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林径霜略微抬眼便看见了那身耀眼的嫁衣,垂挂的丝绦绣着蝙蝠腾蛇。

赶制的婚服外表要亮眼,内里便粗糙的紧,没有内衬的里布,梗起的布料上翘着线头。

“看看你的婚服,已经做好了。”戴平冷笑着拂过硬挺的布料,“不过,你应该是穿不到了。”

习惯了黑暗的林径霜被烛火晃得睁不开眼,泌出一层保护性的泪膜显得楚楚可怜。

“明日还有一次预报,后日才是出嫁的日子才对。”她明明记得是这样,时间愈近,她越害怕。像是音信消失在茫茫的海上,她总是期盼着收到回音,哪怕是一点点的影子。

如果有人来救她就好了。

戴平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可今晚他有的是时间。盛着匕首的托盘被放到一边,他略略弯下腰来端详着她恐惧的脸,心中大为畅快。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这么可怜,我怎么下得去手呢?”他嘴上说着可怜,喉咙间却发出沙哑的笑声来。

那条骨骼畸形的腿在这个姿势下显得格外变扭,并不能很好的支撑戴平。他被惹恼了,狠狠的一拳锤向自己的那条残腿。

能听见里面错位的骨头发脆裂响,不多时,便显出一大块青紫来。

他真的疯了,对着自己也能下这样的狠手。

像是感受不到痛苦一般,戴平多此一举的掀起那条裤腿,完整显露出本就露了一半在外的可怖疤痕。

因为瘫坐在地的原因,林径霜近距离的看见了那处伤疤,鼓起的肉如同粉色的蜈蚣,混乱的缠住小腿,一道一道如同是快刀滑过,又比那更破碎。

“恐怖吗?”戴平掐住她的脑袋往伤腿处送去,手下狠戾几乎将她的下颌骨捏碎。

“唔……放开我,你这个疯子。”

“那都是你们害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滴下来,眼球因为暴怒而充血,整个人像是地狱中刚放出来的恶鬼。

林径霜终于被放开,眼前早已发黑。

戴平愤怒起身平复自己的心情,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疯子。”他背过身去只剩下一个背影,“你应该知道我有个妹妹吧,她比你漂亮得多,活泼可爱。战乱父母死后,我四处讨食将她养大的。她听话懂事,每次找到饼子都要把大的一半留给我。”

“进入军营,我以为日子会好过,可她却不听话了。军营里那么多男人,个个都想勾引她,我得守住妹妹。我与她同吃同住,她竟越来越排斥我!”

戴平陡然转身,“你说,我是一个不好的哥哥吗?”

安静的地牢里,能听见有水滴落到地砖上的声音,戴平的眼泪里饱含着深深的怀疑与失望。

“她果然是被那些健硕的男子吸引住了,觉得哥哥不好看,便不想与我过一辈子了。”

林径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的确只是个普通男子的长相,连同身高也有些矮,站起来的时候只同林径霜一般高。

可问题是,一个哥哥怎么能与长大的妹妹同吃同住。看戴平疯魔的样子,林径霜明白,乱世中相依为命的情感,成为了戴平想要束缚住戴安的缘由。

一如每个胆战心惊的日夜,他只想守着妹妹,两个人安稳就好。

“她违反了我,为了逃离我,她擅自请求出征。”戴平的眼神凶狠起来,恍惚间又记起那段回忆。

被最亲的人抛弃,是一种背叛。

他的妹妹,背叛了他。

“后来她死了,我去接她的时候,她躺在一堆铁藜棘中。”凶狠的目光又转为哀伤,“你知道带刺的铁藜棘勾住人的皮肉有多痛吗?她爬不出来,死在了那里,我只能去接她。”

“没办法,我是她的哥哥。”

“铁片刺入皮肉并不多痛,可每每抬脚拔出时像是要把心脏也钩出来一样。”

“痛极了。”

戴平并不在意听者,他只是想把自己埋藏在心底多年的东西说出来,他憋坏了。

“我碰到她的时候很小心翼翼,可是那些铁刺带着钩子,深深的戳进她的脸颊,勾住她的皮肉。抱起她的时候,血肉拉出那么长。”

“我用了好多方法,她的脸上还是破得厉害,碎肉挂在脸上。”

“我把她带大,给她补了很多衣服。这还是第一次,把我的妹妹缝好。”

有时经受痛苦的人会进入一种循环,逼迫自己一次又一次进入绝境,再次感受绝望。戴平的模样,让林径霜想起文学作品里的祥林嫂。

他们两个,都是被封建社会吃掉的人,思想和战争,都是吃人的工具。

烛火晃动,戴平腿上的疤痕仿佛活跃起来,蠕动着像一条一条粉色的虫子。

戴平注意到林径霜的动作,凑过来阴恻恻道,“蚯泥蛊又发作了?”

模糊的双眼已看不清戴平的脸,四肢陷入僵硬的状态,她好像要被另一个灵魂控制了。

恍惚中听见有“他来救你……怎么敢?辜负……”的字眼。

谁来救她?辜负了谁?

她努力思考,却得不出一个所以然,一道白光闪过,陷入了沉睡。

地牢中的蛇鼠们似乎感应到了体内的蛊虫发作,一齐靠拢过来。

刚刚羸弱倒地的美人,此刻竟然施施然站起,松风玉骨遗世独立,气度间的改变就足够让人发现是另一个人。

她感知到地牢里的氛围,下意识的摸到空荡荡的腰间。

没有佩剑,转而正视面前人。她微微偏头,似乎努力调动着遥远的记忆。

一声轻叹,她向着戴安走近一步。

“你就是戴安的哥哥吧,我见过她,那个明媚张扬的小将军。”声线没变,语气却截然不同,如同雪山上的霜雪扑面袭来,带着潇洒的剑意横于面前化作春风。

眼前人陡然转变,戴平一时没能反应,林径霜是不可能向他走近的。

“你……是蚯泥蛊上附着的记忆?”戴平皱眉,他根本没打算与这个人打交道。

“嗯”伏黎温声道,“你们的眼睛长得很像。”余光撇见放在桌上的红嫁衣,剑客的直觉让她一下就发现了藏于其中的匕首。

心中微叹,这个姑娘,真的很可怜。

这许多的鲜血与仇恨,全数加到这个无辜的人身上。像是陷入蛛网的小虫,四面楚歌求告无门。

“你为何也要杀她?”她走过去将那只匕首翻出,“只是因为她闯入了你的计划吗?”

“原本是这样。”

晃动的烛火被戴平转身的风刮灭几盏,地牢中一下暗了几分,影子被拖的很长,映射到墙壁上隐隐绰绰愈发恐怖。

“戴安的死,他们都忘了,可我没忘!这个寨子里的人,还有傅之安,是他!他仗着戴安喜欢他,将她派出做先锋。围困之战,明知不可激进,是他弃了我妹妹!”

“他不肯救戴安,却为了这个女人!”带着愤怒的手指,直直向林径霜的鼻子。

“他为了她,就可以夜袭,就可以放弃最佳的时机,为什么不救我妹妹!”

剧烈起伏的胸膛,一如死水的面庞因为充血变得黑红。

伏黎晃动着腕间的铁链,有些疼。“你知道戴安为何离开吗?”

义愤填膺的男人一愣,眸中翻滚的墨色沉静下来,眼底盛着遮掩不住的惶恐。

“因为你。”

“军营中没有姑娘家,她没人倾诉,我与她一见如故,便都告诉我了。”

“这世界上,有穿衣吃饭对自己的妹妹寸步不离的哥哥吗?她及笄了,可你不仅与她同住一帐,连她的的贴身衣物都一清二楚。”

“你让她困扰,亲手养大自己的哥哥对自己存着什么心思,她不能将罪责加到含辛茹苦养大自己的哥哥头上,可也不能任由发展。”

“戴平,是你逼走她的。她并不喜欢傅之安,她只是怕你。怕你离经叛道做下错事,怕哥哥不为世人所容,怕你们的兄妹之情毁于一旦。”

伏黎还欲说下去,却被戴平喝退。

“住嘴!”两个字却颤了许久,连同头上的发丝都痛苦的随着身子晃动,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这样的原因。

他以为妹妹不知道的。

他……的确对那个向妹妹求爱的男人动过杀念,只是,这难道不是一个哥哥正常的想法吗?

“我……我,将她从小养大,”戴平哽咽,丝毫不见刚进地牢时大局在握的笃定,抽噎声晃着烛火尤为凄凉,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犬。

“她的发髻,是我梳,她的衣物,是我……是我缝补。我讨饭,我在死人堆里刨食,战后流民险些将她煮了吃,是我,是我拼了命把她抢回来,连夜背着她走了十里地。我是她卧榻之侧,十七年的人。我爱她,有错吗?”

“我爱她,有错吗!”他想起以往的苦难,他亲手带大的妹妹,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爱。

那些爱,他分不清。

但戴安,必须在他身边。

“所以,你逼走了她。是她哀求傅之安将她派出去,哪怕死,她想要留哥哥好好生活,娶妻生子。”

到她死的那一刻,他都以为是因为戴安喜欢傅之安,所以连命都不要了。

地牢外传来一阵远远的刀剑声,恍惚能听见寨中集结人马的声音。

伏黎一阵脱力,不够完整的蛊虫支撑不了她占据身体太久。

她本想将最后一面留给朝客的。罢了,帮这姑娘拖住一会儿,就算为朝客赎罪了,那些蛊虫本不该在她的身体里的。

灵魂交汇间,她见到了这个被占据的姑娘,星碎的鹿眸满是疲倦。

“不要怕,你看,他来救你了。”

地牢大开的门中泻进一片皎洁的月光,有人抱着月光向她奔来,手中握着的利剑上挂着鲜血,尤自冒着热气。

太好了,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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