

指节落在门把手上,陈郁回眸,兀自道:“我去给你盛点粥?”

“阿郁——”纪惜桐拉长了声音。

作者有话说:

码不动了,明天考试,菜鸽扑棱扑棱翅膀,滚去复习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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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你也没小陈能干。”◎

二月底,堰市的气温终于升高到了十几度。

初春的暖意在晴朗的白天变得真切,只是入了夜就显得更凉寒了。

一辆老旧的面包车偏僻的乡村土道上,车轮滚过的地方扬起了细碎的尘土。

纪秉怀裹着破棉袄瑟缩在最里面,同行的人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看着他。

“黄哥你还有口罩没,我出来戴的那口罩沾到他身上的东西了,快给我臭厥了。”

“没有。”开着的那人紧盯着路,腾出一只手来拉高了自己的布口罩。

“你说这叫什么事啊?”靠着车座的人拉长了衣袖想要捂住口鼻,却发现自己衣袖上也沾染了纪秉怀身上的污泥,脸色更差劲了。

他死死地盯着纪秉怀,挑了他身上稍微干净的一块地方使劲踹了脚。

土道颠簸,纪秉怀在的腰在面包车转弯的时候受到这样一脚,直接“碰”的一声撞上了车门。

“行了,行了!别把车门踹坏了!”开车的道,“你离他远点,别让他把病也传给你!”

被劝诫的人又踹了几脚才稍稍解气,他抬脚把鞋上沾上的污渍蹭在了车座后边,在狭小的车厢里和努力和纪秉怀隔了一个对角线的距离。

他没注意到的是,在他转身之际,身后一直畏畏缩缩的人忽然一改恐惧,目光变得无比阴冷。

“哎,我说黄哥,听说这段时间罐头和衣服的订单都多啊,我们要不也搞个厂子弄点?”

“想什么吃呢。老板们玩的东西咱们可玩不起来啊,中间得走多少门道才能弄起来?”

“咱们这些人啊——”说着,他叹了口气,“就是条苦命,没有那个脑筋,别想那个了。”

“找个大点的地方,凑钱买个设备再招点人不就齐活了吗?”揣纪父那人摊了摊手,“反正我是没见着老板有多聪明啊。”

开车的人显然有些瞧不上他,嘲讽似的笑了下,意味深长道:“这里面门道多的很呢。”

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眼前的道路逐渐变得宽阔,光线也更明亮了,显然是到主干道了。

驶过红绿灯,面包车到达了当初架走纪秉怀的天桥下。

车门打开,动作迟缓笨重的纪秉怀重重地摔到了泥地里。

他还未来得及爬起身,面包车便开走了,尾气混着烟尘扑了他一脸。

就这样在地上坐了许久,直到面包车彻底消失,纪秉怀才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捂着藏在胸口的东西僵硬地爬起来。

这个点,这个地方偶尔会有流浪汉过来过夜。

他保持着智力障碍的伪装,偶尔抬头观察下周遭情况。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没有急着取出怀里的东西,而是寻了个避风的位置蜷着身躺下。

稍事休息后,恶心感和眩晕感并未褪去,纪秉怀四肢越来越软。

先前觉得热,现在却觉得冷,他想要摸一摸额头,试探下自己有没有发烧,抬手看到手心的污渍时却放弃了——他其实也受不了这样肮脏的自己。

就这样不知躺了多久,纪秉怀才觉得自己好了些。他撕扯着衣服内胆缝起的补丁,手腕已经不怎么使得上力气了。

哆哆嗦嗦地取出藏了很久的药,纪秉怀捧起干土,搓尽手心的污渍,这才将药片吃下去。

腥臭味和干涩感惹得他一阵干呕,药片也落在了尘土里。

许久没有进食了,纪秉怀已经吐不出什么了。他又哆哆嗦嗦地取出剩下的药片,强忍着不适一口气吞下了。

再次倒下,他的心底安定了许多。

距离约定好的期限还有三天,他得在确保在没人会再次寻找他的情况联系刘彦临。

纪秉怀躺了许久,终于在第二天动身北去。

纪惜桐接到纪母的电话时已经是三月一号了。

她拉上陈郁急匆匆地下楼,身上的居家服都没来得及换,到了医院她才发现自己出来得实在是有些狼狈了。

陈郁褪下自己的大衣裹住她,帮她整理好有些凌乱的发。

“这样冷吗?”陈郁问。

纪惜桐摇头。

大衣上还沾染着陈郁的体温和味道,纪惜桐觉得很暖和。

“走吧。”陈郁轻轻捏了捏她的指节,旋即松开。

推开车门,纪惜桐被太阳晒得微微眯眼。

陈郁绕行到她身侧,碰了碰她的肩膀:

“怎么不走?”

她顺着纪惜桐的视线,看到了焊在诊疗大楼前硕大的红色字体。

陈郁的目光也在那一刹暗淡了些。

上一世她在这里等到了爱人的死亡通知,也是在这里目睹了盖着白布毫无生意的纪母。

重生后纪惜桐没怎么提过她在那十年是怎样度过的,但如果她能感知的话,一定会比陈郁更加痛苦吧:

目睹爱人空洞地流泪,父母歇斯底里地哭泣,自己却无能为力。

看着临终的母亲茫然地寻找,自己却不能伏在病床前听听她留给自己的话。

“都过去了。”陈郁牵紧了她的手,喉头有些发涩。

纪惜桐靠了靠她的肩膀,没有说话。

陈郁牵着她入内,特意绕行了另一条道,避开了抢救室的位置,不断说着话分散纪惜桐的注意力。

“好啦,阿郁。”纪惜桐勉强勾起个笑,“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不难过了。”

陈郁回眸看着她,心揪痛。

“爸爸的病房在八楼。”纪惜桐跟上她的步伐,挽住了她的臂弯,“我嘴笨,等下你要和我一起问清他的话。”

正说着话,陈郁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怎么了?”纪惜桐问。

“我过来什么都没带。”陈郁有些窘迫地揉了揉太阳穴,“这好像不太礼貌。”

纪惜桐莞尔:“没事的,下次来再买果篮、补品什么的都一样。”

电梯提示音响起,纪惜桐牵着她走进去,安慰似的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

出了电梯没走几步,陈郁便又顿住了。

她松开纪惜桐的手,匆匆道:“你先进去,我去医院门口的超市买点东西再过来,很快的。”

纪惜桐还未回神,陈郁便从不远处的安全通道下去了。

她的手腕还微抬着,左手捏着略显宽松的大衣。

无奈地望了眼时间,纪惜桐独自走在空荡的走廊,视线掠过一排又一排的病房序号标牌。

找到纪父所在的病房,她轻轻敲门,得到回应后才推开。

病房是朝阳的,室内被照得暖洋洋的。

纪惜桐看到了正在打点滴的纪秉怀和在他身边削苹果的郑兰。

“小桐来啦。”

纪父咧开嘴笑,纪惜桐看着,心底却泛酸。

他的门牙掉了一颗,整个人瘦了好几圈,脸上的皱纹更密了,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爸。”

纪惜桐抿了抿唇,低低唤了声。

“欸,我好得很,你可先别忙着哭。”纪父没扎针的那只手挥舞着,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好得很怎么门牙掉了,人也瘦了?”纪惜桐走过去,一直揪着大衣前衣襟的手松开了。

“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受点苦是必须的。”纪父乐呵呵道,“瘦了不好了,你妈就不会嫌弃我中年发福了。”

“还是胖点好。”纪母亲将苹果片好给他,“你现在瘦得跟个糟老头一样。”

“养养膘就回来了嘛。”纪父看向女儿,笑着道,“多吃几顿你妈做的饭不久胖回来了嘛。”

纪母没打理他话里的恭维,而是看向了纪惜桐蹙眉道:“你这衣服怎么这么大?”

“是阿郁的,我出来太急了忘了穿外套。”纪惜桐答。

纪母颔了颔首,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小陈也没比你高多少嘛,怎么人家穿起来又干练又利落,你穿起了跟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似的。”

“妈——”纪惜桐拉长了尾音,垂眸看着黑色的大衣道,“阿郁她是有自己的气场,我没有呀。”

“你也没小陈能干。”纪母又片了片苹果塞到女儿嘴里,做出了总结。

纪父捏着苹果,笑容就没淡过。

“你妈说的对!人家小陈多厉害。”纪父附和道。

话音未落,病房的门又被叩响了。

一家三口齐齐看向门口,可看到来者纪惜桐眸中的期待却陨落了。

刘叔举着稿纸兴高采烈道:“我刚刚改完了!”

正当纪惜桐敛起笑意准备问好时,未关紧的门边终于出现了她牵肠挂肚的身影。

“纪叔叔,郑阿姨。”陈郁提着礼盒有些拘谨。

刘叔将铅笔别在耳朵上,回头看着陈郁道:“这位是小纪的朋友吧,刚刚我过来的时候刚好碰到她在找老纪的病房,就顺道带过来了。”

“是小桐好朋友。”纪母含笑介绍道。

“您是?”陈郁出声道。

“我是老纪同事。”刘彦临往里走了些,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陈郁几眼,微笑道,“你有些眼熟,我好像在报纸上见到过你。”

陈郁又挂上了礼貌而梳理的笑意,并未解释什么。

刘叔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下手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年初那个杰出青年报道上的——”

“你叫陈——”

“陈郁。”陈郁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淡淡道。

“年轻有为啊,年轻有位啊。”刘彦临夸赞道。

“稿纸给我看看?”纪父打断了他们的寒暄,朝着刘叔摊开掌心。

“给给给。”刘叔显然更重视报道的事,明显更激动了些,“我们的才女也帮忙润色润色,看看还有哪里需要修改。”

“才女”指的是纪惜桐,纪惜桐才女的称呼早就在纪父的朋友圈子里流传开了。

纪惜桐腼腆地笑了笑,从纪父手里接过了刚拟好的新闻稿,粗略浏览了一遍。

“刘叔写得很好,很详实也很有感染力。”纪惜桐道,“我觉得已经非常好了。”

“多亏了你爸爸呀,他这一趟真的是吃了太多苦了。”刘叔慨叹道,“我现在就佩服你爸一个了。”

陈郁不知何时来到了纪惜桐的身边,纪惜桐望了眼他,在刘叔震惊的目光中将稿件交给了陈郁。

刘叔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出什么,而是看向了纪父。

纪秉怀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安心。

短暂的时间里,陈郁和纪惜桐肩挨着肩,尽可能仔细地阅读了两遍。

见陈郁神色如常,纪惜桐稍稍放下心来。

她将稿件交还给刘叔,刘叔叠好,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衣服内里的口袋。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众人的视线最终都落在了纪秉怀身上。

这样和蔼且看起来分外忠厚的中年人确确实实做到了许多新闻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纪叔叔辛苦了。”陈郁由衷道。

刘叔没在病房待多久,他打算回单位好好去整理这份新闻稿。

病房里只剩下了四个人。

纪惜桐用征询的眼神看着陈郁。

陈郁轻轻摇头。

看来这份新闻稿确实不涉及税案的事,纪父仍处于不知情的状态。

两人悬着的心终于松懈了些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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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你怀疑这个,还不如怀疑她们在谈恋爱呢。”◎

抱着谨慎的态度,纪惜桐问道:“这段时间要避避风头吗?你会不会被那些人注意到?”

纪父正嚼着纪母给的苹果,听到纪惜桐的话蓦地顿了下来。

“注意不到的。”纪父缓缓道,“不是我跑出来的,而是他们把我丢出来的——”

“报道出来,相关部门介入,这个事情也算是有结果了。”

“那这个事情会牵扯到友仁吗?”陈郁主动道。

“牵扯不到。”纪父答,“据我所知,友仁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些代工厂,如果正儿八经查起来,其实和他们的关联并不大——”

“在舆论关注的情况下,当地应该会彻查相关利益链,但是能整治到什么程度我就不知道了。”

说着,纪父苦笑了下。

“那您又是怎么脱身的呢?”陈郁又道。

纪秉怀的背影佝偻了些,和善的笑意也有些许僵硬。

纪母的视线同他汇聚。

四目相对,纪母很快便读懂了他的意思。

“我也不能知道?”郑兰扬声道。

纪秉怀不语,混乱的场景不断在脑海里放映。

他是装病被丢出来的。

说是装病也不准确,因为到后来他是真的病了。

这些工厂给残障人安排的食宿环境十分恶劣,第一次走进去时,纪秉怀险些被熏到吐出来。

当臭味实在是不能遮掩时,所谓的健全的职工就会拿着长水管冲洗一下。

纪秉怀走运碰上一次。

捏水管那人不知怎么想的,冲刷完室内又强迫他们脱了破旧的棉衣一字排开,取乐似的用凉水冲他们。冲完还不忘和同事夸赞自己是在正午温度最高的时候做件事的。

料峭春寒,流水如冰。

拖着冻僵的身体回去的时候,纪秉怀就发起了高烧,一行的几人也相继生病。负责看管他们的人挨个灌了药。

纪秉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着这些症状装起了重病。

他又吐又泻,负责人担心他得的是痢疾,会传染给其他人,将他单独关了一阵。

见他们还是不肯放人,纪秉怀干脆装作腿软掉进了污浊的旱厕。

这下彻底是没人敢靠近他了,又挨了一遍冷水的冲洗,纪秉怀是真的病了,也没有人再看管他了。

起初,纪秉怀还有些力气,他用微型摄像头拍摄取证,完成得差不多时,纪秉怀也病得更重了。

负责人和其他人商量了下,怕他死在这里,准备把他丢回最初捡到他的地方。

衣服内里夹层用防水真空袋包着几颗应急的药片,纪秉怀吞下它们,又在原地待了一段时间才离开。

这一带一向是有人监视的,他想暴露来接应他的刘彦临,硬撑着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倒下。

刘彦临接到他的时候也差点被熏吐。

这样的纪秉怀真的和疯疯癫癫的流浪汉没有什么区别了。

接下来就是去医院,治疗得七七八八,他才敢告知家人。

“老纪。”郑兰推了推他,“你不肯说的东西性质都一样,我说过很多次了——”

“是装病,他们以为我得了传染病。”纪秉怀打断了她,用轻飘飘的句子带过了一切。

郑兰的声音稍稍软和,语调里带上了几分责备的意味:“装病装着把自己装进医院了?”

“生病什么都是小事,我做的事情有意义就足够了。”纪父道。

从医院里出来时,太阳已经偏西了。

温度跌得很快,在室外说话又能呵出白气了。

陈郁高挑的身影披上了黄昏的色调,她牵着纪惜桐,隐没在往来的人潮。

纪惜桐想要把大衣还给她,陈郁拗不过只得穿上,从她身后抱住她。

“别闹,周围好多人。”纪惜桐脸颊有些发烫。

“是你非要我穿上的。”陈郁轻声道,“就这一段路,到车上就好了。”

“你也知道就这一段路?”纪惜桐被大衣裹住的肘腕悄悄顶了几下陈郁,因为羞赧,话里夹枪带棒。

“他人的目光即是枷锁。”陈郁低低道,“你告诉我的。”

他挺无所谓路人的目光的,因为她知道这样的举动虽然亲昵,但落在多数人眼中这只是两个关系亲近的年轻人之间的嬉闹。

纪惜桐觉得这话很是耳熟,思来想去却又记不起来是哪里看到过的了。

到了停车位,陈郁拉开车门,终于松开了大衣。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纪惜桐回首,好奇地看着她道。

转身时她的额角险些被撞到,陈郁眼疾手快,用手背堪堪替她挡下。

纪惜桐被她推着肩膀坐进车里,目光追随到她进入驾驶位。

“什么时候嘛?”纪惜桐牵着她的衣角晃了晃。

“你劝我直视自己的性取向的时候。”陈郁回眸。

纪惜桐想起来了。

那还是在读大学的时候,明眼人都看出来她们之间的关系很不一般。

室友经常将她们走在一起的场景形容成“冒着粉红色泡泡的约会”。

一寝室人给她出谋划策,分析她和陈郁的进展,得出的概率最大的结论就是关于陈郁不敢正视自己性取向的。

纪惜桐当真了,特意在交谈时穿插许多话题来引导她,殊不知陈郁其实是因为太过珍惜她们之间的缘分而不敢行动的。

在一起后两人回忆起这段往事总是忍不住发笑——太青涩了,也太纯真了,不过很美好。

“原来是那个时候啊。”纪惜桐浅笑,“我记起来了。”

陈郁微偏首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车辆驶过抬起的升降杆,离开了医院。

纪母立在窗前,望着她们远去。

过了许久,她转过身,似是在自言自语。

“这两个孩子,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就是觉得怪怪的。”她道,“小陈成熟稳重,知礼节懂分寸,哪哪都挺好。可我就是觉得有点怪。”

“而且小陈对我们小桐也好。”纪父插嘴道,“我觉得小桐处的这朋友很好,哪里怪了?”

纪父的话提醒了她,纪母拍手,忽然想通了。

“就是对小桐太好了。”纪母慨叹道,“她真的对我们女儿太好了,好到很多时候让我觉得很怪。”

“这有什么,知己之间惺惺相惜,这种感觉你是不懂的。”纪父摆摆手,意味深长道。

“别拿小陈和你那群狐朋狗友比。”纪母瞥了他眼。

“话不能这么说啊?”纪父反驳。

纪母一击即脱,抢在他发表长篇大论前挑走了话题。

“前几天,小桐让我搬去和她一起住,说是小陈担心你那边会出什么问题,让我避避风头。”纪母道。

“怎么了?”纪父随口道。

纪母习惯了他在某些方面的神经大条,撇了撇嘴解释道:“房子是小陈的。”

“这有什么?”

“是新买的茗苑的房子。”

“挺好啊,顺便见见世面。”纪父还是没什么反应。

纪母更无奈了:“她们两个思考这件事的出发点里有一条就是她们不能分开,你发现没?”

“还有今天,小陈自己不穿外套都要给小桐裹上。刚刚下楼,小陈抱着小桐,用衣服裹着她……”

“女儿家家,关系好的还有走到哪牵到哪的呢。我高中两个关系好的女同学,上课还要牵着手呢。”纪父叹了口气,觉得郑兰在瞎操心。

“怎么有个人对咱们女儿好你还觉得怪,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他宽慰她道,“你不要瞎想。”

“我瞎想什么了?”纪母反问道,“我就是觉得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一个人无条件的好。”

“肯定是有所图的。”纪母笃定道。

纪父被她逗笑了:“咱们家有什么可图的?”

纪母被问住了,她试探着道:“图你名声,图小桐有才?”

“我能有什么名声,陈郁她爸在邺诚做了多少慈善,多少人夸他是真实业家?我和她闲谈过,小陈这孩子文化素养也不差啊,会图小桐的才名?”

纪父靠上了枕头,半开玩笑道:“你怀疑这个,还不如怀疑她们在谈恋爱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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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傻瓜。”◎

纪父回来没几天,陈郁和纪惜桐便搬了家。

彼时茗苑刚建成没多久,房价暂时没飙升到十年后那种可怖的程度。

陈郁目前手上的流动资金是有限的,她没像十年后那样轻易买下位置最昂贵的别墅,再花上许多功夫请人设计装潢,而是直接买下了性价比较高的一幢精装别墅。

搬家那天,天气晴朗。两辆拖车直接装走了公寓里属于她们的全部家当。

室内搬空的刹那,纪惜桐的心好像空下了一块。

不知情的宽宽似乎能感知到她的情绪,用毛绒绒的脸蹭了蹭纪惜桐的手背。

陈郁将最后一个纸箱送上车,许久不见纪惜桐下楼,便折回来查探情况。

楼道口,纪惜桐身影落寞,身旁还坐着乖巧的宽宽。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纪惜桐和宽宽一齐回头望向她。

“舍不得?”陈郁揽住她的肩膀。

“我恋旧。”纪惜桐的发顶抵了抵她的脸颊。

“换个角度想想,这说明我们越过越好了。”陈郁宽慰她,“我们又可以拥有一段新的记忆了。”

纪惜桐抬眸:“我要参与新家的布置,不要请保洁阿姨。”

“我和你一起。”陈郁浅笑,“保洁还是要请的,不然咱们一天打扫不完。”

纪惜桐若有所思。

她向前一步,郑重地锁上了门。

钥匙和锁眼碰撞出的声响像是在宣告着一段时光的落幕。

纪惜桐用指节勾着钥匙扣,朝陈郁轻轻晃了晃。

陈郁会意,顺从地摊开了掌心:

“交给我保管吗?”

“我们一起保管。”纪惜桐顺势扣住她的五指,相贴着的掌心收拢起了这串钥匙。

陈郁由纪惜桐牵着下楼,她们驱车驶离了这里,直至车窗外的景色变得陌生才舍得提高车速。

十年前的茗苑看起来簇新簇新的,陈郁曾经买下的那幢别墅如今还是空着的,只有院边的合欢树看起来有些熟悉。

陈郁目不斜视,纪惜桐匆匆扫了眼便收束了视线——她们都不想回忆起那端灰暗的时光。

车辆最终停在了一幢户型稍小的别墅前。

院门敞开着,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师傅正在忙碌,见陈郁和纪惜桐过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陈郁颔首示意,兀自引着纪惜桐转了几圈,宽宽则留在了关好门的院子里撒欢。

纪惜桐和她一道立在露天阳台上,俯瞰楼下忙碌的身影,轻声道:“我感觉我们两个今天最多只能收拾个卧室。”

“那就一起收拾一个卧室。”陈郁偏首道,“明天再叫保洁。”

正说着话,楼下的师傅忽然拔高了音量朝楼上的她们道:“这几箱东西没贴标签,该放在哪里啊?”

纪惜桐定睛望去,发现是自己装书的纸箱,忙快步下楼,引着师傅到了小书房。

陈郁追上她时,纪惜桐已经蹲在地上开始整理自己的宝贝书籍了。

纸箱在运输过程中受到了挤压,有一箱书的书角折起了不少。纪惜桐抚抚这个又摸摸那个,心疼不已。

陈郁忍俊不禁,矮身同她并肩。

“路上难免会有磕碰的。”陈郁微偏首,“压一压就好了。”

纪惜桐略带着委屈的表情撞进了陈郁眼眸里,看得陈郁心一软。

“我知道,我不是怪师傅。”纪惜桐指尖点着书的封皮,“可是这是你之前送我的生日礼物——那套古典精装英文书。”

“那套莎士比亚全集吗?”陈郁道,“那我下次再送你一套好吗?”

纪惜桐碰了碰她的肩膀,温声道:“意义不一样啦,我只要这一套。”

“我觉得你应该会先收拾书房,卧室就弃之不顾了。”陈郁莞尔,“对吗?”

“卧室交给阿郁了嘛。”纪惜桐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我们阿郁最有用了。”

陈郁压着嘴角:“其实书房有两个,一个给你看书用,一个给我办公用。”

“不要。”纪惜桐拒绝得很干脆,“我要在你身边才能沉下心好好翻译,我不要和你分书房。”

“都随你。”陈郁道,“只是那样,我的工作效率要降低好多了。”

“那是我的问题吗?”纪惜桐故意装傻,反问道,“阿郁效率降低和我有什么关系?”

陈郁笑而不语。纪惜桐被她看得脸颊发烫。

大学时代她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约好在图书馆学习,陈郁抛却了定力,总是不自觉地被她吸引。

后来在一起了就更不用说了:陈郁被知识点绕得头昏脑胀,迷迷糊糊间抬头,一杯温水就落到了她的手心里。

视线清晰时,纪惜桐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陈郁开始留意纪惜桐的注视,因为总挂念着,想象着,脸颊和耳朵总是不自觉的发烫。

她们毕业之后,陈郁偶尔会居家办公。那时,纪惜桐就会抱着晦涩难懂的书籍守在书桌的另一端。

她累了困了就展开折叠椅枕在陈郁膝头睡觉,有时候也会靠着她的肩膀小憩。

心爱的人依偎在怀,陈郁哪里还工作得下去。

她往往需要花上几倍的时间阅读文件,思绪还时不时飘到熟睡的人身上。

“好啦。”纪惜桐显然是和她一样,回忆起了这些事情,面颊泛着红,“你快去打扫卧室,不然今晚咱们没地方睡了。”

“那就叫保——”

“不要。”纪惜桐推着她的肩膀走到门外,执拗道,“重要的地方要自己收拾。”

陈郁并不是一直养尊处优的,她收拾起来甚至比纪惜桐还要熟稔。

主卧空间虽然很大,但将重点家具划分成为不同的任务板块,一项一项地完成就显得没有那么累人了,反而会产生一些成就感。

未及天色暗淡,陈郁便已完成了盥洗间和卧室的清理。

她冲了个个澡,换了身衣服来到书房,却见纪惜桐正在书写着什么。

觉察到陈郁的靠近,纪惜桐立马藏起了平板电脑,顺便阖上了自己的笔记本。

“晚餐吃什么?”陈郁走近了,掌心覆上了玻璃水壶。

水壶的玻璃壁上还存留着些许温度,看来纪惜桐整理完书房已经有一会了。

“随便。”纪惜桐仰首望着她,将笔记本藏到了身后。

“又是写了一整页的阿郁?”陈郁问。

“这次没有。”纪惜桐替自己辩驳,“这次是在正儿八经地在翻译。”

“周末还在加班,纪翻译好辛苦。”陈郁打趣道。

“这回是翻译哪本书?”她又问。

纪惜桐摇头:“不是翻译书,就是我自己写着玩的。”

说话时指尖碰到了平板屏幕,一串德语对白传了出来。

陈郁勉强还能听懂几个词,她觉得随着对白响起的背景音乐很熟悉,静静思考了片刻道:“这是电影《战火中的伊甸园》?”

纪惜桐颔首。

陈郁思绪微滞。

纪惜桐如果单纯是观影,是根本不需要手写翻译内容的,除非……

“你在翻译字幕赚外快?”陈郁抬眸道。

纪惜桐在她面前一向是藏不住事的,眼见已经被拆穿,纪惜桐只得拿出了方才摊在书桌上的东西。

“怎么忽然想起来接这个?”陈郁垂眸翻看了几页,觉得脑壳有些痛。

纪惜桐做事一向是精益求精,她先是听写下了德文原文,又一句一句地翻译成了中文,为了适应电影的场景变化,有的句子翻译得很口语化,有的却有很书面化。

“最近工资降了吗?”陈郁猜测道。

“没有降,就是赚点外快。”纪惜桐抽走她手中的笔记本,小声道。

“给我回血吗?”陈郁一下就猜中了纪惜桐的心事。

纪惜桐唇瓣翕动,最终没有辩驳。

她其实很清楚,陈郁并不是缺一星半点收入的人。但重生后的这段时间陈郁为她做了太多太多,明面上的事情她都未完全得知,更别说暗地里的了。

前段时间,纪父纪母又在一系列巧合中莫名其妙地用很划算的价格住进了安保措施很完善的小区。纪惜桐用不着细想就知道这件事是陈郁的手笔。

陈郁这回也是铁定了心不让她再参合进这些事了,细心妥善地安排好了一切,好似将纪惜桐放在了用爱意铸成的保护罩里。

纪惜桐能为她做的事情少之又少,她也不想给陈郁添乱,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这些事情与其说是帮助,不如说是一些对于她自己的心理慰藉。

“傻瓜。”

安静了许久,陈郁轻笑了声,朝她张开了双臂。

纪惜桐微怔,一时忘记了回应。

“真的傻了吗?”陈郁眨了下眼睛,“连我主动要拥抱都不给了吗?”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估计写完要到很晚。

友友们不要等,明早就能看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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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我姐是那种能为了你殉情的人。◎

纪惜桐起身,扑到了陈郁怀里。

陈郁被冲撞得后退了一步,碰到了桌子,掌心始终落在纪惜桐腰际。

“还准备加班了吗?”陈郁附在她耳畔,鼻息掠过她的发丝,“还是和我一起共进晚餐。”

“西图澜娅餐厅和厨房都是乱七八糟的,我们出去吃还是叫人送餐?”纪惜桐和她隔开些距离。

陈郁本想说叫外卖,转念才意识到,现在这个时间节点外卖还未普及,多数时还是电联西图澜娅餐厅送餐。

纪惜桐和她以不同的方式经历了那十年的变迁,她的生活方式已经有所改变,但纪惜桐仍旧是最初那个纪惜桐。

陈郁喉头忽然有些发哽,她低低道:“其实今天陈聆打了电话给我,叫我回去吃饭。”

“和小聆吗?”纪惜桐问。

“还有我爸。”陈郁答。

“那你回去就好,我一个人随便对付下就好。”纪惜桐扬起笑,从最有益于陈郁的角度给出了答案。

陈郁的心被温水裹住了,她抵着书桌,将自己降到了比纪惜桐略矮些的高度,枕上了她的肩膀。

所有关乎她们相处中的细枝末节总是能无端牵起她的情绪,这种真实感总令她产生片刻的恍惚。

“小聆知道我们在一起,她让我叫你一块去。”陈郁道,“但是因为我爸在场,我怕你会觉得不自在,没给她准确答复。”

“小聆快要高考了吧?”纪惜桐圈住陈郁的脖颈,指节落在她的发间。

“今天算一个小月假,回来和我们聚一聚的。”陈郁道。

“阿郁。”纪惜桐唤她,“那你必须要回去。”

她说话的语调很是轻柔,很容易就让人联想起夏夜微凉的晚风。

“那就就要把我老婆一个人丢家里了。”陈郁涩涩道,“我其实更想带你一起去,但是我知道自己必须要尊重你的感受。”

陈郁说话时流畅的下颌线蹭着纪惜桐修长的颈,似有似无的触碰将纪惜桐的心尖和肌肤都熨得发烫。

“你爸爸他——”纪惜桐欲言又止。

她和陈父只有几面之缘,除了问好从来没有过其他交谈。

陈郁为人坦荡,有和陈父坦白过她们之间的关系,但陈郁却从来没有将他们之间的谈话结果告知过纪惜桐,所以纪惜桐大概能猜出陈父的态度。

纪惜桐觉得,自己其实也不够坚定,也不够勇敢。她自我剖析过

“他不会有意见的。”陈郁道,“小聆应该也和他讲过了。”

“真的很想我陪你去吗。”纪惜桐抚着她的发,喃喃道。

陈郁枕着她的肩膀轻点头,乌发蹭得纪惜桐脖颈痒痒的。

“那我和你一起去。”纪惜桐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才做出决定,语速很慢。

陈郁难得流露出欣喜雀跃的神色。

但得到纪惜桐肯定回答的刹那,她抱紧了怀里的人,愉快地啄了下她的脸颊。

纪惜桐被她的情绪感染了,掌心撑上了她的腿,倾身向前。

陈郁下意识后倾,微微仰起下巴。

唇瓣被温软地碰了碰,纪惜桐浅尝辄止,很快和陈郁隔开了距离。

“我要去换身衣服。”她摸了摸陈郁的脸颊,“可以帮我搭配一下吗?”

“现在这身就挺好的。”陈郁答。

“下午出了好多汗,要换掉。”纪惜桐牵着她起来,“装衣服的那个箱子哪去了?”

“我整理了一部分挂在衣柜里。”陈郁道,“要是实在不行穿我的也可以。”

纪惜桐抿唇笑:“你的衣服都太像商务精英了,不符合我的气质。”

她将上次医院里陈母的话转述给她听:“那次我穿你的大衣,我妈说我像个偷大人衣服穿的小孩。”

“哪里像了,我觉得挺好的。”陈郁忍笑道。

“你看,你也笑了。”纪惜桐揪住她的衣领,扬首道,“要不阿郁试试我的衣服。”

陈郁笑容微滞,摆手道:“我现在的实际年龄已经三十七岁了,再让我穿得偏学生气一点,我真的做不到。”

“言下之意就是我的衣服幼稚?”

“拒绝过度解读,我只是觉得不适合我一个快奔四的人穿。”

“可是你现在实际年龄是二十七岁。”

“二十七也不小了,快奔三了。”

“就是四十七也有追求穿着年轻的机会呀!”

……

纪惜桐怂恿了几次陈郁都没成功,她只得匆匆沐浴了下,换了身偏成熟优雅点的衣服。

下楼时,陈郁已经在车里等她了。

打开车门,纪惜桐发现宽宽正坐在后排。

“宽宽也要去吗?”她问。

“小聆指名道姓让带去的。”陈郁道,“这回可真的算是一家三口齐出动了。”

“汪!”

宽宽抢在纪惜桐之前回答了陈郁的话。

陈父家在市郊东南面,和茗苑连片的别墅区不同,这里更宽阔,建筑也更稀疏。

车辆向里驶去,周遭的风景和建筑布局很像复古西式庄园。不过这里占地面积是受限制的,实际要比真实的庄园小上许多。

现实并没有影视剧里那样夸张——这里并没有什么专门负责泊车和接待的侍者,也没有叫着先生小姐的佣人。

帮纪惜桐打开车门是陈郁,她牵着她走在了石径上,步行了半分钟便进入了室内,宽宽则乖乖跟在她们身边,紧贴在陈郁身侧。

彼时客厅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财经时报,陈续川正要换台,便听到陈聆的欢呼雀跃声。

“姐,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又准备陪惜桐姐不准备过来了呢!”

“诶,宽宽快过来!你是不是想要玩具球啊,我去给你找找!”

……

一阵喧闹后,外边稍稍安静了些。

陈续川从玄关处走出来,客厅内变得鸦雀无声,连宽宽的喘气声都小了些。

“陈叔叔好——”纪惜桐敛眸道。

陈续川面无表情地颔首道:“人都齐了就可以开饭了,我叫阿姨上菜。”

陈聆正要拉着陈郁和纪惜桐去西图澜娅餐厅时,陈父却忽然叫住了她们。

“小郁,你过来一下。”

话音落下,纪惜桐眸中便流露出了担忧的神色。陈郁捏了捏她的指节,示意她安心。

片刻后,陈郁松开她的手,随着陈父上了楼。

落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分外清晰。

书房里,陈郁和陈继川面对面坐着。

“一诚最近的一系列决策,不像是个理智的领导者能做出来的。”陈父开门见山。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陈郁淡淡道,“所有后果我都会承担。”

“我不明白。”陈父翘着的二郎腿放下了,“你的目的是什么。”

“市场、生产、原材料,都几乎在固定的范围内波动,你这样做除了让一诚亏损甚至是破产,其他还能做什么?”

“我有权保密。”陈郁抬眸。

“好吧。”陈父无可奈。

“你找我来除了这件事,还有其他事情要说吗?”

“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你情感的。”陈父靠木椅,缓缓道,“首先,我不希望你们在一起。其次,选择权在你们,我知道要尊重。再次,我不会为难她——”

“这就是我的态度。”

同一时刻的一楼,陈聆挽上了纪惜桐的臂弯,带着她和宽宽进了另一个房间。

“惜桐姐,你坐过来。”陈聆挨着她坐下,娴熟地号令宽宽趴在她脚边。

“我赌五五百块,他们今天肯定得吵架。”陈聆一边顺毛一遍对纪惜桐道,“我姐和我爸那个臭脾气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是陈叔叔会和阿郁发火吗?”纪惜桐道。

“应该是我姐先发火。”陈聆万分笃定。

纪惜桐轻笑着摇头——如果现在真的是二十七岁的陈郁在和陈继川交谈,那么他们是真的有可能起冲突的。但现在被陈继川叫走的实际是三十七岁的陈郁,他们根本不会争吵。

“你别不信呀,我姐那个臭脾气,在涉及你的事情上肯定是寸步不让的。”陈聆刻意压低了声音道。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呢?”纪惜桐有些好奇。

陈聆顿了片刻,神色认真道:

“我觉我姐是那种能为了你殉情的人,所以她会排除不利于你的一切阻力。”

纪惜桐怔住了。

眼前刚成年的陈聆显然是不会知道她这句话会一语成谶。

在另一个时空里,她的亲姐姐确实已经为了心爱的人殉情了。

纪惜桐回想起了往日的一幕幕,悲凄呼啸着将她吞没。

原来陈郁对她的爱意已经浓烈到未曾怎样参与进她们生活的人都能看出来了吗?

落在膝头的指尖已经泛了白。

感受到她的不自在,陈聆挠了挠头,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忙打补丁:

“我打的比方不准确,你不要在意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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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除非她们会未卜先知。◎

“我打的比方不准确,你不要在意啊。”陈聆慌忙道。

纪惜桐回神,轻轻摇头:“抱歉,刚刚走神了。”

“没有生气?”

“没有。”

陈聆终于松了口气,她歪着脑袋打量纪惜桐,坦荡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欣赏的意味,并不让人讨厌。

纪惜桐被她审视得有些拘谨。

“惜桐姐。”陈聆忽然开口,“有件事——”

“你又被找家长了?”纪惜桐下意识道。

陈聆被戳中了心事,脸颊一热。

“我不敢告诉我爸,然后我姐那边我也不敢说。”陈聆欲言又止,做出很难为情的模样,“现在我能指望的只有惜桐姐了。”

“又是关于早恋的?”纪惜桐微扬眉。

陈聆抿唇,不好意思地颔了颔首。

“其实我觉得γiんuā早恋没有什么大问题。学生时代的青涩感情挺珍贵的。”纪惜桐莞尔,“更何况你已经快成年了,你姐姐不会过问的。”

“因为还是之前那个男生嘛,我姐上次就觉得他不靠谱,我没有按照她们说的乖乖做。”陈聆压低了声音道。

纪惜桐早就忘记了她和陈郁上一次替陈聆去见老师是因为什么事情了。仔细思考了许久她才勉强有了些许模糊的印象——陈聆好像是逃课去坐那个男生的机车,险些撞到人,陈郁担心她的安全才发火的。

“你又跟着他去飙车了?”

“没有,我最近都在认真学习。”

其实像有陈聆这样家境的学生很多中学时代就去国外留学了。国外的生活氛围相对轻松些,而且天高皇帝远,要是她真想追求新奇和刺激,她们都是拦不住她的。

陈聆学习成绩优异,也从未犯过原则性错误。喜欢换位思考的纪惜桐每每都能理解她,相信她。

这次也是一样。

“真的不会有事的。”她竖起三指,做发誓状,“你姐姐不会骂你。”

“真的?”陈聆抚着宽宽脑瓜的手一顿。

“真的。”纪惜桐即答。

“那我也打赌,我爸绝对不会为难你。”陈聆自信满满,“不过我姐肯定会不满他的态度,他俩百分之九十九已经吵起来了?”

“为什么这么肯定。”纪惜桐问。

“因为之前都是这样啦。我姐跟她说你们的事情,老头的态度一直是不支持的。”陈聆答。

纪惜桐忽然意识到,在过去的许多时间里,陈郁已经为了能让她自在地走进陈家付出了很多努力。

陈聆总结道:“所以我说我姐是真的很喜欢你呀。”

门忽然被叩响了,阿姨在得到许可后探身入内:

“可以开饭了。”

得到了纪惜桐兜底的回答,陈聆的心情霎时变得美好了。

“走!”她拉着纪惜桐起身。

陈家的餐桌很少有人聊天,多数时三人都是默默用餐。

陈父偶尔会过问两句陈聆的学业情况,然后再僵硬地转过话题和陈郁说上两句话。

纪惜桐都好几次注意到了陈父在偷偷打量自己的大女儿。

她觉得陈家人的相处模式挺有趣的——明明都很在意彼此,表达关心时却都内敛得要命。

等到陈父终于抓住机会,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和陈郁聊上几句后,纪惜桐紧绷着的思绪也为了他而松弛了。

“一诚一直这样走下去,所有的损失就都是你自己承担了。”陈父拿捏着腔调,一开口便说教意味便很足。

“餐桌上不聊工作上的事。”陈郁不咸不淡地答道,很明显在回避这个问题。

陈父拨着碟子里的蔬菜,神态和吃了瘪时的陈郁很像。

纪惜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想通陈郁性格沉闷的原因了。

陈父离席的间隙,纪惜桐轻拍陈郁的手背,示意她靠近。

“怎么了?”陈郁凑近了听她说话。

“你们家是不是除了陈聆,性格都挺闷的?”纪惜桐和她咬耳朵。

她们贴得实在太近了,陈郁忍不住托住了她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着。

“怎么看出来的?”她问。

“一种直觉。”纪惜桐答。

“你是觉得我和我爸性格像?”陈郁轻笑。

“有一点吧,但不是很一样。但是你们两个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

“其他人也是这么说的,我和我爸像,小聆和我妈像。”

“那我看人还挺准得嘛。”纪惜桐有些小得意。

身旁忽然想起了陈聆的咳嗽声。陈郁和纪惜桐迅速隔开距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似的。

片刻后,陈父拉开了座椅,重新落座。

纪秉怀在妻女的劝说下最终悄悄搬离了老式小区。

出院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整理在代工厂拍摄的相片。

拍摄冒着的风险比较大,许多张相片都因为时间限制拍得很糊。

微型摄像头录制的视频画质也不是很好,纪秉怀回忆着当时拍摄的场景,几乎是一帧一帧地筛选有用的画面。

他看到两眼发花,不得不闭目养神。即便是这样,他的眼前似乎还有闪烁着的光点,指引着他不断沉入回忆。

电光火石间,纪秉怀眼前浮现了车间尽头办公室桌面上层叠的纸张。

没有人看守的第一晚,他摸进了那里,出于职业敏感,将桌面上的文件也拍摄了下来。

纪秉怀坐直身,从头翻起了那几张相片。

最清晰的那张相片角落里有两张增值税发票,仔细观察,能看清发票上的数字。

他放大了相片,看到了两串一模一样的发票编号。

嗡的一声,耳畔似是炸响了闷雷。

“这是伪造的……”纪秉怀喃喃道。

太阳穴胀痛得厉害,纪秉怀僵直了身,动作迟缓地站起来,在光线暗淡的房间里寻找着自己的手机。

他拨通了了解税务工作的朋友的电话,隐去了细节来求证自己的猜测。

朋友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

纪秉怀忽然有些迷茫了。

他想起了纪惜桐前段时间的叮嘱和一次又一次的询问,脑袋痛得厉害。

纪母推门进来时,纪秉怀正瘫坐在地上。

“你这是?”纪母忙扶他起来。

手机从他身上滑到了地板上,发出了重重的声响。

纪母帮他拾起,发现屏幕已经碎了。

“怎么了这是,身体不舒服吗?”纪母关切道。

“你有没有发现小桐她们这段时间都有点不对劲。”纪秉怀兀自道,“她们好像早就知道了什么。”

“你在说什么?”纪母觉得他说话牛头不对马嘴,“你是不是因为没休息好,脑袋又开始疼了?”

纪秉怀挣开她的搀扶,边往门外走边自言自语道:“我得打个电话问清楚。”

“这都快十二点了,小桐她们早休息了,你这个时候找她们干什么?”纪母蹙着眉头叫住他,“你有事先和我商量看看,这个点就不要去烦她们了!”

纪秉怀听到她尖锐的声音,如梦初醒般定住脚步。

他的佝偻身影隐在暗淡的光线里,显得很苍老。

“我总觉得她们知道点什么。”纪秉怀扶着墙壁,“二月初的时候她们就问我在查的事情跟税案有没有关系,那时候我还觉得她们问的莫名其妙,但今天在检查照片的时候就发现了端倪。”

他的语速很慢,足够纪母领会他的意思。

“你是说孩子们早知道你要查的东西了?”她问。

“你怎么不明白呢……”纪秉怀叹了口气,“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会查到什么,她们却早我一步知道了。”

“这怎么可能?”纪母脱口道,“除非她们会未卜先知。”

纪秉怀道:“我觉得是她们提前知道了什么。”

顿了顿,他又道:“她们是这段时间搬家的,小陈也提醒我们要赶紧搬家,你不觉得奇怪吗?”

纪母听完他的话,微微张开了嘴巴:“你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纪秉怀苦笑一声:“我得罪过的人多了去了,你说的是哪一个?”

“我如果要做个有良知的人,干我们这行铁定是要得罪人的。”纪秉怀靠着墙壁,凉意蹿了上来,“曝光地沟油那个记者死了,曝光毒奶粉那个也转行了。”

“老纪,既然小桐她们都在提醒你了——”纪母目光担忧,“要不咱们别参合这事了。”

纪秉怀看着她:“晚了。老刘他们稿件已经审过了,我拍摄的原件材料也都转交给警局了。”

“我是说关于税案的事情,咱们就别参合了。”纪母匆忙解释,“你们这回报道的不是虐待残疾职工的事情吗,缴税上的事情你就当不知道。”

“我暂时没准备查。”纪秉怀目光坚毅,“我要先问清楚,小桐她们到底知道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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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你怎么这么相信她?”◎

纪惜桐接到纪秉怀的电话时已经是翌日中午了。

今天是工作日,正值餐点,职工食堂内分外嘈杂。

她匆匆走到室外,找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有什么事情,爸你直说吧。”她回首望了眼身后,低低道。

电话那端的纪秉怀叮嘱道:“你身边有没有人,找到个没人能听到你说话的地方接电话。”

纪惜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捂住了手机的扬声孔,匆匆忙忙地抄近道去了停车场。

坐进车了里,纪惜桐才继续和他说话。

“现在身边没人了。”她道,“你说吧。”

纪秉怀那端也安静得出奇,纪惜桐能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

“你和小陈之前说的税案是怎么回事?”纪父紧盯着手上洗出来不久的照片,沉吟道。

“你说什么?”纪惜桐神色微凛,说话的尾音颤了颤。

纪父缓缓道:“我在清洗那段时间拍摄的照片时发现拍进了两张编号一致的增值税发票单,咨询了靠谱的朋友,知道这些东西应该涉及骗税问题,就想起来你们之前问过我是不是在调查税案。”

心头像是挨了一记重拳,纪惜桐的额头仿佛被枪口顶上了,危机感和恐惧感正蚕食着她的理智。过往十年的痛楚和窒息在刹那间变得清晰,身后像是多出了无数双眼睛,盯得纪惜桐的背脊栗然发了冷。

她取下手机,确认了来电人和时间,再抬手时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

“爸,你先别和其他人说这件事,我和阿郁现在就回家找你。”纪惜桐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稍微冷静了些,“你现在待着,哪都别去,哪里都别去。”

电话被她挂断了,漆黑的屏幕映出了纪惜桐慌乱的侧颜。

上一世车祸死亡前的场景在脑海里不断回放,阿郁撕心裂肺的哭声震颤了耳膜。

她不敢再在车上待着了。

此刻的她正被巨大的恐惧感包裹着,推开车门起身时膝盖都有些发了软。

走出停车场,在的炽热阳光立了几分钟,后背的冷意才有所消散。

她给陈郁拨了两通电话都是无人接听,静坐了片刻,纪惜桐才想起陈郁说过今天会有两场重要跨国会议。

“不能事事都依靠阿郁的。”纪惜桐喃喃自语。

她给陈郁发了条信息解释了下自己的去向以及纪父的话,陈郁结束会议时就能看到。

回办公室取钥匙和背包时邻座的同事见她脸色不好,关切道:“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纪惜桐颔首:“我这会有急事,来不及去找领导了,麻烦王姐帮我说一下。”

“嘿呀,这有什么的,要不要我帮你叫部车?”王姐问。

纪惜桐摇头,匆匆从办公室出去了。

走出单位,到处都是车流声和鸣笛声,稍有缓和的恐惧感再一次漫延。幸好市区内禁止大货车行驶,纪惜桐暂时联想不到渣土车冲撞的真切场面。她走在人行道的最内侧,绕进了地铁口。

此刻行人多的地方才能给她稍许安全感。

从临近的站点下车,距离纪父纪母的新家还有很长段距离。纪惜桐今天穿的是双高跟鞋,走到家时她的双脚已经发了麻。

纪母打开门,看到了纪惜桐被风吹得通红的眼眶。

“气色怎么这么差啊?”纪母扶了她一下,关切道。

最无助时,妈妈的臂膀是最有力的。

身上的凉意有所褪去,纪惜桐道:“我爸现在在哪里?”

“在小房间。”纪母指了指紧闭着的房门。

房内的纪父也听到了外边的动静,打开了门,铁青着一张脸走出来。

“我有事要和爸爸聊。”纪惜桐轻轻挣开纪母的搀扶。

“你们聊,我去给你们洗水果。”纪母道。

小房间内的窗帘拉着,合上门,室内陷入了黑暗。

纪秉怀摸索着将工作台的灯打开,照亮了上面排列整齐的相片。

“我说的照片是这张。”纪秉怀开门见山,取出了最中间那张相片交给纪惜桐。

纪惜桐揉了揉眼眶,定睛细看。

她的记忆力很不错,脑海里还留有重生前陈郁地板下找到的票券印象。

实物证据和这张相片上的票券留下的名字根本不属于一家公司。

纪惜桐冷静了些,

“怎么了?”纪父问,“具体有什么问题?”

“这是你在工厂拍到的?”纪惜桐回眸道。

“车间办公室。”纪秉怀答,“无意中拍到的。”

纪惜桐扶着身侧的单人软沙发坐下去,面色稍稍缓和。

“我了解得不太多,具体还要等阿郁回来说清楚。”纪惜桐翻过相片,不再看那阴暗的画面。

房间内安静了下去,各有所思的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切都仿佛暂停了,只有墙壁上的挂钟滴答作响,诉说着时间的流逝。

纪惜桐的思绪很乱,因为如果隐藏事实,她将无法合理地将已知信息告诉纪秉怀。可如果不说清楚,依照纪秉怀的性格,他肯定是会调查这件事的。

纪父一直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今生前世、鬼神之说这些东西在他这里就是迷信封建,纯属无稽之谈。

纪惜桐还记着自己小的时候跟还在世祖父母在乡下住过一段时间。她抵抗力差,经常生病,迷信祖父母就觉得可能是邪祟作怪,带着她去当地有名的神婆家看病,喝了一碗香灰水。纪父得知这事,直接从市里赶了回来,连夜将她带回家。

他们当时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吵得最严重的时候,祖父直接摔了茶杯,痛斥纪秉怀是由他供着读书有了出息就忘了本。

年幼的纪惜桐目睹了这一切,吓得瑟缩进了母亲怀里。

她也一直不相信这些东西,直至经历了车祸,见证了自己的漂浮。

以纪父这样执拗的性格,纪惜桐和盘托出后说不定会被他当作精神出了问题。

意识到这些,纪惜桐心乱如麻。

无力感再一次漫延上了心尖,有道声音在耳畔响起:

“要是阿郁在的话就有办法了。”

纪惜桐忽然觉得自己特别没用,陈郁那边她帮不上忙,纪父这里她又不知该如何劝说。

明明是自己一家人的祸端,可一直在阻止的却是本可以平安度过人生的陈郁。

挣扎了许久,纪惜桐终于开口。

“爸。”

她的嗓子干涩得厉害,一说话便流露出颓丧。

“税案的事情除了你和妈妈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没有了。”纪父答,“我咨询朋友的时候也只是提一嘴增值税发票的作用。”

纪惜桐扶着额头,抬眸望着他:“算我求您了,这件事您千万不要调查。”

“为什么?”纪父抱着胳膊,脱口道,“媒体就是起监督作用的,给予公众知情权的。有的东西你不查我不查,老百姓又不知道。每个人都相安无事过得倒是挺自在的,后边出个事情都是不得了的。”

“税案这个事情背后牵扯的可能不是一星半点利益链,你要调查了,被人记恨上了,我们一家该怎么办?”纪惜桐反问道。

“不管调查什么都是有危险的。”纪秉怀显然是有些生气了,“况且还没开始查呢,怎么就说会威胁我们一家的安全了?”

他的反应完全符合纪惜桐所预料的。

纪惜桐并没有气馁,只是苦笑了下。

“你如果坚持查下去,我们一家都会死。”纪惜桐温柔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温度,她的语调冷到出乎自己的意料。

纪秉怀瞠目:“这,这你怎么知道?”

工作桌上的台灯只能照亮狭窄的一方空间,光亮所不能触及的地方更显灰暗。

纪惜桐的大半张脸隐在灰暗里,看不清神情。

“因为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纪惜桐没给他留思考的时间,“如果一切都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那么我会死在二零一三年六月三号的晚上。”

“五月底到六月初会下很久的雨,雨夜的视线很暗。我开的你的车,在过南汉大桥的时候被一辆渣土车撞了,如果不是我的车速比较慢,我可能连全尸都没有。”

虽然不知真假,但一个活生生的人精准地说出自己的死亡时间和死亡过程还是很可怖的。

纪秉怀像是被人狠揪了下心脏,最初的慌乱过后,理智和近五十年的生活经验还是平复了他的情绪。

他报道过多少离奇的事情,实际抽丝剥茧之后都是故弄玄虚。

“你是故意说这些恐吓我的吗。”他道。

“不是我想恐吓你,而是这些就是事实。”纪惜桐语调喑哑,“我知道你一向不信这些,但还是求你为不要再查下去,或者换一种更稳妥的方式,不要让自己牵扯进去——”

“我知道我很自私,我没有像您那样博爱且大公无私的心。”纪惜桐顿了顿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知道活着有多不容易,所以我分外珍惜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

“小桐,你是不是这段时间工作压力比较大,精神上出了点问题?”纪秉怀觉得灰暗里的纪惜桐看着分外陌生,不由自主地打开了房间的大灯。

“我精神没有问题。”

纪惜桐双手掩面,乌发略显凌乱,单薄的肩膀在微微耸动。

纪秉怀知道她在哭,说话的音调软了些:

“可能是小陈知道内幕,知道这个事来头有多大,分析了结果之后告诉你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吗?”

“她知道的确实比我多。”纪惜桐哽咽答,“如果她不认识我的话,根本就不会参合这些事,最后把自己搞得那样凄惨。”

如果自己没有经历死亡,没有见到过心爱的人上一世的悲痛,不知道父亲会因为愧疚自杀,母亲的后半生会过得那样孤独,纪惜桐或许还会抛却安危,鼓励纪秉怀为了新闻事业的良知,为了自己追逐半生的崇高理想去调查税案。

可经历了这么多,见证了多次至亲离去,她真的无法做到不去阻止纪秉怀参与调查了。

“小陈说的不一定准确啊,她怎么会知道这么详细。”纪秉怀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首先我还没决定一定要去了解税案的事情,其次企业缴纳税款这件事,她作为一个企业经营者肯定是不想引起公众和稽税机关的关注的说话自然是向着自己那个阶层的人的——”

“再说了,你为什么要这么相信她的话,她和你的关系难道比我们父女还要亲近?”

纪秉怀并不信女儿的话,他自认为生活经验丰富,许多时候都会选择坚持己见。因为行的是向善之事,纪母以及从前的纪惜桐,都觉得这是种因理想而生的坚定。而此刻的纪惜桐却只觉得他刚愎自用。

长久的沉默中,父女两个陷入了无声的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嗡的一声震动起来。

看到来电人的名字,被困在恐惧中的纪惜桐在刹那间解脱了。

她接起电话,轻轻说了声喂。

陈郁干净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怎么哭了?”

纪惜桐吸了吸鼻子,嘴硬道:“没哭。”

陈郁没和她争辩,只道:“我已经快到叔叔阿姨住的小区了,还有五六分钟就到了,你等等我。”

她的话给纪惜桐吃下了一枚定心丸,委屈和不安都在慢慢消散。

有时候心爱的人一句话就能带给彼此莫大的力量。

电话那端的陈郁还在讲话,她劝纪惜桐不要着急,不要害怕,她可以为她遮风挡雨。

门铃响起,纪母开门迎她进来。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后,陈郁微喘着气推开门,身影被明亮光线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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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抱紧我就不难过了。”◎

室内的隔音效果并不好,纪母早就听到了房间内沉闷的争吵声。

父女两个都不喜欢尖着嗓子吵架,他们的争吵听着更像是一场谁也无法说服对方的争辩。

陈郁进门的刹那,纪母仿佛看到了救星。

她们还未来得及对话,陈郁便在纪母的指引下推开了房间的门。

光亮涌进来的刹那,纪秉怀微眯眼,循着纪惜桐的视线侧身。

“抱歉我来晚了。”陈郁缓了几秒开口,像是在向纪秉怀致歉,又像是在让纪惜桐宽心。

她走得太急,长款风衣又很碍事,上楼时候她干脆脱下披在自己的小臂上。

纪惜桐只望了一眼就知道她是跑着上来的,心底的歉疚感更浓重了。

“今天有两个比较重要的会议,我没接到惜桐的电话。”陈郁往里走了些,立在纪惜桐身侧,好让纪母也进来。

门被纪母阖上,短促的声响很像一声叹息。

熟悉的身影拢了下来,纪惜桐刚要抬首,陈郁的风衣便落在了她的膝头,遮住了她的小臂。

纪惜桐明白她的意思,陈郁在暗示她不要说话,剩下的一切都交给她。

三个女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纪秉怀身上,恍然间,他产生了种受人审判的错觉。

这种气势被压了一头的感觉很不舒服,纪秉怀靠着工作台,手臂往座椅的方向挪动。

等到纪秉怀拽过椅子坐下,陈郁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你们大概聊到哪里了?”她问。

纪秉怀圈着胳膊默不作声,纪惜桐见状,浅声道:“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

长久压抑着喉头的哽涩感使得她说出第一个字时声调就显出不符合往日的沙哑,陈郁望着她的神情,推测她应该说出了关于车祸和死亡的事情。

结合纪父的反应,陈郁大概明白纪惜桐为什么会这样难过了。

贴着身侧人的那只手小幅度动作,在旁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温柔地拍了拍。

纪惜桐垂眸,藏住了眼底的泪光。

“泉镇的骗税已经猖獗到了您难以想象的程度了。”安抚好纪惜桐,陈郁看向正在喝茶的纪秉怀,“如果我的推测合理的话,可以说是整个堰市的骗税已经猖獗到您难以想象的程度了。”

“空口无凭,你是怎么推测出来的?”纪秉怀搁下茶杯,反问道。

“从近期和泉镇的合作发现的。”陈郁即答。

纪秉怀不语,静待着她的解释。

“友仁的纸面数据只有一家大型加工厂,但当我的订单拉到超过它自身产能的几倍时,友仁依旧能接单。”陈郁停顿了片刻道,“这意味着,它要么是私自建立了多家没有合格资质的工厂,要么意味着它将订单交付给了各家代工厂。”

“友仁是明面上堰市最大的罐头生产商,除了和它合作,我还联系了堰市其他生产商。通过和它们合作大概能推断出堰市整体的产量。”

听着她的话,纪秉怀捏着茶杯的手一紧:“如果要数据准确一点,你岂不是和堰市的其他罐头企业也合作了?”

陈郁没有否认他的猜测,只是道:“您听我继续说。”

“在一定的时期内,原料、市场、商品产量这紧密相连的三者应该是在一定范围内波动,尤其是这样的食品行业。”她道,“陈氏实业对于原料供应范围内的数据还是较为准确的,我查阅过了很多材料,加上相关上市企业的税务公示——”

“再结合堰市出口方向的数据,很显然它们的产能和原料市场的供应明显挂不上勾的。”

纪秉怀也大概了解一些财税方面的政策,知道堰城大多数上市公司都不会公布应交税费的发生额,中间的资料查阅和计算都需要耗费相当大的时间和精力去推算。

陈郁经营的一诚,甚至包括陈氏都和它们没有利益冲突,这样做显然是得不偿失,甚至是纯属瞎操心。

他凝视着陈郁,似乎是想看透她做这一切的根本目的。

纪母不了解这块,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她大致明白了一点:这当中的运作应该存在数据造假。

“所以说,它们其实根本没卖出过那么多货物?”纪母道。

“是了。”陈郁浅笑道,“这些程序当中最可操作和对于它们而言获益最大的就是骗取出口退税。”

“我这只是从食品方向入手推测的,其实服装行业才是大头,但是那方面的数据我很难找到。如果对比同等级的地级市,有这样繁荣商贸市场,那堰市一定会是首屈一指的经济强市,但是……”

纪秉怀明白她的意思了,捧着茶杯的掌心感知不到温度了,他蓦的觉得周遭很冷。

如果真的按照陈郁分析的这样,那么堰市这些企业背后的利益链将会是无比庞大的。

庞大到可怖。

“你为什么会查这些?”纪秉怀轻咳了声,“你和你爸的公司,显然不会和他们产生什么利益冲突。”

陈郁并未过多解释,她只是笑:“我就是无意间发现的,所以当您说要去泉镇时就想起了这件事。”

纪秉怀的记忆力很好,他记得自己在席上曾经试探过陈郁,问陈家和泉镇那边有没有商业合作,陈郁当时给的答案明明是否定的。

这样一来,时间线是完全对不上的。

耳畔似乎又响起了纪惜桐崩溃而沙哑的声音:

“因为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果一切都按照既定方向发展,那么我会死在二零一三年六月三号的晚上。”

“你如果坚持查下去,我们一家都会死。”

纪惜桐所描述的死亡场景慢慢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渣土车似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撞上了自己的黑色大众。

火光在幽暗雨夜里散着萤萤的光亮,鲜亮且诡异。

后背栗然发冷。

“这不太合理。”纪秉怀道,“我是说,你们了解到这么多不太合理。”

“前段时间有看一些关于记者生平事迹的传记集合,很多人没能全身而退。”陈郁淡淡道,“惜桐读完这些就很担忧您的安危,所以知道您的想法之后,反应有点激动。”

纪秉怀刚要开口,纪惜桐便开口附和了陈郁的观点:

“我看完那些,就一直没能休息好。最近工作压力也大,可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纪秉怀嘴唇翕动,沉默了半晌才道:“你们为什么笃定我一定会调查这件事,要来干涉我呢?”

“从您打电话叫我过来,到现在阿郁给您解释完原因,您敢说自己没有调查的想法吗?”纪惜桐语调很慢,一点一点剥开了纪秉怀内心的真实想法,“其实您已经做好决定了,叫我们过来也仅仅是为了多了解一些情况,不是吗?”

这么多年来,纪惜桐一直很乖。

她理解父亲的坚持,体谅母亲的苦衷。活了二十多年,做过的所谓的最叛逆的事情也就是和陈郁一起出柜。

她从未用这样的语调和纪秉怀说过话,霎时间,纪母和纪父都很震惊。

“小桐,爸爸不是——”

纪秉怀话未说完便被纪惜桐打断了:“总之,税案这件事背后要比您想得复杂得太多太多。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来做,稽税机关远比您专业得多。”

“我是您养育的,没资格要求您处处为我着想。”纪惜桐哽咽了下道,“可是你想想妈妈,想想这么多年来妈妈随着你搬了多少次家,换了多少份工作?”

纪秉怀目光闪烁,隐忍着情绪,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纪母听的酸涩,她的目光在丈夫和女儿之间流转。

“我很能理解你的理想和抱负。年轻的时候也是看重了你身上的刚正才嫁给你的。”纪母道,“但是如果这件事真按照小桐和小陈说的这样严重的话,咱们就别调查了。”

“有时候大义是为了千万人舍弃了小家,但是对小家来说,这反而是种自私。”

说着,纪母的掌心落在了纪秉怀颓丧的肩膀上。

室内安静了下去,良久他终于道:“我明白了。”

纪秉怀道:“我不会让自己牵扯进这件事了。”

“所幸这件事除了咱们也没有人知道。”纪秉怀宽大的手掌覆上了纪母的手背,“一切就到此结束吧。”

他们那侧的灯光分外明亮,纪惜桐抬眸,刚好看到灯下他们刺眼的白发,眼眶不禁发了涩。

深深地叹了口气后,纪秉怀翻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将印着相同号的发票点燃。

火舌蹿了上来,在黝黑的眼眸中跃动。

连片的灰烬落下,证据就此消弭。

下了两层楼时,纪惜桐还有些回不过神。

陈郁注意到她的走路姿势不太对劲,抢先下了一节台阶,来到楼道转角的平台处,视线落在了她的高跟鞋上。

“脚不舒服吗?”她问。

纪惜桐摇头:“还好,不是很痛。”

“那就是痛。”陈郁将风衣卷了两圈变成了一团,送到了她跟前。

纪惜桐微怔。

“帮我拿着。”陈郁道。

纪惜桐蓦的明白了她准备做什么,忙摆手:“我没事的,再坚持一会走到你车上就好了,反正也没多远。”

陈郁微抿唇,干脆将风衣放到了上两级台阶上,按着纪惜桐的肩膀要她坐下。

“会把你衣服弄脏的。”她道。

“放都放了,已经脏了。”陈郁腕子发力,很快就让纪惜桐坐下了。

她小心翼翼地脱掉了纪惜桐的高跟鞋,看到了被磨破的地方。

“都这样了,上去给你拿平底鞋也一样会被磨痛。”陈郁轻叹息,“你上来,我背你。”

“我真的没事。”纪惜桐仰首望着她,“你不用担心。”

纪父纪母都是很要强的人,他们早前就拒绝了陈郁的好意,坚决不搬去她联系的有电梯房的小区。

陈郁为了不让他们发现端倪,只得寻遍了邺城,找到这个重住户安全的老式小区,好让他们用有限的资金购置一套性价比较高的住房。

从自己上楼的那会她就有些后悔没再把搬家的事情安排妥当一点,现在见到纪惜桐的脚磨破了,她就更懊悔了。

身后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听着像是更高楼层人下楼了。

“有人要下来了,我们得抓紧时间,不能挡道。”陈郁不等纪惜桐回答,便借力扶起了她。

下巴磕上陈郁略显单薄的背脊时,纪惜桐还在愣神。

两个女生的爱情并不是一方完全依赖另一方的,两个女生的爱情应当是相互扶持着成长的。

可陈郁却选择了为她遮风挡雨,毫无怨言的付出。

就和现在的她们一样,陈郁不愿她再感觉到一丝疼痛,宁愿用和她一样单薄的肩膀将她背负起身。

回过神时,纪惜桐已经红了眼圈。

“年纪轻的我还是有健身的,不是十年后的那把病骨头了。”陈郁收拢小臂,将她护得更紧了,“你抱紧我,拿好你的鞋和我的风衣。”

虽是一句玩笑话,可纪惜桐听了却有些难过。

十年的时间改变太多了,她的阿郁本该健康平安的活下去,顺遂清贵的过完一生,后来却因为她经历了那么多事。

如果她们没有相识,三十七岁的阿郁应该已经和心爱的人携手走过了很长一段时光了。她们相伴着成长,年轻时为未来擘画美好的蓝图,中年时已经拥有了别人所艳羡的一切。

如果她们没有相识,阿郁老年时就可以和心爱的人紧挨着花白的发,牵手坐在暖阳下垂垂老去。

纪惜桐埋首在她脖颈间,压抑着哭腔。

滚烫的泪落进到陈郁衣领里。

“怎么哭了?”陈郁回眸。

“我难过。”纪惜桐呜咽着道,“我好难过。”

“是因为你爸爸的不理解吗?”陈郁放慢了步调,“还是因为其他事情?”

纪惜桐抬眸,一眨眼便有眼泪落下:“如果你不认识我就好了。那样你的人生就不会被我打断,不会经历这一系列的变故了。”

“就因为这个吗?”陈郁哑着嗓子轻笑,“没遇到你,我的人生应该会很无聊。”

“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的缘分很奇妙。或许这就是上天注定的。”陈郁喃喃道,“即使能重来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会选择记录下那串号码,然后拨通。”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走出了楼道。室外的阳光正明媚,在明亮的光线中,周遭的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陈郁方才还略感些吃力,走到楼下时所有的疲乏却都消散了。

在她的身后,纪惜桐已经泣不成声了。

“还是很难过吗。”陈郁温声道,“抱紧我就不难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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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我要成为你的退路。”◎

纪惜桐脚上有伤,陈郁一到家便去找碘酒。折回沙发边时,纪惜桐已经不在原处了。

“惜桐。”陈郁回首唤她。

盥洗间里传来纪惜桐略显闷重的声音:“我在这里。”

陈郁提着小药箱来到盥洗间门口,叩了叩门。

“门没锁,直接进。”里面的人答。

推开门,纪惜桐正赤足踩在垫子上,纤细的小臂别在身后解着拉链。

“要我帮忙吗。”陈郁将药箱放在洗衣机上,迈步上前。

这件衣服在后颈处设计了拉链,虽然很显版型和气质,但穿脱不太方便。今早纪惜桐换衣服时,身后的这排拉链也是陈郁帮忙拉上的。

指尖相触,纪惜桐瑟缩了下。

“是要洗澡吗?”陈郁问。

“中午出了很多汗,不太舒服。”纪惜桐答。

“你先洗澡,等下我来给你上药。”

陈郁的指节垂了下来,洗衣机上的药箱重新被提起,她正要转身,纪惜桐却突然牵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衣领敞开着,露出了纤长白皙的脖颈,松弛的衣料亦遮不住精致分明的锁骨。

纪惜桐的眸中潋滟着水泽,带着几分乞求的意味。

“一起洗吗?”她道,“你背我也出了很多汗。”

陈郁微怔,继而轻轻挣开腕间的束缚。

“惜桐,我很清楚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陈郁道,“这是基于相爱的基础上的,为了你我甘之如饴。”

内心最深处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夹杂着自卑和歉疚的血液汩汩流淌出来。

纪惜桐的手腕滑落,别在耳畔的发也散了下来。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她沮丧道,“我只能看着阿郁为了我付出,我什么都做不了。”

陈郁的眸色更加温和了,她揉了揉纪惜桐的发,空着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就是最好的付出了。不然我的努力就会变得毫无价值。”

她浅笑了下,继续道:“先洗澡,我在外边等你。”

陈郁中午回来得急,没来得及吃午餐。

纪惜桐洗完澡出来时,陈郁煮的意面刚好出锅。

这算是她会做的为数不多的餐品了,纪惜桐擦着发走近,陈郁已经给她的那一份浇上酱汁了。

“我先去吹头发。”纪惜桐道。

“好。”陈郁颔首,解着身上的围裙。

几分钟后,陈郁便握着碘酒和面签来到她身边。

纪惜桐关掉吹风机,垂眸望着半跪着专心致志给她上药的陈郁。

相较于从前这个年龄段得她,她的发修得短了许多,散着时只及肩膀了。

纪惜桐望着她年轻的面庞,眼前的画面和回忆里的重叠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陈郁的白发。

三十出头的陈郁喜欢用高强度的工作来麻木自己,经常加班到深夜。有时实在撑不住了,她会伏在办公桌上小憩。

纪惜桐只敢深夜靠近她,用飘渺透明的指节轻抚她紧蹙的眉心。

暖色调的灯光下,陈郁的白发分外刺眼。

那一刹,纪惜桐的难过无以复加。

她忽然很希望陈郁能彻底忘记她,能有个深爱她的人取代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

也就是那时开始,纪惜桐不敢再入她梦中了。

她离开了陈郁很久,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喧嚣的人世间,渺小如尘埃。可不管旅途的终点在哪里,纪惜桐都会在最后回到原点。

空荡清冷的书房里,陈郁依旧是一个人,只是她的白发更多了。陈聆拉着她去染发,可每次染完没多久,她的乌发间总会多出那么一两根刺眼的白发。

她的阿郁好累。工作完了还会帮她整理遗世的手稿,重新装订后投去出版社。

纪惜桐曾听到过她和陈聆的对话。

陈聆觉得她做的这一切都没什么意义,心爱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陈郁听到她的话沉默了良久,再开口时仿佛卸去了千斤重担,语调轻松了许多。

她答:“我很清楚我现在所做的一切。这是基于相爱的基础上的,为了她,我甘之如饴。”

相同的答案,纪惜桐又在今天听到了。

她的阿郁此刻正对她浅笑:“怎么走神了?”

“这说明你上的药不痛。”纪惜桐开口时才意识到自己嗓子哑了。

陈郁起身,摸了摸她的长发:“头发还没吹干,我再帮你吹一下。”

纪惜桐未答,兀自圈住了她的腰。

望着窝在怀里不肯撒手的人,陈郁只得将她抱得更紧些。

终于等到人松手,陈郁又半跪着帮她穿鞋。

“下次出门不要再穿这双高跟鞋了。”她念念碎碎,“这是之前你网购的那双吗,下次我们去实体店里试试……”

她抬首,坐着的人便倾身下来,吻住她的唇。

纪惜桐很少会有这么主动的攻势,陈郁了解她,料定她坚持不多久。

半分钟后,陈郁起身,很快就压倒了她。

纪惜桐的温热的掌心抵着她的后颈,似是种邀请。

陈郁的小臂揽住她的肩膀,借着力顺势将她拨正了位置。

柔软的被褥陷了下去,相抵着的鼻尖蒙上了层薄汗。

“意面要凉了。”陈郁微喘着息说道。

“凉了就不吃了。”纪惜桐的语调发着颤。

她偏过头,看到了陈郁撑在身侧的手。

压抑得太久,陈郁手背的青色血管看得很清晰。纪惜桐的指尖抚过,觉得这样的手多出了几分力量感。

温柔的亲昵使得纪惜桐微仰脖颈,陈郁的发摩挲着她的脸颊。

“我有时候很怕睡着。”陈郁贴着她的颈侧说话,“很怕醒来后这一切都变成了一场梦。”

纪惜桐握着她的指节带着她的掌心落在自己的心口,感受蓬勃的心跳。

“我是真实的。”纪惜桐的声音颤得明显了些,“不是梦。”

触感是温软而真实的,语调和鼻息都是能真切感受到的。纪惜桐闷哼会随着她的力量而改变,拥着自己的小臂也会收紧,贴在后背的指节偶尔也会带来痛感。

陈郁所有的期许都会得到回应,有时纪惜桐给予的回馈远比她期待的更热情。

她要溺亡在纪惜桐的温柔里了。

再下楼时,厨房里的意面早就凉透了。在院子里撒欢了一下午的宽宽也早就累了,现下正吐着舌头趴在地上喘气。

纪惜桐裹紧了陈郁的外套下楼,宽宽迫不及待地奔了过来。

“汪!”

“今天中午还没喂它。”陈郁整理了下居家服上的褶皱,小声道。

纪惜桐弯腰,揉了揉宽宽的脑瓜:“今天是真给孩子饿着了。”

陈郁去给宽宽拌狗饭,纪惜桐去下厨,忙活了十来分钟再次在餐桌前碰头。

纪惜桐端着餐盘的指尖被烫得泛红,陈郁捉着她的腕子检查了遍,确认没事后才松开。

“都是很小很小的事故,没必要这么紧张。”纪惜桐拨着碟子里热腾腾的意面,低低道。

“吃完饭要去散步吗,正好遛遛宽宽,培养一下亲子感情。”陈郁转移了话题。

“你觉得我还有力气吗?”纪惜桐愁眉苦脸道,语毕,她又很小声地添了句,“阿郁怎么不累啊。”

陈郁还是听到了。

“那你为什么那么容易累呢?”她托着下巴问道。

“吃你面吧。”纪惜桐嗔道。

……

陈郁今天还有未完成的工作。

纪惜桐抱着枕头一觉睡醒了陈郁都还没回房间。

她踩着柔软的毛毯来到书房时,陈郁才从一堆数据中抬起头,对上纪惜桐的眼睛。

戴着半框眼镜的陈郁气质更显冷清了。

她屈起指节拨动保险柜锁,将文件都锁了进去。

“我还有一会,你先去睡觉。”陈郁推了推眼镜道。

“还是在算泉城那边的数据吗?”纪惜桐问。

“嗯。”陈郁没有隐瞒她。

纪惜桐靠着纯色的墙壁,开口道:“我爸他应该不会再插手了。我妈妈也不支持他去做的事情,他是不会去做的。”

陈郁交着指节,沉声道:“我得做好两手准备,如果有任何变故,我们恐怕都承担不起了。”

“今天你和爸爸说的,我大概听懂了一些。”纪惜桐道,“你是在拿一诚当诱饵吗?”

“也不算。”陈郁答道,“目前都在合理的控制范围内,不会有问题的。”

“现在的一诚还没像十年后那样扩张,它应该没有承担太大风险的能力。”纪惜桐闷声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心血会怎样?”

陈郁望着纪惜桐,轮廓被灯火渲染得很柔和,她的语调温柔且坚定:

“我要成为你的退路。”

“那你呢?”纪惜桐上前,立在了她的书桌前,垂眸道,“你为自己准备好了退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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